《三国之献帝兴汉》 说一下最近的更新 最近因为都有忙一些,所以很多时候是很困的时候在写,有两次都不小心复制错了,应该是43~47这几章,现在已经全部修改完毕,感谢每一份支持,萌新为自己的疏忽向大家道歉了~~~ () 五十章大鱼更新啦~~~ 多话的人会变成大鱼~~~ () 说明一下四十九章 四十九章我在后台看没有重复,各位大佬重新下载下这一章试试,如果还重复的话,我就把这一章发在公众章节里,给大家带来麻烦真的好抱歉~~~ () 六十章更新完毕,看官老爷们们可以享用了。 要努力存稿了~ () 说下更新问题 最近有点小事发生,所以耽误了更新,下午正常恢复更新,给各位看官老爷赔个不是 () 六十三章更新了,剩下两章在写~~~ 状态已经调整好~ () 补更完毕,各位大佬可以食用了~ 今天的吃饭回来写 () 说下更新情况,六十八章更新了 这几天家里有事,比较对不住大家,今天会补更完毕,后面正常更新~ () 说一下本书情况 其实这书挺扑的,但萌新还是挺感谢每一个看官老爷。最近更新不稳定主要原因还是萌新太没有经验,很多地方脱离主线,现在萌新在一点点把前面的重新看一遍,然后修改大纲,太监是不可能的,明天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萌新给大家赔不是先。 () 第一章 千古 许都内城,宫墙深深。 隆冬寒骨,夜值的小黄门张原却满脸是汗,诚惶诚恐的趴在地上,道:“回禀天家,如今正值建安三年冬十一月。” 问话之人久不说话,张原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去,但见幔帐之中,龙床之上,隐约可见今夜侍寝的董贵人正安抚着方才霍然坐起的汉家天子。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皇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之感,跪伏的小黄门却无暇多想,叩首之后,出了寝殿。 “聪明澼哲曰献。”殿门被张原轻轻掩上,刘协喃喃自语,自嘲一笑,推开身边这张宜嗔宜喜的面容,缓缓躺下:“朕没事,睡吧。” 夜深人易倦,女子体弱,又承恩泽,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是睡的浓了。 刘协转首看去,美人浓睡,一双秀眉却在微弱的烛光中紧锁。 “是在担心朕吗?” 红唇轻咬婉转承欢,忧心关切情真意浓,刘协爱怜的伸出手将佳人眉间抚平,然后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记忆汹涌而来,久久不能平复。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 “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而求贵人杀之。帝以贵人有妊,累为请,不能得。” 妻不能守,子不能保,这就是朕吗? 刘协紧紧攥拳。 “十九年冬十一月,汉皇后伏氏坐昔与父故屯骑校尉完书,云帝以董承被诛怨恨公,辞甚丑恶,发闻,后废黜死,兄弟皆伏法。” 初平元年那个低眉脸红、羞满掖庭的少女伏寿,徒步相随于曹阳奔难之时,血溅衣裳而容颜不改,只是如今已然雍容为汉家皇后的她一定不知道,等待她的结局竟是建安十九年为华歆从壁中拽出,披头跣足,与二子同死。 过去与未来的画面在刘协脑中不断扭曲,缠绕,交汇成一段段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深刻景象。 他看见,尧舜禅让,五帝由禹归夏。 他看见,夏桀无道,商汤网开一面。 他看见,妲己回眸,文王拘演八卦。 他看见,春秋战国,始皇雄御宇内。 他看见,高祖斩蛇,光武重光日月。 他看见,黄巾前后,乱所及者,易子而食。 他看见,董卓充郿坞,百姓不免,哭绝于道。 他看见,曹丕承继汉统,山阳公刘协进二女以邀文帝欢心。 他看见,昭烈奋起,却被夷陵一场大火烧尽了汉家最后的气运。 他看见,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终于穷一生之力,竭益州之民,五丈原前,星不见长安。 他看见,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与妻子并死于祖庙,北地王一缕英魂系住了刘汉仅存的尊严。 他看见,三家归晋,五十年大崩于何不食肉糜,八王相争,五胡乱华,昔日追亡逐北,封狼居胥的汉家儿郎,再不能结阵拒骑,长弓射日,谈笑赴死,而是竞相麻木,且驱且走,甘为两脚羊。 他还看见,南北归隋,二世奉唐,忽忽百年,安史之乱,涂炭何及。武人肆意,文人矫枉,三百年富宋留下武穆艳红之血铸就的不甘怒吼,还我河山! 他又看见,洪武起于微末,灭北元而复汉统,仍不免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换了宁与外贼,不予家奴的满清,百年屈辱,弹丸小国令华夏不可称中国。 终于,雄狮梦醒,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殷殷盼望中,人才如井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四万万人一心,东方遂出明珠。 然而彼时世界,一步慢,步步慢,百年断层留下的巨大空白,在画面戛然而止的地方,华夏仍在追赶,未能尽复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臣妾的豪纵。 看着一代代人,大好男儿,在这片被爱得深沉的土地里,挥洒血汗,魂归黄土,刘协有如亲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作为末代汉帝,卷进了这一幕幕壮丽,还是自己本是个行走于时空间的旅人,意外介入了东汉末年的血色时光。 过了许久,又过了许久,五更一声鸡鸣破晓,脑海中万千思绪归海,刘协掀开华衾:“侍朕穿衣,取笔墨绢帛,再宣荀侍中。” (笔者注:《三国志·魏书》记载建安元年,曹操迎汉帝刘协都许,刘协拜曹操为大将军,以荀彧为侍中,守尚书令。) 无论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朕既在此,身居帝位,便不容汉家子民那鲜血染满天空,浸透大地的未来再现。 () 第二章 见荀 晨光熹微,如往常一般早起的荀彧正一脸怒容的盯着眼前甲士,喝问道:“陛下夜惊,当时为何不报?” 甲士单膝跪地,回答道:“据当时当值的小黄门所说,陛下惊坐片刻便安睡了,故不曾立时报于夏侯将军。” “将这个小黄门换了吧,如今司空东讨吕布,最不能乱的,就是宫里。”荀彧皱眉道。 (笔者注:《三国志·魏书》载建安元年九月,刘协拜曹操为大将军,十月,以袁绍为太尉,袁绍不愿意自己的地位在曹操之下,拒绝接受太尉之衔,于是曹操将大将军之位让给袁绍,汉帝刘协重新拜曹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 甲士面露为难之色,道:“侍中,如今宫中宿卫黄门,虽几经裁撤补充,仍有不少陛下旧人,贸然换了新面孔上去,恐陛下又要生出事来。” 顿了顿,甲士补充道:“您也知道,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司空。” 荀彧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刺激皇帝感的神经,微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取一两金子赏他,再嘱咐他今后事无大小,顷刻报于夏侯将军知道。” 甲士告退,荀彧换上朝服,出门乘了马车前往皇宫。 马车之上,荀彧双目微阖,心中对天子此刻相召颇感忧虑。 皇帝幼年即位,少有聪明之名,智慧之举,却失于操切,流于表面,又因屡经祸乱,周年颠沛,终日惶惶,使皇帝难近豪杰,不亲才士,疑忌大臣。 自洛阳都许之后,几次试探,因自己立场在曹,向对自己不假辞色 唉!十常侍祸国,董仲颖乱汉,国无尊严,帝失权柄,以致中原沸反盈乱,如今这汉家天下,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马车来到宫前,荀彧下车步行至天子殿前,黄门通报后,荀彧进门叩首,问天子安。 刘协看着一丝不苟做足礼数的荀彧,心情颇有些复杂。 眼前这个被誉为王佐之才的人,毫无疑问是曹操得以威加三国最重要的谋臣之一。 举荀攸、钟繇为内政,荐戏志才、郭嘉做外谋,使曹操南征北讨,粮草不竭,计谋不枯。 曹操征陶谦,吕布来侵,兖州尽反,荀彧孤身见郭贡谈笑自若,一人退数万兵得保三城不失,为曹操保住了东山再起的本钱。 陶谦病亡,曹操本打算先取徐州,后平吕布,经荀彧以“三不利”劝说,才打消念头,转而先将吕布逐出兖州,为今后争霸天下奠定了基础。 包括刘协能够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涯,也是因荀彧用晋文公和汉高祖的例子一力劝说曹操奉迎天子。 及后,与袁绍战前,曹操心怀忧虑,荀彧以“夫有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相劝,坚曹操之心,又献计先取吕布,抚和西凉,为曹操赢得良好的战略环境。 当曹袁相持,战争走向和情势之变可说与荀彧判断一般无二,但也正是这个一路将曹操推向霸业顶峰的功勋元老,因怀着对刘汉的一份热忱,反对曹操进魏公,受九锡,最终忧死于寿春。 心中念头翻涌,刘协上前一步,亲自扶起荀彧,笑着道:“宣文若来,是有事相询。” 皇帝下阶相扶,称表字以显亲近,荀彧不仅不喜,反而心中忧虑更甚。 荀彧面上忧色一闪而过,刘协只做不知,挥手示意随侍的宫女内侍退下。 众人躬身,鱼贯而出,却有一人仅仅是离得远了些,却仍然站在室内不愿退去。 刘协轻轻按剑,似笑非笑的看着荀彧,荀彧这才惊觉,今天这位大汉天子,不仅一袭黑衣,未着中黄,腰间甚至还配了一把样式朴拙的铜质长剑。 自己本应在一进门便注意到这些,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略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竟成了一种近乎于本能的习惯。 “文若对朕如此失望吗?” 年轻帝王的轻叹在耳边响起,荀彧再次拜伏于地:“陛下察察,圣闻周达,臣不敢。” 刘协微微颔首,道:“圣闻周达曰昭,班固在汉书中说,成王不疑周公,孝昭委任霍光,各因其时以成名,大矣哉。” “文若这是在劝朕做孝昭皇帝,让曹孟德做霍光吗?” 荀彧伏首不言,刘协霍然拔出长剑,逼视那名兀自向这边张望不已的内侍,语声转厉:“朕尝闻,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今十步以内,朕以天子之言退一内侍尚不可得,卿劝朕做孝昭,难道昔日孝昭皇帝也是如此吗?” 荀彧终于失色,抬首欲言,却见天子从案后拿出一卷绫锦与长剑一并丢弃于地,指着那名不肯退去的内侍说:“这是朕新拟的旨意,本打算让侍中自己来看,既然你不愿意走,就由你来读给侍中听。” 内侍望着眼前的场面颇有些犹豫,求助的看了荀彧一眼,见荀彧微微点头这才硬着头皮上前拾起绫锦宣读。 “自古帝王,虽号称相变,爵等不同,至乎褒崇元勋,建立功德,光启氏姓,延于子孙,庶姓之与亲,岂有殊焉 君者曹氏,名操,字孟德,倡天下首义讨董逆之不臣,解朕之困顿于曹阳,安宗庙社稷,扶国家将倾在许 岂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济,而赏典不丰,将何以答神祇慰万方哉?今进君爵为魏王” 宣读至此,荀彧勃然而起,不顾君前失仪,从地上捡起长剑,向仍然懵懂的读着旨意的内侍砍去,内侍未及惨呼,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荀彧对着倒下的内侍又刺了数剑,眼见是活不成了,这才松开长剑,双手颤抖的拿过染血的圣旨,重重叩首道:“高皇帝杀白马歃血为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陛下此言,凡有人闻,司空立成众矢之的,朝廷大好形势顷刻就是土崩瓦解之局,虽曹氏死不足惜,臣痛汉家四百年江山就此终结矣。” “还是个识文断字的,这般杀了,倒是可惜。”刘协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内侍,眼神幽幽道:“方今天下,朝廷之内尚有人心在汉,朝廷以外复有众人割据。今日进魏王,卿言曹孟德为众矢之的,待其领军于外,平吕布,破张绣,除袁绍,死刘表,伐马腾,降张鲁,方其回军于内,挟大胜之势,行清洗之实,彼时其欲进魏王,何人尚可为矢?” “卿以孝昭皇帝劝朕,孝昭皇帝承孝武余烈,功臣宿将尽为孝武皇帝简拔任用,故虽霍光权倾一世,无以撼动刘氏。” “今曹孟德军为私军,将为宗族,文臣谋士口称主公而不知天子,异日有祸,便是倾覆,莫说孝昭,朕便是欲为冲质,亦不可得。” () 第三章 见杨 皇帝字字诛心,荀彧抬首望向这位十八岁的少年天子点漆般的双眸,平静的说:“陛下为什么会怀疑司空到这个地步呢?” “自孝灵皇帝大行,何进引西凉兵诛十常侍以致洛阳生乱,臣敢问陛下,除司空一人之外,这天下奉陛下诏书的人还有谁呢?” “董卓乱政,初平元年,各地牧守各举兵数万,声言讨董。西进者唯司空一人而已,司空在荥阳汴水和董卓部将徐荣交战,彼时董卓兵强,司空身负箭伤,若非亲族曹洪让出马匹,司空那时便为国而死了。” “初平二年,袁绍、韩馥想要另立刘虞为帝,同样为司空断然拒绝。臣观司空所为,国士也,唯请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中兴可待。” 荀彧说的坚决,刘协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朕听说昔日在河内,孟德独自西进追击董卓前曾对袁本初等人说:‘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荀彧一愣,不知皇帝此话何意,但还是据实回道:“确有此事。” 刘协笑了笑,对荀彧说:“朕许久不见杨公,文若不如先去换身衣裳,再传杨公前来,朕另有一道旨意与你二人。” (笔者注:这里杨公指杨彪,杨彪在董卓打算迁都时,据理论争。等到董卓为吕布所杀,李傕郭汜攻入长安,刘协东迁,杨彪尽节护主。刘协都许后,袁术僭越称帝,曹操以杨彪和袁术勾连欲行废立之事将杨彪下狱,经多方劝谏,杨彪得以免死。) 观今日皇帝表现,荀彧知道此刻不是拒绝皇帝的好时机。虽不知皇帝何意,有没有听进自己的劝谏,但有自己在前,再加上杨彪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微一思忖,荀彧恭谨道:“臣领旨。” 荀彧出门,吩咐卫士入内将内侍尸身拖出,清洗血污,刘协视若无睹,心中暗暗思忖,荀彧虽然心向汉室,但毫无疑问,荀彧认为可以中兴汉室的人选是曹操,而不是自己这个汉天子。 心向汉室的铁杆曹党?刘协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此刻若不是曹操领兵在外,荀彧不愿让宫墙生乱,无论自己如何相逼,想要见到杨彪怕也是绝无可能。 如此看来,自己稍后想要计划实现,除了固有准备以外,恐怕还需要下一点猛药。 计较既定,刘协便安坐榻上等待荀彧和杨彪前来。 另外一边,换下血污之衣同侍卫一同前往杨彪家中的荀彧也在回想着方才种种。天子本该言出法随,如今皇帝之言连身边内侍都不能退,这若在以往,定然换得皇帝勃然大怒,方才皇帝却只是笑着看自己。 及至自己持剑杀内侍,皇帝脸上,甚至连一丝惊慌的表情也没有。 到最后皇帝说有旨意给自己和杨彪,也明显不是临时起意,如此说来,自己从一入殿开始,便在被皇帝牵着鼻子走吗? 荀彧皱眉,难道是有人教皇帝这般去做的? 不,司空东讨以来,本就被密切监视的皇宫更添了数营卫士轮戍,不可能有人私下与皇帝接触而自己不知道,更何况,年轻帝王的眼睛再次在眼前出现,自己有多少年未曾见过那般明亮锐利的眼睛了。 皇帝振奋,本是好事,但如今的汉室 荀彧车到杨门,将杨府团团围住的甲士首领立刻上前相迎道:“奉侍中之命,围府之后再行通传,通传之后杨府前后并无一人外出。” 荀彧点点头,下车走到在门前等候的杨彪面前,拱手一礼道:“彧无能,叨扰杨公清静。” 杨彪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丰姿美仪的后辈,感慨道:“戴罪之人,当不得侍中如此称呼,陛下如今可好?” “陛下一切都好,今日只是想念杨公,故着彧来宣。”荀彧答道,转身掀开车帘:“今日大寒,杨公不妨车上说话。” 杨彪本来已经让府内备好了马车,但见荀彧相邀,知他有话要说,便依言上了马车。 二人坐定,荀彧再次施礼道:“世叔,围府之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世叔见谅。” 杨彪轻轻靠在车上,平静道:“文若随司空日久,又岂不知司空为人?” “司空欲杀老夫久矣,建安元年,袁术僭越称帝,司空以老夫勾连袁术欲行废立之事为由将老夫下狱,蒙众人齐心营救,方才侥幸留此残躯。当时司空势力未显,根基不固,故不愿违众人之心。” “此次东征,老夫观吕布匹夫绝非司空对手,彼时大胜而还,军心士气俱在,老夫若是伏枥与槽,或可幸免,但老夫今日应陛下之宣觐见,便再无活命之理了,文若欲以围府为老夫留无罪之证,但司空杀人之心既坚,无非是看心情论早晚而已。” 荀彧张嘴欲言,却被杨彪打断道:“老夫素知文若之心,文若亦当知老夫之志,杨家世代食禄于汉,今天子有召,老夫自不会让三闾大夫以虽九死其犹未悔专美于前。” 荀彧沉默片刻,涩声道:“世叔言重了,上谕由文若而宣,文若必不令事情至此。” “老夫家族皆不足为重,惟愿文若能以汉室江山为重。” 荀彧语气坚定,决然道:“文若此身,无论生死,皆为汉臣。” 二人到的宫门,荀彧先下了马车,伸手欲搀杨彪,却为杨彪避开。杨彪攀住车柱,缓缓而下,也不看一旁的荀彧,一人当先向帝殿而去。 荀彧站在杨彪身后,看着杨彪竭力挺直仍不免有些佝偻的脊背,忽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垂首跟了上去。 二人距离殿门尚有些距离,却见皇帝已然在前方等候,见得二人同来,便迎上前来。 杨彪,荀彧二人急忙行礼,被刘协一手扶住一个道:“杨公,文若皆是朕之肱骨,国之栋梁,不要拘泥于这些礼数。” 三人入殿,刘协命人给二人赐了坐,仔细打量了杨彪一番,三年未见,这个曾尽节卫主的老臣鬓发之上,秋霜满覆,面上沧桑,令人难平。 与此同时,杨彪也在打量着此刻的天子,只见天子黑衣加身,玉带紧紧束腰,显得本就修长的身型越发挺拔,头上未曾着冕,只以金冠束发,两鬓乌黑,如利剑直入云霄,眉眼之间,颇似孝灵皇帝青年。 只有一双眼睛,与孝灵皇帝浑浊萧然之色截然不同,这双眼睛亮如大星,锐如鹰隼,衬的整个人英伟雄烈,不能直视。 () 第四章 活吕 “朕为董卓所立。” “董卓大逆,以鸩酒毒杀皇兄,之后立朕,朕之得国,可谓不正。” 荀彧,杨彪二人将将坐定,却被皇帝此话惊的险从榻上弹起,刘协却浑不在意二人反应,继续说道:“往者袁绍、韩馥二人欲另立襄贲侯刘虞为帝,便是以此作为理由之一。” “然方今先皇亲子,唯朕而已。” “天下播乱,固帝室宜选宗室有德者即皇帝位以正社稷: 刘景升坐拥荆州,据地千里,带甲十余万,惜其人性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无四方之志。” “刘季玉广有益州,民殷国富,人杰地灵,哀其暗弱,父子二世居蜀,汉中尚不能得,又何以君天下?” “其余人等,或有才智,不能服众。故此番乱世,汉室存亡,在朕一身,二卿以为然否?” 荀彧思忖,之前皇帝试探,幼稚如童子,只言曹操专权,诸行无忌,今日却有理有据,观人有术,显是大有成长,只是无论如何,如今许都,绝不能乱。 斟酌了一下语言,荀彧道:“陛下为孝灵皇帝亲子,养于董太后身边,承继帝位,乃是当然,何来不正只说?” “今日天下割据之势虽成,但人心思汉,国士在朝。”说到这,荀彧下榻而拜道:“诚如陛下所言,汉室存亡,在陛下一身,臣惟愿陛下亲信国士,拢聚人心,再成光武事业。” 刘协哂笑,对于曹操的人格魅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荀彧这等高才的世家子弟,若非心中极为认同,定不会如此时时刻刻铁杆护曹。 若不是自己看过其人殉汉而死的结局,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荀彧心向汉室。 “文若以为,何为君臣?” 不等荀彧回答,刘协继续道:“齐景公问政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高祖在日,萧何,张良,周勃,陈平悉数在朝,何以高祖不避矢石,亲讨不臣?” “君强臣弱,是为君臣。周天子弱,有秦起于西戎;秦二世昧,有高祖发于泗水,若朕安坐殿内,任人摆布,又岂无曹孟德奋于许都?” 荀彧心中叹息,原来仍是那个操切浅薄的天子吗? “如此陛下欲诛曹孟德乎?” 杨彪此言一出,荀彧更是叹息,道:“杨公” 杨彪摆手,道:“文若不如先听陛下何意。” 刘协不答反问道:“杨公以为如何?” 杨彪起身欲拜为刘协所阻,“杨公年高,安坐缓言。” “陛下,乱汉者众,安天下者,曹操一人。”杨彪道:“今曹孟德文臣武将,多为亲族,少为延揽,若其身死,乱必生矣。” “昔者温侯诛董卓,朝廷尚有六旬喘息,非王允偏狭,不纳人言,不至李傕郭汜长驱长安夷灭其族。” “今陛下诛曹操,且不论曹操非董卓可比,事若不谐,无非以告曹操,退则身死业消,宗族尽灭。从此陛下不能为君,曹操不能称臣。” “事若有成,乱在顷刻,兖州炎上,河北江东,西凉南蜀,荆徐宛洛,陛下欲往何地?” 在长安时,杨彪不惜一死护卫天子;操欲代汉,荀彧苦谏不得忧愤而死。而现在,这两人却在异口同声为曹操张声,刘协转首向窗外看去,云气变换,魏文帝受禅台仿佛已经隐约可见。 “臣观曹孟德,有涤荡天下之志,却无代汉自立之心,陛下以恩加之,荣宠其族,令其得人臣之极,再广封宗室,深守宫墙,以为牵制。” “陛下青春,曹操已近知命,其诸子,彰好勇斗狠,不喜读书;丕才气有余,气量不足,植虽然聪明,性却不羁,无一人可比曹操,陛下尽以国士相待,待曹操百年之后,则得三良臣矣。” 刘协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杨公府中执剑者几人?” 杨彪只以为刘协仍未放弃诛杀曹操的念头,心中叹息不已。 虽他来时,已心怀死志,可以府中人助天子诛曹,必将牵连宗族。 尽管如此,杨彪看了一眼荀彧一眼,仍苦涩而坚定道:“可执火鼓噪者五十有一,可横戈擐甲死战不退者三人而已。” 刘协点头,道:“还请杨公以诸人从朕。” 又拿出早先拟好的旨意,递给荀彧道:“文若可将此旨发于天下。” 荀彧并不接旨,而是盯着杨彪,一字一句道:“正臣不受乱命,陛下执意如此,臣只有令羽林卫隔绝陛下与杨公了。” 刘协似笑非笑的看着荀彧,道:“文若何不先看看旨意上写了什么,再读与杨公一听?” 荀彧疑惑的打开绢帛,苍瘦的小字映入眼帘: “先帝大行,委朝政于进。” “进借元舅之资,据辅政之权,内倚太后临朝之威,外迎群英乘风之势,鸩董后,引外兵,祸遂旋重。” “于是董卓,害天子,焚帝都,乱宫廷,温侯杀之,余党难消,长安不存,天下纷纷,社稷倾覆。” “朕还洛阳,内忧粮草无以继,外患乱兵之相逼,兹人曹氏,名操,字孟德,举义兵,倡首义,平黄巾,绝乱臣,迎天子,安社稷,其功大焉,无以为赏。” “朕有意以王号加之,然刘氏子孙,不能违高祖白马歃血之盟,遂去此心。今加操为威武侯,封万户,世袭罔替,有罪不夺,与国同享。” “以此,尚不足彰操之功,令操百年之后,随葬朕陵,配享太庙,以喻功过伊霍。” 荀彧话音刚落,杨彪立时开口道:“陛下圣明,如此汉室安矣。” 荀彧却难以放松,道:“如此陛下何以问杨公府中执剑者几何?” 刘协道:“朕非问杨公一人,也要问文若宅内,执剑者几人?” 荀彧更为不解,莫非皇帝以为凭借这样一道旨意就可以令孟德放松戒备?令自己答应参与其中?如果真是这样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 更何况,以封赏之名,行诛戮之实,便是侥幸成功,得有兖州,此后天子威信全无,大臣宿将也难免人人自危,紧握权柄来自保,若在太平之世,还能缓缓恢复,如今大争之世,不啻自掘坟墓。 面对荀彧的疑问,刘协道:“朕非欲以此旨杀孟德,欲以此旨活奉先也。” () 第五章 斩木 杨彪轻轻点头,道:“陛下若能引温侯还朝,确可以对司空有所牵制,怕只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仅凭旨意,司空不会留下吕布性命。” 荀彧则道:“陛下,吕布此人,弑主之徒,无耻之辈。丁建阳亲善有加,布枭丁健阳之首以诣董卓;卓待之甚厚,布私通其婢,谋灭其族。” “投袁术为袁术拒之,臣袁绍为袁绍所忌,奔刘备而夺其徐州,此等人物,活之无益,杀之不惜。” 刘协重重一叹,看着荀彧道:“建安元年,孟德因袁术僭越将杨公下狱,朕能有一言以加之而救杨公吗?” “这些年孟德更是东征西讨,恩赏尽由孟德自专,豪杰英雄悉数归于旗下,而朝廷却内无良将,外无精兵,如此下去,孟德何不生骄?” “到那时朕不能忍,就是君臣反目,朕若忍让,则天子威仪何在?方才杨公说孟德百年之后,朕也问文若一句,孟德身后,这些功臣悍将是知汉天子还是知曹家子?” 荀彧道:“陛下,司空为朝廷之司空,司空之将便是朝廷之将,司空之兵便是朝廷之兵,臣请陛下切勿有疑。” 此时杨彪开口道:“文若,陛下所言有理,王莽贫贱之日,未尝不是忠臣?朝廷暗弱下去,便是司空不起异心,旗下众人,谁人不盼做那新朝元勋,成从龙之功,到时人心一起,便由不得司空了。” 荀彧沉默片刻,道:“陛下活吕布,臣恐怕陛下与司空立时相疑,隔阂顿生,反于朝廷不利。况且若是吕布再行反复,只怕” 此话一出,刘协知道,荀彧被自己说服了,他已经开始考虑皇帝救下吕布的后果而不是一昧劝阻,如此一来,刘协心里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吕布一亡,刘协就再没有外援可以依靠了。 曹操军中领军之人若非亲族便是原从的这种权利构成,决定了刘协不可能如王允刺董卓一般从曹操手中拿回权利,他只能选择尽可能的增强自身实力的同时,在朝堂上扶持其他势力作为牵制。 作为宗室的刘璋、刘表,各怀异志,难为依靠。 袁术已然僭越称帝,孙策、马腾并非忠臣,袁绍早有废立之心,至于刘备,且不论忠诚与否,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可以与曹操抗衡的本钱。 反而是吕布此人,虽然口称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但观其作为,并无大志,袁术为自己儿子求娶他的女儿,他竟然因为袁术之子将来可为天子而答应。 大汉养士四百年,袁术那个天子,哪有自己这个汉天子有说服力?此刻困兽斗于下邳,自己适时伸出橄榄枝,想必吕布会懂得取舍。 更何况吕布麾下,武有张辽,文有陈宫,还有个善于练兵的高顺,这等豪华配置,吕布却不能用,直让如今缺文少武的刘协垂涎不已。 当然,刘协也没抱希望于吕布从此对自己忠心耿耿,帝王之术,在于平衡,朝堂里存在多股势力之时,皇权才能有用武之地。 反之,如果等到曹操平定徐州,席卷天下之势初成,接下来为准备即将到来的与袁绍的大战,曹操必定会对朝堂进行一定程度的清洗,以震慑帝党。这与刘协是否甘心做一个吉祥物没有关系,只是枭雄行事必有的选择。 一如建安元年故事,自己刚到许都,曹操便将宿卫兵士,一步步换成曹氏的党旧姻亲。 议郎赵彦向有武略,更曾一战平徐、兖二州之夷。却因为尽自己的本职工作,给皇帝献计,而惹得曹操厌恶,被曹操直接将其诛杀; 太尉杨彪因为声望太高,维护帝室而被诬陷与袁术勾连下狱,若不是弘农杨氏为当世大族,与其余世家大多同气连枝,有众人陈情,令曹操心有顾忌,只怕今日的刘协只能到杨彪墓前祭拜了。 可以说,如今曹操外征吕布,名将尽出,对许昌城内的控制空前减弱,又错估了自己和荀彧,是自己,也是汉室最后一次能抓住曹操破绽的机会了。 刘协此番作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枕边佳人,为了汉室江山,更是为了数十年后,那弥漫整个华夏的血色天空不再到来,令汉家儿女任人宰割的黑暗时光不复存在! 笑了笑,刘协自信道:“此一时,彼一时,吕布先杀丁原,再刺董卓,后背刘备,已是穷途末路,若再叛天子,则天下虽大,却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至于朕和司空,文若,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身着黑衣?” “臣不知。”荀彧道。 “太尉可知?”刘协含笑看向杨彪。 杨彪微一沉吟,道:“帝王着中黄之色,乃是由孝武皇帝晚年开始,此前高皇帝所着乃是黑红双色,陛下莫非以黑衣自醒,以明高皇帝创业之艰?” 刘协点头,拿过方才荀彧砍杀内侍的长剑,道:“此剑并非高皇帝斩白蛇之剑,但握在朕手,便是帝剑。二卿且随朕来。” 三人走至殿外道路,刘协不避侍卫,以剑指路边一处银杏树枝道:“悠悠苍天,浩浩后土,汉天子协今日起誓,曹氏无负于汉,则汉必不负曹氏,富贵尊荣,与国始终,刘协子孙,有违此誓,便如此木。” 话音即落,刘协一剑劈下,树枝应声而断,刘协回首二人道:“朕着黑衣,便是自醒高皇帝筚路蓝缕,启汉四百年江山之艰难,子孙守业,更当尽心竭力。” “朕亦知道,如今天下,若无孟德,则汉室倾覆在即。朕之所为,皆为汉室江山,而非欲谋孟德,故斩木为誓,以安二卿之心。” 荀彧,杨彪皆道:“陛下如此,司空幸甚,汉室幸甚。” 刘协满意的看着二人反应,知道此刻还没有发生高平陵之变时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却食言而肥的事情,帝王指天,以国运为誓可以算作世上绝无仅有的承诺了。 (笔者注:高平陵之变,指司马懿趁着曹爽和魏帝曹芳拜谒位于高平陵的魏明帝陵墓时发动政变,曹爽不知所措,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声称只免去曹爽官职,于是曹爽投降,之后被司马懿夷三族,曹氏宗族亲信被牵连者达五千余人。) 至于今后是否会遵守诺言,只要曹操能帮助自己复兴汉室,不做他想,刘协自然会遵守承诺。 诚然在刚看到曹操日后杀贵人,死皇后,屠忠诚满门的时候,刘协几乎难以压抑自己心中沸腾的杀意,但是刘协也清醒的知道,帝国落日,皇族末路,这些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炀帝江州被刺,子孙不存;徽钦失国,妻子儿女皆为奴仆;崇祯煤山自缢,清廷大捕明宗室百余年。 帝室威仪不再,权柄旁落,就算没有曹操,也会有其他人威逼帝王,谋夺天下,令忠臣一腔碧血,泼洒在青史之上,落痕斑斑,为后人叹。 () 第六章 亲往 看着树枝断处整齐的切口,刘协不为人察的换了左手持剑,右手轻轻攥拳舒缓有些发麻的手掌,心道自己还是太过娇生惯养,目光微微瞥过不远处的一块大石,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学后来的刘备孙权持剑斩石。 荀彧道:“容臣先行告退,着人将陛下旨意加急送往司空军前。” 刘协扫视一眼周围侍卫们不住朝自己君臣三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持剑而立道:“文若方才近在朕躬,尚且正臣不受乱命,孟德远在徐州,何以不会如杨公所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荀彧道:“臣自会随旨附书信一封以向司空分说。” 刘协心道,曹操若是能被你一封书信劝服,那他也不是曹操了。你这书信一到,从此便可以告别朝堂了,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司空心志坚毅,性情多疑,文若一封书信,断无可能全吕布性命。”杨彪上前道:“陛下可令拟一道旨意于臣,臣至军前于众将士前先读加恩之旨,再宣活温侯之令,臣以为此刻袁绍尚在,司空既受加恩,当不能于众人之前另抗活温侯之明旨。” 刘协道:“若孟德领旨谢恩,口呼万岁,着心腹杀奉先于乱中,杨公计将安出?” 杨彪一时语塞,道:“这…” 刘协淡淡道:“为今之计,只有朕亲往徐州,止二军干戈,于城下宣旨,唤奉先出降,赏三军之功,酬孟德之劳,如此孟德唯领旨矣。” 荀彧道:“今吕布广占徐州,自成一方诸侯,陛下何以知可凭一言令其出降?” 刘协似笑非笑的看了荀彧一言,道:“孟德九月征布,十月下彭城,获其相候谐,纵兵屠城后进至下邳,奉先亲自领骑兵与孟德交战,却大败而还,骁将成廉也为孟德所俘虏,如今孟德将下邳围的如铁桶一般,朕于城下唤奉先出降,乃是活他,奉先何以不从?” 荀彧心中惊骇,天子口中所言诸多细节,与自己所获战报上一般无二,这些战报,许都城中除自己外并无第二人知晓,皇帝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孟德军中有天子耳目?荀彧一边猜测一边试探道:“下邳城池高耸,坚固异常,急不能下,臣以为非绝境吕布断不会出降。” “到时不能立止两军之战,司空受命迎陛下于军前,安陛下于中军大帐,陛下亲至与杨公之往又有何异同?” 刘协道:“文若这是考校于朕吗?初平三年,孟德于青州受黄巾之降而得军,自此依为主力。然青州军健,本性难移,每每大战,多需以破城之后,任由劫掠激励士气。” “孟德十月屠彭城,今十二月矣,寒风凛冽,风雪入骨,朕居于大殿之中,有锦缎铜炉,食热汤精膳,尚难忍受、下邳城下,风寒雨侵,卧冰睡雪,军士何不思归?若无破奉先之策,孟德素来知兵早已领军还于许都。” “下邳城近泗水,又临沂水,便是孟德一时不察,有荀公达、郭奉孝在营,孟德必决泗水、沂水以灌下邳。” “奉先虽然勇武,却是无谋之人,又多行猜忌之事,城既被围,必有部下离心,献城求活。以朕思来,下邳城破,便在近日了。” 皇帝说完,荀彧虽然欣喜于皇帝有所成长,却仍然反对道:“无论怎样,臣不能令陛下东行徐州,陛下或有损伤,臣为汉室罪人矣。” 刘协弹剑道:“文若可知何为帝剑?” 荀彧道:“臣不知。” 刘协盯着荀彧,剑横颈上,道:“帝王持剑,卫社稷,安万民,是为帝剑。” “秦苛天下,高祖持剑斩蛇,今汉失其序,民不聊生,朕不能如光武,便当以此剑斩龙,终结汉世,令有德者居天下。” 杨彪听得斩龙之言,急忙开口劝道:“文若莫非欲令陛下横颈而死乎!何不选亲近之人,领精锐之兵,与陛下同去?” 刘协摆手道:“杨公与文若各挑五十锐士与朕即可,许都之兵不可稍动,朕离许之后,文若务必小心,保得宫中与司空府中无恙,若有人趁机作乱,文若切不可心慈手软。” 荀彧盯着刘协紧紧握剑的左手,咬牙不发一言,这时刘协喟然一叹,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朕知文若素有安汉之志,忠诚之心,可彭城那些死在孟德刀下的人,也是汉家子民呐。” “朕也知道,此去未必成功,但时至今日,非天下人负刘氏,实是刘氏负天下人,若朕再不做承担,渺渺天意,能弃了夏桀、商纣,舍了周赧王,秦二世、又如何不能换了我刘氏呢?” 荀彧终于动容,道:“陛下欲今夜奔徐吗?” 刘协大笑,上前牵住荀彧的手道:“朕便知文若必不负朕。” “天子谋局,堂堂正正,何须夜行藏踪?许都到下邳,快马而行,不过两三日路程,文若与杨公各自回府选忠诚之士于朕,朕便出发。” 说着,刘协看了一眼周围道:“朕想,不片刻,便当有人以书信奉孟德了。” 杨彪道:“陛下,让老臣与您同去吧。” 刘协拒绝道:“杨公年迈,如此颠簸急行恐对身体无益,不如安坐许都,待朕归来之日,尚要仰仗杨公良多。” 杨彪复言道:“陛下为天子,尚能忍受,臣又有何碍?况陛下虽然天纵之才,终未曾历行伍之事,有臣在侧,荀侍中也可安心。” 荀彧亦开口道:“陛下,便让杨公同行吧,有杨公在,路途之中,大有裨益。” 二人皆如此,刘协也不再拒绝,颔首答应下来。接着荀彧让车夫先送杨彪回府,不想杨彪却直言廉颇虽老,匹马可还。 哭笑不得的荀彧也不多说,让卫士牵了一匹马给杨彪,自己则乘马车出了宫门。 二人各自回家,杨彪将府中家丁卫士抽调一空,凑了六十人往宫门而去,而荀彧除从自己府中抽出百人外,又从荀攸府中抽出五十余人,唤了心腹军士三十人,再将众人所需马匹调拨完毕,这才前往宫门。 () 第七章 出城 许都宫前,荀彧刚到,就有羽林卫上前禀报道:“依侍中令,并无一人出宫。” 荀彧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从身后拽出一人,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说完,也不等此人回话,吩咐左右将两人绑缚后先行押下去,自己则向宫内走。 到了殿中,刘协不等荀彧施礼便开口道:“文若免礼,人员马匹可调拨完毕?” 荀彧道:“回禀陛下,臣家中百人并公达府中五十人,皆是往日随臣由颍川迁往冀州时随行保卫宗族的老人,陛下可放心任用;另有军中锐士三十人,皆弓马精熟,以一当十之辈,足可卫陛下周全。” 顿了顿,荀彧继续道:“司空东讨,许都城中军马尽出,唯五百骑留与臣以防不测,臣今日尽付陛下矣。” (笔者注:《三国志·魏书·荀彧传》永汉元年十一月,董卓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荀彧于是弃官归乡,对同乡说:“颍川是四战之地,如果天下有变,就会经常遭受战火,应该早早离去。”但是同乡大多不愿远离故土,于是荀彧只得独自将宗族迁往冀州避难。 当时刚刚经历黄巾之乱不久,路上并不太平,而荀氏可以平安北上,虽然有冀州牧韩馥派人来接,但以荀彧之智,必然不会将举族安危全寄托在他人身上,荀氏私兵是有一定战力的。 而大族私兵一事,几乎贯穿了整个东汉,三国之际,犹有过之。) 刘协微微点头,道:“除朕和太尉二人并三十锐士,再择百人随朕足矣,一人三马,余下与文若同留许都。” 荀彧想要反对,刘协劝道:“自许都至徐州,以孟德之能,既然兵过,盗贼草寇,无一能存。朕领有百人,更兼锐士,定无危险。” “反是许都,朕这一走,人心浮动,少不得文若要夙兴夜寐,旰食宵衣了。无论如何,文若要保得司空阖府平安。” 荀彧忧虑的说:“此次陛下前往徐州,若是司空已破下邳,或吕布拒绝出降,陛下切不可逞强,只宣读嘉奖之旨,陛下当可无患。” 刘协点头,荀彧与杨彪二人共同择优挑选了百人,配上干粮,护卫皇帝出了许都。 许都城外,刘协回头看了一眼并不高耸的城池,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迈出了一座城,也将那个家不能保妻子,国不能安百姓的废帝人生抛在了身后。看了一眼身边杀气弥漫的甲士,刘协志得意满,一扯缰绳,当先奔驰而出。 杨彪紧随皇帝,以他的年纪城府,也不由得激动不已。往者那个被迫骑马逃难几乎夜夜垂泣的小男孩和今日这个纵马奔驰,英武非凡的少年天子的身影在眼前重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送别皇帝,荀彧回到官衙,先写了一封手书着人送往曹府卞夫人处,再调五百兵驻扎在曹府旁护卫,这才开始处理今日文书工作。 政务纷繁,时近傍晚荀彧才终于一一处理妥当。这时荀彧吩咐左右将早先宫前绑缚的二人带了上来。 “侍中,我乃是奉司空之命,宫中若有大事,即刻出许都报于军前。”偷偷出门的内侍甫一进门便出言喊道。 荀彧也不理他,将眼光看向另外一人,道:“那你呢?” 卫士扭了几下身子没能挣脱绳索,恨恨道:“侍中今天放皇帝出城,是要背叛司空吗?” 荀彧闻言,呵斥道:“混账东西,司空乃是汉臣,皇帝乃是汉帝,君臣一体,中兴汉室,各得其彰,就是你们这些悖逆小人使得君臣生隙。” 卫士头一梗,道:“这蠢货算哪门子的皇帝,若不是我家司空,只怕不是被人杀了,便是饿死在洛阳了。说不定连骨头都被野狗啃没了。” 说完,这卫士扑通向东一跪:“司空,曹砾先走一步了,您得胜回来,要杀了这等背主奸臣给曹砾报仇啊!” 荀彧看的额头冒火,连连摆摆手道:“带下去,带下去。” 曹砾站起身来,左右冲撞,顶开来抓自己的卫士,对着荀彧骂道:“奸贼,敢不敢给你爷爷一把刀,让爷爷自己送自己走!” 一边的内侍被这场面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叩头讨饶道:“侍中明察,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不该受这当头一刀啊!” 曹砾见内侍讨饶,一脚将其踹翻,骂道:“赵丙,你这孬种。爷爷家伙还在,府里三个婆娘,尚不怕死,你个没卵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留恋的?还不跟爷爷一起死来,十八年后重来,爷爷也好带你体验一下女人的滋味。” 赵丙也不理这混人,翻身跪好不住叩首道:“侍中饶命,侍中饶命。” 眼见曹砾又要去踹赵丙,荀彧再也无法忍受,吩咐道:“拉下去,重责二十杖,再送入曹府与卞夫人好生看管。” “好,好,好,你看你爷爷”话说到一半,曹砾忽然怔住,不可思议道:“你不杀我?” 荀彧并不理他,道:“带下去,重重的打。” 两卫士押了不再挣扎的曹砾下堂,出了门之后,其中一个卫士道:“虎哥,这重重的打,是往死里打吗?” 被唤作虎哥的侍卫还没说话,曹砾悄声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实心眼,侍中说了,送我进曹府让卞夫人看管。” “在下身子骨弱,你打的狠了,我承受不住,卞夫人难道看管一个死人吗?等下你下手轻些,兄弟我叫的凄惨些,消了侍中心头那口恶气就好。” “你现在知道侍中心头有口恶气了?”虎哥瞟了膀大腰圆,雄健如牛的曹砾一眼,对另一个侍卫道:“别听他的,正常打。” 堂内,赵丙目送曹砾离去,放下心来的他也不敢抬头去看荀彧,跪伏在地上道:“侍中,那浑人冲撞于您,小人可是始终敬畏侍中威严,不敢稍有冒犯。” 荀彧看了看他,道:“你还不走?” “走?”赵丙犯了糊涂。 荀彧负手出了官衙,声音悠悠的从赵丙身后传来,“陛下人多,必走大路。你现在走小路急行,还能赶在陛下前面到司空面前,马匹行囊就在衙前,行囊内有我与司空书信一封,你善加保管,这就走吧。” () 第八章 各方(上) 许都,皇宫内一处偏殿,步履匆匆的兵士走到一位披甲持刀的中年将军面前耳语,将军点了点头,对兵士道:“你退下吧。” 兵士刚刚退下,将军下首一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五哥,怎么说?” 中年将军名为夏侯廉,乃是夏侯惇亲弟,族中排行第五,虽声名不显,武勇不彰,却胜在做事小心,忠心耿耿。因此这次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皆随军而征,曹操便让他领了羽林卫看守皇宫。 夏侯廉不以为意道:“荀侍中打了曹砾那小子二十杖,然后送进司空府中了,至于赵丙,现在已经出了城门了。” 方才开口之人道:“早先把赵丙抓了,现在又放赵丙出城,荀彧这是何意?而且他为何要打曹砾,莫非是有意羞辱司空?” “侍中这是对司空身边人有了防备之心。此刻放赵丙出城,赵丙走小路急行,当可早皇帝一些时间到达司空军前。” “这些时间迎驾有余,调兵不足。皇帝所带百余人都是力士,中间披甲三十人杀气弥漫,比之司空亲军亦不相上下。这等人马,些许时间,除非司空铁了心回军掩杀,其他人等断无可能以本部军悄然截杀。” “至于曹砾” 夏侯廉想起方才黄门禀报内容,神色古怪道:“曹砾那浑人这顿打挨得不冤,换做其他人,非砍了他的狗头不可。” 另外一人抱怨道:“当时就不该让赵丙那小子去,结果不但自己被抓,还连累了曹砾兄弟。” 夏侯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赵丙素来机敏,对司空也颇为忠心,今日之事,换谁都是一样。当年司空在外,吕布突袭兖州,举州皆反,鄄城却被侍中守得铁通一般,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城中稍有反意者,顷刻便为侍中所拿,小城寡兵临内忧外患却固若金汤,这事你行吗?” 又有一人开口道:“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了皇帝啊。” 夏侯廉道:“司空走前,曾叮嘱于我,‘事不决,依荀彧’,皇帝见杨彪时,我就遣人去问了夫人,夫人也是以这六字回我。” (笔者注:《三国志·魏书》载,董卓作乱,曹操东逃,袁术遣人传来了曹操的死讯。这个时候部下纷纷打算离开,卞夫人从后宅中出来劝说众人道:“如今曹君吉凶未定,如果诸位今天离去,如果来日曹君平安,诸位有什么颜面再见曹君呢?即使是有大祸临头,我与诸位一同承担,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于是众人听从卞夫人的话留了下来。 而曹操几个闻名于后世的儿子,如曹彰、曹丕、曹植都是卞夫人亲子,因此卞夫人在曹氏宗族之内,是颇有分量的。) 周围一阵沉默,夏侯廉却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曹操刺杀董卓不成逃出洛阳,回到家乡陈留之后,在举兵前夕,兄弟几人围着火盆席地而坐,喝了许多酒的夏侯惇抱着酒坛子问曹操:“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汉室陵替,皇帝无能,孟德难道不打算饮马黄河,问鼎之轻重吗?” 当时妙才、子孝皆出言赞同,而同样喝了不少酒的曹操则道:“今日月明,可照曹孟德之心。曹操既食汉禄,便是汉臣,毕生所愿不过是重光汉室天下,再领兵征于西北,待得死后,得一块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墓碑,于平生之愿足矣。” 顿了顿,看族中兄弟几人仍有话说,曹操起身大笑道:“更何况人生忽忽,数十年而已,何必自困于宫墙之中?” “孝武皇帝屡征匈奴,却不能见大漠苍茫,胭脂妩媚,便是系得敌酋,令其拜于阶下,又于愿合足? “大好男儿,合当披坚执锐,长刀饮血,目光所及,万人同往,成冠军侯事业,再勒石纪功,夸耀而还,俘敌酋美妾于府内逢迎,方为快哉!” 听到俘敌酋美妾于府内逢迎,众人哈哈大笑,曹操手举金樽,遥敬明月,豪气干云道:“便是果有天意,烛照人间,曹孟德也仍是此言,惟愿领兵安天下,丈夫不必为天子!” 回忆着旧事,不知为何,夏侯廉又想起今天白日里,皇帝持剑斩木的一幕。 少年天子剑落木离,语调坚决,落地有声:“曹氏无负于汉,则汉必不负曹氏,富贵尊荣,与国始终” 皇帝今日,诸般作为,大异于平常,难道果真天命仍然在汉? “五哥,这皇帝一走,城中会不会乱啊?反正鸟皇帝也不在宫里了,要不要分些人去司空府上守着?”一名曹氏子弟的问话打断了夏侯廉的沉思。 夏侯廉道:“侍中已经调了五百人过去,府中本有精锐,更兼有夫人主持,我等只需如往日般戍卫好皇宫即可。” 另外一边,车骑将军董承府中,获报的董承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皇帝午时不到就出了许都,然后现在荀彧调兵围了司空府?” 跪在一边的小吏恭敬道:“禀车骑,侍中在尚书省打了曹砾,消息方才传了出来,小人又去东城门处核问,据门前左近百姓所说,却有百余人于接近正午之时奔马出城。” 董承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吏退下,董承身侧幕僚道:“车骑,我们要不要有所行动?” 董承摇了摇头,道:“晚了,自曹操离许,荀彧便隔绝内外,往日诸多眼线,片语不能传出。今日这等大事,我竟然毫不知情。” “更何况荀彧之所以在省中问那曹砾,无非是用来告诉城中诸人皇帝离许赴徐的消息,不然只怕等到皇帝回来,你我还蒙在鼓里呢。” 幕僚道:“既有能力,荀彧为何不一直隐藏消息,如今将这事闹得满城皆知岂不生乱?” 董承冷冷一笑,道:“皇帝已走了半日,城中便有奸细野心,也无从反应了。荀文若这是借天下人之注视防止曹孟德军中有不开眼的对皇帝动手。” 幕僚拱手道:“如此说来,荀彧倒是站在皇帝一边的了?恭喜车骑,又得一助力矣!” () 第九章 各方(下) 幕僚道喜,董承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道:“你说皇帝是怎么说服荀彧让他出许都赴徐州的,前往徐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幕僚一时语塞,沉吟片刻后小心翼翼道:“也许是陛下以大义晓之?” 董承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幕僚一眼,心中一阵郁闷,自己到底出身太低了,根本延揽不到人才。 这个幕僚平日里处理些琐事还算好用,但临事之机,这见识已经不能算是浅薄了,根本就是天真。 晓以大义? 晓以大义有用,皇帝也不会前些年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这几年在许都城中当一个提线木偶。 这般想着,董承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嫌恶,道:“你先下去吧,明日我进宫问下贵人再作计较。” 董承所不知道的是,他所嗤之以鼻的大义,正是刘协此次得出许都的关键原因,若不是荀彧心有大义,以汉臣自居,刘协便是再有千般手段,万种智谋,也无从施展。 幕僚出门,望月一叹,东主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又岂能毫无所觉? 终于,许都,也要离开了吗? 月上柳梢头,疾驰在驰道上的刘协一行人也停了下来,准备稍作歇息再行赶路。 看着因颠簸而脸色发白,却只是如众人一般,啃了一块干粮,饮了数口清水便要出发的皇帝,杨彪建议道:“陛下要不要再多休息片刻?” 刘协翻身上马,鞭指下邳方向道:“大汉未来,就在前方,朕又岂能在此停下!” 两日之后,四更天时,几乎冻没了半条性命的赵丙颤抖着双手将荀彧的来信交给曹操。 曹操拆开信件,见赵丙发抖,指了一下大帐中间熊熊燃烧的火盆,道:“你长奔而来,自有一分苦劳在身,不必拘礼,可坐于火盆旁说话。” 赵丙称谢,坐在火盆旁将许都宫内发生诸事细细说了一遍,然后道“司空,除荀侍中因何杀内侍及与杨彪并皇帝三人在殿内说了什么无从知道以外,其余细节之处,毫无遗漏。” 曹操听完,不见喜怒,道:“侍中在尚书省内时,可曾屏退左右?” 赵丙道:“不曾,官僚小吏都在。” 曹操道:“你退下歇息吧,待还军之后,自有封赏。” 赵丙叩谢而出,曹操转手看向身侧二人,道:“公达,奉孝,你们怎么看?” 荀攸本是个美男子,仪表丰美,但随军而征数月,面上也不免有沧桑劳顿之痕,他微一沉吟,道:“攸以为,侍中做法大为不妥,这等事情,本该先报于司空定夺。” 曹操笑了笑,道:“文若与我都是陛下臣子,受陛下之命乃是分内之事,不妥之说公达以后可莫要提了。” 荀攸欠身道:“司空,是攸失言了。” 曹操道:“陛下既来,吾等不可不早做准备,陛下一应所需热水饮食床褥,就有劳公达了。” 荀攸站起身来,道:“攸这就去准备。” 荀攸退出大帐,脸上裹着布条的夏侯惇方才开口道:“孟德如何打算?” 曹操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长大了。” 一脸病容的郭嘉张口欲言,脸色突然涨红,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曹操忙用手轻轻为郭嘉拍打了数下,待其喘息平复,方道:“天寒地冻,累得奉孝如此,吕布此獠,实在是死不足惜。” 郭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厚厚衣服,道:“下邳城池坚固,吕布兵士骁勇,今虽引泗水,沂水灌城,急切仍然难下。” “布暴而无恩,今围城于外,实是等城中生变,司空切莫动那强攻之念。荀文若将赵丙抓而后放,以荀文若算计之深,皇帝上午就应该到了。现四更天矣,若五更城内无变,司空便需要准备迎接天子了。” 夏侯渊听后道:“皇帝来便来了,咱们将礼数做足,再朝中军大帐一关就是了。” 郭嘉面上显出一丝苦涩,道:“皇帝此来,当有活吕布之心,怕只怕他不入军营,直往城下。” 夏侯惇皱眉道:“难道皇帝到了,吕布便定会出降吗?” 郭嘉道:“吕布,匹夫而已,素无大志,今已陷死地,皇帝唤他出降,乃是救他性命,如何会不降?” 夏侯惇重重一拳锤在地面上,低吼道:“可恨!难道我等三月苦征,到头来为皇帝做了嫁衣吗?” 夏侯渊道:“孟德,我领本部兵马去截住皇帝,等你平定下邳,再带他过来。” 曹操摇头道:“如方才报信所言,皇帝以帝剑斩龙之说迫得文若答应他东出许都,你此去,若皇帝引军冲阵,刀枪无眼,到时天下汹涌,曹氏不存矣。” 夏侯渊想着刘协往日畏缩轻易的模样,不服气道:“什么帝剑斩龙,我不信这皇帝当真能不计生死,荀文若多半是被他唬住了。” 曹操道:“文若能举戏志才,奉孝,公达,识人可谓明矣,他既退让,说明皇帝确有怀死之心,妙才不可妄动。” 夏侯惇道:“如此我等便无计可施吗?” 郭嘉道:“并非无计可施,而是看主公如何决定。此刻先杀刘备、关羽等人,再以一锐将领精兵掩杀皇帝,待下邳城破,假作奉皇帝还许,只等城中官员前来迎接,司空可以悉数拿下,甄别之后再各自任用。” 曹操叹道:“用此计如何能瞒过文若,文若能放皇帝东出,便是已经做了选择。怕只怕到时许都城下,文若不见天子不开城门,许都城池高耸,文若又一向善守,大军攻不能克,张绣、刘表、孙策闻风而动,你我与许都城内家小皆不存矣。” “为今之计,只有如奉孝所言,五更天内城中无变,你我就当准备迎接天子了。” “元让你且领本部兵巡视各部,如有异动者立斩之。” “妙才你将本部军分两批开灶做饭,城中但有变化,立刻接应。” 吩咐既定,曹操道:“南有大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今天就让我看看,这刘汉是否还能上承天命。” 夏侯惇、夏侯渊二人各自领命而出,郭嘉看着曹操道:“主公诛杀汉帝,只言死于吕布手中,再请袁绍另立新帝,暗自积蓄,以兖州徐州为基础,未必不能争雄天下。” 曹操道:“奉孝此计太险,文若在尚书省内刻意不屏退左右,将皇帝来徐州的消息弄的满城皆知,就是为了防备这等手段。汉家养士四百年,今虽衰颓,心怀汉室而不畏死者仍有不少,文若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呢?若杀了皇帝,你我尽为袁公路矣。” “文若洞明世事,思虑周详,嘉不及也。”郭嘉叹了一声,疑惑道:“那文若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曹操将信递给郭嘉,道:“说皇帝有中兴之志,明君之像,劝我做霍子孟,从宗族中择女入宫。” 郭嘉道:“主公十年事业,甘心拱手让与刘协小儿吗?” 曹操微笑道:“皇帝浅薄,偶有振奋便想胜过我曹孟德?我会让文若看看,皇帝是怎样一败涂地的。” () 第十章 城上 离曹操不远的一处营长之中,刘备忽然坐起,凝神细听片刻,忙唤醒关羽、张飞道:“云长,翼德,莫要睡了,外面有巡帐开灶之声。” 关羽坐起,也听了片刻,道:“兄长不必惊慌,虽有寻帐开灶之声却无纷乱沸腾之音,想来只是曹操整兵而已。” 刘备挑开帐门,快速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往日都是天明起灶,今日四更便起,应该是有事发生。” 张飞咕哝道:“管他有事无事,他不来唤我,我自睡我的。” 刘备道:“吾等寄居人下,岂能等人有召再穿衣的道理呢?翼德快快起来。” 这时关羽也已起床披甲,同样唤道:“兄长所言有理,翼德起来吧。” 张飞不情不愿的起床,不一会三人披甲完毕,张飞道:“大哥我们现在去曹操那里吗?” 刘备摇头,道:“司空不召,你我贸然前往,岂不生疑?只在帐中等候即可。” “那老张可要再去睡个囫囵觉了,走的时候大哥你喊我。”张飞朝账边就地一坐,打算倚枪而睡。 刘备关切道:“翼德你要睡就上塌去睡,这等天气,你久坐于地,岂不生疾?” 张飞嘿嘿一笑道:“身上灰尘血迹太多,上塌没由得弄脏了塌。” 刘备几乎泫然欲泣,内疚道:“总是我这个大哥没本事,今不说匡扶汉室,三弟便连一塌安睡也不能得。” 刘备情绪低落,关羽急忙开口劝解道:“兄长莫要自艾,昔日先轸、狐偃随文公之侧,亦曾食不果腹,然后君臣一心,上下同体,终成霸业。” 张飞从地上站起来,道:“二哥就爱讲这些听不懂的旧事,算了,算了,老张不睡了就是。” 刘备失笑,不再去管张飞,转而与关羽相商道:“云长你看司空因何而动?” 关羽轻抚长髯,道:“今天气愈冷,曹操久不退兵,无非是等城内之变。如今变灶调兵,难道是下邳城破在即?” 张飞接话道:“破他娘的,这天气老张是受够了,又没有酒喝,赶紧杀了吕布鸟人回到许都取一大坛好好暖暖身子。” 关羽挑眉,斥道:“翼德你是如何答应兄长的?若非你喝酒误事送了徐州给吕布,吾等又其岂会在此?” 不等张飞说话,刘备接口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兄弟手足,如何能因一城一地一时之得失起了嫌隙?” 三兄弟以为即将生变的下邳城中: 侯成来到宋宪府中,宋宪正与魏续全副武装坐在桌前等候,桌上燃着一盏油灯,侯成推门而入,一阵风过,油灯明暗之间照的二人面容阴晴不定。 “如何?”待侯成关好门后,宋宪迫不及待地问道。 侯成轻轻摇头,道:“今日陈宫与高顺张辽一道夜巡,找不到机会下手。” 魏续皱眉,道:“这几日陈宫夜夜夜巡,巡视之后则径入吕布府邸禀报,若他一直这般下去,我等何以成事?” “要不然将张辽、高顺一起杀了?”宋宪问道。 侯成道:“不妥,高顺、张辽向可以一当十,且在军中素有威信,若是我等连他们一起动手,只怕急切之间,不能成功。” “此事一旦拖延,等到吕布领亲兵赶来,就是你我的死期。” 魏续想了想道:“”现在陷阵营归我所领,不若我明日诈称营中有人想要联合高顺张辽献城,到时引得陈宫前来,我等拿了陈宫便去打开城门向曹公投降。” 宋宪道:“行,明日我假传让张辽前往吕布之处,再同侯成一起去擒了高顺。” 侯成表示赞同,三人计定,侯成、魏续离了宋宪府邸各自回府安排,准备明天献城之事。 “主公,今日巡城,城垛多有损伤,士兵亦饥寒交加,若曹操攻来,只怕难以据敌。”吕布府中,高顺陈宫二人在向吕布禀告今天巡城之状,张辽则仍在城上,防止曹军夜袭。 高顺说完,吕布看向陈宫,陈宫亦上前禀报道:“却如高将军所言,数处城防均有疏漏,曹军来攻,必成隐患。” 吕布狐疑的看着两人,道:“如此计将安处?” 陈宫看出了吕布的狐疑之色,本已打算好的话在肚子里滚了一圈出口已变成:“可着魏续留意,何处有缺即领陷阵营前往。” 吕布脸上狐疑之色渐渐消失,颔首道:“如此我知道了,你二人辛苦,可早些歇息,明日我自会与魏续交代。” 高顺仍然想要说些什么,被陈宫拽住道:“主公乏了,你我还是先退下吧。” 二人离府,街道岑寂,几点月华洒落,人间一片寒冷,却未似人心之冷。 高顺责备陈宫说:“公台你何以劝主公仍以魏续领陷阵营,此人一向贪生怕死,如何能令将士用命?” 陈宫打了个寒战,有些无奈道:“主公以郝萌之事远将军,以分兵之计罪我,如今我若是再劝主公让将军重领陷阵营,只怕你我今后连巡城这点能做的事也没有了。” 高顺无言,片刻后一声叹息道:“主公再无回转的余地了吗?” 陈宫也是一叹,道:“曹军围城已有月余,想来不日便当退兵,待其退兵之后,将军若能振作,连袁术,共刘表,合张绣则事或有可为。” “或有可为”高顺苦笑不已,二人一路前行,静默无话。 上得城墙,张辽看二人神色,道:“难道主公不曾答应仍有高将军统领陷阵营吗?如此让文远再去分说。” 陈宫欲言又止,高顺扯住张辽道:“文远莫去了,公台并未曾向主公提及此事,只是说让魏续领陷阵营与战时补战四方。” 张辽闻言,再看陈宫,已带了鄙夷之色,直言不讳道:“魏续为将?先生避祸保身之能,辽不及也。” 陈宫为张辽讽刺,也不反驳,只是语气萧索道:“计不能用,言不能听,任意反复,贪色无度,将军莫以为城破之日,宫能见活于曹操乎?” 闻听陈宫此言,张辽嘴唇翕张,终只是喟然一叹道:“先生好自为之。” 陈宫道:“曹操素来爱才,若事有不谐,宫定然不免,主公亦不能活,二位将军却无须一死以随。” 顿了顿,陈宫无力道:“不值。” () 第十一章 城下 “孟德,天明了。”夏侯惇披甲持枪,按马与曹操并排缓缓而行。 曹操看了一眼兀自耸立的下邳城,和城头上随晨风飘扬的吕字旗帜,轻轻一叹,忽又一笑,调转马头吩咐马前亲兵虎士道:“告诉刘备,陛下来了,让他随我同去接驾。” 曹操亲兵传信,饶是刘备城府深厚,此刻也是一脸震惊之色,不可置信道:“陛下?哪个陛下?” 亲兵有点懵,今天好像每个大人物都有点不正常,先是司空如看美妇一般看向下邳城的热切眼神,接着一叹一笑之后忽然让自己来传刘玄德去一起迎接皇帝。 结果到了刘玄德这里,这个向来谦和有礼的人竟然问自己哪个陛下。 这名亲兵有些无奈道:“玄德公,大汉朝能有几个陛下?” 刘备收敛心神,对亲兵道:“是备失礼了,烦请回禀司空,备即刻就到。” 亲兵告退,关羽张飞也是一脸惊容。 张飞嚷道:“大哥莫要前去,陛下怎可能离了许都来此?怕不是曹操想害了大哥,咱们这就杀出营去。” 关羽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方才因太过震惊而手抖拔落的十余根胡须,方才道:“翼德慎言,曹操欲杀我等,引刀而已,何必以此拙劣谎言相欺。” 刘备赞同道:“不错,此刻我兄弟三人不宜拖延,速速去与司空会和,二位弟弟切莫失了礼数。” 亲兵回到曹操马前,曹操饶有兴致的问了一番刘备的反应,亲兵据实以告后,曹操笑着对夏侯惇道:“元让,我们这位皇帝陛下这次骤离许昌可是吓到了不少人呐。” 说话间,刘备已到,兄弟三人滚鞍下马,向曹操施了一礼,待曹操轻轻颔首后刘备才拱手道:“司空,未知陛下因何来此?” 曹操将马鞭对着下邳城遥遥一指,边说边仔细观察着刘备神色道:“许都无事,陛下当为吕奉先而来。” 刘备此刻只觉得今天什么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许都无事?无事你曹孟德就这么让皇帝从许都来到阵前? 皇帝为吕布而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泗水沂水灌城之后,破城就在近日,这个时候你曹孟德会让皇帝来捣乱? 莫非一直以来我刘备都看错了你曹操?其实你才是汉室第一忠臣? 刘备正不断猜想,曹操麾下战将已经纷纷驰马而至,只见曹操居中,身侧站着夏侯惇,身后夏侯渊、曹仁、乐进、于禁等十余员战将皆披挂完整,威风凛凛。 刘备看的眼热不已,在旁提醒道:“司空战将尽出,此刻吕布出城袭来,岂不自乱?” 曹操轻蔑得看了一眼下邳方向,不屑道:“丧家之犬,何来胆气,莫说我曹孟德人就在此,便是此刻我班师回朝,没个两三日功夫,吕布也不敢出城。” 众人等了不一会儿,只见一老者领数骑风尘仆仆而来,曹操大笑迎出,道:“往日观书,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操犹自不信,今亲见杨公年近花甲,却三日时间,奔六百里路程,孟德方知古人诚不欺我也。” 杨彪马上欠身道:“不当司空如此夸奖,陛下即刻就到,司空且做准备。” 曹操看了夏侯惇一眼,夏侯惇驰马绕阵而呼道:“待天子临徐,诸将士见旗与我高呼万岁。” 夏侯惇绕阵一圈归于曹操身侧,又等了片刻,前方路上,烟尘大举,马蹄如雷,待离得近了队伍向两侧分裂开去,露出中间被紧紧簇拥得少年天子。 天子黑衣金冠,少年英气,腰杆笔直,约马缓步上前。 这是刘协第一次近距离认真打量曹操,之前相见,或因愤怒,或因恐惧,让刘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横槊赋诗,一世之雄的男人。 平凡的样貌,矮小的身量,眸光中也没有藏不住的野心。可就是这么一个丢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男人,刺董卓,破吕布,击刘备,除袁绍,下荆州,讨孙权,斩乌桓,平西凉,硬生生在汉末这个英雄如草,名将如狗的大争之世,成为了最耀眼的那颗亮星。 也是这个男人,夷忠臣之族,灭亲汉之宗,杀贵人,死皇后,威凌天子,接着他的继承者用他一手奠定的基础,终结了刘汉四百年江山。 被皇帝盯着,曹操浑然没有不适之感,他细细打量着眼前因连日奔行以致手都在颤抖、却还把腰杆挺得笔直的少年天子。 天子脸上往日整天带着的紧张和疑忌之色不见了,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神色好整以暇,好似在他面前的不是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大汉第一权臣,而是由他一手提拔开来的肱骨良将。 甚至,曹操忽然感到被冒犯的不快,因为他甚至在眼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神色,那神色是欣赏!欲以我曹孟德为臣吗? 刘协转头看向杨彪,恰到好处的掩饰了眸中因想到曹操后日作为而起的一抹怨恨,开口道:“太尉,宣旨吧。” (笔者注:杨彪曾为太尉,此处宣旨,不宜称杨公,故刘协以旧官职相称。) 此话一出,三军俱静,所有人都紧张的看向曹操,不知道他此刻会作何反应。 就在众人沉默,气氛凝固之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曹操后方响起,“燕人张翼德叩见皇帝陛下。” 刘备此刻第一次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日结拜的时候要把张飞算上,但此刻情势已不容得他犹豫,赶忙翻身下马道:“臣刘备叩见皇帝陛下。” “臣关” “倒是让玄德公抢了先。”曹操哈哈一下,下马单膝跪下道:“臣曹操叩见皇帝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陛下恕罪。” “臣曹仁” “臣夏侯渊” 曹操一拜,夏侯惇红旗招展,曹营诸将及三军紧随其后,向着刘协而拜,接着三呼万岁之声震动天地。 刘协受三军之拜,并不自矜,他清醒的知道,此刻局面,并非是自己实力有加或者令曹操归心所致,而是因为袁绍尚在,孙策犹存,天下诸侯纷纷,曹孟德无意做那出头之鸟罢了。 然而这也并非全无意义,这是第一次,自己在曹操的军事力量面前出现,告诉里面的每一个人,这大汉,不止有汉司空曹操,还有汉天子刘协! () 第十二章 吕布 北风刺骨如剑,征人思念入骨。 王木斜靠在垛口,看着阳光洒落,城头也起了一丝温暖。 这丝温暖是那般熟悉,就如同二十年前她掌心的温度。 天下乱世起凉州,王木娶了妻子,耕养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平凡的农人一样,供养着高高在上的朝廷。 直到妻子有孕后不久,董卓,董仲颖带着皇帝的旨意来到了村落。 皇帝的旨意无情的带走了自己,皇帝的兵马狞笑着冲向了家里,屋里传来双亲的惨呼和妻子的哀告,王木曾无数次想要回家看上一眼,却都被鞭子狠狠地抽了回来。 接下来王木随着让那些英雄豪杰们一个个声名鹊起的故事奔走: 皇帝死的那天,王木疯狂的笑,笑到再也笑不出来,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几乎哭瞎了眼睛。 接着,董卓也死了,王木的心一下子空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又该继续恨谁,他到了冀州,又来了兖州,最后和杀了董卓的吕奉先一起困在了下邳。 王木麻木而无谓的靠在城墙上,等着也许下一秒,也许下一个月,某个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爬上这高高的城楼,和自己分一个生死。 死了的人得了解脱,活着的人继续等下一场生死,继续为名臣良将的传说增添光彩。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城下,下邳城头的守军有些惊疑不定的探出头来张望,遥遥可见黑压压的曹军同向一个方向拜倒。 守在城头的张辽指向王木,道:“你去告知主公,让他亲来看看。” 刘协没有托大,在马上受了士卒一拜后,随即下马扶起曹操道:“孟德不必多礼,今朕此来,特为彰孟德之功而来。” 皇帝示意,杨彪立即开始宣旨: “建安三年冬十一月丁酉,封威武侯曹氏。诏曰: 朕以冲龄即位,委朝政于进。 进借元舅之资,据辅政之权,内倚太后临朝之威,外迎群英乘风之势,鸩董后,引外兵,祸遂旋重。 于是董卓,害天子,焚帝都,乱宫廷,温侯杀之,余党难消,长安不存,天下纷纷,社稷倾覆。 朕还洛阳,内忧粮草无以继,外患乱兵之相逼,兹人曹氏,名操,字孟德,举义兵,倡首义,平黄巾,绝乱臣,迎天子,安社稷,其功大焉,无以为赏。 朕有意以王号加之,然刘氏子孙,不能违高祖白马歃血之盟,遂去此心。今加操为威武侯,封万户,世袭罔替,有罪不夺,与国同享。 以此,尚不足彰操之功,令操百年之后,随葬朕陵,配享太庙,以喻功过伊霍。 “随葬朕陵”想到历代皇陵多次被盗,诸多帝王尸骨不存的惨况,乃至于吕后还被赤眉军侮辱了尸身,曾多次挖墓筹集军资的曹操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 “有罪不夺,与国同享;配享太庙,功过伊霍皇帝这是打算对我曹孟德动手了?” 心中暗暗计较,曹操却面上丝毫不露,上前一步从杨彪手中接过圣旨,道:“陛下盛赞,臣惭愧至极。” 刘协道:“孟德何愧之有?伊霍之际不过是雄主幼子,镇之以静即可,何如今日之天下飘摇,四方乱起?若无孟德,汉不存矣。”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奉先有大功于朝廷,今一时为小人所误,违朝廷节度,劳孟德远征,朕欲往城下令其出城负荆请罪,孟德以为如何?” 曹操看着刘协坚定的神色,知道皇帝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知此刻若是阻拦,必然和皇帝翻脸,于是曹操道:“陛下乃天下共主,管束吕布,乃是当然,臣何敢阻拦。” “只是吕布麾下,颇多忤逆,陛下若欲往城下一行还需多带壮士护卫以防城上不轨之徒。” 刘协一听,知道这是曹操在谈条件,边往前边问道:“奉先麾下忤逆之徒以谁为甚?” 曹操紧随天子,回答道:“陈宫,曹性。” 刘协的目光在夏侯惇受伤的脸上转了一圈,知道曹操欲杀曹性,是因为曹性射伤了夏侯惇的左眼,曹操这是在给夏侯惇报仇; 而陈宫,在当初趁曹操与陶谦作战时在兖州背叛曹操,与张邈一起举旗迎接吕布,几乎给了当时的曹操致命一击。 (笔者注:《三国志·魏书》载会张邈与陈宫叛迎吕布,诸县皆应。荀彧、程昱保鄄城,范、东阿二线固守。 当时的背景是曹操之父曹嵩为陶谦部将张恺所杀,曹操因怒兴兵攻打陶谦,在后方的陈宫,与张邈一起,联合兖州的世家大族,背叛了曹操。并非是演义中深入人心的误杀吕伯奢,曹操高喊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之后,陈宫离开。 因此,曹操可说是深恨陈宫,下邳被围时,曹操曾写信劝降,吕布本有意投降,而陈宫等人因为自觉得罪曹操太狠,阻止了这件事。) 不过张绣用贾诩之计,杀了曹操长子曹昂及大将典韦,曹操尚能饶恕,此刻直欲杀陈宫、曹性二人,报仇之意必然存在,但更多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刘协答应下来,吕布等受刘协之诏出降,却眼见同僚被杀,余下众人必然不会再信任刘协这个皇帝,如此便能在不同皇帝彻底翻脸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打击皇帝的威望。 刘协环视一圈,对曹操道:“今天气甚寒,将士多有疲惫,思归之心愈切,若诛出降之人,岂不降者人人自危,更生动乱?” “昔日管仲箭射齐桓,齐桓恕而用之,成尊王攘夷之霸业,今孟德何以让古人专美于前?” 天子如此回答,曹操知道天子已经看破了自己的目的,并且隐隐有警告之意。而此刻,许都操于人手,于是曹操也不再坚持,退让道:“便依陛下之意。” “朕有司空,实乃天意垂怜汉室。”刘协夸了一句,接着对看下刘备方向道:“朕素闻云长之勇,玄德公何不令云长与朕同行?” 刘备立刻答道:“得卫陛下,云长之幸也。” 于是刘协带了关羽、杨彪并荀彧属下三十锐士,在曹操复杂的目光中来到了下邳城下。 吕布本在府中揽镜自伤,听闻张辽之报,遂半信半疑的披甲来到城上,而此时陈宫、高顺等以及心怀鬼胎的魏续,侯成,宋宪皆已等在了城上。 吕布上前,粗粗看去,只见曹营之中,有少年、老者、壮汉三人,在数十精锐的簇拥下,缓缓向城下而来。 走的近了,吕布认出了壮汉乃是刘备麾下关羽,而老者则是太尉杨彪,那这少年 印象中的一名孩童和眼前少年的脸逐渐重合,吕布不由得惊讶出声道:“竟真是陛下到此!” 城上一片哗然,众人各怀心思向城下看去,只见少年天子在距离城下不远处停下,抬头看向城上,高声道:“奉先别来无恙乎?” () 第十三章 故剑 吕布惊讶,陈宫也目瞪口呆,都说最了解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这天下最了解曹操的,陈宫自认莫过于自己。 在陈宫看来,曹操此人,狡诈残忍,阴毒虚伪,篡汉之心昭然若揭,断然不可能让汉帝离开许昌,今日汉帝到此,莫非曹军有变? 一念及此,陈宫激动对吕布道:“恭喜主公,曹操威逼汉帝久矣,汉帝来此,必是曹孟德不存矣!” 张辽上前道:“主公,曹操军前将领多为同宗之人,就算曹操身死,或生乱,或退兵,断不可能为皇帝所用。” “方才山呼万岁之声整齐划一,现今城下军容整肃,皇帝来此定是曹操所允。” 吕布看了陈宫、张辽一眼,转而向城下问道:“劳陛下问,臣一切都好。” 刘协又走进几步,道:“泗沂之水灌于外,宿将谋士疑于内,奉先如何能好?” 吕布闻听此言,冷冷逼视了一眼身边众将,见唯张辽,高顺坦然以对,其余人等或眼神闪烁,或转首旁顾。 吕布心中一冷,野兽般的本能让他察觉到在自己居府逃避的这段时间里,危险已经不知不觉如一张大网将自己兜于其中, 这种逃避闪躲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杀丁建原,董仲颖时,自己心中紧张,也是这般表现。 本就愈发暴躁,颇多猜疑的他顿时心中杀意大炽却还是勉强按耐住情绪,不答反问道:“陛下来此是为那曹孟德做说客吗?” 刘协大笑,道:“朕为天子,孟德乃是汉臣,三皇至今岂有天子为臣下做说客的?” 年轻天子头角峥嵘,话语中自信从容之意溢于言表,就仿佛世间万事,都在他掌握之中,随他眉展眉舒而行,目光垂顾而动。 离开长安时,不过是个容易害怕,又因为容易害怕而容易发怒的小不点皇帝,今日竟然有如此成长,吕布道:“如此陛下因何离宫来此,岂不闻白龙鱼服,鱼虾可欺吗?” 刘协道:“奉先既知白龙鱼服,难道不知故剑情深吗?” 好不容易拽了一下文的吕布听到皇帝的回答,顿时整个人都懵圈了,他转头看了一圈,问陈宫道:“公台,陛下所言故剑情深乃是何意?” “你没文化瞎跟皇帝用什么典故啊,这么严肃的场合”陈宫心里疯狂吐槽,解释道:“《汉书》上记载本朝孝宣皇帝长于民间,娶得一妻,名曰许平君。后孝宣皇帝为霍光所扶,继承帝位后又娶了霍光之女霍成君为妻。 群臣上奏请立霍光之女为皇后,孝宣皇帝这时下了一道诏书,说在自己贫贱时,曾经有一把剑,后来这把剑不见了,而现在自己非常想念这把剑,希望群臣把这把剑找回来。 群臣们揣测上意,很快知道了孝宣皇帝的意图,于是纷纷请立许平君为皇后。” 吕布又问张辽道:“文远,是这样吗?” 张辽闷闷道:“主公,臣读书少。” 吕布看向高顺,高顺不等吕布说话,直接开口道:“主公,臣读书也少。” 吕布感觉自己无语极了,对刘协道:“陛下放心,曹操是汉臣,我吕布也是汉臣,断不会令皇后有所损伤,陛下可着人送图影进来,布定然为陛下用心寻找。” 吕布嗓门本大,这话一出,不但刘协扶额,杨彪忍笑,关羽莞尔,连离得稍远些但关注着皇帝和吕布的曹操也暗暗对自己发起了灵魂拷问。 我曹孟德,竟然和这么一个蠢东西,从兴平元年纠缠到建安三年?陈宫真是当杀,这点事情都说不明白,你家主公吕布这次不是丢的自己一个人的脸,连我曹孟德的脸都丢尽了。 “是不是一直以来我都错怪主公了?”陈宫和曹操在同一时间对自己发起了灵魂拷问,“主公不是不用我的计策,而是他根本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但我和他自己都以为他听懂了?” “大哥,为什么好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咱们?”同样关注着皇帝的刘备默默看了一眼豹头环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张飞,突然有点想哭。 陈宫赶忙上前一步,小声道:“主公,陛下是用孝宣皇帝旧事来表达,他一直记得当初董卓乱政,主公为汉除暴的功劳。” 吕布觉得自己终于听懂了,他退后一步,小声道:“所以皇帝的意思是,他希望我做那霍光,把闺女嫁给他,但是不能做皇后是吗?” “主公至此,实宫之误,非战之罪!”陈宫心中流血嚎啕,勉强解释道:“陛下的意识是,主公您就是他不慎遗失,现在非常想念的那把剑。” 皇帝清朗的声音再次从城下传来:“董卓焚洛阳,乱长安,欺凌朕躬,天下诸侯,仅孟德西向,奉先诛恶,二卿皆为朕之你们都是朕的良臣。” 为照顾吕布,皇帝临时改口,各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曹操黑着一张脸做着面无表情的表情,刘备几乎想把脑袋钻到地下去,只有张飞在执着补刀:“大哥,他们为什么笑着看我们?” “朕这次来,是希望你们和好,能一起在朝堂上为朕效力。” “此次恐怕是主公最后的机会了。”陈宫思忖,军中上下离心,士卒厌战,城内气氛诡异,各怀鬼胎,自己等人与其说在奋力守城,不如说在麻木等待城破的那一天。 “这一次我一定要把话说简单一点。”陈宫斟酌好语言,刚要开口,吕布已经对着城下高喊:“陛下,今后我吕布,就是永远不离陛下左右的旧剑。” 接着吩咐道:“张辽,高顺,随我下去,大开城门,迎陛下入城。陈宫,传令三军,莫要喧哗吵闹,惊了陛下。” 侯成,宋宪,魏续等人面面相觑,吕布领着亲卫及张辽高顺下了城楼,忽然恨声道:“贼欲害我,高顺你领陷阵营去将侯成三人拿下就地杀了,文远随我迎接陛下。” 张辽道:“万一曹操加害主公,皇帝能够阻止吗?” 吕布重重一叹,道:“侯成三人不杀则必生乱事,如今杀了这城内还有几人有心随我?皇帝说的没错,水灌进来了,人心也乱了,开城尚有活路,坐困则必死矣。” () 第十四章 受降 高顺受命上楼,侯成,魏续,宋宪三人正在窃窃私语。 侯成眼尖,见高顺去而复返,情知不妙的他立刻拔剑出鞘,魏续、宋宪二人此时也看见高顺,宋宪转身欲逃,魏续则连退数部步,指着高顺吼道:“陷阵营何在,与我杀了他。” 高顺持枪在手,几步追上宋宪一枪刺死,接着枪尖虚晃,忽然横扫将魏续打翻在地,这才扫视周围道:“奉主公命令,诛杀三人,你等退开,皆不追究。” 魏续所领陷阵营本为高顺所练之兵,如今一听高顺是奉了吕布命令,立刻纷纷向后退去。 高顺先看侯成,见他犹豫,便先一枪捅进魏续咽喉,然后继续向侯成逼近。 侯成咬牙持剑劈来,高顺举枪招架,顺势一搅,令侯成长剑脱手。侯成此刻自觉不敌,又无从逃走,慌忙跪下求饶道:“都是他二人有谋,我只是未及禀报将军。” 高顺弃枪执剑,不顾侯成哀告,将其一剑枭首,再割了其他两人脑袋,这才对周围兵士说,随我下楼,与将军共迎天子。 下邳城门早为陈宫堵死,清理颇花了一些时间,待城门缓缓打开,吕布率张辽等众人出城。 吕布当先,赤裸上身,身背荆条,左手牵着一个年已及笄的少女,右手端着一块方盘,盘上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大睁双眼,显是死不瞑目。 其身后之左,有一猛士,刚毅威武,不怒自威,乃是张辽。 其身后之右,有一健将,厚重质朴,木讷严肃,当为高顺。 吕布走到刘协面前,双膝跪地,呈上方盘道:“罪臣吕布,误听奸佞之言,有违朝廷节制,劳动司空远征,臣有罪,罪莫大焉。” “现臣已诛三贼,以其首献陛下。罪臣自知罪无可恕,不敢乞活于陛下,唯恳陛下念臣尚存一点忠心,在陛下甫临下邳之时即刻出城引颈,未曾抗拒陛下天威,容罪臣这半生漂泊,侥存的一点骨血长大。” 说完吕布将方盘搁在前方,牵着女孩拜倒在地,张辽高顺与三军将士紧随其后跪下。 下邳城破在即,在曹军高层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对于普通兵士而言,眼看自己围了数月攻不下来下邳城,皇帝骑着马在城下说了几句话,那个这几年让曹军吃了不少苦头,号称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男人就这么拜在了皇帝的脚下。 在这个仍然信奉君权神授,民智尚未开化的年代,如此情境对于这些士兵的冲击可想而知。不知何人开头,又在哪里起了共鸣,相互之间争斗了数年之久的曹吕二军,在这一刻达成了从未有过的共识,“陛下万岁”之声在这下邳城外响起,其声如大雷轰轰,震撼人心。 刘协看了一眼拜倒在地,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吕布,心知这些话是陈宫教他说的,也不拆穿,着关羽收了人头,转而看向直挺挺跪在一旁,盯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清新妍丽,秀美雅致,眉眼中一丝倔强恰到好处的刺激着男人骨子里最原始的征服欲。 但这个时候,少女的容颜如何早已无关紧要,她是,也只能是帝王与诸侯脆弱的信任链条上的一颗砝码。 “奉先有功,不能掩过,着与朕同返许昌,闭门思过。至于吕氏,皇后宫中缺一女官,可由其补之。” 说完,刘协转头看向曹操,道:“司空以为如何?” 曹操道:“陛下处置甚为妥当,只是未知徐州当由何人所领,吕布余部又作何处理?” 刘协知道分肉的时刻到了,早已在路上思量过数遍的他,道出了自己的方案:“昔日孝武皇帝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中“羽”“林”二字而建羽林卫。” “今四方有乱,羽林凋落,难卫国事。下邳诸将士中多有参与昔日诛董者,今受蒙蔽,朕不忍罪之。朕意取其中陷阵一营并张文远一道充入羽林,其余人等与高顺陈宫在小沛整军,异日令其戴罪立功,以讨不臣。” “至于徐州” 皇帝说话到此,刘备虽知自己重回徐州几无希望,但仍忍不住带了一分热切看向皇帝。 “至于徐州,安民纳才,治平州县,司空向得朕心,便由司空另择贤者以牧徐州。” 说完,刘协看向曹操道:“司空以为如何?” 皇帝此等分配,曹操自以为不出自己意料之外。。 说吕布功不能掩过,肯定自己出兵的正当性,乃是同那道旨意一样,是为了麻痹自己。 将吕布人马调至小沛埋伏,再将徐州完全留给自己,以拖延自己回军的时间,好赢得先机。 事事可不能都让你牵着鼻子走,计较既定,于是曹操答道:“下邳残破,建筑多毁,臣以为陛下先领陷阵营还许,陈、高二将并其余兵士暂留徐州助臣安民理城。” “便依孟德所言。”刘协道:“只一条,孟德切不可再于徐州多做杀伤。” 曹操已然中计,接下来就是把臧霸送给曹操,让曹操尽速平定徐州。 又在邀买民心,曹操心中不屑。 不过曹操虽然仍哀恸于父亲曹嵩阖家之死,但他的理智也清楚的告诉他,曹嵩之死与徐州百姓并无关系,依曹操本意也无意再在徐州多做杀戮。毕竟得一空城并无任何好处。 然而青州军前身乃是黄巾军,这些年曹操南征北讨,多有倚重,也未做整顿,让他们保持着屠城掠财的习惯以激励士气,如今有皇帝之令背锅,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整顿一番。 曹操道:“陛下圣明天授,种种安排有条不紊,汉室合当中兴与陛下之手。” 刘协听了只是微笑,他当然知道禁止青州军在徐州再行杀戮会激起青州军对自己的不满,但是此刻不管青州军对自己的观感如何,他也没有任何可能撼动曹操对青州军的掌控,更何况他绞尽脑汁与这些英雄人杰斗智斗勇,所为的不正是将汉家百姓从一场场残酷的屠杀中拯救出来吗? 毕竟他所要的,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怡然自乐的太平盛世,而不是独夫一人享尽天下供养,高居塔顶看天下残破,民不聊生。 () 第十五章 吕宁 皇帝与曹操谈笑着达成共识,终于放松下来的吕布几乎瘫软在地。 他原本无甚大志,往者纵横驰骋之际偶有小挫还能维系心中一股豪气不堕,这几个月外有曹操步步相逼,内有将士各自离心,背叛明火执仗,死亡若隐若现,深感恐惧的吕布渐渐筋疲力尽,他开始在逃避和振作间反复摇摆,对自己的不满和对现实的无力催生出骇人的残暴。 鲜血从来不能清除恐惧,杀的人越多,反而越害怕。 他害怕有一天,如泉水般奔涌的是自己的鲜血,在泥土里腐烂的,是自己的头颅,被人踩在脚下的,是自己的尸骨。 “不临生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气。”刘协骑在马上,看着烂泥般的吕布和他身边难过的女孩,心中一叹,虽然他不喜吕布为人,但眼下还需要借助吕布来平衡曹操,不能让吕布就此消沉。 刘协下马将吕布扶起,道:“朕虽深居宫禁,也听说过‘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还听说奉先在常山时,那张燕有精锐万余,袁本初无可奈何,而奉先只领着亲近元随往来冲突,就大破张燕。” “朕每当听到这些,对不能一观我大汉温侯临阵风采都深感遗憾,今奉先在此,未知赤兔何在?” 皇帝下马搀扶,出言安抚,回过神来的吕布忙道:“赤兔还在府中,陛下有意,臣愿意将此马献给陛下。” 未等刘协拒绝,曹操在一旁开口道:“陛下,温侯既有此心,陛下理当成全。臣观云长身长体重,常马不能承担,不若以赤兔赐之。” “司空此言差异,温侯一身武艺,又在壮年,岂能老于府中?”刘协笑着道:“至于云长,朕深爱之,回许之后,可为羽林中郎将卫朕左右,再于御苑之中,寻一良马,朕亲牵之,以赐良将。” 曹操眯起了细长的眼睛,他本意给皇帝出一个难题的同时在关羽身上刷一波好感:若皇帝答应,则消吕布之志;若皇帝拒绝,则见隙于关羽。 不想正中皇帝下怀,看着吕布因皇帝之话重新亮起的眼睛和关羽涨得通红的脸,曹操心知自己失策,却不愿就此认输:“陛下所言无差,只恐云长与玄德兄弟情深,不愿离其左右。” “同殿为朕臣,共汉土而居,何言离其左右?”刘协看向刘备,道:“玄德,朕所言有理否?” 刘备今天郁闷已极,但皇帝问话,不得不答:“陛下圣明,臣兄弟三人结义于黄巾乱时,毕生所愿唯汉室再兴,天下太平,能宿卫陛下身侧,是云长之福。” 刘协道:“卿等皆为一时俊杰,今济济一堂,汉室再兴,指日可待。” 张飞执着补刀:“大哥,二哥这是升官了吗?” 皇帝处处以君臣之义相压,让习惯了威福自专的曹操难受不已。 这时吕布道:“陛下,吴敦,伊礼,及孙观、孙康兄弟还在外面没有投降,华县臧宣高一向与他们友善,现在正在城内,陛下可让臧宣高去招降他们。” 臧霸,字宣高,泰山郡华县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吕布死后,曹操点名搜索臧霸,令他招降周边的残余势力,接着割青、徐二州委任臧霸,臧霸也没有辜负曹操,在之后的历次战役中为曹操立下赫赫战功。 刘协一边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臧霸一边思考,在他此前看到的画面里,曹操在灭亡吕布之后,因为需要集中兵力进行与袁绍的决战,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对青徐形成如兖州般的有效统治,而是选择了扶持亲近自己的臧霸。 此时吕布未死,曹操自然不会再选择与吕布亲善的臧霸,不过你不选择,朕便将人送到你手里! 刘协道:“朕也听说过臧宣高之名,奉先可让他稍后前来见朕,至于招降纳叛之事,司空自会处断。” 听到皇帝要见臧霸,曹操本已打算出言反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仅无甚妨碍,还能帮助自己试探一回,便将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而道:“远近招抚,平定徐州,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刘协道:“此事不急,今三军疲惫,孟德合当先行犒赏将士,以慰远征之苦;奉先亦可让高顺整肃余卒,以免两军冲突。” 曹操领命而去,吕布则留下来道:“陛下今日可要入城安歇?” 刘协拒绝道:“下邳方受兵灾,朕若进城,不免多有滋扰,朕就安在城外,令文远率陷阵营并云长在朕左右即可。” 吕布道:“如此陛下可令小女于城外侍奉左右。” 刘协看了一眼又羞又气涨红了脸的吕姑娘,对吕布的人品又有了新的认知,但此刻不宜呵斥吕布,刘协温和道:“朕来徐州,乃是因奉先诛董安汉之功,岂是因一女子?更何况奉先需知,名不正则言不顺,朕为天子,更当守礼。” 说完,刘协又怕吕布听不懂,补充道:“吕姑娘清美秀丽,颇得朕心,可先于皇后宫中充任女官,待时机合适,自为贵人。” 吕宁气苦,之前父亲便有意将她嫁给袁术之子,以换得袁术相助,结果几番反悔令自己沦为笑柄。 如今又这般轻易把自己送给皇帝,看着父亲与皇帝像讨论一件货物一样讨论着自己的归属,吕宁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笔者注:在正史上,并无记载吕布女儿的名字,传播较广的吕绮铃出自一款名为三国无双的游戏,但三国时期,大族富商名字多为两字,鼎鼎有名的蔡文姬,也是名琰,自文姬,因此这里笔者自行给吕布女儿取了一个两字名。) 少女神色凄楚,眼中含泪,刘协只能视而不见,吕布新降,此时此刻他只能答应让吕宁入宫。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城楼之上,王木看向刘协的眼神,几乎把自己点燃:“呵皇帝又一个皇帝总有一天我也要离你这般近问一问你哈哈哈问一问你” () 第十六章 高顺 随着曹军接手城防,泗水和沂水的缺口也被修复,吕布军余部在曹军的监视下集中在一处,仅陷阵营七百人因皇帝指名为护卫扎营于皇帝身边。 高顺同陈宫一道安排好士卒也没有各自回府,就在军中各自安顿下来。 陈宫见高顺一脸忧色,劝解道:“将军可是担忧曹操如从前那般屠戮徐州?” 高顺轻轻一叹道:“顺确有此忧。” 陈宫道:“将军无须担心,今时不同往日,今日袁绍势大,曹操势弱,得了土地,要有人口,才能化为钱粮。” 顿了顿,陈宫继续道:“反是将军若不投顺曹操,曹操必杀之而后快。” 高顺道:“自古良臣不事二主,即便刀斧加身,顺也不过唯死而已。” “好一个刀斧加身,不过唯死而已。”陈宫一笑,道:“将军不愿投曹操,宫不容于曹操,如此黄泉路上,不寂寞矣。” 二人正在说话,有陷阵营士兵来传:“将军,先生,陛下召见。” 高顺、陈宫不知皇帝此刻召见自己所为何事,但也没有耽搁,高顺叫来副将嘱托一番之后,便和陈宫去见皇帝。 到了皇帝账中,陈宫惊讶的发现账中除了刘备三兄弟,故太尉杨彪外,连曹操的军师郭嘉也在。 见到二人进账,刘协道:“奉先方才还在,现在回去整理家宅,明日便和朕同返许都了。” “朕素知伯平忠勇耿介,善于练兵,公台足智多谋,能署民事。召你二人前来,乃是有一言叮嘱,奉先、孟德是汉臣,汝二人亦是汉臣,故万事应以朝廷旨意为上,司空命令当先,切不可阳奉阴违,再铸大错。” (笔者注:史书上没有记载高顺的字,这里取“伯平”这个较为流行的说法而用。) 高顺张口欲言,陈宫冲他使了个眼色,抢先答道:“陛下放心,臣等为人所欺,险些铸成大错,今蒙陛下不弃,但朝廷有旨,司空有令,臣等唯效死而已。” “只是”陈宫忽然停住,面露难色。 心知下面到了送家眷入许都以安帝心的环节,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刘协心中夸赞一句,配合陈宫表演道:“卿有何难言之隐,尽管说与朕听。” “禀告陛下,臣家中有老母妻女,老母年高、妻女多病;伯平家中亦是幼子体弱,臣恐小沛事务繁杂,无暇相顾,恳请陛下垂恩令臣与伯平老母妻子入许都安居。” 刘协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断无绝人孝道之理,卿等可现回家安排马车,明日着家眷与朕同返许都。” 二人称是告退,出得大帐,高顺道:“本以为陛下尚可自专,不曾想竟被曹迫到这等地步,特令你我二人以曹操之令当先。” 陈宫左近看了一眼,见无人留意自己二人,这才小声道:“伯平慎言,陛下欲活你我二人而已。” “朝廷旨意,司空之令,朝廷在司空之前,陛下令你我二人驻于小沛,定有深意。今主公仕于陛下,独女将入后宫,陛下旨意,便是主公之意。” “今日回去,伯平立择数十精锐忠勇之士化为家仆,与陛下同回许都,待你我移驻小沛,再令其等返回散入百姓,一旦朝廷有旨,你我可相机而动。” 高顺皱眉道:“公台既有此心,何以令家眷入许?异日你我生变,尽成齑粉矣。” 陈宫道:“伯平莫非以为在徐州便安全吗?何况陛下三宫,亦在许都。天子尚不惜,你我何惧之?” 事已至此,高顺也唯有点头答应。回到营中,高顺在向于自己亲善的兵士中挑选了五十人,与陈宫各领一半回府。 回到府中,高顺看着自己小牛犊一样健壮的儿子高图,想到陈宫所言,‘伯平家中幼子亦是体弱’,忽然有些牙疼,他取了一根棒子,将儿子唤到身前,认真叮嘱道:“明天你与母亲同去许都,一路上你若敢从马车上下来,来日为父一定打断你的两条腿。” 高图一向对父亲高顺又敬又怕,见父亲说的严肃,又执凶器在手,忙不迭的一个劲点头答应。 高顺叮嘱完儿子,又将妻子换到身边,道:“家中几无余财,今到许都,还需节俭度日。图儿性情跳脱,你要多加约束,以免闯出祸端。若有不谐,以图儿武艺,独自逃脱或有一丝可能,你可先我一步” 高顺哽咽,高顺妻子袁氏道:“夫君放心,妾身省得,一旦有变,必不拖累图儿。” 高顺抚摸着妻子的手,道:“这些年我未曾纳妾,你当知道我的心意。你若身故,我亦不会独活” 二人又说了会话,有人来报曹操传高顺回营。 高顺别了妻子,见一持重老成之人全身披甲,领数十卫士同陈宫一道在营前等候,正是曹营于禁。 见高顺前来,于禁也不废话,上前开门见山道:“奉司空之令,将兵士造册,行伍更替。” 皇帝有话在前,陈宫、高顺毫不反对,齐声道:“全凭将军做主。” 同时,郭嘉向刘协告辞道:“陛下所言,嘉已铭记,这便代陛下传达于司空。” 刘协点头道:“如此甚好。” 郭嘉走后,帐中仅余杨彪、关羽、刘备、张飞四人。 这时张飞再也忍耐不住,出声道:“陛下,陈宫那厮,满嘴胡扯。” 刘协看了过去,道:“翼德此话怎讲?” 张飞道:“陈宫家闺女我没见过,但是陈宫和吕布数次拜见我家哥哥,从未曾打听过徐州哪里存有名医。” 果然是粗中有细,不愧是后来能够义释严颜,大破张郃的名将。刘协心中称赞。 “还有高顺的儿子,说什么幼子体弱,那小兔崽子比我二哥还重!” 一旁躺枪的关羽看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张飞,顿感心塞不已,曹操那矮子说我身长体重,马不能承也就算了,翼德你怎么好意识拿我出来对比,说什么比我二哥还重,你自己有多健壮你自己真的心里没点数吗? () 第十七章 郭嘉 刘协来了兴趣,比关羽还重,又出身将门,这说不得就是一员虎将啊! 皇帝眼神的变化落在张飞眼里,他摆手道:“陛下甭想了,那小子空长了一身力气,性情却过于妇人之仁,打架是把好手,要是一起上阵杀敌,估计比我大哥还能添乱呢。” 已经麻木的刘备,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视了所有人同情的眼神。 关羽看不下去了,道:“翼德莫要妄言,兄长虽然冲阵不行,但兄长临阵之时,守城之中,从不饮酒。” 社牛发作的张飞一下蔫了,他想起之前在外面,刘备淡淡的问自己:“翼德可知,那些人为何笑着看你?” “俺怎会知道?”张飞当时双目圆睁。 刘备轻轻的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吕布很蠢?” “俺一直觉得三姓家奴很蠢。”张飞再次双目圆睁,并补刀道:“正常人走就走了,但凡有一点点的脑子的,谁去弄死老大啊,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换了老大,哪个能放心?” 刘备脸色有点不对劲,张飞急忙解释道:“大哥放心,翼德断不会背大哥而去。” “更不会对大哥动矛。” 本已脸色好转还有点小感动的刘备,闻听此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磨了磨牙道:“那如此愚蠢不正常,一点点脑子都没有的的吕布,是从谁手里夺了徐州呢?” “当然从”张飞懂了,他睁着双眼瞪向那些带着笑意的目光,但他很快放弃了,实在太多了,有点瞪不过来。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无助极了。 于是在关羽说话后张飞像在外面一样低下了头,像极了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另一边,郭嘉回到曹营,曹操先引郭嘉在火盆前坐下,又吩咐左右上了热汤,待郭嘉饮了几口,这才询问道:“奉孝今日前去,皇帝如何说?” 热汤下肚,畏寒的郭嘉感觉好了许多,回答道:“禀主公,嘉以主公之言告皇帝,询问此战诸多斩获如何处理,并说主公请皇帝亲自犒赏三军。” “皇帝说:‘孟德东征劳苦,一应斩获皆由孟德自专,至于三军,孟德与朕一体,代天而行,亦可自专。’” 曹操大笑道:“此皇帝欲慢我之心也,本只七分把握,今对皇帝安排,十分把握矣!” 郭嘉道:“主公以为,皇帝当如何安排?” 曹操不答反问,道:“奉孝以为皇帝何如人也?” 郭嘉沉吟片刻,道:“主公,臣往日见皇帝,其人浅薄急躁,喜怒皆形于色,行止不够堂皇,临事不能无畏,气量才气,皆不足以君天下。故主公可奉天子以讨不臣。” “今日再见,判若两人: 天子虽手持大义,但能于许都得文若之心,可见其智。 许都至下邳,长奔六百里,随者尚多战战不能站,而天子行止,不见异常,可见其韧。 两军阵前,面主公以恩为器,降吕布全其部属,可见其谋。 今日召见诸人,不避不忌,可见其明。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可见其周。 主公数次出言难之,皇帝不见困窘,因势利导,可见其变。 下下邳能寸土不取,居大义任下臣自专,可见其止。” “有智能谋,坚韧知止,堂皇周全又机变灵巧,主公若尚有鼎革之心,当回许之后就地杀吕布、刘备、陈宫、高顺一应人等,夺荀彧之权,以心腹囚天子于宫墙,断不可再给皇帝一点机会。” “若天子怀死,”郭嘉神色转戾,道:“只要重新拿下许都,天子长子,亦可为天子。” (史书记载:刘协长子刘冯,生年不详,建安五年受封为南阳王,同年去世,其子刘康,刘康子刘瑾,刘瑾承山阳公之爵。刘冯去世那年,刘协只有十九岁,也就是说刘协十九岁那年,大儿子死了,然后这个大儿子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子。这里找了下资料,没找着,猜想可能是刘冯死后,刘协从其他儿子的孩子里挑选了一个过继给大儿子。) 曹操笑道:“皇帝恐怕都等不及你我回到许都那一天。” 郭嘉道:“主公此言何解?” 曹操道:“皇帝令陈宫、高顺二人屯小沛,又委徐州全州于我以作拖延,必是欲趁我回军之际谋我。” 郭嘉献计道:“如此主公可待皇帝走后先杀高顺、陈宫二人。” 曹操摇头道:“不妥,张辽、吕布皆在许都,若其与高顺、陈宫暗有联络之法,皇帝不见联络当知有变,若皇帝固守许都,非但宗族皆死,事亦难为矣!” “我意先令刘备与皇帝同返许都,而令高顺、陈宫稍后。皇帝还许后,必纠合遗老,待徐州大定,我先遣陈宫、高顺并文则本部三千人屯驻小沛,我再托以徐州未平,大军春后再返,只言自领亲军万人晚一日回师。” “实则,我已先领大军绕过小沛埋伏于许都左近,密信夏侯廉等人于许都之内接应,再令元让领亲军冒充于我露破绽给皇帝,如此皇帝必不能忍耐,待皇帝倾巢而出来杀我,我便领大军与夏侯廉里应外合袭了许都,皇帝到达小沛,前有元让,后有文则,猝不及防之下必然溃不成军,溃则必回许都,而我已守株待兔矣!” “等平定许都,拿了皇帝,许都中心向汉室者,皇帝已助我一网打尽!” “主公英明!”郭嘉赞叹,接着又问道:“然则徐州尚有吴敦,伊礼,及孙观、孙康兄弟在外不降,主公欲以何人为将讨之?” 曹操道:“诸军疲惫,已成强弩之末,今既放松,非数日不能复战,我有意择一豪迈纵横之将,招降几人。” 郭嘉道:“如此,诸将中,只有文谦可当此任。” (笔者注:乐进,字文谦,五子良将之一,其人容貌短小而胆气壮烈,曹操曾为了募兵,将乐进派往东郡,乐进募得千多人,其后与曹操会合。) 曹操道:“我亦属意文谦,可惜吕布未死,不然以臧霸来做此事最为合适。” () 第十八章 调教 夜深人静,所有人离开之后,放松下来的刘协觉得浑身仿佛散了架一样,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的疼。 吕布寻到臧霸后,臧霸不愿面君,假意答应后寻了个间隙悄悄离开,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 臧霸在信里夸了一番天子圣明,然后说自己粗鄙任性,不适合在朝堂之上为官云云。 刘协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不仅仅是不愿意卷入许都的漩涡之中,更多的是不看好自己这个皇帝。 微微一笑,刘协点燃了书信,他知道臧霸留书避见的举动定会落入曹操眼中,如此一来,臧霸当如原来一般,被曹操纳入麾下,这样曹操平定徐州全境便没几日了,自己的计划也将要实施了。 此次冒险,主要目的都已达成,还在诸军面前,展示了一番天子的存在。 不过刘协并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天真的以为一封诏书就可以让曹操变为忠臣,以死相逼就能让自己乾纲独断,总揽大权。 曹操初兴兵时,也许尚有匡扶汉室之心,但掌权日久,野心渐隆,猜忌益深,也许现在他还没有代汉自立之心,但任何不满都会成为他为自己固权的理由。如果没有不满呢?权壑深深,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可以被催生成不满的理由。 想必曹孟德以为朕已在他掌心之中了吧!刘协轻笑,但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谁是真正的猎物呢? 因为曹操错估了一件事,那就是朕在那一晚,望穿了千古,尝遍了百态,你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其实不过是朕露了个破绽给你! 天下呐,朕来了! 这边皇帝带着万千思绪沉沉睡去,刘备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云长。” 熟悉的应答声没有响起,只有张飞愈发响亮的鼾声在耳边回响。 对了,云长护卫天子,此刻应在天子左近。 天子 天子 天子真年轻呐。 剑眉星目,黑鬓入云,顾盼之间,气度俨然。 曹操招揽了云长多回,皆为云长婉拒。天子随口一言,云长就欣然从之。 这么多年兄弟,今天天子诏关羽为羽林中郎将时,关羽眼中一瞬的神采刘备如何看不到? 天子秉大义而行,往日读书尚未觉得这句话的威力,如今大义在彼,刘备亲眼见证到大义之威,不禁凛然。 “好一个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好一个同殿为朕臣,共汉土而居” “天子这般年轻,又少年颠沛,到许昌后更从无名师,怎么就这般机变自然呢?” 再思及自己前几日临水观影,已有白发星星,刘备不禁悲从中来:“难道天命在汉却不在备吗?” 思绪到此,刘备再难自禁,终于落下泪来。 说来刘备怀有此心倒也并非悖逆不臣:自黄巾乱起,刘备眼见汉室威严尽丧,天子才能不足,这么多年下来,早已自认为汉室当兴,兴则在备,结果当自己完成足够的心理建设,并为之奋斗半生,突然发现于自己而言仍显飘渺的终点,却早已有人高居其上。这种情况,任谁都会产生不小的落差。 张飞睡得正酣,只觉后背一凉,扭头看去,原来自家大哥正在垂泪。 “大哥!” “三弟!” 兄弟的呼唤,让刘备心里好受了一点,他抹去眼泪,想说几句煽情的话。 “大哥可是喜极而泣!” 一腔热情被无情浇灭的刘备:“!?” “今天皇帝给二哥升了官,俺看这个皇帝也像个有出息的。” 刘备:“” “说起来二哥不在这,今天这塌睡起来宽敞多了。” 刘备:“三弟所言有理,夜深了,睡吧。” 此时,吕府。 安排妥当后吕布在床上搂着严氏,一脸喜悦道:“你知道陛下今天怎么说吗?” “你都跟我说了两遍了,也真难为你能记下这么长的一段话。”严氏嗔道:“吕姑娘清美秀丽,颇得朕心,可先于皇后宫中充任女官,待时机合适,自为贵人” “当今皇帝不过是美人所生,宁儿若是成了贵人,说不得咱们吕家血脉也要出个天子了。”吕布道。 吕布高兴,严氏却有些忧虑,道:“不过宁儿好像不怎么乐意。” 吕布一挑眉,道:“陛下位居天子,又生的好看,她有什么不乐意的?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她乐意不乐意了?” 严氏仍然不减忧虑,道:“怕只怕,宁儿倔强,触怒天子,以后不见龙颜,如何能怀有龙嗣。即便侥幸诞下一子,不得陛下欢心,恐怕也无缘至尊之位。” 吕布道:“如此倒让人忧心,你可多多管教于她,再教她如何承欢天子。” 严氏轻推了吕布一下,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若是亲自去做,和女儿起了生分怨恨,那岂不是以后女儿愈贵重,你我越不能落好?” 吕布想了想,道:“那让曹氏去做。” 严氏不屑道:“曹氏那小门小户出来的懂个什么,无非趁着青春年少迷惑一下你这没见识的。” 吕布有些恼了,道:“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说到底要怎样?” 严氏也不怕他,道:“让你那妾室去做,她往日在董卓府中,魅惑承欢之术不知道有多精通,这事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吕布有些不太自然,道:“宁儿向来不喜欢她,用她去管教宁儿,宁儿听与不听暂且不说,怨恨之处必然更深。” 严氏微笑道:“女儿虽然倔强,到底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吃不得苦。只要几鞭子下去,再饿上几顿,什么性子也磨平了。” “性子一平,自然也就开始讨好人了,到时言传身教,女儿又生的聪明,曲意逢迎,婉转承欢,花样百出,等到入宫,岂不比伏家小姐更得陛下欢心?” “至于怨恨,等女儿得了皇帝欢心,就杀了你那小妾给她出气,血浓于水,到此什么怨气也消了。” 说完,严氏见吕布面露难色,知他心中不舍,安慰道:“天下美人,不知到有多少,这个杀了,夫君以后再纳些入府便是了。” () 第十九章 臧霸 次日清晨,皇帝车驾并一应人等缓缓起行,曹操拜别皇帝后回到下邳,和夏侯惇站在城楼上注视着皇帝的队伍。 夏侯惇看曹操久不说话,问道:“孟德在想什么?” 曹操将目光从车队前方的“汉”字旗上收回来,道:“我方才传信回去,令夫人从族内选几个女子送入宫里。君臣到底匕现,我以此安皇帝之心,若皇帝执意一死,那便死吧。” 曹操抬眸望向明净的天空,眼神悠远:“初平二年,本初已有冀州,我不过东郡一地,文若却弃了本初来投我,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这几日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初平元年董卓火焚洛阳,挟持天子,十余路诸侯犹疑徘徊而不敢进,唯我曹孟德不计成败生死为国西行,那时候,我和文若一样,心里都装着汉室。” 夏侯惇环视左右,示意附近的士兵退开去,出言道:“孟德” 曹操一笑,道:“现在小皇帝长大了,也有了几分帝王模样,可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 “又矮又瘦,穿的破破烂烂,于是我那天令人杀了一头牛,把最好的一块肉给了他,小皇帝吃着吃着就哭了,说:‘朕不见荤腥久矣’。结果呢,吃完肉没几天,他就想自己做主,让我还政。” 夏侯惇也笑了,道:“皇帝那个时候还想重修洛阳城来着。” “皇帝那时候懂什么,还不是董承他们撺掇的。”曹操道:“然后呢,我就一天天看着他长大,再一天天失望,我就想,可能汉室,真的气数尽了。” 说到这,曹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谁能想到,守着这么一个皇帝这些年,文若还能在心里装着汉室!” “但这么一个皇帝,要怎么去守呢?我还记得,我东讨吕布出许都那天,皇帝眼中藏不住的恨意。” “你看现在诏书上写的多好啊,‘世袭罔替,有罪不夺,与国同享’,‘随葬朕陵,配享太庙,以喻功过伊霍’。” 夏侯惇道:“皇帝骗起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想杀我曹孟德,凭这么一封诏书可不行。刘表虚名无实,刘璋守护之犬,是天亡刘汉,才让刘氏子孙,无一骄子。”曹操仰天大笑,道:“元让猜一猜今早虎士抓到了谁。” (笔者注:建安二年,许褚遣众归顺曹操,即日拜都尉,引入宿卫。跟从许褚的侠客们,都成为虎士,跟着曹操南征北讨。) 见曹操大笑,夏侯惇也露出微笑,道:“这如何猜得出来?” 曹操道:“华县臧宣高,昨天皇帝指名要见的人。” 曹操和夏侯惇走下城楼回到账中,吩咐左右将臧霸带入账中。只片刻,一个被紧紧绑缚,做老农打扮的人在卫士的推搡下走了进来。 来人甫一进账,曹操就迎了上去,看着来人道:“天子有召,宣高因何做此打扮相避?” 来人倒也光棍,就地一坐,道:“司空是如何发现在下的?” 曹操微笑着走到来人身边,亲自将他松绑,笑道:“虽皇帝有召,我猜以宣高之智,必不愿赴许都。既不愿赴许都,与陛下相见反有害无益矣。” “吕布粗鄙,断不会听宣高之言,宣高留书信于皇帝,自己寻隙而走,悉数在我曹孟德注视之中。” 臧霸嘿嘿一笑,道:“在下昨天若是去见了皇帝,现在又不曾随皇帝离开,只怕如今在司空账中的,就是在下的首级了。” 曹操并不否认,爽快承认道:“庸者可释,良臣难纵,宣高知我。” 见曹操毫不作伪,臧霸道:“未知司空气度若此,早知,在下当不助吕布。” 曹操上前握住臧霸的手道:“今日知晓,未晚也。” 臧霸心知情势到此,自己再不归顺,便只有身首异处一途了,于是下拜道:“臧霸拜见主公,吴敦,伊礼,及孙观、孙康兄弟皆与臣相熟,臣愿替主公招降他们。” 曹操将臧霸扶起,大喜道:“得宣高此言,徐州无忧矣。” 说完又叮嘱臧霸道:“待我走后,青徐之地,就拜托宣高了。” 数日前彼此还是阵前仇雠,数日后便将刚打下来的徐州委托给自己,臧霸有些难以置信道:“主公欲留霸于徐州任事?” 曹操微笑道:“我欲以宣高为琅琊相,未知宣高意下如何?” 如果说方才臧霸投顺曹操还有些迫于形势,此刻臧霸是真心折于曹操的气度了。臧霸沉声抱拳道:“主公尽力北上,霸当为主公东往,必使主公不以东方为念。” 曹操折服臧霸之机,刘协正骑马与关羽、张辽、刘备、张飞等并行。 “天寒地冷,陛下何不乘车而行?”张辽建议道。 双腿传来锥心之痛,刘协知道昨天有所缓解的伤口定然又裂开了。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看了一眼四下的兵卒,道:“今日天下,多有不臣。建安二年,袁术僭越称帝,至今不能讨平。朕当效光武事业,亲临矢石,不避刀弓,以兴汉室,如何能弃众将士而别居马车以贪高卧之适?” 关羽闻言大振,青龙偃月刀一提,马上施礼道:“陛下既有此心,乃百姓社稷之福,臣等敢不效死于阵前!” 刘协微笑,他知道自己这番与士卒同苦的言论,颇合关羽的胃口,正欲再说两句,一边张飞突然道:“二哥你慢点,刚才你那大刀差点碰着陛下了。” 关羽: “咱们来的时候,这一路被曹操扫荡的干干净净,二哥你提个刀干什么,不累吗?” 关羽: “就算你不累,你那坐骑也快受不了了,你看大哥,能不拿兵器的时候从来不拿兵器。” 关羽: 刘备: 刘协看了一眼关羽座下那匹疲态尽显的马匹,遂开口道:“翼德所言有理,此一路颇为平安,云长可将兵器暂置于车上。” 皇帝有令,关羽领命而去,待其归来后刘协从马上跳下,以绳递关羽道:“朕观云长所骑之马颇为疲惫,朕此马乃是文若良马中择优为朕选出的,虽不及赤兔矫健,差之不远矣,云长可先换乘此马。” () 第二十章 还都 皇帝亲自引绳赐马,关羽忙下马谢恩,道:“臣寸功未立,蒙陛下加恩拔擢,又以良马相赐,实感惭愧。” 刘协唤人将关羽那匹累到不行的坐骑牵走,再另牵了一匹马过来作为自己的坐骑,道:“往昔黄巾乱起,你与玄德、翼德三人,以同扶汉室之愿而结义,其后多破黄巾,屡立功勋,可惜十常侍蒙蔽圣听,以致英雄不受封赏,沉沦平原下僚。” “故朕今日之赏,特为平英雄郁郁之气也,玄德、翼德待入许昌后亦当各有封赏。” 刘备谢恩,张飞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刘协微笑道:“翼德但问无妨。” “臣记得小时候第一次骑马,因为贪玩骑了一个多时辰,下了马之后,站着疼,坐着疼,躺着也疼,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张飞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识,道:“陛下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结果三天跑了六百里就像没事人一样,臣就想问问陛下,身上真的不疼吗?” 刘备闻言,生怕张飞因此言触怒天子,立刻开口解围道:“翼德慎言,陛下乃是天子,自与常人不同。” “无妨,玄德。翼德不过心切朕躬,乃是臣下的一片热忱。”先对刘备说了一句,刘协对张飞道:“翼德当知,虽为天子,亦会疲惫,朕非是不痛,乃是思及天下未平,汉家百姓仍在水火之中,心痛更甚身痛,故不觉身痛也。” 此言一出,不仅张辽等人,连离得近的兵士,闻听此言,看向皇帝的目光也渐渐有所不同。 “皇帝尚且骑马而行,你倒好,就这么躺在马车里。”队伍中段一架略显豪华的马车内,严氏出言抱怨吕布。 “你懂什么。”吕布不悦道:“这是公台教我的,说陛下乃是有为之君,把陷阵营充入羽林卫,那是要当作心腹用的。一路之上,必定多有施恩,让我好好呆在马车里,别去给陛下碍事。” 严氏一愣,道:“那陷阵营就这么不要了?这可都是你的旧部啊!” “旧部怎么了!”吕布冷哼一声,道:“侯成、宋宪、魏续这些贼子哪一个不是我的旧部?” 严氏看吕布面色不悦,转而附和道:“不要就不要了吧,现在关键是把女儿教好。” 吕布点头,道:“不错,等到了许都安定下来,就让祁雪去管教她。” (笔者注:史书上只记载吕布和董卓侍婢私通的事,并没有提及侍婢的具体姓名,亦不曾提及吕布私通的侍婢是王允所送。这里之所以不用貂蝉这个名字,是因为貂蝉相对来说,在故事里其实是一个正面人物,而这里这个侍妾并不如貂蝉那么正面,为了避免争议,因此这里作者自行给取了一个名字。) 另一处很是寒酸的马车上,高顺之子高图正从车帘的隙缝里向外看,希冀道:“娘,我能去车辕坐着吗?” 袁氏:“你父亲让你乖乖呆在马车里。” 高图靠近袁氏,撒娇道:“娘,我就坐一会儿。” 袁氏:“你父亲让你乖乖呆在马车里。” 车马粼粼,在第十日的时候,刘协终于再次看到了熟悉而陌生许都城墙。 说熟悉,是因为自建安元年由洛阳来许县以来,许县低矮的城墙变得高耸,名称也由许县变为许都,而这一切的改变,是刘协在这里的三年里的默默注视中完成的。 说陌生,是因为这三年来,除前些日子离开许都奔赴徐州以外,刘协从不曾从外部看到过城墙,偶从楼上望去,看到的也是内城之墙和被遮挡的天空。 早已得到消息的荀彧领了百官在城门口处迎接天子,刘协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此次行动得到了荀彧的认可,故荀彧开始逐渐清除百官心中把皇帝垂拱,政由曹操的固有印象。 骑在马上,刘协缓缓向许都皇宫去,四下张望,遥遥可见数条街外百姓各自忙碌,并无人因皇帝入城而惊。 “荀文若实不愧为王佐之才。”刘协心中方自赞叹,荀彧已骑马跟了上来,道:“陛下,温侯及一并人等宅邸已经安排妥当,此次随驾之人暂未遣回家中,如何赏赐,还待陛下定夺。” 刘协道:“可先令其休整三日,三日后朕打算重组宫禁。” 荀彧张了张嘴,最终道:“臣领旨。” 刘协点头,道:“杨公旅途劳顿,待杨公休息一日,你们可一同入宫与朕商量此事。” 与此同时,徐州。 “区区数日,徐州皆平,宣高居功实伟。”曹操与臧霸并行在一处低矮的城池下,受降正有条不紊的进行。 臧霸在马上欠身,道:“无非是赖主公军威之壮,臣不过狐假虎威而已,实在不敢居功。” 曹操笑道:“宣高何必过谦” “主公,许都来报。”一骑自西飞速驰来。 “呈上来。”曹操道,一名近卫驱马过去,从来骑手里取过一封书信,递交到曹操手里。 “皇帝将至许都,侍中将率百官出迎于城门之外。”书信只有一句话,曹操观后道:“我们回去,遣一队人快马先行,通知文则来中军帐中见我。” “账中凄冷,吕布府宅为往日陶谦所居,上下颇为豪华,主公何不入城而居?”臧霸道。 宛城的大火再次在眼前浮现,曹操口中却道:“行军之人,岂畏寒苦,军情紧急,城进城出,往往耽搁。” 臧霸叹服道:“无怪吕布不是主公对手。” 曹操回账,于禁已在帐前等候,曹操吩咐道:“文则可领本部军三千人同陈宫、高顺二人一同启程往小沛矣。” 于禁欲言又止,曹操道:“无妨,宣高亦非外人,文则但说无妨。” “臣已初掌此军,主公此时诛杀陈宫、高顺二人亦不致生乱。”于禁抱拳道。 曹操不答反问,道:“他二人最近可还乖顺?” 于禁道:“一应安排,丝毫未曾拖延。” “这便是了,无罪而诛,岂不人人自危?”曹操笑了笑,道:“你领本部军与二人同驻小沛,依计行事即可。” () 第二十一章 美人 到得宫前,并无人在宫门内等候,荀彧马上欠身道:“臣想陛下鞍马劳顿,必不愿众人打扰,百官出迎,乃是国事,不得不为,然后宫之中,臣不曾通报,由陛下自专。” “且臣昨日已将曹氏亲族,悉数遣往他处任用,今宫内宿卫,皆为荀、杨子弟,陛下可宽心安眠。” “他处任用?想必是在护卫曹操家族吧。这是深怕朕领吕布及陷阵营而还,冲动之下对曹氏动手吗?”刘协心中思量,但他也知道,自己往日将对曹操得怨恨表现得太过明显,也无怪荀彧有这种担心。 方才在城门处,有多少与曹操有怨的人眼神热切地看着自己,又有多少亲近曹操的人惴惴难以自安。一念及此,刘协对荀彧道:“文若安排甚是妥当。此次徐州之战,乃是温侯为小人蒙蔽,以致有违朝廷节度,孟德及众将士等受酷寒,卧风雪,斩奸佞于下邳,今虽封赏未议,功已可彰,文若可代朕拟旨,传于众卿。” 荀彧听见如此旨意,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道:“臣受命,此外陛下携陈宫、高顺家眷而还,臣见其同行者中有数十人目光锐利,杀意隐现,想是军中老卒,陛下可知此事?” 刘协点头道:“朕于路上即有所察觉,已令文远一至许都便将这些人等全部挑出,共陷阵营扎营处休整。” “陛下明察,另有一事,臣观陈宫家眷尚有家私仆从相随,高顺家眷则几无行李在侧,臣在许都,亦曾听闻高顺不纳私财,今既是高伯平手刃三贼,陛下宜以拨乱之功,反正之名,加以恩赏,更赐以金银,优待其家,以安降臣之心。” “这就是顶级谋臣吗?不曾临阵,却对敌阵之人洞若观火,观察细致入微,因势利导不放过每一处细小的优势。”刘协心中赞叹,夸奖道:“朕今日方知为何举州皆反,唯文若能存三城以待孟德。” “只是若如此,高伯平担背主之名矣,温侯心中,只怕亦有不快。” 荀彧正色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今以明旨正高伯平之功,何谓背主?至于温侯,陛下当以其为健将,临阵赋兵,冲突敌阵,岂能复令其为诸侯?” 沉吟片刻,刘协道:“便依文若所言。” 荀彧告退,刘协进了宫门,从门前到寝殿,除卫士外,并无一人。 进了寝殿,方有两个长相相似的明丽宫娥上前侍候,殿内水温如春。 沐浴更衣完毕,刘协方想传御医前来看下腿内之伤,其中一个宫娥道:“陛下安卧,奴婢给陛下上药。” 她声音软糯,情意绵绵,刘协却是一惊。 某个名场面瞬间在脑海中浮现:一美艳妇人,眉目含春,深情款款:“大郎,该喝药了。” 皇帝神色有异,宫娥忙解释道:“此药是侍中交给奴婢等的,言陛下久未骑马,骤然而行,必有损伤,遂从家中取了良药在此。” 刘协躺下,随着宫娥动作,伤口处隐隐有清凉之意传来,刘协向身下看去,见宫娥鼻尖隐有汗珠沁出,动作却一丝不苟,不由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皇帝一个简单的问题,两个宫娥却突然羞红了脸,这时药已上好,宫娥为刘协穿好衣裳,覆上锦被,其中一个有些吞吞吐吐回答道:“回禀陛下,侍中有严令,说陛下有伤,宜善保龙体,不不宜行周公之礼” 说着,两个人竟不约而同一起低下了头,连耳根也红透了。 另一个始终未曾说话的宫娥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小心翼翼道:“陛下,我叫夏侯浅,她叫夏侯音。” 夏侯音赶忙拽了一下夏侯浅,小声道:“不能说我,要自称奴婢。” 刘协听了名字,顿感兴趣全无,道:“你们下去吧,换个能承旨的进来。” 夏侯浅还想说话,被夏侯音瞪了一言顿时闭口不言,两人施礼而退。 二人既出,一名全身披甲的卫士走了进来,施礼道:“臣荀藉叩陛下,侍中昨日让臣暂领承旨之职,待陛下另有人选,再行任用。” 刘协道:“传朕口谕,夏侯音、夏侯浅二女姿容俱佳,仪态端方,深得朕心,今各封美人,以充后宫。” “臣领旨。”荀籍领旨而退。 “这个荀彧,为了缓和朕和曹操的关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虽美人乖顺宜人,刘协一时不禁也有些恼怒。 “姐姐,你说陛下是不是生气了?”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姐姐?” 出了皇帝寝宫,夏侯浅不停的问东问西,夏侯音却一直拉着她回到了住处,这才爱怜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道:“陛下没有生气,侍候陛下沐浴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 夏侯音与夏侯浅虽是孪生姐妹,却比妹妹晓事的多,知道皇帝素来与司空不和,夏侯家又是司空同宗,常常听了家中的那些老仆说本朝霍成君的故事,此次为卞夫人选送宫中,夏侯音对于自己和妹妹未来的命运感到恐惧。 “姐姐,我不累,你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锤锤肩膀?” 夏侯浅正在说话,忽然有人敲门,夏侯音骇了一跳,下意识牵住了妹妹的手。 两人开了门,一个年老的中官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道:“恭喜两位了,陛下口谕,夏侯音、夏侯浅二女姿容俱佳,仪态端方,深得朕心,今各封美人,以充后宫。” 说完,老中官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道:“哎呀,你看看我这张臭嘴,怎么能直呼二位美人姓名,实在该打。” 老中官满脸笑容,说着讨好的话,但不知为何,夏侯音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心里的恐惧没由来的更深了,曾经那个和妹妹追逐奔跑,在娘亲怀里讨好撒娇,和同族姐妹争夺秋千的无忧无虑渐渐模糊,只剩下深深的宫墙和老中官深陷的眼眶。 “这咋还哭上了呢,大喜的日子。”老中官笑意更深了,道:“赏赐及明旨随后就到,二位美人,谢恩吧。” () 第二十二章 董承 荀藉承旨后,便出了皇宫,去见荀彧。 听完皇帝口谕,荀彧突然笑了。 荀藉不解道:“侍中因何发笑?” 荀彧道:“今后皇帝若是用你,你不用再诸事通传于我了,在皇帝那里做个纯臣吧。” 荀彧此言,倒让荀藉不安,他惶恐道:“叔父,可是籍办事不力?” 荀彧带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此前去书给司空,建议他择宗族之女伴驾。” “一则若能由曹氏女为皇帝诞下子嗣,可更安司空之心;二则也想看看皇帝多年压抑,骤然事有所成,是否会得意忘形。” “夏侯姐妹虽一派天真烂漫,少女初成,含苞待放,娇憨美艳处可称绝色。今皇帝以少年久不近女色而还,亦能不贪此美色。诸般旨意,有条不紊,恰合其范,毫不见得意自满,可见这些年皇帝的心性是历炼出来了。” 顿了顿,荀彧见荀藉仍有些不安的样子,继续道:“世有中兴之主,当做中兴之臣,你短于智谋,难入庙堂;不通奇诡,未足领兵,唯一点忠心,最为可取。” “皇帝有识人之明,也有容人之量,更兼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若随我,无非往来通传,一世无为而已;若随皇帝,只要勤于任事,此生功名可取。” 荀藉单膝跪下道:“叔父,籍愿随于叔父,往来通传。” 荀彧拒绝道:“你去曹府报于夏侯将军,告诉他皇帝封了夏侯姐妹做美人,之后就去跟随皇帝吧。” 荀彧说的坚决,荀藉只得出了衙署,骑马向曹府而行。 卞夫人本出身娼家,年轻时被曹操纳为妾室,向为曹操所宠爱,接连为曹操诞下曹丕,曹彰,曹植,曹熊四个儿子,在建安初年,在曹操长子曹昂战死后,曹操与原配丁夫人离异,把卞夫人扶正。扶正后,卞夫人持家端方,临事有谋,敬上爱幼,很得曹氏宗族敬重。 “夏侯浅,夏侯音姐妹入宫了吗?” 如今卞夫人不足四十,养尊处优之下,除眼角爬上几缕细细的鱼尾,并无其他老态,反因为岁月沉淀于身,举手投足间之间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情与魅力。 曹操府内,夏侯廉隔帘站在下首,恭敬的回答着卞夫人的问话:“回禀夫人,依照夫人吩咐,粗粗教了些礼仪规矩后已于昨日送入宫中,方才荀侍中传信说皇帝封了她们二人为美人。” “宗族内择女进宫,这是荀彧起的意,夫君回信答应的。”卞夫人声音清越,语调宛转,咬字明晰:“族内女子,大半骄纵,几无天真之态,这些女子,送入宫中,只能坏事。” “夏侯浅天真无邪,夏侯音心地善良,并蒂双生更胜本朝孝成赵皇后姐妹,得到皇帝欢心只是早晚的事。” “若不是曹歌、曹节年龄尚小,如今在宫里的,便是她们了。” (笔者注:曹歌:曹操长女,清河公主,姓名,生卒年,均不详,其为曹操早亡的刘夫人所生,这里曹歌为笔者所取。 但仅有的关于清河公主婚事的记载是曹操向担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询问清河公主的婚事。但是曹丕担任五官中郎将已经是建安十六年的事情,因此这里笔者认为建安三年,清河公主并不在适婚年龄。 曹节:曹操女,建安十八年由曹操送入宫中为夫人。次年,拜为贵人。及伏皇后被杀,被立为皇后。) 夏侯廉道:“夫人放心,对于此事,族中老人并无议论。只是这些年夏侯浅、夏侯音两女素有美貌之名在外,宗族中年轻人或有不解。” 卞夫人想了想,道:“多事之秋,要约束一下他们才好,我问你,曹砾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夏侯廉心里为曹砾默哀了一下,据实以告道:“当日行杖刑之人颇有分寸,虽看来凄惨,但只是皮外伤,未曾伤到根骨,近几日曹砾已经伤好的差不多了,人也很是活跃。” “当然活跃,昨日还在府里说什么,‘献女有术不如沙场一胜’”卞夫人咬着牙道:“你告退之后,在众人面前再杖责他一次,打得狠些,今后谁再议论此事,便是同样下场。” 夏侯廉道:“臣下去之后,定给他改掉胡言乱语的坏毛病。” 夏侯廉说的坚决,卞夫人反起了顾虑,嘱咐道:“你找几个善于此道的,让他多吃点皮肉之苦就好,可别真的下了狠手去打。” “臣省得。”夏侯廉道:“此番臣亲自来打,打完再用盐水泼上几遍,让这小子再不敢妄议司空及夫人。” 卞夫人轻轻点头,道:“到底是族内子弟,要提前传好名医在侧,别落下什么病根在身上。另外夏侯音姐妹家中,你要多加照拂,若是有所怨恨,你也要劝解一二。” 夏侯廉应命而退,去寻曹砾。荀藉也从曹府辞归,返回皇宫,一路上荀彧之言不停在脑海中回荡,以致他竟然没有觉察到有一人从自己出署衙开始,便一直在自己身后跟踪。 “回禀侍中,确有人跟踪荀将军,此人一路跟随将军到了皇宫之后,回了车骑将军府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批阅公文的荀彧轻轻拿笔,在公文中董承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与此同时,董承府中。 听了来人回报,董承恨声道:“荀彧果然仍在勾连曹操。” 一旁幕僚劝解:皇帝深恨曹操,又一向宠爱贵人,今皇帝带精兵而还,大人只需假借探望贵人之名面君,先讨得一份诏书。 曹操这些年,多行杀戮,城中深虑朝不保夕者众多。大人以皇帝诏书相联络取信,聚合力量,再以精兵突然发难,先诛荀彧取得军权,再破曹门鸡犬不留。” 董承有些犹豫,道:“如此曹操回军,我等岂是对手?” 幕僚自信道:“大人当可先联络河北袁绍,荆州刘表,江东孙权,若曹操回军以向天子,立成国贼,往日天下诸侯讨董,今日四方牧守诛曹。” “待曹操一破,将军居于中枢,秉天下之权,效孝文帝削藩故事,则天下安于将军之手矣!” () 第二十三章 汉剑 “司空,董承假诏谋反,其罪当诛,贵人久居深宫,实无辜矣。况贵人今已有孕在身,朕请司空释之。”刘协瘫在地上,留着眼泪,对曹操苦苦哀求。 “陛下。”曹操缓缓拔剑,道:“臣也是为了陛下好,贵人或许无辜,但今既杀其父,焉知贵人不会怀恨在心,臣不惜死,若是有伤陛下,则臣罪莫大焉。” “司空,司空,可将其幽禁冷宫,便是怀恨在心,又能如何?”刘协爬到曹操脚下,抱住曹操左脚,抬头看向曹操,继续哀告。 曹操突然一剑刺向刘协,骇的刘协慌忙撒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躲避。 “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大笑,道:“陛下亦知刀兵加身之惧乎?臣之战于外,刀枪斧钺,剑戟弓戈,何能稍退!” “臣在汴水,中徐荣之箭,马伤堕地,臂不能举” “臣在濮阳,为吕布所侵,手臂须发,尽被烧伤” “臣在皖城,为张绣所诈,爱将不存,嫡子两别。” “陛下呢,陛下在干什么?在与小人谋我曹孟德乎?” 一边大笑,曹操一边向一旁强作镇定的董贵人走去。待走到近前,一脚将董贵人踢翻在地,狠狠一剑刺进前胸,将董贵人钉在地上,再回头看向刘协道:“陛下,贵人当尚有数息可活,陛下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了。” 说完,曹操走出殿门,纵马向刑场而去。 殿门紧闭,皇宫落锁,刑场上的痛骂惨呼求饶之声,刘协听不到了,而他的愤怒恐惧自责,也无从诉说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血泊中的董贵人,他害怕看到一双充满怪责的眼睛,他害怕听到一句充满失望的问话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已走完一生: “陛下,贵人薨了。” “薨了薨了薨了”刘协喃喃自语,终于有勇气爬到董贵人身前,紧紧抱住冰凉的尸体,绝望的嚎哭:“司空司空司空朕知错了。” 皇帝的惊叫声打破了皇宫的寂静,荀藉等当值的十余名甲士顷刻持剑涌入,看到皇帝只是夜惊坐起,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殿门大开涌入的寒霜之意以及冬日铁甲相撞的清冽之音,让刘协从噩梦中回过神来,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渴望见到那张桃花般娇艳的脸,从没有如这一刻般想将那个滚烫火辣的身躯拥入怀中。 “传”话说一般,刘协停住了,他知道,若是皇帝夜惊传贵人侍寝的事情第二天从皇宫传出去,刚刚聚拢起来的人心士气又不知道能剩下多少,自己一旦稍微流露出软弱,孙策、曹操、袁绍这些环伺自己周围的英雄豪杰们便会一拥而上将自己连同大汉一起撕得粉碎。 也不能传关羽、张辽等人,那说不定会让荀彧心生芥蒂,以为自己不信任荀氏。颍川荀氏现在作为自己最重要的倚仗之一,为自己聚拢起来的小小势力提供着抗衡曹操的力量。绝不能容许有一点点疏忽,所以刘协白日虽然恼怒荀彧自作主张,仍然立封夏侯姐妹为美人。 “传荀藉。”想到白日的事,刘协想起了那个承旨将军的名字,遂开口道。 “陛下,臣在。”荀藉出列施礼。 刘协下床走到荀藉面前,从将军手中拿过佩剑,道:“朕方才,梦见高皇帝了。” “朕拜高皇帝于长安城上,有问高祖:‘天下纷纷,乱臣处处,子孙奈何?’” “高皇帝道:‘今已遣萧何、张良、陈平、周勃、樊哙相助。’朕便问高祖:‘诸贤何在?’” “高皇帝推朕下楼,道:‘白日荀氏名籍者即为樊哙。’” 荀藉不知所措的望着皇帝,忽然想到叔父荀彧在署衙对自己说的话: “皇帝有识人之明,也有容人之量,更兼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随皇帝,只要勤于任事,此生功名可取。” 一念及此,荀藉不由福至心灵,跪下叩首道:“臣樊哙领高皇帝旨。” 荀氏的人都这样聪明吗? 刘协有些无语的看着自称樊哙配合自己演出的荀藉,对月观剑,只见一泓青光由剑锋而起,寒气逼人,于是夸道:“剑是好剑,朕今日赐此剑名为汉剑,改卿字为汉臣,仍封舞阳侯,汉臣当执汉剑,以卫汉室。” 荀藉立表忠心,道:“陛下圣恩,臣唯死而已。” 刘协扶了荀藉起来,将剑递给他,道:“卿当与朕共安天下,待天下太平,安享富贵。” 荀藉口中连连称是,刘协道:“今日入殿卫朕者,皆赏红锦披风一件,以彰忠勇。” 众人谢恩已毕,刘协道:“朕乏了,你等先退下吧。” 荀藉出了殿门,忽然起了一个念头:“皇帝方才夜惊好像喊的不是高皇帝” 他看向左右,见众人皆是一脸兴高采烈,便将心中方起的疑问重新咽进了肚子里。 次日,晨光方熹,憋了一肚子疑问的荀藉不顾荀彧昨日的告诫,奔向了荀彧家中。 “叔父”荀藉恭谨见礼。 “何事?”正打算入宫去见皇帝的荀彧见自家侄儿那憋的满脸通红的着急劲,不由停下了迈向马车的脚步。 荀藉竹筒倒豆子般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满脸希冀的看向荀彧,道:“叔父,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樊哙?” “皇帝幼时久为凌逼,想是连日疲惫以致噩梦缠身,因不欲为人见轻故诈称梦中见高帝也,以侯封荀藉乃是酬荀氏此次之功。” 荀彧暗暗思忖,表面却一本正经对荀藉道:“你幼时便异于常人,尝于梦中大呼:‘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今日想来,正是鸿门宴上樊哙救高帝退项羽之言。” (笔者注:鸿门宴上:范增欲杀刘邦,令项庄舞剑,樊哙持剑盾而入。项羽令赐酒肉,樊哙吃完后,项羽问樊哙是否能继续饮酒,樊哙说:“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 () 第二十四章 论战 荀藉怀疑的说:“叔父,我怎么不记得?” “梦中所呼,除陛下那般天授之人,有几人记得?”荀彧笑着道:“今既封舞阳侯,便当效樊哙卫高帝之忠护当今天子,君臣相得,成人臣事业。” 荀藉挠了挠头,道:“如此叔父,我于陛下面前如何自称?” 荀彧道:“樊哙乃是高帝之臣,陛下既赐字汉臣,如何自称,已明示矣。” 顿了顿,荀彧面色转寒,语调严肃道:“今为首次,下不为例。陛下其后当会以你掌荀杨等族族中所聚之兵,你既典兵,陛下又明,切不可蓄有私念,致伤君臣之情。” 荀藉称是而退,荀彧坐进马车,想到皇帝即位至今种种,再想到荀藉所说,皇帝夜惊之后种种机变处断,忽然有个念头在脑中生成,再也挥之不去:往日自己是否对皇帝逼迫过甚了? 荀彧到达宫前,通传进了殿中,发现杨彪和董承早自己一步到了。 “文若快来,方才车骑言家有百人可充宫禁,朕甚喜之,已答应了。”见荀彧进来,刘协笑着道。 荀彧见礼,道:“车骑为陛下之亲,又忠心体国,实乃国家之幸。” 董承本想找机会和皇帝单独说话,奈何通禀进殿,杨彪已经在和皇帝说话了。坐下一听,皇帝欲取各家私仆充实宫禁,以各家子弟领军,久被荀彧隔绝宫外的董承当即表示欲献私仆两百人。 荀彧开口称赞,董承只道皇帝近日振作,荀彧心有惴惴之下,出言讨好自己,当下傲然道:“臣之家仆,往日多为阵前老卒,臣能护送陛下东归,颇赖这些老卒之力。” 给自己表了一功,董承看了一言荀彧,向刘协告状道:“陛下远赴徐州,荀侍中隔绝内外,昨日陛下还都,臣前来求见,亦为荀氏子弟所阻。 “臣今日得见陛下,心怀大慰,另请陛下施恩,允臣见贵人一面。” 刘协笑道:”国舅欲见贵人,乃人之常情,朕岂有不允之理?” 刘协没有责怪荀彧,董承略有不满,勉强施礼道:“谢陛下,如此臣先去见贵人。” 董承走后,杨彪道:“陛下岂忘曹阳故事乎?董承此人,旧随董卓之婿牛甫,其性阴狡,目无天子,绝不可信。” (笔者注:兴平二年,董承和杨奉于曹阳战败,汉帝刘协星夜出奔,六宫嫔妃皆步行相随。这个时候皇后伏寿手持细绢数匹,董承下令符节令孙徽持快刀威胁皇后,杀左右侍者夺之,血溅到了皇后的衣服上。) 荀彧道:“陛下欲讨张绣乎?” 杨彪大惊,问荀彧道:“文若何出此言?” 荀彧道:“陛下引陷阵营而还,充实宫禁何需董承之辈,且宫禁之卫,不在其险,而在其严,孝武皇帝取从军事之子孙养于羽林,官教以五兵,号曰“羽林孤儿”,正是因此。” “若是由各家健仆私兵共成,则天子之命不如家主之言,寻常无事,宫廷秘事,悉为人知,一旦逢乱生变,又纷纷躲避,无人效死。” “以陛下之明,今引纳董承之献,必不是以董承之仆充实宫禁,想是欲以董承为饵,令城中有心之人共集一室。一则可聚兵不少,二则可消祸患于未发。” “人主聚兵弭患,必为四方征战,故臣想陛下有意于外。” 刘协来了兴趣,道:“如此文若何以知朕有意张绣?” 荀彧道:“远不可攻,近方可伐。今近处仅有刘表、张绣,袁术三者。刘景升既为宗室,实力亦强,臣料陛下不图;袁公路悖逆称帝,横征暴敛,江淮数州,几成白地,征之虽胜不能养军,臣料陛下亦不图;唯有穰城张绣,实力最弱,若能下穰城,连接皖城,安内,可有南阳,南阳为光武帝乡,人口众多,陛下得之,可以养军。” 刘协轻轻点头,道:“昔日张济藐视朝廷,与李傕、郭汜二贼合兵逼朕。济虽身死,其侄张绣,不朝不贡,屡抗朝廷,朕决意讨之。” 杨彪谏道:“陛下操之太切,恐有不如意之事。 刘协道:“今孟德轻朕,欲行一网打尽之策以备与袁绍之战。朕之机会,仅此一次,待其回军,必不容许都再持于文若之手。” (笔者注:《三国志·魏书》记载建安二年春正月,张绣驻扎在宛城,曹操领军讨伐张绣。当曹操来到洧水,张绣投降。在张绣投降后曹操纳了张秀叔叔张济的遗孀邹氏。 曹操听说张绣对这件事有怨,便准备杀了张绣,但计划泄露,张绣再反,曹操长子曹昂,大将典韦均阵亡。张绣追击曹操,被曹操打败,于是退保穰城。 建安三年春三月,曹操二征张绣于穰城,不克而还。 建安四年冬十一月,曹操与袁绍在官渡相持,张绣听从谋士贾诩的计策,率众于穰城出降,被封为列侯。) 杨彪沉默,片刻后道:“陛下聚各家之兵不过千余人,连陷阵营亦不满两千,便是合陈公台、高伯平之兵,穰城城池坚固,急切难下,粮草恐无以为继。” “便是陛下打下穰城,刘表尽在咫尺,又岂会不知唇亡齿寒,对张绣坐视不理?” 刘协道:“故朕欲亲率甲兵往征张绣,再择一舌辩之士赴荆州说刘表,太常赵岐亦在荆州,当可为助力。” (笔者注:赵岐:东汉末年汉室大臣,曾自愿前往荆州劝说刘表相助朝廷,他到达荆州后,刘表虽未派兵前来,但立即派兵帮忙修建宫殿,同时奉上物资粮草。之后,赵岐因为年迈体衰,留在了荆州。建安元年,曹操任司空,推辞给赵岐,后来桓典、孔融共同推荐赵岐,朝廷以赵岐为太常。) 杨彪仍不赞同,道:“司空两征张绣,兵精粮足,将士用命,尚且败还,陛下将不及司空之众,兵不及司空之精,何以能知穰城可得?” 荀彧道:“杨公,稍安勿躁,且听陛下如何打算。” () 第二十五章 董嫣 面对杨彪的疑问,刘协道:“张绣军中,以其叔张济所留的西凉骑兵为主力。孟德两征张绣,虽然都未竟全功,但数次设伏,多有杀伤,故张绣主力大损之下,不得不由宛城退保穰城。今张绣在穰,西凉骑兵无论人马皆无从补充,便是从南阳强征些百姓为军,又能有多少战力?” “奉先余部固然方经败仗,但建制尚在,兵器衣甲俱全,马匹未见大损,略加修整即便不能如往日般纵横强袭,溃张绣之兵足有把握。” 杨彪道:“陛下所言确有道理,臣亦相信如今张绣之军不堪野战,然而陛下如何得领奉先余部?” “陛下有诏令其屯驻小沛,司空以徐州未平为由拒绝奉诏,陛下如何破局?便令其行,择一心腹上将以精锐在侧监督看管,陛下为之奈何?” 刘协并不回答,而是看向荀彧道:“今公孙瓒与袁绍战于河北,文若以为哪方能胜?” 荀彧答道:“公孙瓒自从杀了襄贲侯,已经失了人心,接连大败之下,根基又损,虽有易京之胜不能补渔阳、鲍丘之败。今更湎于妇人,高居望楼,疏离部属,以致士卒逃散,谋臣离心。臣以为,非袁绍能胜,实是公孙瓒自取败亡,袁本初全有河北四州,便在近日了。” 刘协微微颔首,道:“袁绍既有河北,必然南下在即,孟德世之枭雄,如何能容忍争锋天下之际,有肘腋之患生变于内?” “孟德轻朕久矣,如朕所料不差,孟德乃是以为朕令奉先余部屯于小沛,是想要在他回军之际图穷见匕。依孟德行事,必定将计就计,以奉先余部为饵诱朕发动。” “为保万无一失,孟德当以一威重勇毅之将领少量精锐在小沛以作斩首,斩首不成,可为牵制,再细言回军之日,用一骁将领军而还诈称为己,而自己则亲领大军埋伏于许都左近,一但城中陷阵突出,立以内应先下许都。” “到时朕即便能侥幸不在小沛为人所擒,前有骁将突阵,后有精锐牵制,也只得仓皇奔许,直入孟德彀中矣。这样一来,亲近汉室者,就被孟德一网打尽了。” 顿了顿,刘协笑着道:“杨公若是不信,可问文若孟德近日文书,可是如朕所料,已经令陈宫、高顺往小沛进发,同时言明大军回军时间。” 荀彧幽幽一叹,道:“确如陛下所料,司空令陈宫、高顺领降军往小沛而行,于禁另率本部军三千人同行。” “同时司空有言,徐州未定,大军春日方还,司空独领亲军而还,十日后到达许都。” 杨彪和荀彧对视一眼,忧心忡忡道:“陛下与司空君臣相疑如此之深,如何能另征张绣于外?” 且不说刘协如何计较,荀彧又怎样选择,另一边董承迈着得意洋洋的步伐进了女儿的寝殿。 甫一进门,就看到东西碎了一地,侍女们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劝解。 董承生的面目粗犷,女儿却毫不随他粗糙,亦不似母亲般面目平庸,自小粉雕玉琢,惹人怜爱,及至稍微长成,便娇艳入骨,一颦一笑,媚态横生,让人不能直视。 董承有时去想,也奇怪自己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远可比西子,近能攀光烈的女儿。直到董卓为吕布所杀,董承因缘际会护卫在皇帝身边,当他把女儿领到皇帝面前,看到皇帝久久不能回神的表现,董承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笔者注:光烈:指光烈皇后阴丽华,汉光武帝刘秀的皇后,刘秀第一次见到阴丽华时,深深为之吸引,留下了娶妻当娶阴丽华的话。) 听到女儿哭声,董承心里一揪,赶忙上前去看,只见女儿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珠钗首饰扔了一地,手里攥着初次承恩后皇帝赐给的步摇,因太过用力而伤了手,鲜血将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董承骇了一跳,下意识就以为自己中了圈套,急忙朝左右看去,见一众侍女脸上担忧大于惊惧,董承这才放下心来,来到女儿面前问道:“嫣儿,告诉父亲这是怎么了?” 董嫣看了看父亲,不仅没有说话,反而哭得更大声了,董承心疼的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盯住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女,喝道:“贵人伤成这样,你们是不想活了吗?” 那侍女急忙跪下,惶急解释道:“车骑,贵人不许奴婢上前,又不许通报皇帝,奴婢等也是无法可想。”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为这侍女求情,董承不由得气的笑了,道:“贵人如此,你们不以贵人为念,倒在这替一个贱婢求情。” 说话间,董承拿起桌上铜镜欲打这名婢女。董承多年从军,含怒出手,这一下若打的实了,婢女定然无可幸免。 眼见侍女便要血溅当场,董嫣“啪”的一声将步摇摔向父亲,向前抱住侍女,冲董承吼道:“不关她的事,你打她干什么?” 董承见女儿终于放开了手中的步摇,也松了一口气。 女儿还是和在家中幼时一样,但凡气闷不理人,只要你惩罚她身边的人,为了维护身边的人,她就会开口说话。 董承放下铜镜,心疼女儿伤口,但他知道女儿自小娇惯成性,这个时候和她说手伤的事情,必然无用。 于是董承满脸堆笑道:“是为父的不是,嫣儿告诉为父,到底因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 董嫣抽抽搭搭的不说话,跪着的侍婢回话道:“禀车骑,昨日陛下回宫,不但未告知贵人,还封了昨日新入宫侍寝的夏侯姐妹为美人。” “夏侯家有姐妹入宫了?” “昨天姐妹一起侍寝?” “陛下还封了她们为美人?” “难道是她们?” 董承愣住,想起夏侯家那对艳名远播的孪生姐妹,心道:“皇帝好艳福啊!只是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哄好女儿让她把伤口包扎,因此董承哈哈一笑道:“嫣儿莫恼,这都是那荀彧搞的鬼,与陛下无关。” () 第二十六章 陷阵 董承这般说,董嫣停止了抽泣,将信将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董承道:“陛下十一月出许都至徐州,昨日才刚刚回来,夏侯姐妹定然是荀彧送入宫来的。” 董嫣脸色好看了些,道:“可陛下现在出宫不告诉我,回宫也不告诉我,这也是荀彧做的吗?” “陛下出宫连你也没有告诉?”董承想了想,道:“皇后知道吗?” 董嫣委屈极了,道:“自从半月之前,我连殿门都出不去,也没有人进的来,哪里知道皇后知不知道。” 董承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陛下封了夏侯家姐妹做美人的事?” 董嫣道:“今早侍卫撤走,才有往日加恩的中官进殿告诉我的。” “荀彧此贼欺人太甚,这等做法,与囚禁何异!”董承心中大怒,终于知道一向还算晓事的女儿为何情绪激烈至此,这分明是连日担惊受怕之下,今日终于爆发。 但他却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先是安慰女儿道:“陛下素来喜你,怎会如此作为,这皆是荀彧隔绝内外,你先把自己和殿里收拾妥当,等陛下来了,据实以告,陛下自会为你做主。” 说着董承对跪成一排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宫女们立时有一人张帘,一人出门去传御医,一人来为董嫣盘发,其余人等,开始在殿内打扫。 “把那个给我。”得了父亲安慰的董嫣看到宫女们的动作,不再阻止,只是要求宫女把方才她情急之下摔向父亲的步摇拿给她。 董承看了一眼金玉分离,满是血迹的步摇,道:“对,拿个盒子帮贵人收拾好了,等陛下来时让陛下看看荀彧都把贵人逼迫成什么样子了。” 有宫女从殿内拿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将步摇捡起来放进去递给董嫣,董嫣下意识想用手去拿,牵动伤口不由得痛呼出声。 董承瞪了宫女一眼,将盒子接过放在铜镜旁,心疼道:“你现在知道疼了?” 董嫣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却顾不上疼,反而担心道:“往日陛下总夸我手好看,说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父亲你说这会不会留疤?” “伤口这么深,不留疤才怪了。”董承心道,嘴里却只能安慰道:“等下御医到来,让他好生医治,定不会留疤。” 父女说话间,宫女通传说御医到了,董嫣进到帘后,传御医入殿,将手伸给御医查看。 御医仔细检查之后道:“伤口颇深,需以清水洗净后再敷草药。” “那会留疤吗?” 贵人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御医正待作答,董承一声轻咳,御医循声望去,见董承面色不豫的看着自己,立时心领神会道:“贵人放心,只要好生将养,定不会留有疤痕。” 这时董承见女儿情绪平复,对宫女说:“你们好生照顾贵人,若再有疏失,定当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应是,董承带着满腔怒气去找皇帝,打算在皇帝面前好好和荀彧说道说道。 董承离开,董嫣颇为抱歉的对为自己盘发的宫女道歉道:“芷曦都是我不好,不过你不用害怕,父亲他只是吓唬你一下,不会真的动手的。” 唤作芷曦的宫女想到董承几欲择人而噬的眼神,身上一阵冰冷,勉强笑道:“芷曦省的,贵人不用挂心。” 董承来到皇帝宫前,听到皇帝不在殿中而是去了军营,好似蓄满了力的重拳打了个空,便又转回了女儿殿中去安慰女儿。 这时刘协与荀彧、杨彪三人正在一众甲士的护卫下往陷阵营扎营之处而去。 三人到的营前,早得通传的张辽、关羽前来迎接。刘协下马,示意二人不必多礼,道:“与陈宫、高顺二人家眷同来的那些人,问清楚了吗?” 张辽回到道:“皆是军中用命之卒,向于伯平相善,只言得伯平之令与家眷同行,待家眷到许都后前往小沛。” “用命之卒!”刘协感兴趣道:“能得文远这个评价当为精锐,比陷阵营如何?” 张辽道:“陷阵一营,长于配合,列阵厮杀,攻城拔寨。此五十人与主…与温侯亲兵相似,可往来冲突,大呼酣战,饮血阵前。” 刘协想了想,道:“用刑了吗?” 张辽道:“未曾,臣往日在军中,亦有威望,故一问之下,便得事实。” 刘协道:“如此甚好,这五十人便交文远作为亲兵,成虎贲营。” 张辽称是,心中却无多少波动。 他是个聪明人,并不为大义之类的东西迷惑,在他看来,乱世至此,汉室早无回天之力,皇帝断然不可能是曹操的对手。 虽然如此想法,张辽也不会做那背主之事。因为他明白,良禽择木而息没有错,但比临阵厮杀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名声。 有董卓身死族灭在前,刘备痛失徐州在后,文臣且不去说,武将若是噬主,定会不为各方所容。因此他此时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若有合适之机,自当投靠于曹操麾下。若是没有良机,或者临阵不能得生,他张文远厮杀半生,又岂是那惧死之人! 刘协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张辽的心思,又或者发现了,但并不在意,微微颔首,转向关羽道:“明日朝会,着云长领羽林中郎将的旨意便下来了,云长十余日来与陷阵营相处如何?” 与张辽的古井无波相比,关羽略显激动,答道:“陷阵营共七百一十三人,连日来臣已造册完毕,尽识全营姓名。” 不愧是善养士卒而骄士大夫的关云长,基层工作做得很好嘛。刘协心中满意,问道:“卿以为陷阵营尚可战乎?” 关羽道:“司空东征徐州,吕…温侯多以骑兵冲突,陷阵营未得机会临战。及至下邳围城,陷阵营在城内行督战之事,几没有丝毫折损。后温侯又是受陛下天恩出城负荆而降,陷阵营军心士气皆存,今又蒙陛下恩入羽林,臣以为,随时可战。” () 第二十七章 女人 刘协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一应物资可还充足?” 关羽道:“昨日侍中已差人来问过,衣甲、粮食、兵器皆有发放。” 身边有这样一个管家真的省心,刘协赞赏的看了荀彧一眼,荀彧在马上微微欠身回应。 关羽看皇帝兴致颇高,道:“陛下,营内士兵皆久不见肉食,未知陛下…” 此言刚出,荀彧立时打断道:“陛下,陷阵营抗朝廷节度在先,今随陛下归许,沿途护送有功,也不过功过相抵,不宜为赏。” “恩出于上,威出于下,荀文若深得此中三昧。”刘协看着周围士兵由关羽之言燃起的希冀在荀彧出言后迅速熄灭,心中夸奖了荀彧一句,看向四周道:“侍中所言无错,陷阵营抗朝廷节度在先,今虽有功,堪堪抵过,故不能赏。” “但是由还许那一刻开始,你等便不是陷阵营了,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是汉室爪牙。既为爪牙,便当加恩。” “从今天这顿肉开始,朕还会给你们人人一个知冷知热的媳妇,一块肥沃丰富的土地,一个有子有余的家,一座风雨难侵的城,一个人人带笑的天下。” 众人齐呼万岁,一个胆子大的问道:“陛下,啥时候能娶到媳妇?” 刘协看了看徐州方向,微笑道:“就在今年。” 有人出言询问,皇帝不仅无责,还微笑以答,又有一个人问道:“若是还没娶到媳妇,就战死了怎么办?” 刘协道:“阵亡者,父母妻子,朝廷养之,朕亦会令人打造铜牌,凡羽林卫士皆有一块,上书名字籍贯,战死者,都入我刘氏宗庙,由我刘氏子孙四时祭祀。” 略作停顿,刘协看向四下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道:“古来帝王入葬,多有金银珍宝相随,朕死之后,不以一物相随,只与诸君同在,愿永在汉土,安我百姓。” 有一个听过些故事的老兵也忍不住了,道:“陛下说的可是真的?我等若是战死,能享后世皇帝祭祀?” 刘协坚定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汉祚不亡,祭祀不绝。” 陷阵营虽然精锐,也不过是高顺待之以厚,示之以恩,约之以纪,每个人其实仍然为这个乱世而苦,不知道为何而战。 今天皇帝来到军营,给了他们承诺,一个媳妇,一块田地,一个家,一座城,一个天下!他们并不太懂永在汉土,安我百姓背后,是刘协亲眼见到过多少惨绝人寰的屠戮之后,发自内心的愿望。但他们隐约感觉到往日自觉与自己无关的这片土地,好像和自己有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无处安放四处游荡的心也破开了一层浓雾,依稀可见前方的归处。 “陛下圣明。”荀彧、杨彪、关羽、张辽齐声道。 “陛下圣明。”陷阵营,不,现在是羽林卫了,齐齐高呼,目睹了全过程的虎贲营羡慕的看着这些嘴角快咧到耳根的家伙。 刘协抬头看天,七百人一十三人同心同声,声音震散了许都高空曾化作魏文帝受禅台的云层。 关羽、张辽送皇帝出营,刘协吩咐道:“再休息两日,云长便需把羽林卫操练起来,衣甲、兵器务必同文远一起细细查验,切不可有一人有饥寒之忧,更不可临战时因器物之失而平添损伤。” 如果说方才在军营之中,张辽还觉得皇帝虽然别出心裁,但不过是哄人卖命。皇帝出营之后的细细叮嘱则第一次让张辽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样的皇帝,真的不是曹操的对手吗? 关羽应是而退,刘协问荀彧道:“随朕诸壮士,文若以为当作何赏赐?” 荀彧道:“家兵百人,世代为仆,知家主之严而不明天子之威,可做守城之卒,难堪侵攻之任,由我和杨公赐以酒肉,再赏与银钱即可。” “锐卒三十人,皆是初平老军,陛下厚结恩义,然后纳之,或可为亲卫,或可为立军之基。” 刘协沉吟片刻,道:“就依文若所言,家兵见赏后,文若与杨公各令归家,锐卒三十人,拨与荀籍领之。” 荀彧、杨彪称善,荀彧又道:“刘备善纳人心,陛下既用关羽,当以虚位待备,不可用其牧民领兵;张飞勇冠三军,粗中有细,与云长善,然嗜酒无度,暴而无恩,陛下不可大用。” 刘协点头,对于怎样是否要用张飞他也颇为犹豫,张飞有勇,更能用谋,不用颇为可惜,但是用之,以张飞的脾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刘协一个惊吓。 要知道,刘协此时虽据大义,其实比往日刘备处境更为艰难。刘备可以连战连败,连败连战,直到功成,刘协只要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杨彪看皇帝神情,知道皇帝惜张飞之勇,进言道:“若陛下怜翼德之勇力,待羽林得立,陛下用云长于外,以翼德为偏裨,有云长节制,翼德当不致有失。” 荀彧心中并不赞同,在他看来,匹夫之勇在战阵之上毫无价值,不过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无意去扫皇帝兴致。转而言他道:“陛下,温侯新到,陛下宜临府安抚,以向臣僚百官彰陛下之意,亦可示温侯陛下信任之心。” 杨彪否定道:“不可,陛下示之以恩,宣温侯于殿即可,何必亲往虎穴。” 荀彧笑道:“杨公此言差矣,许都之内,只有陛下龙潭,何来臣僚虎穴。吕布止有一女,陛下今日临门,明日还需有劳杨公去择下吉期,以备送入宫中。” 杨彪细想有理,荀彧先着一护卫快马往吕布府上通传,之后随皇帝车驾向吕布家中而去。 吕布府中一处僻静所在,祁雪正压在吕宁身上,在她耳边道:“你看你那个天下第一的父亲多着急啊,昨天才到许都,连夜便找了这么一个好的所在,让我教你怎么讨好男人。” 吕宁手脚皆为丝绸所绑,口中塞着手帕,怒视着祁雪,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祁雪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道:“你打我的时候一定很解气吧,只是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父亲命人绑起来再送回我这里?” () 第二十八章 赤兔 侍卫通传,吕布大喜过望,忙领了随人在府外等候。 等了不一会儿,刘协等人到了吕布府前。吕布口呼万岁,纳首便拜,刘协下马双手扶起吕布,吩咐众侍卫在门外等候,自己与荀彧、杨彪三人下马步行入府。 这处宅子本是城中一富商所居,后曹操与吕布在兖州大战,战火稍停,深恐波及的富商举家搬迁去了荆州,宅子便空置下来,荀彧得知天子将返,命人打扫了出来给吕布居住。 进门之后,吕布忽又拜倒,刘协赶忙去扶,疑惑道:“奉先这是为何?” 吕布红了眼睛,道:“臣自从杀了国贼董卓,便没有人信任于臣。臣去投袁术,袁术见也不敢见我;去投袁绍,他每次见我,都是如临大敌甲胄全身;去了徐州,臣本打算和刘备同扶汉室,可那刘备,并不信我。非但每次见我都带关、张在侧,还默许张飞肆意辱我。” “今陛下以万乘之尊,不带一兵一卒,就这么进了臣家里,臣实在是感激于陛下的信重。” 荀彧、杨彪看吕布惺惺作态,顿觉无语,合着你吕布比丁原、董卓、刘备还委屈是吧!还有你当着陛下面前说你曾经投奔反贼的故事真的大丈夫吗? 刘协笑着对吕布道:“奉先诛董之功,简在朕心,袁公路现为国贼,袁本初妄言废立,至于玄德,想是你二人之间多有误会,日后寻个机会,朕为你二人解开。” 吕布称是,这边转过院落,又超前走了数步,荀彧见不是往正厅去的路,开口发问道:“奉先欲领陛下何往?” 吕布深深看了一眼荀彧,解释道:“陛下在下邳时曾欲观臣与赤兔如何冲阵,今陛下亲来,臣特演示于陛下一观。” 杨彪道:“陛下今来,乃为探望,温侯无须引刀兵以自矜,天下未定,陛下用温侯之日多也。异日温侯随陛下而征,自有机会显勇武于殿前。” 杨彪声望隆盛,他一开口,吕布也不好坚持,便待改道引三人入正厅稍歇。 刘协观吕布神情,知他旬日休整之后,胆气有所恢复,却耻于徐州之败,如今夸武无非自卑作祟,若是驳斥,难免心怀怨恨。 于是刘协道:“杨公所言甚是,朕用奉先之日良多,然今日既来,不妨一观我大汉温侯勇武,杨公以为可好?” 皇帝如此说,杨彪便不再驳斥,转而赞同道:“如此陛下与温侯可谓君臣相知。” 刘协一笑,就对着吕布道:“奉先前面带路。” 四人来到一处空地,只见全身如赤火一般的赤兔未着辔头,也不曾栓住,正在空地上悠闲的张望。 见吕布来,赤兔一声嘶鸣,欢快的奔到吕布面前。 吕布身长一丈,赤兔却只比他矮上两尺,刘协近在咫尺而观,简直庞然大物。 吕布绰枪在手,也不给赤兔配上缰绳、辔头,就这么手拄长枪,借势一跃,便上了赤兔背上。 赤兔扬蹄高鸣,也不见吕布有何动作,赤兔已经张蹄向空地前方房舍跑去。只见一人一马越来越快,吕布用双腿紧紧夹在赤兔身上,就在二人即将撞在房舍之上时,赤兔一跃而起,四蹄张开,生生跃上房顶。连人带马近千斤的重量不但不曾压塌房顶,只在房顶之上微微借力一转一挪之后,竟然又掉头跃下。 跃下之后,吕布马上拧腰,赤兔亦相配合,人马一体二度调头,吕布一枪刺出,那枪呼啸而去,透窗直入房梁,接着一声巨响,此间屋舍轰然倒下。 杨彪看的目瞪口呆,荀彧因早于兖州大战时见识过吕布之勇,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向刘协道:“温侯武艺更显精进,臣贺陛下得一战神矣。” 吕布此番施为消耗不少,他跃下赤兔,一边竭力平缓着气息,一边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刘协。 刘协鼓掌叹道:“世无奉先,天地寂寞!朕今日知何以张燕不能敌奉先也。” 吕布没听懂第一句,但听懂了第二句,想来第一句也是夸自己的话,持枪而拜道:“能得陛下夸赞,臣” 他本想说一句应景的文词,却一时不得,索性直接跳过这个环节,道:“臣请陛下容臣将此夸赞之语绣于披风,来日陛下有令,臣着此披风,为陛下荡平宵小。” 回过神来的杨彪因见过刘协手书,知刘协写的一手好字,开口赞同道:“陛下不妨手书此语于奉先,以夸奉先武勇。” 这时,赤兔见主人拜倒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前,也好奇的跟了过来,在刘协面前学主人般跪下,将大脑袋伸到刘协面前。 刘协被这神驹逗乐,他先让吕布起身,然后轻轻抚摸赤兔,感到赤兔身上隐有汗珠,才知方才那般施为对赤兔也消耗不少。 爱怜的为赤兔理了理鬃毛,赤兔一打响鼻,用脑袋在刘协前胸蹭了蹭,一溜烟跑开了。 吕布想要将赤兔唤来,被刘协所阻,刘协道:“奉先可于正厅奉绢帛,朕为你书词夸武。” 荀彧见刘协手掌通红,知是赤兔之汗,向刘协施礼道:“臣贺喜陛下。” 刘协纳罕道:“因何贺之?” 荀彧道:“陛下着黑服而夜梦高皇帝,高皇帝以黑红双色为帝王服色。今陛下先得奉先之勇,后有神驹通灵,化汗为血,为陛下添红色于黑衣。此天意谓陛下当如高皇帝般讨天下不臣。” 刘协有些无语的看向荀彧,心道这是一通百通啊,聪明人拍起马匹来,有理有据,毫不唐突。 杨彪。吕布亦出言祝贺,空地至正厅短短路程,刘协硬生生受了这三人的无数锦绣之言。 到得正厅,吕布令人奉上绢帛笔墨,刘协手书“世无奉先,天地寂寞”八个大字于绢上,吕布令人小心翼翼收了,又向刘协大表了一番忠心,一时间,君臣两得,各自相宜。 然而刘协此刻如何也不曾想到,他今日随口之赞,信手一写竟然在今后的时光里,衍生出无数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 第二十九章 伏寿 离了吕布府邸,杨彪、荀彧各受命而去,刘协独自返回皇宫,门前的小黄门张原报说车骑将军董承来寻了陛下两次。 刘协玩味的看了张原一眼,道:“张原,你随朕进来。” 张原心里一惊,却也只能应是,忐忑不已的跟着刘协进殿。 进殿之后,皇帝安坐榻上,并不说话,放下心来的张原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也算生的俊俏,只是不知比那高安侯如何,说来家里还有老母幼弟,若是若是若是陛下能对我能如孝哀皇帝对董贤那般好,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不过皇帝好像不是曹操对手,也不晓得能不能活到孝哀皇帝的年纪,如果皇帝死了,曹操会不会清算于我如果曹操清算我那他不就是王莽吗?” (孝哀皇帝:指刘欣,他好男色,封其男宠董贤为高安侯。驾崩之后,董贤与妻子因王莽弹劾而自杀。) 小黄门张原已经在心中领先了所有历史学家一步,有了操莽的概念,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刘协并不知道小黄门所思所想,他猜想董承此刻当在女儿董嫣处,他心知董承并非纯臣,不愿将国事牵扯进董嫣宫里,索性闭目养神,等待董承到来。 眼睛闭上,刘协发现尽管能做到喜怒不行于色,但离心如止水还差得远。 刘协不可避免的去想即将到来的和曹操的对决。 曹操已然发动在即,城内多半会以夏侯廉为内应,但也不排除有其他暗子,这事自己无从下手,只能交托给荀彧去做。 “陛下,卫将军到了。”侍卫通传之后,董承大剌剌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董承施礼,眼神却瞟到了一旁内心戏丰富的张原身上,呵斥道:“我与陛下说话,你在此做甚?” 说完,董承又对刘协道:“陛下与大臣商谈国事而令阉宦在场,莫非是已经忘了十常侍之乱了吗?” 刘协唤张原进来,本意也不过是想观察董承反应,来判断自己引吕布还朝这个蝴蝶的小小翅膀,有没有影响到董承对自己的态度。 见董承如往日一般无二,心中有了答案的刘协也不犟他,道:“张原你先行出去” 张原被董承一吓,忙不迭的领命而退,他退的太过匆忙,以致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哼!阉宦!”董承旗帜鲜明的在皇帝面前表达着自己对宦官群体的不屑,丝毫不顾皇帝渐渐隐去笑意的双眸。 朕真是糊涂,竟然倚此等人为心腹,而此人,竟敢假朕之诏,串联大臣,最终害人害己。若是本着一腔忠心倒也罢了,但董承此人,不过是欲与曹操争权罢了。 (笔者注:《三国志》,裴松之注,陈琳《讨曹操檄》都丝毫未提有献帝予董承衣带诏之事,唯一见载的是《三国志·先主传》有一句,先主未出时,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出董承等皆伏诛。这里笔者认为董承矫诏的可能性比较大。) 想到怀有身孕为曹操所杀的董嫣,刘协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刺痛,看向董承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皇帝神色有异,董承毫无所觉,自顾自的说道:“陛下离开许都之后,荀彧便囚禁了贵人,贵人担忧陛下,终日以泪洗面,神思恍惚,以致今天不慎跌倒,割伤了手掌。” “嫣儿受伤了?伤势如何?”刘协急问道。 满意于皇帝的反应,董承叹息一声,道:“血流如注,贵人却不担心身体,只顾问可会留疤,说往日陛下曾赞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董承装腔作势,说明伤势甚微,刘协冷静了下来,作势欲走道:“如此朕当去探望嫣儿,车骑若是无事,可随朕同往。” 董承道:“臣方从贵人处回来,乃是有要事要奏于陛下。” 刘协重新坐会榻上,故作不耐道:“何事如此要紧?” 董承道:“臣与陛下乃是一家,那荀彧是曹操爪牙,陛下若是继续用他来负责宫禁,只怕贵人今日之事,仍有重演,甚至祸及陛下。” 刘协沉吟片刻,故意问道:卫将军有何妙策?” 董承神采飞扬,道:“陛下予臣职权,臣从亲善陛下的大臣家中,征募良仆加以训练,亲自统领,以臣多年统兵之能,必令宫禁稳如泰山。” 刘协称赞道:“如此大善,车骑可多加联络,但只一条,何人何家,出人几何,卫将军都需先报朕知。” 董承有些不满皇帝对自己的干涉,但总算皇帝不曾干涉自己练兵,统兵之事,也还勉强可以接受,当下告辞道:“臣知陛下心忧贵人,就先行告退了。” 刘协微微颔首,起身送董承出殿,待董承走后,回返榻上,心中苦涩:“不察形势,不辨强弱,不明敌我,骄横傲慢,行事轻易,难怪在原本的历史上,荀彧直到独自殉了汉室,金祎、吉本、耿纪、韦晃、魏讽等人先后暗结刘备,以致被夷灭三族,牵连者以万人计也不曾与自己这个汉天子为伍。” 叹息一声,刘协站了起来,准备前往董嫣处探望,然而微一思量,决定还是先往皇后伏寿处,再前往董嫣处。 方欲起身,荀藉来报,言荀彧送来了近日奏折文书,请天子过目。 刘协止住脚步,道:“拿进来吧。” 伏寿宫中,大长秋李哲道:“皇后,贵人这次摔了不少东西,还伤了手。” 伏寿不仅性子安静,眉目之中也多有冷意,一双眼睛更是如秋日深潭一般,让人只是对视,便觉得自惭形秽。 如此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烟火气。这些年愈发急躁疑忌的刘协在她面前越来越感到不自在,虽仍能相敬如宾,却再也不复从前时光。 伏寿轻轻道:“她也是心忧陛下。” 李哲道:“皇后不去探望陛下吗?” 伏寿一笑,道:“陛下若是想见我,自会传我,若是不想见我,我又何必去惹他不快。往日患难情分,总不要换了相看两厌才好。” () 第三十章 朝堂 奏折颇多,刘协边看边想,看完已是深夜。 “濮阳贼侵之,抄掠无数,死者盈野。” “鄄城天大寒,冻饿而死,城无人烟。” 刘协长叹而起,这才是真正的三国,人如草芥,民不聊生,而不仅仅是故事中的文臣风流,武将扬威。 小黄门张原听到动静,在门外轻声道:“陛下。” 刘协让他进来,张原道:“陛下,下午贵人来了一次,在门口唤了一声,陛下未曾答应,便又回去了。” 刘协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贵人这是失宠了?”张原心道,鬼鬼祟祟看了刘协一眼,正待退去,刘协忽然道:“以后莫要再把朕做了什么,通报给夏侯将军了。” 张原身子一僵,立在了原地,接着重重跪下,不停叩首道:“臣知罪,求陛下恕臣死罪。” 刘协淡淡看着张原,任由他磕头磕的满脸是血,这才淡淡道:“你从朕登基时便在宫里,往日功劳苦劳都有一些,朕也知你勤谨,才调你来身前侍候。” 张原哀声道:“陛下,这宫中上下,不愿从夏侯将军者,都被寻了个错处,直接杀了。臣即便以死相抗,也无非是再换个听话的来。” 刘协知道,若人主无力保护身边的人,背叛便成了唯一的选择。眼前的张原在另一个时空里,几乎事事通传,一件不落。 但也是这个张原,在曹操杀董嫣时,替自己收拾董嫣的尸身,为她存了最后的体面;在曹操杀伏寿时,代替自己这个懦夫,挡在了伏寿身前,先伏氏一族而死。 荀彧仍将他留在朕的身边,想也是宫中实在无可用之人。 “下去着御医把伤口处理一下,再有下次,定斩不饶。”刘协道。 张原千恩万谢的出去,刘协也上床安寝。 第二天卯时,穿戴整齐的刘协来到大殿之上,开始了自从来到许都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早朝。 诸大臣神色不一而足,几乎偷偷都在打量天子,和时隔数年重新站在朝堂之上的杨彪、吕布。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故朕意先正宫中各殿之名。今仍以皇宫为未央宫,以朕之寝宫为甘泉宫,皇后寝宫为椒房宫,贵人寝宫为昭阳宫其余一应名称,皆如长安旧日。” 皇帝这则诏令几乎没有激起任何反对,毕竟虽然皇帝一直以来有名无实,但是给皇宫改个名字这种权利还是有的。 唯有一些心思敏锐的人,对于皇帝的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众臣无话,刘协继续道:“徐州牧吕布,违朝廷节度,本当重处,念其未曾抗拒天子之威,朕方至徐,便负荆请罪于城下,交兵马印信于朝廷,故令其闭门思过,罚没俸禄一年。” 吕布出列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殿中一片哗然,众人虽然亲见天子带吕布还都,也从荀彧处知道了此次战事大致的经过,但听见天子亲口说出此事,吕布拜于阶下,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天子临城,城内立降,这是当年高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即使是高皇帝,也是以身后数十万带甲之士作为倚仗的!今天,这个一直以来让众人怜悯的皇帝,不过百人之众,受一方诸侯之降,难道又如光武皇帝旧事,天不亡汉? 王子服、吴子兰等心念汉室的大臣面露激动之色,纷纷出列口称陛下圣明。另外一些与曹操关系密切之人则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刘协高居于上,将众人神情一一收在眼底,接着示意阶下的中官宣旨。 中官展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读道: “天下动荡,贼子纷纷,袁术四世三公,累受天恩,不思报国,反窥视神器,僭越称帝,而朝廷至今不能讨平,朕深恨之。” “前太尉杨彪,忠君体国,声望隆盛,处事端方,今仍复太尉之职,将兵以讨袁术。” “别部司马关羽,精通武艺,弓马娴熟,忠心耿耿,今以其为羽林中郎将,拜汉寿亭侯,戍卫宫禁。” “北地太守张辽,胆气雄壮,统兵有术,临阵无敌,今以其为羽林军副将,领本部虎贲营。” “豫州牧刘备,危不顾身,随战四方,平徐有功,仍为豫州牧,加千户,随朕左右,以备咨询。” “别部司马高顺,斩杀奸佞,威严有肃,心怀汉室,今擢为左将军,封都亭侯,领其余部,屯驻小沛。” “别部司马张飞,忠于朝廷,讨破黄巾,随征徐州,今封中郎将,由太尉杨彪直领,备讨袁术。” “其余有功将士,待司空还军,再议封赏。” 皇帝一连串的封赏下来,众人还在消化其中的信息,荀彧已然出列道:“陛下圣明,臣附议。” 这些年,荀彧饱受曹操信任,几乎成了朝堂的风向标,他一出列,众人也纷纷附议,剩下几人虽别有思量,见众人如此,也只得跟从。 “臣有奏。”杨彪出列道。 “准。” 杨彪道:“今陛下子嗣单薄,宜多选德淑以充后宫。温侯有女,正在适龄,姿容秀丽,可为美人。” 吕布感激的看了杨彪一眼,本来皇帝让自家女儿先去当什么女官,那样还不知道有多少波折。 昨天吕布和妻子商量了一宿,汉家东迁以来,皇帝多不享年,虽然当今天子不似短寿之人,但万一天子驾崩,女儿未曾诞下帝子,那岂不是 因此杨彪话音刚落,吕布立时道:“小女于下邳城下得见陛下天颜,亦心慕之。” “粗鄙啊!”杨彪心里叹息,哪有说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心慕男子的,不过想到吕布一直以来的为人,杨彪也见怪不怪了。 “准,可令太常择吉日送入宫中。” 吕宁此刻: “小姐要知道,这女人,想要吸引男人,无非是两个路数:一呢,是含羞带怯,稚子低头;二呢,就是落落大方,甘之如饴。” 八名健妇立在左右,祁雪用手轻轻摩挲在吕宁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腿上,一边低下头来亲吻,一边媚笑着道: “陛下既为天子,御女便众,羞怯之态多见。故小姐进宫,当以落落大方为上。” 吕宁只感羞愤异常,若能行动,立刻便当杀了眼前这些可恨之人。 “真是晶莹剔透,我见犹怜。” 这一刻,祁雪说不清是在恨那个杀了自己双亲幼弟,用他们的头颅当作军功,然后把自己囚禁身边的董卓;还是现在这个本为董卓爪牙,却给了自己希望,又很快让自己绝望的吕布。 又或者,真正该恨的是那居高俯俯,享万民供养,却让天下残破,世道沦落至此的汉天子! () 第三十一章 解隙 刘备最近很烦,致力于在许都当一个小透明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入了皇帝的法眼。 加一千户?说的好像朝廷真的会给我一样。 备朕咨询?我刘玄德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皇帝陛下觉得要咨询于我?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去改。 “恭喜玄德公。”是心向汉室吴子兰。 “恭喜玄德公。”是心向汉室王子服。 刘备的脸越来越黑 “恭喜玄德公。”是心向汉室吕奉先 “三姓家奴!”刘备心中骂道,他感到一阵牙疼,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一般赞同三弟张飞的观点,如果非要给刘备心里最恨的人排一个次序,那吕布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且遥遥领先第二名那个被狠狠打了一顿的督邮。 “恭喜温侯,如今成国舅矣!”刘备假意道贺,顺手给吕布挖了个坑。 吕布毫无所觉,上前一步拉住刘备的胳膊。刘备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避开,无奈没有吕布眼疾手快,二弟三弟又不够资格参与朝会,未在身边,只得老老实实被吕布拉住胳膊。 “温侯何意?”刘备虽然心中惊慌,面上却一派亲近。 “玄德公,陛下说你我之间多有误会,打算找个机会给你我解隙。”吕布大剌剌道。 “误会!?”刘备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烧的自己几乎站立不稳:“你吕奉先管夺别人立身之基叫误会!?” 他此刻真的想如二弟关羽一般,把手一伸,道:“拿我刀来!” 用尽半生修养隐忍,刘备勉强压下心头这股邪火,做期待状,道:“如此是陛下召备?” 吕布笑道:“非陛下相召,只是今我与陛下已是一家,这点小事实不敢再劳烦陛下,故特来与玄德公解隙。” “叵耐三姓家奴,你欺人太甚!”刘备觉得自己理解了张飞是含着怎样的怒气说出这句话的。 刘备还以微笑,道:“三弟不晓事,备已教训,至于备与温侯,亲若兄弟,何隙之有?” 吕布拍着刘备肩膀道:“往日陈宫多言玄德虚伪,布今日方知,天下丈夫,唯玄德与布也!” 刘备是真的脑壳疼了,吕布嗓门太大,周围已经有些官员注意到这边,吕布这话如果传出去,岂不人人都以为他刘玄德杀了陶谦? 刘备忙对吕布说:“温侯谬赞了,温侯纵横天下,睥睨无双,备何德何能,敢与温侯相提并论。” 这个马匹拍的吕布很是受用,他一脸神秘的凑到刘备耳旁道:“不瞒玄德公,昨日陛下赐了八个字给我。” 不等刘备回答,吕布继续说道:“陛下说‘世无奉先,天地寂寞’!今玄德公在陛下身侧,布为陛下讨贼于外,当共兴汉室江山矣!” 刘备阴恻恻的看了吕布一眼,心道:“你吕布谋刺陛下的时候,能别误伤了我刘备,你就可以听我说,谢谢你了。” “说起来,吕布今打算送女入宫,就不能再认陛下做义父,也许陛下是安全的?不过陛下安全,许都就未必了,毕竟当初这三姓家奴,也未曾认我刘玄德做义父,却夺了徐州。” 好不容易将吕布这瘟神送走,刘备一脸晦气的回到府中,突然,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了肩上。 刘备猛然回头,见张飞歪着头看自己,奇道:“翼德?” “我本以为二哥已经很厉害了,不曾想还是大哥厉害。”张飞由衷赞叹道:“刚才陛下来了旨意,封我做中郎将,归老太尉杨彪管。我问他,‘那我大哥呢’?中官说皇帝要留大哥在身边时时请教。” 刘备: 另外一边,董承也很烦,他昨日从皇帝处领了旨意回家,在城中奔跑联络,到了晚间,与众人摆酒痛饮,誓言兴汉。 众人皆颇为振奋,纷纷敬酒与他,董承心情大好,来者不拒,开怀痛饮,结果不出悬念的醉倒,误了今天早朝。 这本也没什么,毕竟董承也自觉自己所作亦不足在朝堂之上,为外人道。可谁想陛下竟然又纳了吕布女儿进宫,这让董承不由自主想到了数年前的一天。 李傕郭汜求赦不能,遂叩关长安。 吕布守长安不住,连妻女也无暇顾及,从长安仓皇逃窜,自以为可以捡便宜的董承便领了些兵马准备去拦截吕布。 董承带了一千骑,在洛阳邙山脚下围住了吕布。 当时吕布身边不过数十骑,就那么长驱而入,杀进了董晨阵中。 吕布马快,一马当先,矛刺马踏,千骑之中,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吕布几乎以一己之力,一冲之威,透阵直至董乘眼前。 鲜血如泉涌,惨呼之声此起彼伏,当吕布满身是血,回转与身后骑兵会合,再次勒马作冲锋之态,虽损失不过十余人,恐惧却已经开始在董承阵中蔓延。 士卒逃散,董承眼睁睁看着号称精锐的西凉兵在吕布的追逐中如丧家之犬般逃窜,连回头去看的勇气也没有,任由吕布从背后追上,如死神般收割一条条性命。 董承呆立,身边的亲军拉住董承的缰绳,想要为董承调转马头逃走。 一道寒光闪过,一杆长矛将亲兵颈椎击的粉碎。 那矛太快,快到碎骨崩开,鲜血蹿升,尸体却还在马上坐着! 一个身量高大的死神扯开兜鍪,发丝、脸庞已为鲜血浸透,不住向下滴落着红色,他抹了一把脸,嫌弃的将董承亲兵的尸首一把从马上拽起,丢弃于地,然后咧开嘴,对着同样满脸都是血的董承嘿嘿一笑,道:“你想死吗?” 董承不知道那天之后自己做了多久的噩梦,他只记得那一天在吕布面前,自己徒然的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麻木的摇了摇头。 也许是吕布杀的满足了,也许是董承的不作抵抗让吕布觉得索然无味,也许是那匹名叫赤兔的名马突然的一个响鼻让吕布感受到了什么,骑在赤兔上的吕布居高临下的用矛挑散董承的发髻,再挑起董承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对披头散发的董承道:“下次再见到你,我就杀了你。” 那一天,矛锋的寒凉杀气,吕布的轻描淡写,击溃了董承所有的自信。 () 第三十二章 刘备 一片阳光暗渡窗棂,晶莹四射的同时带来了冬日弥足珍贵的温暖。 回忆带来的冰寒在冬日晌午的暖暖光中消融,董承打了个冷战,终于回过神来。 “怕什么,袭兖州为荀彧所拒,守徐州为曹操所败,吕布此人,不过一无谋武夫罢了。”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设,董承唤来了幕僚,道:“张信,你唤人去请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刘备五位大人过来。” 幕僚领命而去,董承下床梳洗。 五人到后,董承将五人引至密室,开门见山道:“今国贼曹操,祸患吕布,佞臣荀彧,三人不死,汉室不安。” 刘备眨了眨眼睛,并不说话。 王子服道:“今陛下启用杨公,加恩诸臣,想是已有计划。” 董承道:“昨日我已说了,荀彧囚禁贵人,陛下无奈,今杨彪又奏请陛下纳吕布之女。怕只怕杨公经当年一狱,已不复往日勇气。” 吴子兰道:“未知董侯何意?” 董承起身对着刘备一拜,道:“此番成败系在玄德公一人之身矣。” 刘备慌忙起身还礼道:“备何德何能,董侯此言,令备诚惶诚恐。” 种辑道:“玄德公不必过谦,今谁不知天子以玄德公三兄弟为大臣,云长今已封侯,领羽林中郎将,翼德领中郎将,玄德公侍帝左右,备帝咨询,可谓恩深信重。” 董承略有不快,他本意是推刘备出来,坚定众人之心,如今眼见刘备有喧宾夺主之势,坐回座位道:“自黄巾乱起,诸位当知,朝廷欲安,士卒先行。昨日我已与各位言明陛下成新军以安禁中之意,今我府内有往日西凉锐卒两百人,健仆两百人,我意全奉于陛下成军,不知各位如何?” 吴硕犹豫道:“敢问董侯,此事可确有陛下旨意?” 董承微微一笑,道:“诸位稍候片刻。” 董承出门,唤来张信,问道:“你昨日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张信早有准备,拿出衣带一条递给董承道:“岂敢误主公国事。” 董承接过衣带,夸奖道:“你此计不错,待我功成,当有富贵。” 张信称谢,董承拿着衣带回到屋内,放在桌上道:“诸位且看此位何物!” 吴子兰细细一看,道:“此为陛下御用之物。” 吴硕等人也纷纷上前观看,唯有刘备一动不动,心中冷笑。 众人观看完毕,皆言确为御用之物。 董承将衣带取过,翻到背面,只见一排细密针脚被挑开,董承手指针脚谓众人道:“陛下以此带赐我,离宫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灯下细观,见此处竟有蹊跷。挑开之后,我心如刀割,臣子无能,令陛下受辱至此!” 言毕,董承从怀中拿出一块细缣,其上以血书文: “朕自临许,曹操、荀彧杀亲汉之臣,诛忠贞之士,社稷倾覆,几在顷刻。内外为二贼相逼,故书血诏,令董侯倡义兵而诛二贼,挽汉室以救万民。” 吴硕仍有疑问,道:“车骑昨日为何不曾拿出此物?” 董承解释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本意徐徐图之,怎知今日朝堂之上,杨公吕布亦与二贼合流,事在紧迫,不得不为。” 王子服道:“若果然如此,陛下何以能出许都?” 董承道:“此事可问玄德公,曹操顿兵于下邳城下,进退两难,迫不得已借陛下之天威招降吕布,故荀彧、杨彪二人挟陛下至下邳。” 顿了顿,董承又补充道:“诸位但想,那张辽本是吕布爪牙,今云长虽领羽林,然兵多为吕布之卒,又有张辽掣肘,虽欲效忠陛下亦不可得。” 吴硕看向刘备道:“玄德公,下邳城下,果如董侯所言乎?” 刘备被问的始料未及,他不曾想到董承如此愚蠢,未与自己有丝毫沟通便让自己佐证如此妄言。 目光轻扫,窗外人影绰绰,董承腰间,似有利刃。 刘备微微一笑,不顾董承凶狠眼神,道:“陛下因何幸徐,备实不得而知。至于下邳城下,眠兵卧雪,确实难耐。然曹操用荀攸,程昱之计,决泗水、沂水灌城,以备来看,城中不堪更甚于外。” 董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哈哈一笑,道:“玄德公所言诸位已听见了,曹操退则不甘,进则不能,故以天子天威迫之。” 吴子兰道:“陛下坐困,臣何能安,我家中有家兵三十人,健仆两百人,愿与董侯共举义兵。” 王子服道:“我有家兵十人,健仆一百五十人,愿与董侯共举。” 种辑道:“我有家兵十五人,健仆两百三十人,愿与董侯共举。” 吴硕和刘备犹在犹疑,董承咬破手指,用血在血书上书下:“诛国贼者:卫将军:董承。” 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各自上前,在董承名下书自己官职姓名: “越骑校尉,偏将军:王子服。” “昭信将军:吴子兰。” “”长水校尉:种辑。 董承手持血书看向吴硕,吴硕无奈,亦不得不上前留下官职姓名: “议郎:吴硕。” “曹操能威凌汉室至此,非独其有谋,实诸臣如猪狗也。”刘备心中叹息,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本意看屋内众人能否听出董承破绽,先擒下董承,再做他议,却不想众人蠢笨如此。 又看了一眼董承,想到自己无兵刃在身,而董承久在边军,能阵前厮杀,刘备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上前留书道: “豫州牧,宜城亭侯:刘备。” “今诸贤在此,陛下脱困之日,指日可待。”董承大笑着收起血书,看向吴硕、刘备二人道:“未知二位何以奉陛下?” 吴硕心存疑惑,故只是勉强道:“硕家中并无私兵,止有健仆八十人,可与董侯共举。” 刘备拱手,道:“备客居许都,实无余部,唯兄弟三人为陛下前驱,死而后已。” 董承道:“玄德公居陛下左右,关云长、张翼德有万夫不挡之勇,陛下脱困之日,岂无厚赏于玄德公乎?” 刘备道:“备唯愿汉室得安,不敢求赏。” 又议了片刻,众人约定明日成军便各自告辞,临行,董承攀住刘备,悄声道:“玄德公师从大儒郑玄,当知疏不间亲之理。且事若不谐,我当于天下言,玄德公献此策也。” 刘备看着在自己心中恨意值排名已经超过吕布的董承,含笑道:“备非但知此,亦知苟富贵,勿相忘也。董侯成功之日,勿忘刘备之功也。” 董承大笑,刘备亦大笑,二人作欢而别。 () 第三十三章 谋泄 见董承回府,街角处有二人也收回了目光。 一人对另一人道:“你去回禀侍中,我在这继续盯着。” 荀彧下朝之后便赶回衙署,处理一应明旨封赏。此时听完汇报后,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监视。” 来人告退,荀彧又唤来一人道:“你去请太尉过来。” 杨彪来后,荀彧屏退左右,与杨彪细细说了情况,推门而出道:“杨公且随我来。” 杨彪跟随荀彧出得房门,乘了马车,来到城东一处偏僻的宅院前。 荀彧吩咐卫士在此等候,只令一名心腹持刀跟随。 杨彪三人进了院子。进院之后,杨彪这才发现,这外表看来毫无异常的宅院之内,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轻弩重甲,寒光闪闪。 杨彪不发一言,荀彧亦不解释,二人穿过前宅,来到中院。 进了中堂之门后,荀彧领杨彪转入屏风之后,将临墙而置的几案轻轻往左边一推,几案缓缓移动,露出一个地道入口来。 荀彧当下而下,杨彪跟进,下来之后,火光幽幽,呼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二人走过长长的甬道,杨彪尽力让自己不去看两边牢房的惨况,他自己也曾下狱,可那时为人照应,比之此刻这人间地狱,已是天堂。 行至中段,一处火光明亮的地方,荀彧在此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着囚服的人,被吊在墙上,身上满是血迹,口中不住发出哀求,道:“我都说了,真的全都说了。” 看守他的两人一人拿着凿子在此人大腿处用力一凿,此人一声惨嚎,另一人便用烙铁在伤口处用力按着,直到通红的烙铁在这人伤口处冷却,另一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盐水浇在伤口处,已经疼晕过去的人又被痛醒,空中弥漫着难以名状的焦臭味。 “我都说了,真的全都说了。”受刑之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其余意识,只是这两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荀彧来到近前,道:“都招了吗?” 二人见荀彧到来,赶忙见礼之后,递过来一张纸张道:“回禀侍中,供词在此。” 荀彧接过纸张,扫了一言,道:“我要问话。” 一人从一旁提起一个水桶,对荀彧道:“侍中稍避。” 荀彧与杨彪推开几步,此人将水分数次泼到受刑之人脸上,又取了银针在受刑之人脑后一扎,受刑之人本有些涣散的瞳孔略微恢复。 这时此人冲着荀彧示意,荀彧开口道:“供词之上,可是属实?” 这人看着荀彧,忽然落下泪来,哀告道:“大人,属实,全都属实。” 荀彧不为所动,淡淡道:“你把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受刑之人哭着道:“大人,是小人财迷心窍,为了一两金子替人抄写那等大逆不道之语,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荀彧道:“你可知找你之人是谁?” 受刑之人哭的越发响了,道:“小人是真的不认识那人。” 荀彧将供词收了,然后对施刑二人道:“王三、张柳,你二人不要再用刑了,伤给他治一下,人若是死了,我唯你二人是问。” 王三放下水桶,应声称是。 受刑之人闻言,连声道:“谢大人不杀之恩。” 张柳上前就是一个巴掌,呵斥道:“没脑子的东西,进了这里还想活着出去,无非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去法场受那一刀罢了。” 荀彧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同杨彪及心腹出了此处。 出得地牢,杨彪终于忍不住道:“那人懦弱至极,何至于用刑至此。” 荀彧没有回答杨彪的问题,而是将供词递给杨彪,道:“此人名金竹利,在城南开了一架书店,因善于模仿名家笔迹抄写,而颇有些名气。” “董承有个幕僚名叫张信,昨晚,这张信找到金竹利,拿着陛下往日手书,让这金竹利用狗血模仿陛下笔迹写了一封血书。” 说完,荀彧就不再说话,静静的等杨彪看完供词。 过了片刻,看完供词的杨彪道:“未曾想董承敢行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荀彧这才解释道:“这些商人,最是奸猾,又善于撒谎,因此不连施重刑,令其反复陈述,不能确定供词真伪。” 杨彪沉默片刻,道:“文若以为此事当如何?” 荀彧道:“此正是我请太尉来此之意。如今太尉虽官复原职,然军无饷,将无兵。故彧以为可先继续任由董承连结众人,待其连结既多,悉数诛之,家资可以为军饷,田地用以赏军功,家眷足以充掖庭,兵仆则能为士卒。” “家仆私兵不能成军,乃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族可倚,今杀其家主,断其后路,罚之以罪,令其知威,待稍有斩获,授之以田,令其知恩,如此可得军矣。” 杨彪道:“董承虽然矫诏,到底陛下令其聚兵,至于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吴硕皆忠实之臣,刘备虽别有心思,到底反迹未显,陛下又简拔关羽,任用张飞,如此恐朝堂失和,人人自危。” “陛下令其聚兵,难道令其矫诏了吗?”荀彧冷笑道:“更何况董承取死之道,非独矫诏,乃是愚蠢。” “如此大事,闭门守户以密室谋之,尚恐有所泄露。董承竟然令幕僚行此事于外,更兼行事之后,不知灭口,谋国之大事却轻易如幼童捕蜻蜓于野。” “幼童捕蜻蜓于野,若是有失,无非身有泥巴,脏衣而已,此等大事,稍有不慎,不仅自己三族皆灭,便是陛下,也受其连累。至于吴子兰、王子服、种辑、吴硕等人,能与董承为伍,可谓蠢如猪狗,留于朝堂,生乱而已。” 杨公莫非忘了,天下大乱,不正是因为那无谋屠户何进引外兵谋诛阉宦吗?” 顿了顿,荀彧道:“至于朝廷失和,人人自危,可由朝中选清名远播之士二三人,会有司共同审理此案,及至证据确凿,罪行昭昭,然后杀之,自然天下膺服。” (笔者注:“灵帝死后,受命辅政的大将军何进出身屠户之家,为诛杀十常侍,于是引董卓军入洛阳,天下因此而乱。”) () 第三十四章 逢迎 杨彪仍有迟疑,道:“刘玄德喜怒不显,城府极深,他亦在其中,这里面是否会别有隐情?” 荀彧不屑道:“刘备此人好名伪饰,无非是身在其中,难以自拔罢了。” 杨彪道:“若诛刘备,恐关羽、张飞离心,从此陛下所领,尽为吕布余部,恐今后奉先难制。” 荀彧微微一笑道:“刘备虽然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但他之所以能得人心,根本在于名声。只需发动之前向天下发出布告,言此事为刘备最先告发于朝廷,再授予他清贵但没有实权的官职,这样刘备虽然还活着,却失去了名声,再也不能聚拢人心,如此一来,刘备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杨彪沉吟良久,问道:“文若打算如何做?” 荀彧道:“请太尉到时与我一同向陛下奏请,表彰刘备首告之功,诛董承三族,其余从者,只诛首恶。” 刘备从董承家中辞归,一整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往日刘备随卢植读书时曾读到曹刿论战,里面说‘肉食者鄙’,刘备只是一笑而过,及至天下大乱,黄巾四起,刘备转战各地,接触的人从公孙瓒、董卓到曹操、孙坚,虽然秉性各异,忠奸有别,但论及才能,无一不是一时之选,所以刘备从没有想起来过这句话。 这两日与董承之间种种,不知为何,刘备想起这句话的同时又想起来自家村口那只皮毛油亮的大黄。 “就是大黄也知道隔壁村大白比自己凶,从不去招惹它。董承之辈,唉,想我刘玄德也自诩英雄,竟为这等蠢货操弄。”刘备心里郁闷的不行,无论曹操还是荀彧,都是当世英杰,哪里是董承这种人可以谋算的。 “大哥,你是不是因为能常伴陛下左右高兴的睡不着觉?”张飞听到动静后,翻身看着刘备道。 刘备: 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上午朝会后和刘备解隙的吕布,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严氏找人做好的披风,道:“这字太小了,不容易看清楚。” 严氏白了吕布一眼,道:“披风就那么大一点,这八个字已经是最大了。” 吕布想了想,道:“要不绣四个字?” 严氏道:“绣哪四个字?” 吕布道:“天地寂寞!” 严氏嗔道:“你真是榆木脑袋,八个字一起绣,那是陛下赏你的,独独绣这四个字,天是你能用的?” 吕布道:“那去掉天?地寂寞好像有点拗口。” 严氏将披风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建议道:“不如只绣寂寞二字,能让人远远看见,也不算逾矩。别人不知何意,你正好可以告诉他陛下亲赐‘世无奉先,天地寂寞’的故事。” 吕布大喜道:“如此甚好!” 说完,吕布又想到一事,问严氏道:“这几天女儿怎样?要不要去看看她?” “你现在去看女儿,岂不前功尽弃,以后我们怎么推说不知?”严氏拍了吕布一下,道:“索性直接等祁雪把女儿教导好了,日后就说只是让祁雪教导她宫廷礼仪而已,其他事情都是祁雪自作主张。” 吕布道:“女儿还是不愿入宫吗?” 严氏道:“只是愿意入宫有什么用?皇后我是见过的,多美的一个美人儿,也没有争过董承家里那个小贱人。现在又有夏侯家那对艳名远播的孪生姐妹在宫里,陛下宫里,难道缺美人儿吗?女儿自小被你娇惯的任性,又像男孩子般舞刀弄枪,性子又矜持骄傲,刚烈难驯,你觉得会讨陛下喜欢吗?” 吕布想了想,觉得严氏说的有理,便熄灭了去看女儿的心,直接搂了严氏打算睡觉,哪知严氏又推了他一下。 “又怎么了?”吕布有点恼怒。 严氏道:“你上次不是说陛下颇为喜爱赤兔吗?怎么不把赤兔送给陛下?” 吕布得意道:“我送了,但陛下不要,说是留给我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严氏想了想道:“那你给赤兔找匹母马,待生了小马,送与陛下一匹。” 吕布叹气道:“赤兔神骏,往日我也多次给它配过母马,但生出来的小马都远远不如赤兔。” 在夫妻两人纠结赤兔的问题时,祁雪正带着复仇的快感管教着吕宁。 屋内置了三个火盆,因此即便不着寸缕也不会感到寒冷。四个健妇按住吕宁的四肢,祁雪拿着鞭子一下又一下鞭打着。 祁雪打的很有技巧,既不会在吕宁身上留下疤痕,又忽快忽慢让吕宁因紧张而全身紧绷,从而感到足够分量的疼痛。 又是一鞭下去,祁雪娇笑着道:“跟我学,请陛下怜惜奴家。” 吕宁不屑的看了她一言,骂道:“贱人,你就是这么讨好董卓的吗?” 祁雪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随即又悄然不见,继续笑着道:“你不用想着激怒我,陛下钦点了你入宫做美人,我怎么敢让你这么美丽的身体有所损伤呢?” 吕宁转过头不说话,祁雪又打了许久,见吕宁如玉的肌肤泛出大片的红色,知道再打下去不免有所损伤,便住了手走到吕宁面前,先在她柔美的唇瓣上啄了一口,然后亲吻在细腻的泛着诱人红色的肌肤上。 强烈的刺激感与痛感混合而来,吕宁再也没办法再强撑着不说话,用力挣扎起来。 祁雪扳正吕宁的脸,抬手一个耳光打在吕宁脸上,道:“再挣扎。” 祁雪本是女子,身娇力小,再加上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因此这记耳光虽然响亮,却几乎没有伤害。 但是对于骄傲的吕宁来说,心理上的伤害是相当明显的,愤怒的她盯着祁雪,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道:“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没有回答,又一记耳光打在吕宁脸上,祁雪“咯咯”一笑道:“你啊,等到了宫里好好服侍陛下,你那个‘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的父亲,自然会杀了我给你出气的。要不然,你们要怎么继续做父女呢?” 吕宁愣住,祁雪让健妇端了饭菜过来,道:“别愣了,吃饭吧。” () 第三十五章 处断 三日后,清晨。 荀彧杨彪结伴而行来到未央宫前,刘协正仿照后世的锻炼方法做着简单的舒展和拉伸。 见二人到来,刘协停下动作,接过张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汗,问道:“文若与杨公清晨同来,是有什么重大之事吗?” 荀彧道:“陛下,董承假托有陛下血书,广聚人手,现已有五千余众。” 杨彪亦开口道:“司空回军在即,陛下既有定计,便当早日处断董承,以免节外生枝。” 终于发生了,刘协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予董承聚兵之权,就是为了提前引爆这个在原本历史上令本就没有多少力量的汉室进一步元气大伤,以至皇帝彻底威信尽丧的事件。 同时避免自己领兵在外,董承在城中生乱,为本就脆弱的君臣关系再添裂痕。 刘协轻松的笑了笑,道:“乌合之众罢了,二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荀彧坚决道:“臣以为,陛下先传刘备,令其为首告之人,加恩升官。之后夷董承三族,其余参与众人,只诛首恶,家眷入掖庭,家财充军资,私兵健仆皆以罪成军。” 杨彪道:“臣附议。”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荀彧道:“陛下莫非舍不得董贵人吗?” 杨彪道:“陛下若是不舍贵人,可略微加恩,令贵人于族中择选一二亲近之人赦其死罪。” 荀彧对杨彪道:“太尉此言差矣,岂有杀其父而寝其女之理?若是贵人有恨,阴藏利刃,陛下但有损伤,则汉室至此断送。” 顿了顿,荀彧面向刘协道:“臣请陛下赐贵人白绫一丈,再厚葬之,其后以吕布之女为贵人。” 半晌,刘协道:“可有此次参与之人名单吗?” 荀彧从袖中取出一份表章,递给刘协,道:“董承先与吴子兰、王子服、种辑、吴硕、刘备等五人谋之,后又引十七人共谋”。 刘协接过之后,只见上面记录详实: 昭信将军,吴子兰:出家兵三十人,健仆两百人。 越骑校尉,偏将军,王子服:出家兵十人,健仆一百五十人。 长水校尉,种辑:家兵十五人,健仆两百三十人。 细细看完,刘协轻轻一叹道:“这上面董承共连结二十二家,聚兵五千一百三十人,文若以为当诛董承三族,再杀此二十二人吗?” “陛下若是担心生乱,则大可不必,如今城中守军七千人,皆是自司空与吕布战于兖州时随臣守城的精锐,在臣麾下数年,心铁志坚,衣甲兵器无一不锐。破董承这等新聚之兵,三百人足矣。”荀彧道:“诸人入得有司后,再以清明方正负海内之望者共有司同审此案,昭其所为,明正典刑,自然天下平静。” 刘协不答反问,道:“文若以为,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荀彧不知皇帝此话何意,作答道:“以臣此刻来观,陛下多谋善断,有识人之明;气度恢宏,有容人之量;临阵不惧,有丈夫之风;折节下士,有周公之象,故臣等愿相随于陛下,令天下清正,汉室巍峨。” 刘协转向杨彪,道:“杨公以为呢?” 杨彪略一沉吟,道:“陛下为汉家天子。” 刘协笑着道:“杨公所言不错,朕为天子,天子秉大义而行,约天下之理以牧万民,正四方之公以信臣下。董承聚兵之事,乃是朕不得已而予其行之,朕与文若都知董承之人,本可察董承于未发,却待董承失足令众人共其成千古之恨。” “故文若此计虽好,但天下人岂无一二聪明之士,以天子之尊,构臣下之罪,此后如何见信于天下?” 刘协轻轻一抖表章,道:“此中二十二人,或有乱中取利之辈,但多为不畏生死,不计家族,一腔碧血,为汉室引的忠贞之臣,便是才能不足,其责在朕,何至以阴诡诛众人?” 荀彧若有所思,刘协诚恳的对荀彧道:“文若,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亦非刘姓一家之天下,乃是朕与卿等及亿万百姓,共此天下。” “先孟子见齐宣王,尚言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如今天下至此,不正是治政之人不见万方之疾苦吗?若有一点恻隐之心,得黄巾不起,董卓之辈又怎能乱中操权?” 杨彪看了看荀彧,道:“文若,陛下所言有理。天子不见公正,则不能堂堂正正;对臣下尚无恻隐,万民如何得安!” 荀彧问道:“依陛下之意,当如何处断?” 刘协吩咐张原道:“宣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 刘备听见天子宣召心里便咯噔一下,等入了未央宫,见荀彧、杨彪皆在,心中一叹,但仍然面上不露分毫,恭谨行礼,等待天子发话。 刘协见刘备面色如常,气息不乱,心中赞叹:“生死大事,却有静气,不愧是能够延汉祚四十年的昭烈皇帝。” 这时关羽、张飞也到,见大哥跪在皇帝面前,不知发生何事,也各自叩首行礼,跪于刘备身后。 “玄德,前些日子,朕曾听人评价于你,你要听一听吗?”刘协缓缓开口道。 “唉!我就知道董承那等猪狗之辈,如何能在许都城中瞒过荀彧。”刘备本还心怀侥幸,但天子甫一开口,刘备便知定是事发了。 刘备垂首不语,刘协道:“那人对朕说:‘刘玄德此人,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能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甘与同败’。” “陛下是要杀我刘备吗?自古人主说臣下能得人心军心,未有不杀臣下者!不过这个评价,呵,陛下当为中兴之主,能得中兴之主如此评价,我刘备也会在那长长的青史之上,留下短短的一笔吧!”刘备心中闪过诸多念头,纷繁情绪,但到最后,只剩下不甘。 刘协道:“玄德没有话要对朕说吗?” 刘备再次叩首,将与董承之间种种悉数说出,道:“臣有罪,初时董承只说受陛下之令聚兵以守卫禁中,及至第二天朝会之后,董承再次邀请臣等,忽然拿出血书,声言是陛下所书” “陛下!”关羽、张飞听完之后,立刻一同开口想要为刘备求情。 制止了求情二人组,刘协忽然一笑,道:“好一个疏不间亲,玄德莫非以为朕不能持公吗?” () 第三十六章 成军 刘备再次叩首道:“是臣有罪。” 刘协道:“光和七年,张角等人谋逆,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相欺,百姓为其蛊惑者不知凡几。玄德与云长、翼德二人,在桃园结义,立志匡扶汉室,安定百姓,至今十五年矣。” “朕每每在想,因国之大义而成兄弟之义,又以兄弟同心共国事艰难,便是在千年之后,也当为一段佳话。玄德今日一时不察,为人所欺,朕不做计较,希望玄德今后,也莫要让朕失望。” “臣关羽(张飞)谢陛下宏恩”关羽、张飞齐声道。 “身为天子,真好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义所至,人心所归。”三人相交多年,刘备自然听得出二人声音中的心悦诚服。 此时刘备心中不甘化作羡慕,羡慕又濒临嫉妒,而嫉妒过后,不甘卷土重来,汹涌燃烧,直欲将刘备吞噬殆尽。 心中喟然一叹,刘备道:“蒙陛下不究刘备之罪,刘备不胜感激,唯阵前效死以报君恩。” “你三人起身吧。”刘协说完,又对张原道:“张原,去传其余人等及董承前来面君。” 吴子兰一众人等依次到来,见皇帝与荀彧、杨彪、刘备同在,一时间心中忐忑,纷纷拜于阶下。 董承最近颇为自得,继吴子兰、王子服、刘备等五人之后,他四方联络,以血书示人,几乎无往不利。短短几日,已经联络大臣二十二人,聚兵五千余人。 内侍前来传召,董承才记起皇帝曾经有言,有谁参与,出兵几人,都要报于他听。想了想,董承让内侍在外等候,自己进入内室,拿起笔,在纸上随便写了几人姓名,填了些数据,轻轻吹干,放入怀中,与内侍一同前往未央宫面君。 一进大殿,董承一见此情此景,心知事败,又见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立于皇帝左近,只以为是刘备告发,心中大恨,跪下扣头道:“陛下,臣领了聚兵之旨,于是四方联络,这时那刘备教臣伪作陛下血诏,臣一时糊涂,为了早日聚能战之兵,为陛下差遣,这才铸成大错!” 董承此言一出,众人大哗,有痛骂董承狗胆包天者,有向刘协请罪者,亦有痛斥刘备不当人者。 “你放屁!”张飞大怒道:“若是我家兄长让你矫诏,兄长怎会不和俺老张商量?” 董承看了张飞一眼,道:“商量没商量,你我皆心知肚明。” “狗贼,讨打!” 张飞怒发冲冠,撸起柚子就要下场去打董承,关羽急忙拽住张飞,道:“三弟,陛下自有圣裁,你不可妄为。” 刘备亦斥道:“翼德,不可君前失仪。” 刘协不理董承,而是看着张飞道:“如果今日朕言玄德有罪,那翼德岂不是连朕也要打?若是更有长矛在手,翼德莫非要人前弑君吗?” 原本张飞总是大声嚷嚷,虽有君前失仪之嫌,但刘协颇喜张飞朴直,且下邳城下,乃是张飞在众人之先拜下,故刘协一直未曾追究。 但如今众臣面前,欲对朝廷大臣行凶,已是原则问题,更是在践踏朝廷体面,帝王尊严,因此刘协此话说得极重。 刘备急忙求情道:“陛下,千错万错,唯刘备一人之错,三弟只是为人鲁直,绝无犯上作乱之意。” 关羽也求情道:“陛下,翼德性情如此,绝无犯上之意。” 张飞见二人求情,扑通朝地上一跪,光棍道:“俺有什么错皇帝就罚俺好了,不关两位哥哥的事。” 刘协不理三兄弟,转而看向董承道:“董侯,刘备是何时何地与你说矫诏之事的?” 董承一愣,他两次与刘备碰面都是和众人一起,这几日顺风顺水,他并不曾认为刘备会首告于皇帝,故虽对刘备口出威胁,却未加设计。 方才含恨诬告,本以为皇帝当震怒异常,先将刘备拿下,结果皇帝开口一问,直指问题核心,董承略一犹豫,道:“便是在数天前朝会之后,刘备来我府中与我说的。” 刘协失望的看着董承,道:“那天朝会之后,朕留玄德在宫中说话,玄德何时离开,起居郎都有记述,你和朕说实话,朕不杀你。” 董承那天没有参加朝会,哪知刘备当日下朝之后便直接离去,被吕布纠缠着解隙解了一肚子气。 此刻见皇帝说的认真,抬眼瞧去,正撞上皇帝失望眼神。于是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太背,撒谎的时间恰好撞在皇帝召见刘备的时间点上。 事情至此,董承也只得将自己受命,幕僚谋划,及此后诸般作为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一说来。 刘协听后,看向跪了满地的大臣道:“卿等皆为心向汉室之人,因一片丹心恳切为董承所欺,今虽有小错,不当为大诫,令各人自领家中私兵键仆回府,不得再有今日之事。” 这时吴硕道:“陛下,董承虽然以血书欺瞒臣等,其聚兵之旨却由陛下所发。今兵士既聚,臣以为,散之可惜,不若以此契机成一军以卫陛下。” 其余诸人见吴硕如此说,而皇帝没有立刻拒绝,立刻纷纷附议。 刘协略一犹豫,道:“既然诸臣如此热忱,朕亦不便相驳,今以其中能骑马执枪者入虎贲营由张辽领之,能列阵而战者与荀籍此时所领共建为南军,由荀籍、种辑为正副校尉,其余人等,交由张飞编练为北军,以吴硕、张飞为正副校尉,南北二军均由太尉直领。” 说完,刘协看向荀彧、杨彪,道:“文若,太尉以为可还妥当?” 荀彧、杨彪二人均言甚为妥当,刘协看向跪在一边的张飞,道:“朕欲以翼德为将久矣,又恐翼德嗜酒误事,冲动生祸。今日殿前失仪,欲殴大臣,朕罚你受杖三十,你服不服。” 张飞瞟了一眼董承,嘟囔道:“他只是个奸贼,算什么大臣。” 刘协听见张飞言语,道:“董承一日曾未处断,一日便为朝廷大臣,如何是你可以抱以老拳的,不知悔改,杖四十。” () 第三十七章 天下 张飞还想嘟囔两句,猛然看见皇帝眼神转冷,不情不愿的改口道:“臣知错了。” 刘协这才面向董承道:“董承矫诏,本当夷其三族,念昔日卫朕东归之功,免其死罪,今夺侯去职,着于家中幽禁。” “另以玄德为用,抄没其府。兵器衣甲,私兵键仆,一应籍没;金银田产,宗族子弟,交由贵人处置。” 瘫软于地的董承听到金银田产,宗族子弟皆由自己女儿处置时,灰暗的眼神不由再度亮了起来,只是看向刘备的眼神中恨意昭然若揭。 “你还恨我?我刘备才是最无辜的好吗?现在陛下这意识,是打算拿我刘备当孤臣来用呐。”刘备躬身领命,眼神微微一扫,便将董承的恨意和其余人等复杂的眼神尽收眼底。 处断完毕,众人各自受命而去,殿内只剩下荀彧、杨彪二人,刘协问荀彧道:“侍中,司空府中的人回来了吗?” 荀彧答道:“尚未回来。” 刘协沉吟片刻,道:“重弩强弓都准备好了吗?” 荀彧道:“皆已齐备。” 与此同时,曹府。 卞夫人安坐帘内,表情平静,唯有眼底有一缕不易察觉的忧色。 有片刻,侍女入内通报道:“夫人,夏侯将军来了。” 得卞夫人允许,夏侯廉入得内室,站在帘外,恭敬道:“未知夫人相召,所为何事?” 卞夫人隔帘看了夏侯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丝毫紧张之意流出。 “前几日荀彧送来消息,说大军暂留徐州,夫君不日领亲卫先还,这是要与皇帝翻脸了吗?”卞夫人道。 作为最为曹操所敬重的枕边人之一,卞夫人对曹操可谓知之甚深。自从上次送了夏侯姐妹入宫后,卞夫人一直没有收到曹操的来信,但他从荀彧告知自己的只言片语和夏侯廉等人越来越锐利的眼神中可以感觉到,曹操一定有计划在进行。 卞夫人轻轻一叹,道:“我知夫君必是有所计划,军政之事,我既然不懂,便不该过问。但今日,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夏侯廉道:“夫人请说,臣无有不从。” 卞夫人道:“无论夫君作何打算,若是事有不谐,你等不要以我为念,须以彰儿、丕儿、植儿这些孩子们的安全为上。” 夏侯廉忙道:“夫人放心,臣等必不让夫人及公子们有所损伤。” 卞夫人美艳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你忠心我是知道的,但刀兵一起,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务必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以主公骨血安危为上。” 顿了顿,卞夫人继续道:“若仍有余力,亦不用以我为重,夫君向来敬重丁夫人,你等需先保得丁夫人无恙。” 夏侯廉感慨卞夫人之贤,称是答应,语气斩钉截铁,不可动摇。 卞夫人略略沉吟,又补充道:“我方才所言,都是万一,夫君向来谋事周全,你等不要因我而有所动摇。另外,切不要伤了夏侯音、夏侯浅姐妹。” “是,夫人。”夏侯廉道。 卞夫人道:“行了,你退下吧。这些日子需要犒赏之处,不要吝惜钱财,可从府库之中,随意支取。” 夏侯廉答应而退,卞夫人这才露出了浓浓的忧色,对身边侍女道:“你去把彰儿他们带过来。” “娘!”曹彰虽然年纪最大,却不如两个弟弟守静,一进屋来,便如乳燕归巢般投入卞夫人的怀抱。 曹丕安静的走到卞夫人身边站定,等待卞夫人说话,而曹植则在屋子里四处张望,开口问一旁的侍女道:“珠翠,刚才娘见了谁?” 卞夫人让曹彰站好,叮嘱兄弟三人道:“这些天你们都呆在自己房间里,不许乱跑,直到父亲回来。” 曹丕点头称是,曹植咧着嘴不说话,曹彰则道:“娘,那你让熊弟来与我同住,要是有事,我可以背着熊弟一起跑。” 卞夫人爱怜的摸了摸曹彰的脑袋,道:“你熊弟有娘亲照顾,你不用担心,记住要听夏侯将军的话。” 曹丕懂事道:“娘亲放心,丕儿定不给娘亲和夏侯将军添乱。” 曹植又想溜到一边,被卞夫人一把拽了过来,将他交到曹彰手里,道:“这几次你搬到大哥房里去住,彰儿,你给娘把你三弟管住了。” 曹彰大大咧咧的学着刚才卞夫人摸自己脑袋的样子摸了摸曹植的脑袋,道:“娘你放心,就是三弟去上茅房我也和他一起去。” (笔者注:曹熊体弱多病,生卒年不详,但记载其比曹植要小,并且有子。建安三年,曹植七岁,故在此认为曹熊仍然在世。) 另外一边,董承看着一脸平静的刘备指挥着兵士在自己家中一寸一寸搜索的时候,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走到刘备面前,道:“玄德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备看了董承一眼,拒绝道:“董侯有话但说无妨,此间都是陛下亲善之人,并无不可言之事。” 董承被拒绝之后,也不生气,走到刘备身边耳语道:“玄德公可知我为何邀请于你?” 刘备并不说话,董承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这次输了,不仅输在荀彧手里,也输在陛下手里。” “陛下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玄德公,你应当比我更恼恨吧?” 刘备淡淡看了董承一眼,道:“陛下英伟圣睿乃汉室之福,备有何恼恨之处?” 董承道:“我是个粗人,不好读书,却也知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句话。如今在玄德公看来,我董承当是个不明不智之人吧。” 说话间,董承笑的更厉害了,道:“不对不对,不是从现在开始,是从一开始玄德公便看不起我董承。” “不过我董承,虽然没有知人之智,也没有自知之明,但我见过董卓,见过曹操。你刘备,和董卓,和曹操,有同样的眼神:眼中埋藏的不是野心,而是天下,那种将天下看作自己囊中之物的眼神。” 刘备仍不说话,任由董承一个人自说自话,只是忽然抬头看了看明净的天空,空旷邈远,动人心魂。 () 第三十八章 父女 “父亲,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因皇帝有令,金银田产均由董贵人处置,所以无论是领头的刘备,还是实际执行的士卒,在秉公之外,都心照不宣的为董承留了一分体面。 即便如此,看着自己数年辛苦化为乌有的董承,在幽居小院的这两日仍然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下去。 鬓发凌乱,星星暗生,这使得董承看起来如同老了十岁一般。 因此当知道董承获罪之后,苦苦哀求之下获准出宫探望父亲的董嫣,来到董承幽禁的小院,看清董承如今的模样后,董嫣一声惊呼之后,立时哭了出来。 董承看着董嫣哭哭啼啼的样子,喝道:“现在父亲帮不了你,你一个人在后宫之中要坚强,不要随随便便哭。你一哭,不但下人会轻视你,其他宫妃也会知道你好欺负,知道你好欺负,就会变本加厉欺负你。” 董嫣此时不想惹董承生气,努力想憋住眼泪,可一看到董承如今的模样,又悲从中来,实在忍耐不住,只好紧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不说话。 董承看董嫣实在憋得难受,也有些于心不忍,道:“这次就算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下次不要再哭了。” 董嫣抽抽嗒嗒道:“开始陛下不让我来见父亲,见我哭了,才让荀藉领了南军送我过来。” 董承: 见父亲不说话,董嫣又道:“父亲,金银田产可要均分给宗族?” 董承怒道:“你是不是真的傻?你现在分给了他们,就是加恩给赏,日后他们在外面做了什么不法之事,就要牵连到你身上。” 董嫣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我好好给父亲留着,等陛下哪天高兴,我再让陛下赏还给父亲。” 董承忽然定定盯住女儿,见刚刚哭过的董嫣梨花带雨,不仅毫无惹人生嫌之态,反而脸红如染,娇艳欲滴。 董嫣有点不自在,道:“父亲,怎么了?” 董承抓住董嫣的肩膀,道:“不要他刘协赏还,你只要诞下子嗣,未来得以承继大统,有你在,这个孩子会把父亲今日失去的,百倍千倍的还给父亲。” 董嫣的脸更红了,不好意识道:“父亲” 董承手指用力,用力之深,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董嫣道:“你听懂了没有?” 董嫣被董承抓疼,难受道:“父亲,您弄痛我了。” 董承抓的更紧,一边摇晃董嫣的身体一边不住的问道:“你听懂没有?你听懂没有” 董嫣有点害怕这个样子的父亲,但还是出言答道:“嫣儿听懂了。” 董承这才松开双手,为董嫣整理了一下因摇晃而有所松动的花鬓步摇,道:“你娘去世的早,父亲只你一个女儿,种种谋划都是为了你,你要体谅父亲。” 董嫣点头,董承继续说道:“刘协如今无钱,你把金银田产都送给他,他一定高兴。等他高兴了,你不要给父亲求情,只是加倍的讨他欢心,明白吗?” 董嫣道:“父亲,嫣儿明白。” 董承将董嫣推开道:“你回去吧,莫要再来看我了。” 董嫣听话转过身去,没走几步,又转了过来,大声哭道:“父亲,您要保重自己,嫣儿只希望你和陛下都好好的。若是没了您,以后嫣儿在陛下那受了委屈,就再没有人心疼嫣儿了。” “以后嫣儿的孩子出生,也没有祖父可以抱他了。” 女儿哭的凄切,董承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便转过头不看董嫣。 见父亲不看自己,董嫣擦了擦眼泪,大声喊道:“荀藉,你给我进来!” 荀藉正守在门外,听见贵人近乎嘶吼的喊叫,顿时吓了一跳,“铿”的一声拔出剑来,闪身进了院内。 见荀藉进来,董嫣便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长剑。 原本以荀藉的反应,董嫣断无可能拿到他手中之剑,可董嫣气势汹汹过来,荀藉躲不敢躲,碰不敢碰,只好任由董嫣从自己手中拿走这柄皇帝赐名“汉剑”的长剑。 长剑沉重,董嫣力小,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伤到了自己,把荀藉和董承骇的忙伸手夺剑。 “让开!”董嫣小母豹一样瞪了两人一眼,两人都怕董嫣激动起来伤到她自己,只好听话后退。 董嫣拖着长剑,走到小院之外,对着把守的士兵怒斥道:“陛下让父亲在府内不许外出,可没说让你们幽禁他在院内,是谁让你等这么做的!” 贵人两眼含泪,衣裙割裂,双手拖剑的样子委实把一众兵士吓了一跳,一个机灵点的士兵答话道:“回贵人,因前日玄德公在外清点查没之物,故让董董侯在院内暂歇,此后董侯一直未曾外出,我等只负责保护董侯安全,并不使董侯出府,万万不敢幽禁董侯于院内。” 董嫣问这答话的士兵道:“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道:“小人名叫秦武。” 董嫣道:“下次我再来,若是父亲有什么损伤,我一定不让你和那刘备好过。” 秦武忙保证道:“贵人但请放心,吾等必保护好董侯平安。” 董嫣这才把剑扔在地上,恋恋不舍的看了父亲一言,哭着上了回宫的马车。 荀藉心疼的捡起长剑,对众人道:“陛下只是幽禁董侯,你等切勿自有主意,折辱董侯。” 顿了顿,荀藉又补充道:“也不可以心怀畏惧,令董侯有违陛下之令。” 众人其声称是,荀藉又面向董承道:“董侯,便是为了贵人,还请多加保重。” 说完,荀藉也不等董承回答,拿着剑向着先前随董嫣一起出去的南军兵士走去。 刚来到马车旁,董嫣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吩咐道:“去找那刘备,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这般对我父亲。” 刘备莫名躺枪,荀藉道:“贵人,陛下令臣等护送贵人来见董侯,还请贵人不要难为臣等。” 董嫣恨恨不说话,荀藉吩咐左右道:“启程回宫。” 车行一半,马车内传来董嫣竭力压抑的哭泣之声,荀籍左右看了一眼,假作不知,一路无话。 () 第三十九章 奔出 刚回到宫内,董嫣便往甘泉宫去寻皇帝,守在门口的张原和卫士虽然见她泪痕未干,衣裙凌乱,可想到殿内皇帝正和荀彧、杨彪、关羽三人商谈国事,也不敢不拦。 张原知道董嫣向来心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贵人,若是陛下一人在内,奴婢也万万不敢阻拦贵人,现在陛下和大臣在内,若是放了贵人进去,奴婢想陛下盛怒之下,也多半舍不得惩罚贵人,奴婢却是性命不保。” 董嫣原本去找皇帝,只是觉得受了委屈,想在刘协怀里放肆哭上一番。 被张原这一拦,又看一向乖顺的张原说的凄惨,脑袋上也因叩头沾了地面的灰,配合着他那愁苦至极的表情,董嫣竟然有了一种自己才是恶人的错乱感。 董嫣对张原道:“我不难为你,等陛下出来,你要告诉陛下我来过。” 张原心中松了一口气,道:“贵人放心,奴婢定会立刻向陛下通禀。” 董嫣离开,张原起身用柚子擦了擦脑袋上的灰,见一旁的卫士都在憋笑,不由气道:“你们笑什么,若不是我,你们拦得住贵人?” 殿内。 荀彧汇报道:“陛下,昨夜司空府的人回来了。” 杨彪道:“确实吗?” 荀彧道:“确实,其人在前日夜间由城西北角吊城而入,于城内潜伏一天后于昨日白天进入司空府中。” 刘协道:“高顺、陈宫处如何?” 荀彧道:“陛下加高顺为左将军、都亭侯后,前往小沛宣旨并押送辎重粮草的乃是臣之腹心,回来之后告诉臣说,左将军终日全甲,不离军营。恩赏到时,满营欢呼。军心士气皆已恢复。” 刘协点点头道:“如此朕当离许了。” 关羽道:“羽林卫随时可从陛下出征。” 杨彪道:“一应准备皆以就绪,陛下打算何时出发?” 刘协对关羽道:“云长回军营会同张文元,点虎贲营随朕出行。其余羽林卫交予太尉节制,以约束南北二军。” 关羽面露犹豫,道:“陛下,虎贲营本只有五十人,亦皆是吕布旧部,今又从董承所聚之兵中择三百人入营,其众不过三百五十人,又成军未久,其心未附,臣恐其不能卫陛下周全。” 荀彧道:“无妨,陛下此行,有荀藉护卫,且出门即还,云长勿忧。” 刘协对关羽解释道:“朕与云长出东门,只行三十里,朕便同荀藉还都,云长与文远继续领虎贲营前往小沛与左将军会和后同返许都。” 关羽仍是疑惑,皱眉道:“左将军所部,皆是骑兵,急行还许,臣闻强弩之末,力不能穿鲁缟,若一击之下不能大溃曹操之军,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军再不能存矣。” 刘协笑道:“云长只需” 刘协说完,关羽见皇帝满脸自信,荀彧、杨彪亦颔首表示赞同,领命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计较既定,荀彧等人各去准备,刘协唤来荀藉,让他领此前卫帝东幸徐州的三十老卒随驾,便换衣准备出行。 这时张原见诸大臣皆走,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对刘协道:“陛下,刚才贵人来了。” 说到这,张原有点吞吐,刘协不耐道:“有话直言。” 张原小心翼翼,道:“贵人衣服破了,人也刚刚哭过。” 刘协沉吟片刻,道:“摆驾昭阳宫。” 这时荀藉进殿道:“陛下,臣已就绪。” 刘协叹了一口气,对荀藉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宫门,直往城东而去,城中百姓纷纷拜伏于道路两侧,有胆大的汉子,偷眼瞧去,见天子英姿勃发,甲士环绕,气魄逼人,不禁起了羡慕的心思。此时若是读过书的,当会想到楚霸王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也有待字闺中的少女,虽在冬日,但于门缝窗隙处悄悄看上一眼,也不免怀春,做那某日为天子慧眼识于民间,从此专宠于宫中的绮丽之梦。 到了东门,关羽及张辽已在此等候,刘协见所领三百五十骑阵容严整,不由夸道:“世人皆言伯平有练兵之能,今文远得兵不过数日,竟能严整至此,真乃天赐名将于朕。” 张辽谦虚道:“原五十人本为精锐,此新入营三百人亦颇多西凉老卒,故能严整至此,实非张辽之功。” 刘协道:“文远不必过谦,将为军表,今军如此,可知文远之威严整肃。” 关羽亦开口夸道:“文远武艺,不下与我,统骑之术,我不如他。” 众人又在马上说了一会儿话,刘协见荀彧微微颔首,知道曹府之人已经到了,于是拔剑而出道:“诸将士,随朕向前。” 皇帝率众出东城门而去,大片的烟尘中,皇帝的背影很快便看不见了。几条街外,一处酒楼,一面目普通,毫不惹人注意之人,嘴角轻轻泛起一丝冷笑,旋即下楼消失于人群中。 “夏侯将军,皇帝领兵出城去了。”该人回到曹府,向夏侯廉汇报道。 夏侯廉道:“你可看清楚了,是皇帝亲自领兵东去?” 该人道:“看清楚了,同行甲士之精,让人心惊。” 夏侯廉道:“司空还有几日能到?” 该人道:“司空绕路,仍需三日后方到。” “如今晚间宵禁,即便多加小心也有可能为人发现。”夏侯廉轻轻点头,取出一物递给该人道:“我这有往日留下的荀彧出城之凭一道,你执此乘快马趁白日出城,速速报于司空知晓。再与司空言之,三日之后夜里,我在城中举火为号,大开城门皆应司空。” 该人躬身应命而出,于马厩取了快马,直奔南门而去,守城兵士将其拦下,该人出示夏侯廉处所得凭证,道:“奉了侍中命令,还请兄弟放行。” 领头之人细细查看了出城凭证,对城门处喊道:“放行。” 该人骤马而出,领头之人眼见他走的看不见身影了,对左右道:“你们好生把守,我去侍中处汇报。” 左右称是,领头之人上马直奔衙署。 () 第四十章 哥哥 衙署之中: “侍中,有一人出了曹府,他马快,我等怕被发现,不敢追的太紧,跟丢了人,请侍中治罪。”一人正跪地请罪道。 荀彧道:“无妨,此事并不怪你,你先下去吧。” 此人出去,方才城门处领头兵士应宣而进,将出城凭证递给荀彧道:“侍中,刚刚有一人出城,其人行色匆匆,所骑之马脚力甚健。” 荀彧看了一眼凭证,道:“荀图,你现在从东门而出,顺大路直行,去告诉陛下,司空府中人,已经出城了。” 荀图受命而去,荀彧开始调弩兵,弓箭手,披甲之士往曹府而去。 曹砾最近很不开心,先在衙署给荀彧打了一顿,然后又听到了自己向来心仪的夏侯姐妹被选送入宫的消息。 当他去找夏侯廉确认此事时,夏侯廉乐呵呵的说:“你不是家里有三个婆娘吗?还操心人家两姐妹入不入宫?” 那一刻曹砾是相当伤感的,他气吼吼的对夏侯廉说:“我吹牛的,你不知道?” 夏侯廉更乐了,道:“我当然知道。” 曹砾又道:“我和夏侯浅青梅竹马你不知道?” 夏侯廉脸上几乎乐开了花:“青梅竹马是指人家十二岁的时候,你去搭讪结果把人家从秋千上吓的掉下来摔了一身泥?” 曹砾怒了,道:“送她们入宫是不是你的主意?” 夏侯廉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曹砾,道:“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是我能做主的?” 曹砾转身就要去问卞夫人,夏侯廉在他身后悠悠的说:“现在人也送到宫里去了,你又何苦再到夫人那讨一顿板子?” 曹砾一想也是,愤愤说了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便找了几个要好的族中兄弟喝闷酒。 哪知酒不醉人人自醉,愁肠尽是相思泪,两旬酒过,曹砾嘴上也开始没个把门的,抱怨道:“夫人也是糊涂了,今天司空的地位是咱们族中兄弟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这下倒好,没见皇帝赏几个公主给咱们,咱们族中仅有的两个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美人给送到宫里去了。” 原本几个族中兄弟抱怨两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谁还能乐意族中两个艳名远播的美人,送给皇帝那个废物当点心。 坏就坏在路过的一位夏侯家的小姑娘听到“仅有的两个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美人给送到宫里去了”这句,于是这位夏侯家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来到曹砾身边,萌萌的问道:“那曹砾哥哥说,应该怎么办才对?” 曹砾痛饮了一大碗酒,豪气干云道:“要我说献女有术,不如沙场一胜。” 小姑娘得了答案欢欢喜喜的走了,美美睡了一觉的曹砾醒来之后发现众人瞧自己的眼神或多或少总带了些怜悯,还没等他去打听明白因何如此,笑眯眯的夏侯廉已经拿了鞭子来到了曹砾面前。 曹砾发誓,那一定是他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时辰,围观的一众狐朋狗友,塑料同僚都露出了不忍之色,只有一个小姑娘在那里两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蛋,津津有味的看着。 “曹砾哥哥…”夏侯廉行刑之后,小姑娘笑嘻嘻的来到曹砾面前,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我也长得好看,脾气好哦。” 熟悉的音色唤醒了酒后的记忆,曹砾有心爆锤小姑娘一顿,可想到小姑娘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恨恨的把头转到一边,大人不记小人过。 也是曹砾未曾接触过后世的文化,不然他一定会懂,世间百艺,茶艺最毒。 曹砾是被人抬回屋里的,刚到屋里,夏侯廉又笑眯眯的过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拿的不是鞭子,而是伤药。 “你说你一天天嘴贱个什么?”夏侯廉用酒将曹砾后背泼了一遍,然后开始给他涂药。 曹砾相当有骨气的咬着牙不说话,刚被你揍了,立马搭理你,我曹砾还是不是大好男儿了? 夏侯廉慢悠悠道:“等这次司空回来,大事定了之后,建威将军李泉家有个女儿也到了出阁的年龄,生的娴静美丽,到时我去和司空提一下,给你娶回家里。家里有个女人,你也就消停了。” 曹砾瞬间将骨气抛到一边,转过头问道:“真的娴静美丽?” 夏侯廉冲着脑袋给了曹砾一巴掌,道:“趴好。” 曹砾重新趴好,夏侯廉一边继续给曹砾上药,一边继续道:“是夫人说的,前些日子给二公子挑选妻室,夫人曾见过此女。” “你呀,也别往心里去,这些日子府里人心有些浮动,你又撞在枪口上,不打你打谁?” 曹砾闷闷道:“要真的娴静美丽我就不往心里去。” 夏侯廉上好了药,将药放在一边,道:“这是夫人特别让我给你拿过来的,这些日子别乱动,别沾水,有个十余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也许是夏侯廉下手确有分寸,也许是伤药灵验异常,也许是曹砾本就身强体健,只日功夫,这混人已经可以四处伸着头转悠了,只是每当听到蹦蹦跳跳的声音,曹砾看也不看扭头就走。 这一日,曹砾百无聊赖在府中溜达,走到门前,几个族中的兄弟开玩笑道:“曹砾,你这是故意讨了打好偷懒是吧?” 曹砾懒得理他们,又自顾自逛到了后门,忽然眼睛被晃了一下,战争经验极丰富的曹砾立时就弯下了身子,只是这动作牵动伤口,疼的曹砾好一阵龇牙咧嘴。 循着方才的光线看去,只见阳光静好,一派温柔,只让人以为方才是自己花了眼。 曹砾想了想,终究是不放心,便攀在梯子上左右去看,这一看之下,方觉得气氛诡异,往日曹府左近虽也安静,但也偶有几声喧闹,而今日,四下之静,毫无半点声音传来。 曹砾心知不妙,赶忙去寻夏侯廉,被告知卞夫人正在召见夏侯廉,于是曹砾便往卞夫人居处行去。负责看守内院的将领曹邱想要拦住曹砾,曹砾把方才的发现一说,曹邱也觉得事关重大,一边喊了两人出府去探,一边和曹砾一同往卞夫人处去寻夏侯廉。 行至院前,小姑娘又来喊曹砾哥哥,曹砾此时哪有心思和她废话,就拎着后颈将她拎进了院子。 () 第四十一章 擒王 几人进了院内,正与夏侯廉说话的卞夫人听到动静,吩咐身边侍女道:“你出去看看。” 夏侯廉制止了侍女的动作,自己走到门前倾听,接着皱起眉头,打开门见曹砾和曹邱共同前来,而曹砾手中还提着自家哥哥的爱女,只以为是自家侄女闯祸,板着脸道:“曹砾你做什么,还不快把令女放下来。” 曹砾大大咧咧的将拎着夏侯令女后颈的手一松,小姑娘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一个结实的屁股蹲儿,疼的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曹邱上前,将方才曹砾和自己说的情况说了一遍,夏侯廉闻言顿时一惊,又立刻冷静下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对卞夫人道:“夫人先带着令女去往几位公子处,我与曹砾去外间看看。” 说完又对曹邱道:“你带所属五十人披甲上马,一旦情况危急,便带着夫人和公子们冲出去。” 夏侯令女有心想报复曹砾刚才那带有私人恩怨的一松,但被卞夫人轻轻一眼扫过,乖乖的起身拍了拍灰尘,小奶狗一般摇着尾巴,昂着脑袋,讨好的站到卞夫人身旁。 夏侯廉引着曹砾向外走去,卞夫人看着曹砾已有鲜血滴下的上衣,眼神微微一缩,却没有说话,只是在曹邱的护卫下向曹彰等人居住的房间走去。 “方才出门的二人回来了吗?”来到门前,夏侯廉立刻向门前守卫发问道。 “回禀将军,不曾回来。” 闻言,夏侯廉纵身爬到前院的一处大树上,半晌无语,直把曹砾在下面急得抓耳挠腮。 “将军到底怎么了?”曹砾在树下喊道。 夏侯廉从树上下来,苦涩道:“各处通路均有鹿角数重,马不能行。有千人披甲在前,强弓在上,重弩随后。” 曹砾一愣,也顾不上背上有伤,龇牙咧嘴爬到树上一看,对夏侯廉道:“看来李家那个娴静美丽的小姐我是无福消受了。” 夏侯廉看了一眼曹砾,道:“下来披甲吧。” 曹砾依言而下,夏侯廉道:“你去把事态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去安排防御,只恨司空看错了荀彧。” 曹府之外,荀彧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曹府: 甲士重重包围,强攻重弩齐备,鹿角层层叠叠,不管府内冲出来多么精锐的兵士,又怀有怎样的决心,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射杀当场。 便在这时,曹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了,在甲士紧张的注视中,卞夫人一袭青衣,左手牵着曹彰,在曹砾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侍中近来可好?” 甲士刀锋闪着寒光,控弦之士引弦待发,弩机机括之声整齐划一,在这剑拔弩张的局面里,卞夫人却只是看着荀彧,问出了这么一句如同家常的话。 荀彧下马,对着卞夫人轻施一礼,道:“劳夫人挂心,彧一切都好。” 卞夫人笑了笑,对曹彰道:“向叔叔问好。” 层层围困之下,为刀锋直指,卞夫人丝毫不见惧色,连美貌也未有丝毫减损,当她一笑,似乎连碧蓝天色也不敌展颜,略显羞愧的暗了暗。 “彰见过荀叔。”曹彰上前施了一礼,对荀彧道:“叔叔带这么些人来我家,是来灭曹府满门吗?” 这一年曹彰虽只有十岁,但已经生的身量颇为高大,顾盼之间,如同一头在山林里纵横睥睨的百兽之王。 如今箭不能防,弩不能御,刀兵层层,甲士鳞鳞,生死性命尽在对方一念之间,曹彰不但如母亲一般毫不害怕,反而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荀彧不答,而是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曹彰赞道:“司空为世之人杰,今诸子也这般夺目,父子交相辉映,定是一时佳话。” 卞夫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道:“侍中如此心折,陛下圣明若斯吗?” 荀彧正色道:“陛下是汉天子,荀彧是汉臣,司空也是汉臣。” 卞夫人道:“陛下何时至此?” 荀彧道:“将至。” 卞夫人紧紧拉住曹彰,对荀彧道:“内宅之人,不宜久抛头露面于府前,今先回府,待陛下临府,再来面圣。” 荀彧道:“夫人自便,只是还望约束好府内人等。” 卞夫人道:“这是自然。” 卞夫人回府,曹府的大门重新掩上,曹彰开口抱怨道:“娘,我刚才离他只有五步,你为什么把我拉住了。” 卞夫人道:“你上前一步,侍中就退了一步,定是早有防备了,既有防备便绝无可能为你暴起所擒。” 曹砾赞同道:“彰公子,夫人说的没错,荀彧一退,至少有三十支箭指向了你和夫人。” 卞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本也没有抱多少希望,文若做事,一向缜密,如今又是谋定而后动,只是没想到,他对彰儿也如此戒备。” 夏侯廉道:“如今既不能擒贼先擒王,唯有死战一途了。” 卞夫人沉默片刻,对曹砾道:“战阵之事,不该由我来说,曹砾,你说给将军听。” 曹砾伤势未愈,之前牵动伤口流了不少血,现在身披重甲,不禁头有些发晕,他身子晃了一下,随即用力站稳道:“四面高处皆有火箭,府门之前强弓劲弩成阵,长刀重甲为矛,据马重叠,分段而设…” 夏侯廉也是知兵之人,听到这里顿时沉默下来,气氛陷入难言的安静。 良久,卞夫人开口道:“将军,倾全府之力于一门,能带着孩子们离开吗?” 夏侯廉摇了摇头,苦涩道:“据马重叠分段设立,马不能行,唯有步战。” “步战披甲则陷围,去甲则死在顷刻,便是有一二锐士可为前驱,也没有可能带公子们离开…” 卞夫人道:“降吧。” “要降你们降,我绝不会投降的。”曹彰大声道:“只有战死的曹彰,没有投降的曹彰。” 卞夫人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曹彰的脸上,呵斥道:“叔伯皆在,为娘也还没死,这里哪轮得到你做决定!给我绑了他,拉下去重责二十杖。” () 第四十二章 人妻 曹彰猝不及防被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重责了一耳光,一时间不禁有些难以置信,他紧咬着嘴唇,凶狠的看着卞夫人。 左右面面相觑,并无一人敢于此刻上前介入这对母子之间。 见众人不动,卞夫人勃然大怒道:“你们是当我死了吗?还不动手!” 两个侍卫犹犹豫豫的上前,被曹彰一拳一个放倒在地,接着曹彰从侍卫腰间夺过长刀,便要执刀去开府门。 夏侯廉反应不及,曹砾伸手去抓,奈何有伤在身,动作不比往日敏捷,曹彰身体微微一扭,躲了开去。 卞夫人见众人抓曹彰不住,在他身后喝道:“你今天敢碰一下大门,从今以后便没有我这个娘,就是死了,黄泉路上,也不再是我的儿子。” 曹彰闻言,如离弦之箭般前冲的身形顿时如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了原地。 呆立良久,心怀勇气的愤怒少年终于还是无力的松开持刀之手,那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有如少年心碎的声音。 曹彰颓然的低下了头,朝地上重重一坐,就这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满是痛苦之意,听得周遭的兵士也心有不忍,纷纷别过头去。 卞夫人心疼的上前抱住曹彰,簌簌落下泪来,道:“刚才你能跟娘一起出去冒险,看能否趁机擒下荀彧,已经不愧是个大丈夫了。娘不是拦着你厮杀,只是不愿你白白送掉性命,等你再大些,就按你喜欢的,去大漠为将,领千军万马追亡逐北,封狼居胥,勒石记功。到那时,你就是马革裹尸,娘也绝不拦着你。” 一个夏侯家的人为眼前场面所激,上前道:“夫人,战吧,公子说得对,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卞夫人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他,道:“彰儿父亲年近知命,膝下骨血皆在府中,刀兵一起,岂有幸存?公子悉不能免,便是司空从刘氏手中夺了这个天下回来,又给何人承继?” 说着,卞夫人站起来,将曹彰从地上拽起来推给夏侯廉,一字一句道:“荀彧既然围而不攻,就是还有余地,彰儿这些孩子他们的生死,你们谁也不能做决定,我也不能做决定,就是他们自己,也不能做这个决定。” “你们莫要以为是我贪生怕死,等司空回来,若是事无转圜,我第一个死在你们面前。” 又有宗族子弟想要说话,卞夫人手指门外,环视众人道:“外面那是谁?” 众人不说话,只有方才说话的夏侯家子弟被卞夫人一直盯着,不得不答道:“是荀彧。” 卞夫人继续问道:“荀彧背后呢?” 那人道:“皇帝。” 卞夫人冷冷一笑,道:“没错,门外的,是汉天子,是司空也跪下称臣的汉室皇帝,怎么,司空做得,你们却做不得吗?” 夏侯廉怒吼道:“你们些个混账,司空在,唯司空之命是从;司空不在,一切听夫人吩咐,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想跳出来做主是吗?” 众人齐齐跪下,口称不敢,这时门外有人喊道:“陛下亲临,宣命妇卞氏面君。” 卞夫人先让人拿绳子把曹彰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叮嘱了夏侯廉一番,这才抹了抹眼泪准备带着曹砾一起出门去见皇帝。 行至门口,卞夫人对曹砾歉意道:“伤还要紧吗?” 曹砾咧嘴一笑道:“什么伤?夫人可是记错了?” 形势如此紧张,卞夫人也不禁被这混人逗的一阵莞尔,道:“我本意一人前去,又恐为人耻笑我曹家男儿无人,临阵只一妇人出门。” 曹砾道:“我自小父母早亡,被司空养在府中,多蒙夫人看顾,今能随夫人之后,乃是曹砾荣幸。” 卞夫人道:“你是个有心的,族内有作为的,都随司空去了徐州,剩下的,都是被惯坏的,或者胆气不足,或者不能守静,将军需要统领府中,还好有你。” 曹砾不好意识的摸了摸脑袋上的头盔,道:“我听将军说,李家小姐娴静美丽,此番若能无事” 卞夫人:… 出了府门,卞夫人时隔数年,再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天子竟才这般大吗?卞夫人心道,是了,数年前的天子还只是个孩子。 建安元年,卞夫人随着曹操去落成不久的皇宫中拜见刚到许都的皇帝皇后。进了大殿,结果只看见了两个孩子,女孩沉静稳重,落落大方;男孩却显得局促难安,眼神畏缩。 一晃三年了,卞夫人再见到皇帝,观眼前的年轻天子,只觉若非英气勃勃逼人,以天子眉目,真彷如画中仙人一般。 帝王代代择绝色入宫,曹砾看着背靠红日,精卒环伺,灿若神明的英俊天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快,他娘的,是比我曹砾好看多了。唉!青梅竹马的眼泪是世间最奔涌的海! “命妇卞氏参见皇帝陛下。” “臣曹砾参见皇帝陛下。” 刘协离开许都三十里左右,便同荀籍在道路左近住马,只关羽、张辽二将领虎贲营前往小沛。住马未久,荀彧遣来的传讯之人到来,刘协随即返回,直入曹府门前宣卞夫人面君。 一路行来,鹿角严整,军卒沉默,刀枪锋锐,刘协心中对荀彧大为赞叹。 卞夫人拜倒于地,刘协从马上看去,只见她身材丰美,虽然宽衣厚服,不能尽掩身段之美,曲线若隐若现间,勾勒出动人心魄的成熟圆润之美。 “这就是曹贼的快乐吗?”刘协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许理解了曹操。 受了卞夫人一礼后,刘协下马,令卞夫人和曹砾起身,此刻他和卞夫人数步的距离,见卞夫人泪痕未干,心知她刚刚哭过。 曹砾强撑着站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太阳好大,身上的甲胄好重,往日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的兜鍪也几乎压得他抬不起来头。 卞夫人迎着皇帝的目光,柔声道:“未知曹氏何处触怒陛下,惹得陛下亲自领兵前来?” () 第四十三章 曹贼 刘协笑了笑,道:“方才侍中在城门处擒获奸细一人,其言有内应在曹府,欲要谋害夫人,今司空领军在外,若是府内有失,君臣岂不生隙?” 卞夫人道:“命妇谢陛下提点,回府之后当大加甄别,必不使府中之事,乱陛下国事。” “武宣卞皇后。果然能在漫漫青史上烙下身影篇章的人,都是一时之选。”刘协看着卞夫人雍容平静的脸,心中默默夸了一句,道:“夫人是聪慧之人,当知今日是个死局。” 卞夫人骄傲的看向皇帝,道:“不知道是谁的死局。” 这一瞬间的她是这般骄傲,有轻风缓过,带动衣袖襦摆微微飘扬,历史的光影在此重合,仿佛有一只凤凰虚影正亲昵的摩挲着卞夫人艳美的脸庞。 刘协知道,这份骄傲是曹操带给卞夫人,显示了卞夫人对曹操深入骨髓的信心和此身何属,唯属曹氏的归属感。 世人皆想做曹贼,未知曹贼是豪杰。刘协轻轻一叹,示意左右退开两步,道:“这个死局是曹氏的,但也是刘氏的。” “朕在宫中,曾于太尉、侍中面前,斩木为誓,言曹氏不负刘氏,则刘氏不负曹氏,曹氏满门富贵与我刘氏汉祚同在,可惜司空并不信朕。”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司空轻视于朕,进夏侯姐妹入宫以慢朕心,欲先诱朕离许都而赴小沛,再以夏侯廉等人为内应,开许都之门,想要兵不血刃而下许都。因此才在朕此刻来到府前与夫人说话。” 卞夫人仍不失镇静,道:“陛下既然停兵在此,没有直接攻打,想是另有打算。” 刘协看着卞夫人,道:“夫人早随司空至今,这乱世乱兵乱事,当看了不少。如此应该明白兵锋一指,回锋便难。夏侯廉及所领部属既有做内应之心,朕便不能容他佩刀持弓居于许都腹心。但朕若是强攻,无论是宗族子弟死伤枕籍,还是夫人和数位公子有不忍言之事,都会让朕与司空再无转圜余地。” “朕杀司空,兖州立乱,青徐立反,汉室中兴,遂成泡影;司空杀朕,千夫所指,立成国贼,功业消尽,身死族灭;以今日天下之大势,无论朕与司空输赢胜负,都无非是一场同归于尽罢了。” “夫人若明事理,可令夏侯廉及府中披甲之人全部解甲而出,朝廷自会择别处与其人居住,一应衣食,绝无短缺。夫人则与诸位公子及家中女眷仍居府中,由侍中遣人护卫,无一人会来打扰。” “朕可以承诺夫人,阖府上下,朕不加罪一人。” 卞夫人沉吟片刻,道:“若是孟德回军强攻许都呢?” 刘协沉默,良久方道:“司空强行攻许都,必是朝廷在外之军已尽被司空平了,到那时朕与司空已是仇雠,怨恨已极,夫人又何必动问。” 皇帝这般说,卞夫人反倒笑了,道:“陛下未曾欺我,便依陛下所言” “太阳好大” 就在此时,终于坚持不住的曹砾眼看摇摇晃晃便要栽倒,下意识的去摸腰间佩剑,想要以剑拄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殊不知他这个动作在周围绷紧了神经的弓手看起来,和拔剑向前以刺帝王没有任何区别,刘协左手边的一名弓手立时移弓松弦,一支利箭向曹砾面庞直射而去。 已经无法支撑头上兜鍪重量的曹砾恰一低头,这支致命的箭矢和兜鍪相撞,火星一闪而逝,曹砾只觉仿佛有大钟在耳边轰鸣,脑袋被箭的冲击力带的猛地向后仰去,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 刘协不通武艺,但也能看出来曹砾方才那软绵绵的动作丝毫不似行刺,迅速看了一眼卞夫人,卞夫人眼眸中也满是震惊之意,若是刘协细细去看,眼底深处还能看到浓浓的恐惧。 曹砾倒地不起,刘协立时向后喝道:“全部住手。” 皇帝出声,荀彧也急忙高喊:“不得妄动。” 但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中变故吸引之际,曹府的高墙上,一点寒芒悄悄露出獠牙,瞄准了皇帝颈部。 搭箭、拉弦、瞄准、松弦。 弓弦震荡之声传来,方才以箭射翻曹砾的弓手耳尖微微一动,几乎下意识的以同样一套动作将一支箭射向了发出声响的所在。 两支箭在空中交错而过,箭羽完成了彼此在空中不可思议的邂逅,各自偏离了原本应该前往的目标。 曹府墙上传来闷哼之声的同时,刘协只感到一缕风过,一支羽箭贴着颈部肌肤掠过,一道血痕因尾羽之锋出现在颈部。 原本以荀彧安排,整个曹府上下皆在弓弩手监视范围之中,绝无可能有弓手寻到间隙向刘协出手,可方才变故之下,众人注意力本为场中吸引,皇帝和荀彧又严令不得妄动,阴差阳错之下竟漏了这么大一个破绽。 荀彧大惊失色,刘协也吓了一跳,死亡的阴影从不曾离他如此之近,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甲士涌上前来,荀彧亦上前请罪道:“陛下,是臣疏忽才令陛下” 刘协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惊惧,淡淡道:“无妨,往日高祖有陈平、周勃在侧也不免数次遇险,些许小事,不足一道。” 卞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皇帝颈上的细小血痕,这一刻,那道细小的血痕是如此惊心动魄,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以为铁桶一般的曹府之内竟然隐藏了这么一个刺客。 刘协看向卞夫人,道:“夫人,此事当与曹府无关,朕与夫人,仍依前言。” 皇帝的话令卞夫人稍微回神,看着刚从生死边缘回转的皇帝一脸平静的样子,卞夫人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应是道:“命妇遵陛下旨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曹府之内观望着此处的众人大惊失色,站在最前方的夏侯廉将全程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刻他简直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夏侯廉拽紧了曹彰,向后呼喝道:“你们几个去抓刺客,要活的。” 这时荀彧随着卞夫人领甲士弓手来到门前,道:“抓刺客之事,便不劳将军了,将军卸甲别居即可。” 夏侯廉看向卞夫人,见卞夫人轻轻点头,对左右道:“都停下,依侍中之言行事。” () 第四十四章 平安 莫三是常山人,自小习得一手好箭术。 不过他只会射箭,兵器不行,平日山间打猎,有猎物离得近了,紧张之下,便连箭也射不好了。 完全不像邻村的赵大哥,不知师从何人,学得一身精湛武艺,信手寻一根长棍,走在林子里到处敲上几下,便能将莫三无可奈何的狡猾狐狸、烦人兔子、咬人长虫都给敲晕了过去。 后来天下乱了,河北也乱了,莫三跟着韩馥到了河南,掉队之后又稀里糊涂来了许昌从军,因一手好箭术,在吕布突袭兖州的时候颇立了几分功劳,为荀彧简拔为队正,领十人。 卞夫人确实好看,莫三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美艳勾人的女人,可他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当曹砾刚刚有所动作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箭射向曹砾… 射完第一箭之后,莫三敏锐的察觉到了拉弦的声音,这一刻莫三充分恪守了一个好射手的信条,他是如此专注,专注到没有听见天子之音,侍中之声,他的脑中只有弦和箭与空气低语的声音。 这是赵大哥教给他的技巧之一,怎样在嘈杂的林中辨别出自己所需要的猎物的声音。 所以当弦声破空,莫三后发先至向声音来源处射出一箭,然而等待他的是侍中冰冷的眼神,莫三和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曹砾一起被锁拿在了当场。 荀彧拿了两人之后,所领兵马有条不紊的将曹府众人兵器衣甲收缴后送往别处,另有一队亲兵入内,一寸一寸的搜索刺客。 不出意料的,亲兵只带出来一具尸体。 荀彧拿起尸体的手,看着食指和中指上厚厚的老茧,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墙头到皇帝方才所在位置的距离后,从地上捡起射向皇帝的箭,对着阳光看去,隐约可见的,是幽幽的蓝色。 箭头淬了毒!?荀彧心中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皇帝方才离开的样子并不像是中毒之人。 把箭调转过来,有半边尾羽脱落,而不曾脱落的尾羽侧有微微的血痕。 荀彧又去看刺客的尸体,只见刺客是左肩中箭,尸体上的箭矢也有半边尾羽脱落。再上前半步细看,刺客脸色发青,乃是中毒身亡。 “我不曾令弓手淬毒,刺客却毒发身亡,显是咬毒自尽,这种死士是怎么混进曹府的?指上老茧甚厚,应当是时常拉弓所致。这个位置他本不该失手的,是两箭空中相错使得各自都偏离了原本的目标。”荀彧看了莫三一眼,心中后怕不已:“若不是此人反应神速只怕皇帝已经为人刺杀了,说起来这人之前箭射曹砾,倒也不能怪他。” 示意侍卫松开莫三后,荀彧指着地上已然毙命的刺客,看向夏侯廉道:“此人是谁,又是如何执弓于曹府墙上的,夏侯将军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夏侯廉苦涩道:“此人是在下一个远亲,名叫夏侯园。三年前从家乡来投,因一手好箭术被选入府中护卫。” “这三年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谁知今日犯下这弥天大罪。” 荀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看向生死不知的曹砾,道:“他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他引动混乱,你这个远亲不会有机会向陛下出箭。” 夏侯廉道:“这小子是个浑人,侍中你是知道的。他原本就有伤在身,又披重甲,结果支撑不住,阴差阳错之下,遂有此事。” 荀彧唤了一名老卒上前,老卒先探了探曹砾的鼻息,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然后将曹砾整个翻了过来,只见背后衣甲,已为鲜血染透。 老卒回报道:“回禀侍中,确是晕了过去。” 荀彧回想了一下曹砾的动作,也颇感一阵无语,原本十拿九稳的事,险些因这混人输了个彻底。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万幸的是,天佑汉室。 “带回去治伤,然后看押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距离曹府数街之隔的一户人家,一个小厮有节奏的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门子伸出脑袋向外左右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这才引着小厮朝门内走去。 小厮跟在门子后面,直入中堂,有一中年人在一女子的侍候下饮酒。 女子身段婀娜,面容姣好。中年人,留着三缕长髯,细长的眼睛泛着精光,见小厮进来,放下酒杯,道:“情况如何?” 小厮道:“方才皇帝已回宫了。” 中年人不悦,道:“是被人抬着回宫,走着回宫,还是骑马回宫,你一概不知?” 小厮道:“骑马回宫。” 中年人看了小厮一眼,淡淡道:“下次你再说不好话,舌头便不要要了。” 小厮赶忙道:“我等离得远,只能看到暗子有找到机会发动,但不知为何没有射杀皇帝。” 中年人道:“你下去吧,继续打探。” 小厮如蒙大赦般退了开去,屋内剩下女子和中年男人,女子轻轻环住中年男人,坐进他的腿里,道:“那个蠢货可算死了,人家再也不用肚子里塞个枕头了。” 中年人笑眯眯的将手伸进女子的衣襟道:“要不是为了你和孩子,他怎么会甘心为咱们刺杀皇帝呢?” 女子“咯咯”一笑,撒娇道:“坏人,人家要生,也只给你生。” 中年男人一把将女子抱起向内屋走去,道:“你倒是无情,怎么说也和你做过几日夫妻。” 女子将脸贴在中年男人胸膛,嗔道:“你还提那个死人,蛮牛一样,就知道冲,一点也不解风情。” 中年男人乐了,道:“他若不是头蛮牛,怎么会发把你肚子里的枕头,当做自己的儿子,听说还给这枕头取了名字?” 女子娇笑道:“可不是吗,说是叫夏侯安,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中年男人把脸一板,怒斥道:“你这淫妇,刚死了男人,就来与我私通,该当何罪!” 二人此时已到床边,女子将中年男子拉倒在床上,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道:“只听说曹贼好人妻,不想你竟然也是这种败类,人家誓死不从。” 二人干柴烈火,花样百出,数街之外,有一个曾经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长大的父亲,在箭射天子,背弃宗族后,凋落在这个寒冬里。 () 第四十五章 小沛 关羽张辽辞别皇帝之后,一路长奔,直到小沛。 临小沛三十里处,已是黄昏,张辽有些无语的看着关羽座下疲态尽显的马匹和精神抖擞的关羽,建议道:“将临小沛,有曹操部将于禁在彼,关将军是否换乘良驹,以防有变?” 关羽摸了摸座下马的脑袋,得了一个响鼻,见此马确实疲累已极,便对后喊道:“牵我马来。” 有人将刘协所赐关羽之马牵来,这马颇通人性,平日里被关羽细加照顾,此刻见了关羽立时摇了摇脑袋,用大头去蹭关羽。 关羽早有防备,一个侧身避开这马的亲昵,用手抵住马头,任由马儿如何用力也不松开,直到马儿不再动作,这才翻身上马。 张辽看的奇怪,不禁问道:“此马这般亲近关将军,为何将军反而避开?” 关羽这些天已和张辽熟络,彼此意气相投,因此也不觉得冒犯,略有些尴尬道:“此马甚是顽皮,此前多次亦是如此亲热,却每每趁关某不备,以关某胡须为草料…” 张辽向关羽胡须看去,果见向为关羽珍视的数百根长髯不复往日浓密,有数处参差不齐之态。 张辽失笑,道:“果然无愧陛下御赐,亲近之处与陛下信重关将军一般无二。” 此话挠到了关羽痒处,自得之下,正待轻捋长髯,忽见这马儿扭头,眼睛转动,不禁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这下不独张辽,便是左右军士,也看的忍俊不禁,纷纷别过头去偷笑。 左右强忍笑意的辛苦模样,关羽看在眼里,也不着恼,反道:“此马虽然平日如幼童顽劣,奔袭之时却是与关某心意相通,你等临阵用命,日后陛下再有良驹,关某为你等向陛下讨来。” 张辽强忍住笑意,道:“将军可要取兵器在手?” 似乎知道关羽在夸奖自己,这马儿得意的用头轻撞了一下方才关羽换乘下来的马,结果同关羽一样,得了一个恼怒的响鼻。 关羽轻抚马鬃,道:“关某体重,偃月刀更重,再行些路程再取兵器吧。” 有一个军士道:“将军如此喜爱这马,不知是否取了名字?” 关羽乐呵呵道:“还未曾想到,诸位若有好名字给它,关某当在战后请其痛饮一番。” 又行二十里,路上已可见哨探往来,张辽目视关羽,关羽微微一笑,道:“无妨,我等直行即可。” 再行五里,哨探渐多,前方人影绰绰,关羽把手一伸,止住众人,道:“取我刀来。” 这时月光已起,偃月刀送到,刀锋寒凉如镜,映得关羽月光在身,威风凛凛,世所罕见。 百余步后,只见前方大路,火光忽起,强弓硬弩由道路两侧而现,有一威严之将,领精锐之军,据马鹿角,严阵以待。 关羽哈哈一笑,毫不畏惧,打马上前道:“前方可是于文则?” 于禁并不上前,只在阵中回答道:“文则见过关将军,未知陛下何在?” 战阵之前,杀气弥漫,马儿不再搞怪,终于获得机会的关羽,手捋长髯,道:“陛下今在许都等司空大军还都。” 于禁一惊,关羽继续笑道:“司空暗度陈仓之计,高祖用之夺关中而取天下,陛下又岂会不知?” 说完关羽也不理会于禁,驱马向前,于禁示意左右,挪出一仅供一马通行之道,关羽一马当先而走,众人依次鱼贯而过。 于禁亲取火把在手,观众人之貌,见皇帝确实不在队列之中,不由得喟然一叹,心中忧虑起来。 入得小沛,得报的高顺陈宫二人出营相迎,张辽下马向高顺行礼道:“见过左将军。” 高顺罕见的脸上一红,连忙去扶张辽,道:“都是往日同袍,文远不用这般生分。” 关羽见高顺真诚,不似作伪,亦感觉往日每每忽略的高顺其人颇合自己胃口,于是也不继续在马上端坐,下马见礼之后道:“关某受陛下令,迎左将军还都。” 陈宫道:“未知陛下何在?” 关羽并不答话,张辽向陈宫道:“陛下今在许都等候将军和先生。” 高顺道:“明日司空便至小沛,未知陛下作何打算?” 关羽哈哈一笑道:“左将军有所不知,陛下早已料到曹操此次用那暗度陈仓之计,自己亲率大军阴伏于许都左近,欲以内应先下许都,再用于文则把住要害,不能斩首也使陛下进退不得,最后以一骁勇善斗之将李代桃僵,假自己之名途经小沛,引陛下去攻,陛下若攻,则于文则必从后夹击,到时猝不及防之下前后受敌,必然大溃。” “大军既溃,陛下即便侥幸得脱,奔回许都,也不过正入曹孟德之彀中。” 高顺皱眉道:“若是如此,陛下有何旨意给我等?” 关羽道:“陛下令我等于小沛拦截曹操所部后,等朝廷旨意还都。” 陈宫疑惑道:“陛下既知曹操之计,为何不诛杀于禁等辈?” 关羽不屑的看了陈宫一眼,道:“于文则向来统兵有术,军纪严酷,今结阵而守,左将军这万余人怕是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陈宫正待反驳,高顺道:“公台,关将军所言有理,他自结阵,等我去攻,强弓硬弩,聚而射之,即便将士用命,侥幸突阵,这些骑兵也剩不下几人了。” 说完,高顺又问关羽道:“有于禁在后,我等如何能安心拦截明日之将?” 关羽笑而不语,张辽道:“于禁若是结阵而守,我等徒呼奈何,但他若出阵来攻,伯平予我千人,我为伯平大破之。” 陈宫赞同道:“伯平,文远统率骑兵之能,不让你陷阵营突阵之勇,于禁龟缩尚可自保,出阵必为文远所破!” 关羽这时方道:“明日关某自领虎贲营三百五十人,若是来人是个晓事理的,则大家共同在此等许都旨意,若是来个不辨是非的,高将军自于城上观战,看关某如何断道!” 高顺忙道:“岂能让将军独自犯险于外,高顺当领三千精锐,为将军掠阵。” 关羽看了陈宫一眼,淡淡道:“怕只怕,我等在外厮杀,有人在内献了小沛。” () 第四十六章 闲子 关羽此话一出,陈宫勃然变色。 张辽知道关羽仍在恼怒吕布投奔刘备之后,为刘备收留却用陈宫之谋,趁着刘备征讨袁术的机会,于夜间夺取了张飞把守的徐州一事。 于是张辽赶忙出言打圆场道:“彼时各为其主,便是我和伯平也免不了曾和关将军阵前厮杀,冒犯将军虎威。今日同为陛下效力,关将军便是不信公台,难道还信不过我与伯平吗?” 高顺有些不满关羽对陈宫的态度,但大局当前,勉强劝道:“陛下还都前召见我与公台,令我二人屯驻小沛。关将军亦为陛下简拔任用,岂能不信陛下识人之明?” 二人好言相劝,关羽这才收了气性,高顺道:“本当为将军接风洗尘,只是天色已晚,明日又有战事,关将军不如早些安歇,养精蓄锐。” 关羽道:“不急,待虎贲营安顿好之后,关某再休息不迟。” 张辽早已习惯关羽这般做派,笑着对高顺道:“伯平,关将军领军比你往日领陷阵营更得军心。” 高顺此时亦笑道:“是顺考虑不周,关将军且随我来。” 高顺领着关羽将虎贲营安顿好之后,关羽又亲自取了精料喂马,这才去了高顺为自己准备的住处歇息。 关羽走后,张辽道:“关将军性情如此,伯平莫要往心里去,凡事还当以陛下大局为重。” 高顺笑了笑道:“观关将军待士卒之心,便知其人如何,文远放心,我岂是那种因小事不顾大局之人。” 张辽道:“公台处伯平还需加以分说,以免心有怨恨误了大事。” 高顺皱了皱眉,道:“文远可知陛下因何以我为左将军,都亭侯,却对公台毫不加恩?” 张辽欲言又止,高顺看了道:“文远若是心有顾虑便算了。” 张辽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道:“辽在许都,不入朝堂,但以数次伴驾经历来看,陛下并非不能容人之君,亦非用人不赏之主,如今既以公台在小沛,自有加恩之日。此前不封,想是因公台曾于兖州迎奉温侯之故。” 高顺道:“文远此话与公台所言相近,如此我便放心了,文远好生歇息,以备明日之战。” 两人作别,高顺回到陈宫处,将张辽所言说与陈宫听,劝道:“公台莫要与关将军计较,其人性情如此。” 陈宫道:“伯平放心,宫省得。虽一时不忿,倒也不至挂心不去。倒是伯平可与其多加亲近。如今天下处处用武,关羽其人能得士卒之心却不与士大夫为伍,有虎踞山林之勇而不屑掩喜怒好恶,如此虽为朝廷大臣所恶但必得陛下信重。” “伯平善养士卒之锐,关羽统军侵略如火,你二人可谓相得益彰,你二人同领一军,天下皆可去得。” 高顺笑了笑,道:“当不得公台如此夸奖,公台心无芥蒂便好。” 陈宫道:“明日有战,宫料想伯平夜巡之后方能睡得安稳,不若这就动身?” 高顺道:“知我者,公台也。” 二人动身,每临一处,高顺均唤出当值之人细加叮嘱,又特别于城上城下细细看了一遍,见所守戍卒均为自己熟悉之人,各处均无异常,这才和陈宫作别,各自回住处安寝。 第二天一早,关羽、张辽、高顺、陈宫均早早起来,令士卒生火造饭,各自点兵。 四人点兵完毕,东城处烟尘大起,一面大大的“曹”字旗迎风招展,有传令兵来至城下,高喊道:“司空将至,众人迎接。” 关羽在城头对着传令兵高喝道:“来人想是夏侯元让,你可去说与夏侯惇听,陛下已在许都迎接司空大军还都,特令关某在此处等候夏侯将军。” 传令兵一愣,却也只能是打马而走,将关羽所言报于夏侯惇听。 关羽轻蔑一笑,对高顺道:“关某这便出城去会一会夏侯元让,左将军城上安坐。” 高顺终究是不放心,道:“关将军还是多领些人马,关将军勇则勇矣,曹军毕竟人多。” 他说得恳切,关羽也不固执,遂领了虎贲营及高顺所遣三千人出城列阵。 出城之后,关羽对高顺所派领军副将道:“你等临城而驻,我引虎贲营前突,若是稍后战起,曹军为我挫动锐气,你等便衔尾厮杀,若是曹军势大,你等则以弓箭射住。” 副将领命,关羽引了虎贲营等夏侯惇到来。 夏侯惇得了传令兵回报,心中隐有不安,待兵临城下,见关羽只以数百人突出,勃然大怒,出阵斥道:“关羽,你怎敢如此轻视于我?” 关羽见了夏侯惇,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道:“果然是你,看来陛下所言无错。” 夏侯惇见关羽神情,怒意更盛,可想到曹操嘱托,仍不失理智,道:“你方才所言何意?” 关羽道:“陛下有言,曹操信重之人,以夏侯惇为最,今己身领军还许,李代桃僵者必为夏侯惇。” “夏侯惇勇而有谋,能戒急用忍,必能约束步众,令刀兵不兴,你可自与其在小沛相持,等朝廷旨意。” 夏侯惇嘲笑道:“等朝廷旨意,是等小皇帝令汝等向我投降之旨吗?” 关羽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有严令于我,言两方将士,皆为汉军,除非必要,不得因意气而动刀兵。否则,你现在已经是败军之将了。” 夏侯惇被关羽这等态度激的火冒三丈,但知道此刻与曹操所谋不合,不宜妄动,便道:“你莫要学你那三弟装傻充愣,孟德亦令我在此处驻扎,等他下了许都,自有旨意令你等投降。” 关羽呵呵一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也不回答,勒马而还,对虎贲营道:“众将士随我回城。” 此刻于禁军营,于禁正往来巡视,令各处小心提防。 巡视完毕,于禁返回帅帐,有亲兵问于禁,道:“将军前方有兵马到了,我等不出吗?” 于禁轻轻合上手中书卷,叹息道:“皇帝未至,你我皆成闲子,如今胜负,只在许都。” () 第四十七章 于禁 关羽收兵回城,得到传讯的张辽也收了兵马,四人在府中相见,张辽向关羽贺道:“将军虎威,夏侯惇不敢与战,如今只等陛下旨意即可。” 关羽捋了捋有些稀疏的长髯,谦虚道:“此次主要仰赖陛下谋算,所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陛下知人知兵,可谓汉室之福。” 陈宫道:“非也。” 关羽把眼一眯,正待发怒,陈宫又道:“陛下之所以令关将军来此,便是有威慑之意,那夏侯惇计谋不行,又自忖不是关将军对手,这才无奈驻扎于城外,寄希望于曹操许都有所作为,若是换了一将,岂知那夏侯惇不会一怒挥师,直奔许都,虽不至于坏了陛下行事,但枝节旁生,总为不美。” 这话说的关羽相当受用,顿时觉得陈宫此人看起来顺眼了不少,连手捋长髯的频率也快了几分。 高顺亦道:“将军虎威,世所罕见,顺为将军贺。” 高顺官职在关羽之上,他一说话,关羽更为得意,只觉今天帐中诸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时陈宫道:“我等若是枯坐城中,静等陛下旨意,虽也有功,总不过苦劳更多于功劳。” 这话一说,关羽清醒了过来,立时道:“切不可轻易便兴刀兵,关某来时,陛下反复叮咛,以全军为最上。” 陈宫一笑,道:“若是非但全军无损,更兼能领于禁、夏侯惇之军呢?” 关羽来了兴趣,道:“不知先生计将安出?” 这时,夏侯惇遣人请于禁过营一叙,于禁犹豫了一下,对来人道:“请回禀夏侯将军,为防高顺等突阵而走,于禁不能须臾有离阵前。” 送走夏侯惇军中来人,亲卫见于禁面有忧色,不由问道:“将军因何发愁?” 于禁军法严酷,又禁兵士抢掠,所以一向不得士卒之心。今所领兵马,虽为本部军,却也只是畏惧军法,听令而行,与其他人等所领本部军那种唯将主之令是从,随时可以拉起来扯旗子造反截然不同。 唯有亲兵数人,为族中子弟担任,平时与于禁稍显亲厚。 但也正因如此,于禁在建安二年随曹操征张绣时,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夏侯惇等人麾下肆意劫掠的青州军后,几乎为诸将所不容,曹操却大加赞赏,越发器重。 毕竟一个不能得士卒感恩,不能结同僚欢心,却又能独当一面的孤臣,对于任何一个上位者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于禁看了一眼问话之人,此人是族中子弟,在中平元年太平教张角刚刚开始为祸天下时,便跟随在自己左右了。 那时候于禁跟随泰山郡同乡鲍信讨伐黄巾,还没有展露头角,领了些族中子弟,奋了一腔热血便去了战场。 黄巾虽然声势浩大,却不过是些七拼八凑成军的农民,军不成军,阵不成阵,破之容易。 但在那之后,战争越来越残酷,族中子弟一个个凋零,同乡鲍信为救曹操而死,于禁自然而然成为了曹将,只不过那个为汉室持刀刺董的曹操,终于成了站在阴影里,低声说着‘尽力保全皇帝性命,若果然刀枪无眼,那便算了’的人。 于禁并不留恋汉室余晖,所以对于曹操的命令并无多少抗拒,虽然于禁并不想沾上皇帝的血。 毕竟在于禁看来,最后赢下这一场群雄逐鹿的,必定是曹操,而只要曹操能赢到最后,他于禁帮着杀个皇帝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年南征北讨,于禁见了太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被踩进烂泥里的模样,运气好的,还能留点体面,在泥里喂了蛆虫;运气不好的,索性死无全尸,任由野狗挑挑捡捡,对着那民脂民膏凝聚而成的油脂露出人性化的嫌弃模样。 是的,于禁,于文则,在阵前相搏,生死一瞬十余年后,早已疲惫已极了。如今的他,既不想王侯将相,也无意安定天下,他只想在这个乱世里好好活着罢了,和去年刚刚出生的儿子一起。 想到儿子,于禁的眼神也柔和了起来,他对亲兵道:“于翔你也娶了亲吧。” 于翔笑着道:“将军您忘了,还是夫人帮着找的,全家都没在了吕布那场乱事里,脸也被划了一刀,但却是个知冷知热的。” 于禁沉默,良久道:“你恨吕布吗?” 于翔道:“怎么能不恨?我那媳妇常说她之前有多美,若不是那陈宫引了吕布入兖州,她满门也不会被吕布军屠尽,她也不会被吕布军那群畜牲轮流糟蹋完之后又在脸上划了一刀。” “虽然若是没这些事我也娶她不到,甚或不能看上她一眼,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她遭了这种祸事。” “我家那闺女落地时,我本来还失望不是个带把的,不能继承香火。可抱了两回,我只想这天下可别再乱下去了,让我那闺女好好过了这一生。” 于禁道:“你想报仇吗?” 于翔一笑,道:“找谁报仇,连谁杀了她满门,又是谁糟蹋了她都不知道。也许早死在了这乱世,尸骨都成了肥料;也许入了皇帝那什么羽林卫,成了天子亲军;也许就在对面那些人中,将来凭军功封妻荫子,史书上说不定还能算个良将名臣。” “至于陈宫、吕布、甚或田家,他们这些大人物的生死,又岂是我能决定的呢?” “再说,除了将军您领兵时还有些军纪,其余时候,曹军这些同袍们,哪个又好过吕布军那些杂碎呢?” 于禁喟然一叹道:“你问我因何发愁,司空这次失策,在许都为皇帝所算。但只怕无论输赢,我都落不得好。” 于翔一惊,道:“莫非是因为将军今日未去见那夏侯惇?” 于禁苦笑道:“与此事无关。” “司空自成军以来,屡屡为人所叛,因此猜忌甚重,昨日我亲自执火把未见皇帝在队,便直接放关羽等人去了下邳,这必然会引得司空疑忌,主疑则臣死矣!” () 第四十八章 大雨 于禁道:“此事无咎,错则错在,察看完毕,皇帝未在阵中,却不曾趁夜色泼以箭雨,覆以弩幕,杀伤其众。” 于翔道:“凡有一人通过,关羽皆收拢于射程之外,便是将军攒射其兵,又能留下几人?难道关羽还能因这几人之死夜中突阵?” 于禁叹道:“攒射之下,不能留人,却能自绝于皇帝。今既不为,在司空眼中便是存了侥幸,以司空之心,若是胜了皇帝,文臣尚有余地,武将存了侥幸,唯死而已。” 于翔道:“将军既知如此,昨日因何不射?” 于禁道:“用兵之道,在诡在算,司空既为皇帝所算,赢面就不大了。我领兵一向不加恩于下,若是司空果然败了,败讯与朝廷旨意同到,这三千人除了你们几个久随于我的老人,怕是一个也号令不动了。” “关羽此人,性矜而刚,到时必杀我报仇,非我不射,实是进退两难。” 于翔道:“如此将军何不早降?” 风卷碎石,碎石击打大帐之门,于禁掀帘而出,感受着平地呼啸席卷的寒凉风意,再看天空飘荡聚拢化雨在即的云朵,道:“云从龙,风从虎,龙虎不现,风云不过一场化雨。雨未落而先撑伞,恰如此刻胜负未分而先行降顺,徒为人耻笑罢了。” 这时夏侯惇已经听了从人回报,不由厉声痛骂道:“于禁此獠,必存了观望之意。当日在宛城外,就该杀了这厮。” 他在这边痛骂于禁,陈宫、张辽已然到了于禁营外,对营门守卒道:“还请通报于将军,陈宫、张辽前来拜访。” 于禁延请二人入账,陈宫心里嘀咕不已,刚才那亲卫看自己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辽率先见礼道:“先谢昨日将军放行之义。” 于禁还礼道:“张将军奉陛下诏令而来,禁岂能阻拦?” 陈宫收敛心神,上前道:“于将军既已做了选择,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于禁沉默不语,陈宫继续道:“将军于曹操,既非亲族,也非原从,赖以立身者,‘孤臣’二字而已。昨日将军奉陛下之诏,违曹操之意,居大义而忘小恩,虽乃丈夫所为,但想来已经恶了曹操,孤臣见嫌于人主,必死无生,无非看过往情分如何,是否牵连亲族。” 于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陈宫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乃继续道:“宫以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今曹操与将军,尚不是君臣,将军何以甘为鱼肉,任其做那刀俎?” 于禁道:“今胜负未分,若禁背主而去,此非志士所为。” “哈哈哈哈哈!”陈宫仰天大笑,几乎笑出泪来,道:“将军于战阵之上,精俨有术,何以于立身之上如此糊涂?” “敢问将军此刻职位为何?” 于禁道:“忝为陷陈都尉。” 陈宫又问道:“那曹操此刻职位为何?” 于禁道:“曹公现为司空。” 陈宫道:“将军乃是汉陷陈都尉,曹操乃是汉司空。今陛下与曹操何来胜负?若是曹操回军,拜于陛下阶前,以陛下之量,自会恕其前罪,君臣相得。” “若是曹操回军反逆,则必为陛下所破,此为天子亲讨不臣,以靖四方,何来胜负之说?” “将军自中平元年去讨黄巾至今,官职莫不受封于汉室,印绶莫不受赐于朝廷,敢问将军,将军所言背主而去,莫不是打算弃了汉家官职去投了那逆贼袁术,受他伪仲职位?” “将军宗族妻小,可是尽在许都之内。” 张辽也开口劝道:“便如我等,虽一时陛下之令未行,暂从于吕布,有违朝廷节度,但陛下诏书一至,便以天子明诏为先,陛下加恩拔擢岂有究昨日之失?” “高伯平此前不过领中郎将之职,统兵不足千人,今陛下简拔为左将军,封都亭侯,统兵万人。将军之才不让左将军,且不曾行差步错,违朝廷节度,今何至于犹疑至此?” 于禁沉吟良久,道:“我亲兵九人,须仍随我左右。” 张辽笑道:“将军何以如此相疑?今辽与左将军所领,皆为往日旧部。莫说亲随九人,这三千人也当仍为将军领之。” 于禁道:“如此左将军欲待何为?” 陈宫微微一笑,用手指蘸了茶水,轻轻在桌上写下三个字,“擒夏侯”。 三人商量已定,陈宫、张辽各自回营,这时天空再也承载不住云层之厚,先是随缘两三滴零落在大地,接着淅淅沥沥打湿衣甲泥土,再然后就是惊雷响过,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一眼望去,电闪雷鸣,天地相接,直让人心惊胆颤,乞拜天威。 大雨起了,夏侯惇坐于账中,左眼窝处隐隐作痛也无暇顾及,在他看来,眼前局势险恶之处与当时吕布突袭兖州时举州皆反类似,但那时还有荀彧、程昱等人戮力同心,但此刻 “唉!”夏侯惇重重一叹,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理解荀彧因何舍了曹操去帮助皇帝,“难道所谓大义就是这般沦肌浃髓,无从自拔吗?甚至于连荀彧这种智者也深陷其中。” “孟德”想到荀彧,夏侯惇又想到鄄城小城,是怎样被荀彧守的密不透风的,以至于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吕布也只能铩羽而归,呼之奈何! 越是这般去想,夏侯惇越是深深担忧于此刻曹操在许都的境况,这时亲兵忽然来报于禁到了,夏侯惇一愣,随即急忙道:“快请。” 于禁做普通士兵打扮,与亲卫一人,正是于翔。 二人皆身披蓑衣,但雨势滂沱,仍不免浑身湿透,夏侯惇见此情况,道:“文则可先去换一身干燥衣裳,这等天气,雨水凄寒,若是入骨,非数月不能修养回来。” 于禁拒绝道:“元让无须如此,于禁今为国事而来,岂有自顾之暇?” () 第四十九章 关羽 夏侯惇心中一热,为之前痛骂于禁起了些歉意,却仍不解道:“之前我让人去请文则,文则缘何不来?” 夏侯惇军营不远,有十余人牵马,在阴影里静静等候,片刻,一个士卒低矮着身子回来,道:“于将军进去了,曹军尚只来及合了营前第一道拒马。” 一长髯红脸之将身披重甲,冷冷一笑,翻身上马,把手一伸,未等说话,早有两名士卒乖顺的扛着长刀送上。 没有说出“拿我刀来”,一句话被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关羽,无可奈何的提刀在手,有些难受的对回报士卒道:“你在前面引路。” 另一阔面威严,同披重甲之将劝道:“关将军,不若等于禁想办法诱出夏侯惇,我等再擒下他。” 关羽把刀一横,几乎切断雨幕,道:“夏侯惇一军主将,如何会轻离营帐!今日大雨,正是赖陛下神灵,令你我功成。陈公台能说降于禁,难道我关云长不能擒下夏侯惇?” “文远你已有劝降之功在身,不必冒险,可在营外接应于我。” 张辽从府中一路劝到阵前,知道关羽此刻是被陈宫激起了傲气,铁了心要证明自己,心中叹息,他此刻若是退缩,关羽功成,自己不免为天下诟病,关羽身死,自己更是落不得好。 思虑及此,张辽道:“将军身为上将,尚不畏死,辽岂有他顾之意,唯附将军之骥尾,成不世之功。” 关羽笑道:“于禁先行,通路已现,他只知我等欲诱夏侯惇出营,却不知我不过以其为探路石而已,大雨瓢泼,便是不曾擒下那夏侯惇,曹军猝不及防之下也留不住我等。” 众人各自上马,关羽道:“此番冲阵,关某在众人之前,事有不谐,关某为诸君断后,封妻荫子,拜将封侯,都在今日!” 众人齐声道:“敢不为将军效死!” 于是出发,那名士卒在前,行不过数十步,指着一处方向道:“将军此处向前,逢缺口而行即可。” 关羽抹去脸上雨水,定睛一看,只见鹿角当面,自己马良或能跃过,以其余众人之马,在如此大雨之天,断无通过可能。 这边曹军两个巡守的士卒正缩着脑袋躲在望楼下打着冷颤,其中一人生的浓眉大眼,乃是洛阳李二狗。 李二狗道:“这要站到半夜,你我估计也去了半条命了。” 另一人生的倒三角眼,胡须凌乱,猥琐异常,乃是青州田老六。 田老六瞥了李二狗一眼,道:“熬呗,不然你想怎样?这个天气,逃了也是个死。” 李二狗道了一声晦气,又紧了紧早已湿透的衣服,只觉得更冷。 打了个寒战,李二狗突然看到前方人影幢幢,惊疑不定对田老六道:“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 田老六仔细一看,只见暗夜之中,乌云之下,正有一骑一马当先,破雨而来,其马高人长,猛然望去,有如魔神。 田老六急忙去拿被自己拴在望楼上的号角铜锣,却被李二狗一把拽住,朝左边便跑。田老六心中大急,说话都带了几分结巴,道:“二二狗,有人夜袭你跑个什么?” 李二狗边跑边道:“不是上次我快死了,你分了些吃的给我,让我熬了过来,我才懒得救你。你是不是个棒槌,这般被人摸到营前,你我号角一吹,身后箭雨泼来,你我比谁死的都快。” 田老六道:“我二人这般跑了,事后不也是死罪?” 李二狗脚下又加快了几分,道:“你这个老六,是不是真的傻,现在就死和等会儿再死你选哪个?” “再说死不死还是两说呢,那种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将军骑的。将军在前冲锋,对面这是倾巢而出了,这营里谁又知道能活几个下来?等下你我就找个角落趴下装死,等战事了了,要是运气好,命还在,出来投降就行了。” 田老六这时觉得身为男人的尊严被李二狗侮辱了,他奋力挣脱李二狗拉着自己的手,站定之后回头看去。 这一看,田老六看到了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副画面,以致垂垂老矣之时,田老六还热衷于和绕膝的儿孙们说当年的故事,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李二狗那不屑的样子。 “我跟你们说,那时候,天上那个雨,就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关大将军” “你别打岔,做过大将军的不就那一个吗?关大将军提着青龙偃月刀跨着汗血赤兔马,冲着我奔了过来。你们祖父我啊,那时候没有马,兵器也不行,抵挡不住关大将军连人带马,但还是挡住了关大将军前三刀,你们是知道的,关大将军一身武艺,其实都在前三刀上。而你们祖父抵挡住的,还是骑着赤兔的关大将军的前三刀!” “到了那个份上,关大将军与我惺惺相惜,便没有再对你们祖父出手,而是对着营前鹿角拒马,把刀一举,引了一道天雷下凡,那真是亮如白昼啊,唉!昭圣武皇帝这些大将啊,都是天上的神将下来扶保江山的” 然而事实是 田老六回头之后,还没等李二狗说话,直接转身闷头跑了起来,甚至比方才李二狗拉着他还要快上不少。 李二狗回头一看,也骇了一跳,边跑边骂道:“好你个老六,你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 原来关羽马到营前,毫不减速,双腿用力一夹,坐下坐骑知道主人心意,奋力跃起,关羽居高临下,双手把偃月刀紧紧握住,朝着鹿角连结处尽力一劈,那鹿角本就是仓促而做,又为大雨冲刷半日,已有些松散,如何能再承受住关羽这人马之力,刀锋过处,鹿角应声断裂一地,最上处一块长木,被高高挑起,再被关羽顺手一刀,一分为二。 恰此时,一道巨大的闪电横空,霎那之间,将夜幕击的粉碎。 而在这巨大光中,关羽雪白刀锋,明亮夺目,马嘶人立,令人不可直视。 可惜这时没有相机存在,不然若是有人抓拍了这绝世景象,若干年后的小学生应该会有另一种看法,虽然歌词说的没错,但能站在灼灼光中,居高俯俯,临渊而立,也许才是英雄最好的姿态。 () 第五十章 功成 于禁见礼道:“将军知禁因行法严峻,一向不得士卒之心。” “若那时于禁随将军从人离营,只怕军心立时浮动。万一关羽、高顺等人趁了此时来攻,局面猝尔崩坏,便再难挽回了。因此于禁当时不能奉将军之召,还请将军降罪。” 夏侯惇见于禁言辞恳切,态度谦卑,一方面为自己错怪于禁而自责,一方面由衷叹道:“文则万事以公为先,毫不以己身为念,吾今方知孟德何以倚文则如此之重也。” 于禁道:“今司空一时不察,为皇帝所算,正是仰仗外援之时,将军何不趁此豪雨之夜,选心腹精锐,绕城而走,此处以副将立住营寨,以惑关羽。” 夏侯惇一听此言,不由得心中警觉,于是试探道:“文则与我同回许都吗?” 于禁一直盯着夏侯惇,细观他的神色,此刻自然不会漏了破绽,道:“禁自当与将军同去,但我部三千人将军不宜调动,否则关羽等人沿大路衔尾追击,我等脱身难矣。将军可遣一心腹善守之将去我营寨,只要依我安营调度之法不变,以关羽等人兵力万万不可能透营而去,只能另绕小路。” “今天降暴雨,小路非只难行,更添泥泞,若其绕路,虽皆是骑兵,反不如我大路直行,先至许都。” 夏侯惇听了于禁之言,放下心来的同时颇有些意动,然而思量再三,还是拒绝道:“这般大雨,遮断视线,哨骑难行,若是关羽在要害处有所埋伏,你我岂非自投罗网?” 于禁道:“就是铁打的士卒,在这等天气下也坚持不了几何,关羽要如何埋伏将军?” 夏侯惇觉得于禁说得有理,可常年累月的戎马生涯养成的直觉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此时营帐外传来兵刃交击之声,惨呼声,惊叫声,夏侯惇忙看先于禁,见于禁也是一脸骇然,遂打算出账查看。 一柄月牙戟挑开大帐,接着一匹飞马跃入,一道寒光将夏侯惇笼罩其中。 原来关羽马快,挑开鹿角开辟道路后毫不停留,一路沿着于禁所行路线朝夏侯惇中军大帐奔去, 有些士兵注意到方才营门前关羽开路之威,纷纷朝左右逃窜,也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在上级不断的呼喝声中意图向前,被关羽用偃月刀左右摆荡,皆是一扫而空、并无一人能稍微阻挡关羽片刻。 关羽亦不和这些普通士兵多加计较,两腿用力夹住,速度全开,将一个又一个营帐甩在马后。 临近夏侯惇大帐,忽有一队士兵列阵在前,等到关羽临近,齐齐挺枪刺去。 这袭击来的突然,关羽却不惊慌,用力一提缰绳,这马借冲刺之力凌空跃起,硬生生从这些枪兵头上跳了过去。 一跳之后,四蹄重重落在地上,正是坐下良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夏侯惇军中亲卫及数员副将从营帐中转出,将关羽团团围在中间。 关羽被这般一拦,马速不能起,便索性手握偃月刀四下乱砍。本以为足可建功,却不想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异常默契。 每每关羽一刀落下,便有一人刺马,一人攻人,另一人以盾挡刀,雨天刀泞盾滑,关羽只要一刀下去不能破盾杀人,便不得不回刀遮断,前后拦阻攻势。 如此过了个回合,关羽心头怒火渐盛,原地把马立住,偃月刀全力横过,在马上挥过一个完美的圆形,将身边最近诸人纷纷砍翻在地,几乎把马儿身边一扫而空。 然而这些人刚刚倒地,便立刻有人将他们拖了出去,然后由其他人等迅速上前补住空缺,再次将关羽团团围住。 这时张辽先众人一步赶到,月牙戟左勾右拉,将盾手枪兵各自拽出阵型,关羽觑得机会,偃月刀上下翻飞,立时将围阵之人杀得人仰马翻。 其余数骑赶到,一人高喝:“将军但往前去,此处由我等抵住。” 张辽月牙戟前刺,将关羽面前最后一名盾兵重挫开去,在自己马屁股上狠狠一刺,这马受创之下,向前猛奔,张辽在马上吼道:“我为将军开路,将军自去成那不世之功。” 关羽也不矫情,随张辽马后提速前进,二人本已临近大帐,此番奋进,只数十步,已到大帐之前,张辽感觉到坐下马慢了下来,知道方才一刺过渡激发马力,如今坐骑已到极限,乃奋住最后一寸力气,将月牙戟挥舞的如闪电一般砍倒大帐前最后数人,然后一戟刺进账门,奋力一挑之后,立刻为关羽让开通路。 关羽正好马到,纵马踏进账中,正看见于禁站于下首,夏侯惇端坐于主位,左右七八名副将在列。 关羽一刀砍去,夏侯惇见偃月刀当头而落,拔出佩刀便来相迎,但那不可一世的刀光却只存在了一瞬,接着便消失于视野之中! 夏侯惇心知不好,连忙把刀左横,关羽偃月刀也确在夏侯惇左侧,关羽见夏侯惇横刀向左,自己却横刀向右,偃月刀刀锋贴住长刀,便向夏侯惇手指削去。 这次夏侯惇看的分明,却也只能无奈弃刀,同时向后一滚,希望离开关羽刀光笼罩范围。 二人交手说来漫长,于现实间却只是一瞬,尽管如此,副将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各自拔刀出鞘,或斩或刺,攻向关羽。 关羽丝毫不慌,高喊一声:“来得好!”他动作也未见如何花俏,只是借助方才横刀之力将偃月刀作了枪使,刺向最外一员副将,这副将收刀去挡,直接被偃月刀将刀震为两段。 眼见再有一寸,偃月刀便要刺透其胸,关羽却手上一紧,五指用力拽住偃月刀尾端,同时脚尖轻触马腹,那马立刻掉头向右,关羽亦在马上使力,偃月刀借马力向左平过,刀光尽碎,衣甲皆破,血如泉涌。 暂时击退一众副将,关羽偃月刀亦已力衰,这时关羽将偃月刀向后一拽,再次双手握刀,骑马向前,在夏侯惇左侧挽了一个刀花。 夏侯惇往右急急去躲,却见方才刀花只是虚招,偃月刀真正刀锋,已在右边等着!虽然如此,不愧是曹操心腹之将,夏侯惇脚下用力,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右冲之势。 此时关羽仍以马向前,手在偃月刀柄中段握住,将刀尖一压,接着向左上撩出,夏侯惇眼见刀光再次消失于自己视线之中,怒骂道:“关羽,你卑鄙!” 关羽一刀撩出,劈开夏侯惇身上衣甲,然后在夏侯惇颈间停住,傲然看向左右道:“夏侯惇已为关某所擒,汝等家眷,皆在许昌,还不速速住手!” () 第五十一章 受降 主将被擒,家眷也操于人手,诸人犹疑着望向夏侯惇。 这时张辽抢了进来,持月牙戟看住夏侯惇,关羽将偃月刀拿开,面向众人劝道:“曹操在许都已为陛下所破,于将军亦愿意受朝廷节制,诸位此时仍要手执刀兵抗拒天威吗?” 夏侯惇原本恨恨的盯着关羽,闻听此言,霍然转头盯住于禁。于禁正为这突然的变故震惊不已。他原本觉得,在这等天气引夏侯惇出营,再由精锐于半途截杀已是冒险,万万没想到的是,关羽、张辽二人竟然就这么毫不讲理的撞进这万人环绕的中军大帐中。 所谓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于禁往日听人提及,不过付之一笑,觉得无非是说书人文人臆想,今亲见关羽一劈退夏侯,一刺断长刀,一扫败众人,胆气之壮,气魄之豪,武艺之高,直让人目瞪口呆,心生羡慕。 感慨之余,于禁也对皇帝的知人善任佩服不已。往昔关羽不过刘备帐下一弓手,随刘备历战四方,些许薄名,也不过赞其有几分武艺;至于张辽,丁原死后于董卓帐下效命,吕布杀董又从吕布,于禁知有此人,但丝毫不曾以其人为念。 今二人蒙皇帝骤然拔擢,托付以方面之事。随即关羽领着张辽,以上将之尊,行刺客之事,偏偏刀锋所至,能令万人无为,可以想象这一战过后,汉寿亭侯关云长之名,当响彻大汉一十三州了。 心中如此计较,于禁无视了夏侯惇直欲择人而噬的凶狠眼神,而是面向尚在犹疑的众人道:“形势既然至此,早已无可挽回,各位何不迷途知返,以保宗族妻子?” 众人两两相望,仍不能决定,这时最先为关羽刺断长刀的那名副将把断刀朝地上一丢,道“我吴清厮杀至此,也算不负司空了。” 言毕,面向关羽拜倒道:“败军之将,请将军容纳!” 夏侯惇身为亲族,尚不能一死,于是在有人带头纳降之下,众人纷纷拜倒,皆称愿降。 关羽下马扶起众人,道:“还请诸位即刻出营约束兵士,随我同来者,尚有十余位在外厮杀。” 众人领命而出,不片刻,十余骑皆入大帐而来,张辽一一看去,虽各受创在身,但竟无一人阵亡。 关羽大笑,绑了夏侯惇后,令一受伤较轻之人回返小沛与高顺报信,通知高顺夏侯惇已被擒下,其余人等就地戒备,轮流换下湿衣,包扎伤口。 待众人完毕,关羽张辽亦各自换上干燥衣裳,在大帐中支起火盆烤火。 于禁由衷赞叹道:“关、张二位将军今日之勇烈,可谓前无古人。” 夏侯惇一边冷笑,道:“从前倒是没发现,于文则你还有这么一手溜须拍马的功夫。” 关羽眯眼看去,见夏侯惇满脸不服的样子,自得道:“夏侯惇你不用不服气,便是你双目完好,驰马拿枪,也不是关某对手。” 夏侯惇闻听关羽此话,怒道:“关羽你莫要得意,若非你欺我左眼已盲,刀刀攻向我目不能视之处,你又如何能战胜于我。” 关羽笑道:“久闻夏侯元让乃曹营第一战将,未曾想到见识是如此浅薄。兵者,七寸之战也。为将者,当难知如阴,使破绽不漏。待敌有所动,立能察其薄弱,军疾如风,侵略如火,雷霆击之,一动之下,便能破敌。” “夏侯惇你既知有伤在身,却不能内克不适,自求适应,外置精锐,以为屏障,如此为关某所败,尚有怨言乎?” “你赢了,你说的全都对。”夏侯惇被关羽怼的哑口无言,心中气苦,闭口不言,只盼曹操能在许都一切顺利,再挥师将关羽等辈化为齑粉。 “喂,二狗,好像没动静了。”田老六脸朝下埋在泥土里,鼻子处微微垫高用来呼吸,一说话喝了一嘴泥水。 李二狗凝神听了一会儿,有些疑惑道:“不对劲啊,这就完了,都没打到咱们这,战事就结束了?” 侧趴着的李二狗比田老六要好些,但也不免咕噜一声,泥水入口。 “要不二狗你睁眼看看?”田老六道。 李二狗怒道:“你这个老六,你怎么不自己睁眼看看?” 田老六正待怼回,冷不防屁股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一将居高临下道:“你们两个,赶紧给我爬起来。” 二人被吓了一跳,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嘴里灌进的泥水也不敢去吐,就这么直接吞进肚里,磕头如捣蒜道:“将军刀下留情,我二人现在降了。” 周围一片安静,接着便传来大笑之声,正在整顿营卒的刘岚气的一脚一个将二人踹翻在地,斥道:“赶紧滚回自己的营帐里去。” 二人连滚带爬地向营帐跑去,一边跑田老六一边道:“二狗,你说是不是我们刚开始说话他们就在旁边呢?” 李二狗闷头向前,田老六伸手去拽他,李二狗险些被拽的一个趔趄,没好气道:“肯定是啊,不然他们笑什么。这下麻烦了,我们好像打赢了。” 田老六也懵圈了,想着方才关羽马踏鹿角之威,难以置信道:“打赢了?那种大将都摸到门前了,还被我们打回去了?” 李二狗耷拉着脑袋,郁闷道:“刚才踹你我的,是夏侯将军身边副将,你说是不是我们赢了?这样回去估计就是个死。” 田老六道:“要不还是跑吧?” 李二狗愁苦的看了看丝毫未见减小的雨势,道:“你自己之前也说了,这天气跑了也是个死。” 田老六不服气道:“那你不也问过我,现在死还是等会儿再死选哪个!” 李二狗一咬牙,道:“行,跑他娘的。” 二人掉头向营外跑去,没跑几步,田老六看着黑洞洞的前方,心虚道:“二狗要不咱们还是别跑了,这肯定是个死啊。” 李二狗向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追出来,继续闷着头朝前跑,道:“你要现在死还是等会儿死?” 于是田老六也不再说话,紧紧跟在李二狗身后向未知的前路跑去。 () 第五十二章 夜色 小沛。 高顺陈宫听了关羽遣回的士卒回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震惊和不可思议之色。 二人都是久经战事之人,高顺自不必说,往日领陷阵营时做的就是披坚执锐,蹈阵陷营的工作,自然知道要做到今日关羽这般需要怎样的气概和武艺;至于陈宫,虽不亲自提枪冲突,但一直以来以武艺见夸于天下的吕布,领着天下第一的西凉铁骑,也不曾有过这等战法战绩! 将细节反复询问,二人这才不得不相信,在这等风急雨骤之夜,关羽,关云长就这么以一种霸道至极的方式,将自己的姓名永远刻在了建安三年,冬十二月的小沛历史上。 方才议事时,关羽说要趁隙行事,二人亦只当关羽是傲气使然,万没有想到最终得了这么一个战果。 高顺叹服道:“关侯之勇,天下绝伦。” 陈宫亦感慨道:“世人皆言温侯武耀天下,然下邳临阵之际尚因留恋妇人以致坐困愁城,今关云长以上将之尊,一人雄烈,万人束手,胆气之豪胜温侯远矣。” 高顺道:“便是文远,往日虽知他骁勇,但未曾想到竟善战至此。” 陈宫道:“关云长不过刘备麾下一将,今日与你我所领,皆为旧日温侯部属。两旬之前,这些人等尚受困而不得出,今效于陛下麾下,形势竟逆转至此。” 二人正无限感慨,此前夏侯廉遣往通传曹操之人经过一日一夜的赶路,终于来到了曹操面前。 “回禀司空,夏侯将军令我传讯于司空,三日后夜里,将军将在许都城内,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府中可好?”曹操问来人道。 来人道:“一切都好,夏侯将军言‘诸公子及夫人们平安,一应宗族事宜和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往来通传之人虽本是族中心腹,曹操仍然不厌其烦的问了各种细节,确定无误后这才让此人退下。 人既离开,曹操默默闭上了双眼沉思。 不知为何,听到半夜举火为号打开城门,曹操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兴平元年,自己因父亲曹嵩和弟弟曹德满门之死,而一怒东征徐州。当自己征战在外,兖州内的世家大族与陈宫一道奉迎吕布入主兖州。 后院起火之下,自己再无心思与陶谦在徐州争锋,匆忙回军西撤,心急之下,过于操切以致中了濮阳大族田氏的诈降之计。 那一夜,漫天的火光,自己和吕布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自己甚至以为,这一刻,便是曹孟德天命的终点了。 而今天,同样的从徐州领军西还,同样的吕布陈宫,同样的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唯一不同的是,夏侯廉到底不是田氏… 曹操领军又行了一日,到得一处山谷。此刻距离许都已不足半日路程,曹操命令全军就地停下修整,这时郭嘉上前进言道:“主公,虽是夏侯将军举火为号,主公亦不可亲自犯险。” 曹操轻轻摇头,道:“我不往前,何人当先?” 郭嘉道:“夏侯渊向来擅长突袭,可令夏侯渊为前队,李典乐进领中军,主公自领后军殿后。” 曹操道:“毕竟是回军以向天子,当一鼓作气拿下许都,不令战况焦灼。若是苦战得城,杀得兴起,到时失了约束…” 顿了顿,曹操叹了一口气,道:“奉孝须知,贼过如梳,兵过如蓖,许都总不比他处,诸将家眷尽在,乱不得。” 郭嘉仍担心道:“万一主公有失…” 曹操笑道:“我以有心算无备,算一个黄口小儿,若是这点风险也不敢冒,不如早早交了兵权,要杀要剐都随他去。” 郭嘉道:“毕竟文若也在城中,文若之能,主公是知道的。” 曹操道:“文若当日以书信劝我,选宗族之女入宫伴驾,我依其言而慢其意。今诸人目光皆在小沛,便是文若,当也不曾想到我已兵临城下。” 曹操主意既定,郭嘉也不再相劝。曹操下令众兵士饱食后又歇了一个时辰,便亲领大军,马衔枚,人衔草,静默的朝许都进发。 行有两个时辰,许都高耸的城墙已经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曹操下令停军,三军依令停在原地观望。 等有一个时辰,仍不见夏侯廉举火,曹操心里嘀咕:“莫不是荀彧戒备太严,夏侯廉找不到机会发动?还是说…” 这时夏侯渊驱马过来,对曹操道:“主公,下令摸城吧,再犹豫下去,天便亮了。” 曹操道:“夏侯廉久不发动,会不会是被荀彧擒了?” 夏侯渊道:“荀彧即便擒了夏侯廉,以夏侯廉对主公的忠心,也断不会令主公计划有所泄露,如今无非是没有内应,但荀彧应该也想不到主公会趁夜摸城。” “我领亲兵,亲自登先,为主公拿回许都!” 曹操道:“妙才务必小心。” 夏侯渊笑道:“主公宽心,渊又不是第一天临战。” 计较既定,夏侯渊辞了曹操,便回到军中,带本部精锐敢死之士千人,悄悄朝许都城下而去。 曹操调了李典接应,又令乐进只要夏侯渊得手,立刻领军把住城门,这才安坐于马上,静静地看夏侯渊上城。 夏侯渊悄然来到城下,还未等有所动作,城上一声巨响,接着数十支火把亮起,直把许都城上城下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城上一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清逸潇洒,智珠在握,正是荀彧。 荀彧站在盾兵之后,向城下道,夏侯将军且退,陛下欲与司空说话。 夏侯渊见城上弓手张弓,居高临下对着自己,知道再无机会上城,便对着城头高喊:“陛下欲见司空,何不大开城门,接司空还朝。” 这边曹操远远看到城头景象,本以为夏侯渊中计,身不能免,见城上只是引而不发,对左右道:“鸣金,令妙才先回来。” 城下退兵之声传来,荀彧道:“妙才自去,我不拦你,只是将陛下之意说与司空来听,由司空自做决定!” () 第五十三章 对谈 夏侯渊灰头丧气的退回本阵,将荀彧方才言语和曹操说了。 曹操听了,望着前方在黑夜中静静明亮的许都,久久没有说话。夏侯渊在一边急道:“主公,强攻吧。将士用命,未必就攻不下来。” 李典想要说话,被从兄李整阻止。李整身材高大,面容平庸,他上前对曹操道:“主公,整愿为先登。” 曹操道:“你等约束部众,文谦随我去见见皇帝。” 乐进容貌短小,曹操话音刚落,随即翻身下马,取了大刀在手,牵住曹操之马,道:“我为主公牵马。” 曹操微微颔首,夏侯渊阻止道:“主公,有吕布在许都城中,这厮射术惊人,曾于小沛西南辕门射戟退纪灵之兵,主公不得不防。” 曹操道:“以文谦之能,除非荀彧在城上乱箭齐发,否则仅凭吕布在城楼上远远放箭,绝无可能伤到我。” 夏侯渊道:“若是荀彧乱箭齐发,主公又待如何?” 曹操再次看向明亮的许都城,只觉得此刻许都城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把,点亮了这个暗沉多年的乱世一角。 他轻轻一叹,没有再说话,示意乐进牵马向前。 二人向许都而行,城上荀彧见只有曹操、乐进二人前来,且无人持弓,轻轻点头示意,盾兵层层分开,将刘协让了出来。 曹操见到刘协出现在城垛处,与乐进又行了十余步,将将在寻常士兵弓弩射程之外停下。 君臣二人继徐州之后再一次对视,两鬓星星,稍显沧桑的曹操看着火光中年轻天子那乌黑的双鬓,明亮的眼睛,心中思绪一时间百折千回,在马上微微欠身道:“陛下召臣,臣已至矣。” 刘协道:“月前于下邳城下,朕曾有旨晋孟德为威武侯,今已以明诏行于各地。孟德与众将士靖绥徐州,朕意先以孟德秉军功之赏,再由朝廷加印,未知孟德以为妥当否?” “我果然小看了他。”曹操心中叹息,他以为皇帝是想要清除他曹孟德和曹氏宗族,所以诸般布置都是为此,没想到皇帝想要的,却是他曹孟德和这些年建立的一切为其所用。 皇帝不曾将计就计,虚以点火,大开城门设伏,等他曹孟德入内后袭杀,乃是因为皇帝早已将他曹孟德,将他身后这些战将谋臣,精兵劲卒看作了自己彀中之物。 如今皇帝话中开出条件,不但先前诸多承诺不变,还将这一次军中施恩提拔之权留给自己,这是要他曹孟德从今而后躺在功劳簿上,安居府中做个吉祥物吗? 曹操答道:“陛下乃是天子,诏令既是天恩,何用问臣意见?” 刘协听出曹操心结,朗然一笑道:“孟德这是怀有退居府中,不问世事之心呐。虽朕曾听闻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但亦曾听闻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依朕之意,孟德连年征战,子嗣虽多,却无暇享天伦之乐;更兼屡经危局,负伤多处,未曾有所调理。朕亦能体察孟德之殇,明日还都孟德可暂于府中将养,令曹氏与夏侯氏壮盛之将,随朕讨贼。” “待孟德休息足够,旧创痊愈,仍当领我大汉三军,静海内四方,威万国百夷。” “所以实际上是要罢我曹孟德之权,幽禁于府内,至于何时启用,就要看皇帝何时恩威广立,足可压服于我了。”曹操心中思忖:“若是皇帝诸事不顺,恐怕我曹孟德此生也无从出府了。” 见曹操不言,刘协继续道:“朕常慕光武皇帝一朝,非独光武皇帝挽大厦于将倾,更兼其君臣相得,为万世垂范。” “朕于宫中曾斩木为誓,言曹氏富贵于汉祚同在,今孟德奉诏回军,未有丝毫差池,朕心甚慰。只未知孟德与朕能否君臣相得,全于始终,为后世表。” 皇帝在这种公开场合再次重申承诺,又将曹操私领大军还都包揽在了身上,曹操眼神一阵闪烁,道:“大军方至,不可疏忽,陛下容臣先回军中屯驻。” 刘协点点头,道:“士卒扎营,乃是大事,孟德自去安排,朕思孟德连战数月,当思念家人,当送夫人先与孟德团聚。” 曹操道:“谢陛下天恩,臣告退。” 乐进牵着曹操回转,曹操忽然在马上问了一句,道:“文谦,你有多少家人在许都城中?” 乐进牵着马,不假思索答道:“有幼子三人,宗族七十六口。” 曹操重重一叹,道:“文谦能立刻说出,显是心中思量过多回了。” 乐进答道:“主公切勿以臣之家人为念,臣既从主公之征,便当以军令为先。” 曹操道:“我思及家中幼子宗族,尚且心如刀绞,何况诸将士呢?怪只怪我看错了荀彧,看轻了皇帝。” 乐进无言,二人回到军营,扎下营寨,郭嘉、夏侯渊、李典、乐进、程昱、荀攸等人皆聚于曹操账中。 曹操将皇帝所言与众人说出,程昱率先进言道:“荀彧兵少,仅能守许都一城,司空可于天明之后,先围许都,再令各地聚兵输粮,然后分兵小沛,先破高顺、陈宫,然后挟大胜之威还许。” 郭嘉反对道:“此计太缓,依荀彧之智,主公但有围城之举,城中立时便有人突出向四方求援。现穰城张绣,荆州刘表,江东孙策,淮南袁术皆近在咫尺,虎视眈眈,若得皇帝明旨,到时必以此为借口引兵来攻。我军为久战急行之兵,如何能与四家相持。” “更何况主公在许都图谋为皇帝所算,以臣想来夏侯惇、于禁处也难有斩获。” 程昱道:“以奉孝观之当如何破局?” 郭嘉道:“唯今之计,急攻而已。荀彧所领之人到底曾在主公帐下之兵,未必就能如吕布攻兖州时效死。” 这时荀攸起身下拜道:“主公,臣有一言,冒死以进之。” 曹操上前扶起荀攸,道:“公达有言尽管说来,某若不信公达,何以邀公达至账中?” () 第五十四章 妥协 荀攸道:“依司空所言,陛下应已知司空谋算。然而陛下并未将计就计于城内设伏,亦不曾留夏侯渊将军于城下。” “臣以为,此非陛下不能,而是陛下不为。事不为,则与司空仍有余地,陛下以国运为誓,欲与司空君臣相得有始有终。自三皇至桓灵,未有臣下如司空般于王朝崩落之际如擎天一柱力挽天倾,也未有君王如陛下般情切意殷百般容忍盼臣下归心。司空往日起兵,亦是为复兴汉室,今陛下圣聪,何不成君臣千古佳话。” 曹操沉默不语,荀攸继续进言道:“司空一旦攻城,则与陛下与汉室皆再无余地,伊霍立成国贼,且无论胜负,宗族先灭矣。” “更何况诸将士家眷多在城中,到时有司空亲眷之例在先,诸将士奋勇攻城者能有几人?稍有迁延,则如奉孝所言,张绣、刘表、袁术、孙策等以奉诏之名,行瓜分之实,我军久战未歇之兵,如何能与四家相持?。” “便是侥幸胜了,许都这等坚城,要泼多少精锐敢战的老卒之血,才能打下来?兖豫二州经此一场交兵,必成白地,再不能因之以为争雄之资。彼时皇帝封司空诏书在前,司空负弑君之名在后,岂能不为众矢之的?更兼老卒健将消耗大半,粮草人口为之一空臣不忍言后事矣。” 荀攸话说的尖锐,曹操心中知道,事实情况也确实如此:一旦攻城,便是将君臣之间最后的遮羞布扯了下来。诸侯交兵,尚有握手言和之机,而以下臣讨上位,则二方为首之人必是不死不休之局。无所不用其极之下,便是自己也会先拿对方族人亲属祭旗,一则打击敌人,二则排除己方不稳定因素,三可激励士气,断了己方摇摆投降之心。 想到几个尚未长成的儿子和一众姬妾,血淋淋的被人挂在城头上的模样,曹操头一阵发晕,久未发作过的头疼病汹涌袭来。 此刻曹操只感到仿佛有人在以重锤敲击头颅的同时,有千万根针在脑中游走穿刺,若非这些年来曹操早已锻炼的意志如钢,几乎片刻也撑不下去。 李典乐进见曹操神色不豫,只以为他恼怒荀攸发言,想要去劝,又不知从何劝起,程昱道:“无论如何,司空都当早做决定。” 这时候卫兵来报,皇帝遣人送了卞夫人和夏侯令女前来。 曹操本欲让二人先于别处等候,但扫过诸将神色,见他们或多或少露出期待表情,知众人也想知道城中情景,心中一叹,道:“让二人进来吧。” 卞夫人进来后,见曹操额头青筋暴起,咬牙硬撑的模样,知他头疼病又犯了,于是先行开口对诸将说:“皇帝在城中只是宵禁和加强巡查,并未曾对诸位家眷动手。” 说完卞夫人拉着夏侯令女一起,对着松了一口气的众人施了一礼,道:“有些许族中之事需要说给司空决断,未知诸位可否给我夫妻二人一些时间?”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告退,卞夫人走到曹操身边,让他先躺在自己大腿上,然后轻柔的为曹操揉着太阳穴。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卞夫人见曹操神色舒缓下来,将城中发生诸事娓娓道来,最后轻轻道:“夫君若是决意攻城,可先杀了我以坚众人之心。” 曹操闭着眼睛,不答反问道:“熊儿最近身体可好?” 卞夫人道:“皇帝曾遣了御医入府来看,与之前说法一般无二,只言身子虚弱,需多吃些肉食,多加活动。” 卞夫人叹了一口气,美艳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那孩子你也知道的,好说歹说都不行,倔的吓人,也不知道随了谁。” 在一旁久立的夏侯令女怯生生出声道:“我从前也不爱吃饭,后来父亲陪我玩,我玩的好累,然后就饿了,便爱吃饭了。小熊也说过他喜欢和伯伯一起玩。” 曹操转过头看着夏侯令女,道:“想你父亲了吗?” 夏侯令女乖巧的对曹操施了一个礼,道:“回伯伯的话,想父亲了。” (笔者注:正史上没有记载曹操与夏侯惇谁的年龄更大,这里采用曹操年龄比夏侯惇年龄大的设定。) 曹操看着夏侯令女乖巧喜人的模样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再想到她平日在府里张牙舞爪以致以曹丕的安静性子,都要来找自己告状,知道夏侯令女此刻多半是因卞夫人方才的话而感到害怕了。 思及这些年南征北讨,夏侯惇鞍前马后,左支右挡,不久前还被曹性用箭射瞎了一只眼睛,曹操只觉得心底有处最柔软的东西被击中了。 他爱怜的摸了摸夏侯令女的头,道:“别害怕,你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安抚完夏侯令女,曹操对着卞夫人幽幽一叹,道:“皇帝是个会操弄人心的。” 卞夫人道:“夫君欲谋大事,则勿以我等为念。” 曹操露出痛苦神情,道:“事不可为了,方才众人神情你也看了,不想人心已经至此!淮阴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未想我曹孟德成也荀彧,败也荀彧。” 轻轻拍了拍卞夫人的手,曹操示意卞夫人站到下面去,然后重新传众人入帐。 众人本就未曾远走,皆在附近等候,这时得曹操传召,立时便重新聚于帐中。 “陛下欲以我秉此次征徐军功之赏,我意便以此前所录功绩为准,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曹操此话一出,众人知道这一场君臣风波终以曹操退让落下了帷幕,各自感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真实感。数月前还是集朝廷权柄于一身,威福自专的曹操,出门击溃了劲敌之后,反而落得不得不退居府宅之中的结局。 众人感慨,郭嘉上前道:“主公,请罢嘉之职,嘉得主公厚恩简拔,唯愿为主公占画,无意为汉帝之臣。” 程昱、荀攸对视一眼,并不言语,李典、乐进二人欲言又止,夏侯渊道:“主公,我也随你回府,既然是汉家天下,就让小皇帝自己去操心吧。” () 第五十五章 李典 曹操微微一笑道:“奉孝身体欠佳,确可随我回府静养。至于妙才,夏侯氏有女伴君,何言退居府内?” 夏侯渊还待说话,见曹操已经转向李典,知道曹操主意已定,便缄口不言。 曹操道:“曼成可先还都去见陛下,问陛下诸事如何安排。” 李典受命而去,曹操继续安排道:“文谦可去通传全军,言战事已了,明日三军受陛下赏。” “公达、仲德,你二人将旬日文书整理,明日随我一起还都。” 几人皆领命而去,曹操将许诸唤了进来,道:“明日之后,仲康可领本部军与妙才本部军共成一军而领之,此事我当表奏陛下,想陛下不会不准。” 许褚见礼道:“主公,臣愿随于主公身边为一护卫,其余虎士任由主公安排。” 曹操有些感慨,拍了拍许诸的肩膀,本想说点什么,这时营外欢呼之声传来,曹操收回了手,苦涩一笑,坐回了榻上。 李典回到营帐,换了快马,随即出发往许都而去,到得许都于城门外通报,城上之人道:“好叫将军知道,如今天晚,侍中严令不得打开城门,将军若欲进城,便需用吊篮吊上来,随行马匹只能拴在城外。” 李典道:“如此你等速速放吊篮下来。” 李典被吊上城头,立有数人引他下城。到城下,已有人牵着马在候着了,接着有五人上前道:“卑下等受命护送将军入宫。” 知道这是应有之意,李典翻身上马,道:“如此有劳各位。” 六人一路疾行,到了宫前,五人与守宫卫士交接后对李典道:“送将军至此,皇宫禁地,非我等所宜踏足,自有人引将军去见陛下。” 李典与五人拱手作别,在一众羽林卫的带领下到了未央宫前。 未央宫中灯火通明,李典入内之后才发现不独皇帝在,杨彪、荀彧等一众大臣也在宫内。 这不是李典第一次见到皇帝,却是他第一次从皇帝身上感到权利的威严,他全礼而拜道:“臣李典叩见皇帝陛下。” 刘协道:“卿父为国而死,如今又兄弟二人皆在阵前,如此忠烈之门,以后见朕就不要行这种大礼了。” 李典一愣,对于皇帝如此熟悉自己家事感到惊讶,随即反应过来皇帝赐了恩典,忙叩谢道:“臣谢陛下天恩。” 刘协道:“司空遣你来,有何事要通禀与朕?” 李典跪在地下便要答话,刘协道:“朕已有言不要再行大礼,曼成起来说话。” 皇帝的态度让李典觉得如沐春风,同时对于皇帝不仅知道自己家事,更能一口叫出自己表字感到惊讶不已。 李典起身答道:“回禀陛下,司空遣臣来,是要问陛下明日如何安排。” 刘协在听到李典入城的消息时,其实已经料想到曹操的选择,但此刻由李典亲自说来,也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略微放下了一部分。 刘协微微一笑,道:“司空远征劳苦,功勋卓著,朕当亲率百官于城门处相迎。你回返告知司空,明日清晨全军不动,朕会遣太尉出城劳军。司空与朕先行,一众有功之臣皆在皇宫赐宴,待司空表奏军功之章送至朝廷,自会加以封赏。” 李典遵令而行,杨彪道:“陛下越发有天子气了。” “这便是所谓君君臣臣了,虽然不能令人纳头便拜,在君权神授,忠孝大行的两汉,但凡君王不是失了智,想要获得臣下的好感都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协如此暗昧不明,也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殉汉而亡,乃至于经历了文帝一朝,到得魏明帝时,诸葛亮打起汉室旗号,出兵陇右,还有三郡不战而降。”刘协心头思忖,对杨彪道:“非杨公与侍中无以至今日。” 荀彧道:“今司空已然受命还朝,唯愿陛下信守诺言,全司空宗族亲眷。” 刘协道:“文若多虑了,司空既然受命,便是汉室功臣,朕意晋夏侯姐妹为贵人,令其择日回族中探望。” 皇帝如此清醒,荀彧也放下心来,毕竟史书上太多一朝得势,得意忘形以至毁掉大好局面的例子。 荀彧道:“夜深至此,臣等先行告退,陛下可传夏侯姐妹侍寝。” 刘协唤了张原问时辰,得知已近四更,示意张原退下后,对荀彧道:“再有两个时辰,天便明了,侍中不若与太尉在偏殿睡下?” 荀彧正色道:“臣知陛下待臣亲厚,然大臣宿于宫内,前有董贤,后有董卓,陛下欲以臣和太尉为何人?” 杨彪亦敛容道:“陛下柄天下之权,万不可随心改制。” 碰了一鼻子灰的刘协也不着恼,爽快认错道:“是朕错了,二卿中正守礼,可为众臣楷模。” 皇帝认错,荀彧和杨彪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二人各自告退,刘协亲送至宫门处,又拨了两队羽林卫护送二人,这才打算返回甘泉宫就寝。 路上刘协思及荀彧所言,便转向了夏侯姐妹宫中。 夏侯音本已睡下,忽然被张原那狗腿子挤眉弄眼的告知皇帝要来,夏侯音看了一眼被自己强拉起来,站在自己身边仍闭着双眼,根本没听到张原说什么的贪睡妹妹,用手沾了些冷水,在夏侯浅吹弹可破的小脸上一摸。夏侯浅受冷,“啪”的用手打了一下姐姐,又跑回床上埋头苦睡了。 这么心大的人把张原也看的呆了,他有些分不清二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对夏侯音道:“美人,她叫不醒就叫不醒了,你先去梳洗迎驾。” 夏侯音担忧道:“陛下不会降罪吧?” “降罪是一定的,就看降什么罪了。”张原思忖,口中却道:“陛下乘兴而来,只要美人你美人你明白的,对不对?” 张原好一阵比划,见夏侯音仍然不解,心中顿时给这姐妹在后宫的前程判了死刑。索性也不再顾忌是否会有所冒犯,道:“陛下乘兴而来,只要美人你让陛下兴致得以满足,陛下说不定想不起来另一个美人。” () 第五十六章 双姝 夏侯音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和张原浪费时间,手忙脚乱比划了半天,就出来这么一个主意。 思量着,夏侯音又去拉夏侯浅起来,结果自然毫无悬念。无功而返的夏侯音只得自己用清水净面后坐到铜镜前。 堪堪咬成两片红唇,刘协便到了。众人见礼后退去,刘协见姐妹二人一人在床上大呼酣睡,另一人在铜镜前成妆,笑了笑,对夏侯音道:“你是姐姐吗?” 夏侯音道:“回陛下,嫔妾是姐姐。” 刘协把她牵过,灯下观美人,美人颜如玉,两片红唇,艳色涟涟,语气不觉又温柔了几分,道:“过几日朕会许你们回族里看看,到时你们尽可以在族里多住几日,以解宫中寂寞。” 夏侯音听着皇帝温柔的话语,再看皇帝英挺的脸,也不觉有些得遇良人的感觉,这时她记起进宫前,卞夫人教导自己的话和要自己记下的图画,脸腾的一下红的烧了起来。 刘协只感觉握着的小手温度在升高,夏侯音的眸子中的自己,不断放大,柔软而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连日来殚精竭虑而不曾点燃的火苗,被鼻尖嗅入的轻香如泼油般燃烧了起来,将床前的两人一起吞噬。 “这个时候的红唇是朱砂,朱砂不能吃”成了刘协最后的清明。 “姐姐你能不能别晃了?”夏侯浅在梦中翻身,想要如往常一样去抱住姐姐取暖。夏侯音强忍着羞意和疼痛,将不老实的夏侯浅推回了床脚去。接着夏侯音紧紧抱住刘协,满是愉悦的眸子里泛起恳求之色。夏侯浅含混的抱怨了一句,趴在那里老实睡了,刘协看了夏侯浅一眼,只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却一人娇憨天真,一人酡艳如醉 刘协是被张原一次次的敲门声吵醒的,感到胸口湿哒哒的他睁眼一看,夏侯浅正把脑袋放在自己胸前大睡,晶莹的口水流的胸前到处都是浑然不知。 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又给二女盖好了被子,刘协自己穿好衣裳,出门问张原道:“你敲什么?” 熬了一宿,顶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张原委屈极了,道:“是陛下昨日吩咐臣定要在五更天唤陛下龙洗。” 刘协回忆了一下,好像确是自己昨日在彻底陷入夏侯音那具完美的胴体前,用仅存的理智吩咐张原的,已防止误了今天的大事。 “恩,你做的不错。”刘协夸了张原一句,道:“去未央宫。” 到了未央宫,张原令人准备了清水青盐伺候刘协盥洗完毕,将早已备好的早膳端上来。 看着刘协满意的吃着细肉鸡汤,炙葱面饼,张原在一旁泛着嘀咕,陛下不在两位美人那盥洗,不是生气了就是不舍得扰了美人清梦。 毕竟不扰人清梦这件事上,刘氏子孙向来是有优良传统的,陛下这还算正常的,当年孝哀皇帝为了不打扰高安侯董贤休息,可是连袖子都给割了! 断袖之癖呸呸呸,我怎么又想到董贤那个自缢身亡的倒霉家伙,这一大早的,真是不吉利。 昨天那么大动静,陛下应该是相当满意吧? 唉!夏侯家两个小姑娘这是傻人有傻福吗?我张原身为陛下身前第一近臣,要不要去两位美人套套近乎呢? 可是,董贵人又对我一向不错,若是去和夏侯家的亲近了,日后她们争起宠来,我张原岂不是左右为难? 这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终究是在本该安逸的年纪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刘协不知道张原在想些什么,见他在一旁神色严肃,两眼盯在自己的早膳上,想着他从昨夜侍候到现在,想也是饿了。 “张原,你也下去吃点东西吧。稍后侍中、太尉等来此,便不用你在近前侍候了。”刘协道。 张原走没几步,刘协又道:“传朕旨意,晋夏侯音夏侯浅姐妹为贵人,以二人所居宫殿为双姝殿。” 这一道旨意打消了张原想去和夏侯姐妹套近乎的念头,他突然有些可怜原本几乎专宠于皇帝的董贵人起来。 侍寝没有她,老父亲还被关了,虽然对于董承这个时不时大声吼自己两句的家伙被关,张原是百分百开心,但想到董贵人往日打赏给自己的一块块碎银,和自己偶尔犯错,董贵人摇晃着皇帝给自己求情的画面,张原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 毕竟数月前的皇帝可不如现在温和,又体贴臣下,那时候夏侯将军杀人,皇帝可是也会杀人的。 皇帝从前阴沉疑忌的双眼在眼前浮现,张原打了个寒战,早饭也顾不上吃,鬼头鬼脑的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跟踪,一路快步走,向昭阳宫行去。 用完早膳,刘协批阅了片刻奏章,吴硕通报说荀彧到了。 荀彧到后,言太尉杨彪已点齐物资,只等曹操入城后便出城劳军。 刘协听完禀报,道:“朕知司空青州军外另有虎豹骑,虎士等精锐之军,朕意以司空安居许都,诸将本部之军仍有诸将自领,唯青州军交由伯平、文远领之,以备袁绍。” 荀彧皱眉道:“如此左将军此时所领之军当由何人约束?” 刘协道:“朕自领之。” 荀彧谏道:“陛下当知帝王将臣,而臣将兵,今虽天下未宁,陛下合当有亲军拱卫,然而无论吕布所部,或者青州黄巾,都不足为天子亲军。” “此前陷阵营充以羽林,臣不曾反对,是因左将军此军,早已知威,故陛下加恩即可。吕布抄掠袁绍,以致不能相容,青州军战辄屠城,方能维持士气不堕。此两部军,知恩而不畏威,陛下既领,必威之以纪。” “然威出于下,恩出于上,则虽有怨恨,不咎人主,偶有不谐,恩威之念,人主操之。今若恩出于下,威出于上,则怨恨尽归陛下,或有匹夫行那血溅五步之事,或有人振臂呼反,大事溃矣!” (刚被了一波,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 () 第五十七章 相谈 荀彧说的有理,刘协自然从谏如流,道:“依文若看,当如何?” “臣敢问陛下一句,如今朝廷若有大战,与何方为战?”荀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过来向刘协提了一个问题。 这问题刘协早已思考过无数遍,因此不假思索道:“刘表素无大志,张鲁甘于守户,刘璋不能出蜀,马腾可以相结,孙策自顾未暇,如今只看袁绍几时破了公孙瓒,又何时南下罢了。” 荀彧赞叹道:“陛下对天下人天下势可谓明若观火,袁绍此人,欺世盗名,世人多为其所惑,更兼袁氏四世三公,枝蔓相连,盘根错节处可谓极矣!” “袁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谶言‘代汉者,当涂高’,诈称上承天命,于建安二年僭帝号于寿春,朝廷至今未能讨平。” 话到这里,荀彧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见刘协面上一派平静,乃继续道:“因此袁绍若来,陛下可攻而不可御,可持而不可守。” 刘协轻轻点头,他知道荀彧话中含义,自光武复汉以来,世家便成尾大不掉之势,彼此之间同气连枝,相互声援。 作为一众世家中的佼佼者,袁绍一旦南下,以袁绍兵势之大,联络之深,恐怕每到一地都会有世家献城而降。 自己唯有学历史上的曹操一般,提兵阻挡在其南下的路线上,以攻代守,与其倾力一战,完全不用寄希望于城池之高坚,以等待袁绍兵疲自退。 “昔者司空本有原从万人;后又建虎豹骑三千;立虎士三千;破青州黄巾,得青州军十万;又各将自领本部军,或千余,或数千,计有两万人;臣自初平三年起,以许都左近身家清白者从军,计有八千人;陛下受吕布之降,得骑兵万余;又有陷阵营七百,因之重建羽林南北,并各家私军健仆五千余人,计六千人,今朝廷所辖,明为三州,然青徐残破,不足为资,实是以兖州一地,养军近十八万之众。” 将如今朝廷兵马几何细细算来,荀彧又道:“如今兵虽不少,战力却卑,司空原从及虎豹骑,由司空领之,尚可遵令而行,至于青州军,胜尚可战,战则求掠,求掠则得地而不得人心,败即大溃,溃则难止,难止则死将而不能加威。” “至于臣领之众及陛下新军,守城或可调度,野战攻城必溃无疑。吕布余部,有斗将引之可在马上争锋,冲阵拔地无能为也。” “且司空屯田三年,徐州一战,消耗大半。陛下若举全军与袁绍战,三月不能胜,则军粮尽而兵自乱矣。” “臣以为,万人怀死,天下可守。攻守相持之战,攻方在调度之严,兵力之足,在多而不在精;守方在将领之行,士卒之锐,在精而不在多。陛下以陷阵营充羽林,拔云长而领之,又收各家私兵健仆分南北军于荀藉、种辑,吴硕、张飞四将,封高顺为左将军、都亭侯以安降人,任用分明,各得其所,臣以为无须调整。” “此刻当以怀柔善抚之臣抚司空原从,虎豹骑、虎士、诸将本部军,不做变动,以安众人之心,再用一威严肃穆之将以酷法加青州军,令左将军领骑军督战,待数战之后,陛下将此将或贬或杀,以平众意,再厚加恩德,简拔有大功者为侯,有中功者赐予田宅妇人,至于微功,可发放田亩金银,如此青州军既见军法之严威,又遇陛下之隆恩,心中所想功名厚禄,田宅妇人,皆能阵上去取,是时,陛下可亲领为亲军矣。” “陛下领有亲军,则可执大义以全军讨袁术,袁术贼子,御下无能,横征暴敛,破之容易。到时诸将建功,陛下自可以高官显爵释众人之权,转而以心腹统领全军。三军受命,陛下以天子之尊讨四方不臣,汉室兴矣!” 刘协赞道:“朕今日方知高皇帝缘何以酂侯萧何位列功臣第一。” 荀彧称谢道:“臣去萧相远矣,唯陛下之明,深肖高帝。” 刘协受用了荀彧的马屁,此时天已大亮,此时吴硕来报李典求见。 李典入内,刚欲拜到,见天子眼神不对,生生止住了下拜的动作,仅以军礼单膝跪地道:“臣李典问陛下圣安。” 刘协道:“曼成此来,是司空已做好还都准备了吗?” 李典道:“司空已令荀尚书及夏侯将军领大军退十里屯住,自己则领乐进、徐晃、程昱、许褚众人于昨日营址处等待陛下召见。” 刘协看向荀彧,荀彧道:“臣来时做了安排,此刻朝廷众臣应当已在东门处等候。” 刘协起身道:“曼成可去告知司空,朕与诸大臣在许都东门迎我大汉司空还朝。” 李典受命而去,刘协对荀彧道:“朕素闻许诸之勇,今云长不在,卿要小心防范。” 荀彧道:“陛下放心,诸将见天子,皆身无兵器。且能近陛下之身者,司空一人而已。城上城下皆有强弓劲弩,另有荀藉领羽林卫擐甲持刀列于左右,定无人可威胁陛下安全。” 这时许昌东门城下,张飞正打量着吕布的大红披风,像是有话要说。 吕布轻蔑的看了张飞一眼,并不说话,高高的昂起了头,骄傲之意溢于言表。 这个态度顿时惹恼了张飞,他怒道:“呔,三姓” “三弟,温侯是朝廷大臣,你不可无礼。”张飞一张口,刘备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忙出言提醒道。 “家吕布我且问你,你披风上寂寞二字是什么意识。”大哥提醒,张飞紧急改口道。 吕布维持着姿势不变,只用眼角余光扫了张飞臀部一眼,淡淡道:“翼德站姿稍显僵硬,莫不是挨了板子?” 张飞一听便要否认,可转念一想,当日大殿人多,保不齐有哪个鸟人把这事传了出去,于是光棍道:“是或不是,关你吕布何事?” 吕布鼻孔出气,学张飞光棍语气,道:“我披风之上,寂寞何意,关你张翼德何事?” () 第五十八章 幽怨 刘备默默看了张飞一眼,张飞转过头重重哼了一声,强忍着怒气不再搭理吕布,这时吕布火上浇油道:“翼德为将之人,须臾离不开马匹,乌骓马虽是名马,也不免马上颠簸。翼德还是莫要关心别人,多关心自己臀上伤势才是。” 张飞着恼,怒目圆睁道:“吕布,我不过问你披风之字,你不说便不说了,总提及我臀上伤势却是何意!” 吕布道:“我要是你,就省点力气,我既不怕你,你又不是我的对手,你睁那么大眼睛作甚?” 张飞怒极,道:“你别骑你那赤兔,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试试看燕人张翼德是不是你的对手!” 吕布无谓一笑,道:“我不如自缚双手和你比试,征战多年,却幼稚如妇人,难怪至今不得封侯。” 张飞只觉往日骂来得心应手的吕布,今日处处卡在自己骨头上,点燃自己心头的怒火,有心想再与吕布好好计较,便见一骑出东门而走,正是李典。 刘备看的真切,把住张飞前臂道:“陛下将至,翼德莫要君前失仪。” 屁股上未曾痊愈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张飞嘟囔了几句,又在心中狠狠骂了几句三姓家奴,气鼓鼓的站回了刘备身侧。 刘协与荀彧到来,诸大臣施礼后,城上望楼下来一将见礼后对荀彧道:“启禀侍中,司空大军已退十里,城墙四面均有人观望把守,随时通传。” 荀彧微微颔首,来人随即退下返回望楼。 刘协马上缓行,与诸大臣来到城外,早有羽林卫分列两侧,衣甲鲜明,刀枪生寒,威风凛凛。 此时见皇帝出来,关羽、张辽皆在小沛,暂领羽林卫的荀藉引众人下拜。 众大臣只见年轻英武的天子端坐马上,敢死之士拜伏于地,口呼万岁。 一轮朝阳应此景破云而出,日光照在天子金冠之上,折射出万点粼光,飞散于羽林卫刀枪之上,点耀衣甲,皇帝与众人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精致的晨间画卷。 队列中有忠于汉室的老臣,此刻颇有些热泪上涌的感觉。 自光武皇帝中兴,孝明皇帝和孝章皇帝励精图治,其后帝室便再无振奋之君,且多不假年,冲质之后,桓灵二帝更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已。 忽忽百余年,汉家都没有出过这么英姿勃发的天子了。 刘协在马上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示意羽林卫平身,便坐在马上静静等待曹操的到来。 曹操得了李典回报,心中一阵复杂滋味,轻轻一夹坐下马匹,和众人一同向许都奔去。 奔行片刻,遥遥可见许都城下隐约身影,曹操勒住缰绳,约住马匹,开始缓行。及至皇帝及众人可见,曹操翻身下马,带领许诸等人迈步向皇帝走去。 刘协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曹操、许诸、徐晃等人,这些人,在原本的历史上,皆是曹魏的开国功臣!而现在,只要自己善加使用,这些人仍然会是功臣,只不过会是汉室中兴的功臣! 刘协下马站定,曹操来到刘协近前,想要拜下行礼,被刘协一把扶起,把臂而行道:“孟德免礼,非孟德之功,朕与汉室难存至今。孟德今后上殿,皆依萧相故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皇帝与曹操先行,许诸等下意识就要跟上,却被荀彧拦住。 荀彧道:“诸公,今日为司空夸功之日,且让陛下与司空先行。” “依萧相故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只是不知我曹孟德今日之后还能上殿几回!”曹操心中叹息,却口称不敢,道:“臣何德何能,敢与佐高皇帝开汉室四百年江山的酂侯相提并论。” 刘协道:“往日种种,朕亦有咎。今日既然孟德还朝,朕绝不会负孟德安汉定都之劳。” 曹操听了,正待答话,刘协看向四周高声道:“诸臣与朕,同迎我大汉司空还朝。” 皇帝发言,于是百官及三军,齐齐向曹操见礼,高声而呼道:“恭迎司空还朝。” 曹操见天子令下,群臣响应,三军立动,思及自己讨徐之前,天子连内侍都不能使用,心中感慨万千。 诸臣祝贺既毕,刘协方道:“非司空之功,曹氏之力,夏侯氏之助,朝廷无以恢复,朕躬不能得安,朕先前有誓,曹氏富贵,与汉祚同在,今朕复以此言告天下,以彰孟德之功。” 说完,刘协拉着曹操一起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御辇,道:“夏侯姐妹,秀媚可人,朕已于今晨晋二人为贵人,改其所居为双姝殿。” 曹操道:“此亦是她们的福分。” 御辇缓缓向宫内行去,君臣一阵沉默。 忽然,刘协看着曹操,恳切道:“孟德,朕令你极人臣之位,成万世荣耀,你能共朕平此乱世,安定百姓吗?” 曹操本欲敷衍,但感受着皇帝灼灼的目光和恳切的语调,鬼使神差道:“陛下若果能如此,臣亦愿为汉征西将军。” “只是,臣请陛下勿令臣随葬帝陵。” 曹操后半句话说的突然,刘协一愣,转而想到摸金校尉一职,大笑道:“孟德勿忧,朕死之后,不以片块金银入墓。” 宫内。 张原来到昭阳宫,门前的宫女见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张原,丝毫不敢耽误,立时转身入内通报。 董贵人这些日子都不能深眠,每每清晨便起床梳洗,然后枯坐一天,此刻听人说张原来了,激动之下,忙令人请他进来。 张原进门,见多日不见,董嫣清减了不少,往日圆润的脸,已瘦出了尖尖的下巴。虽然如此,美貌反而更进了几分, 从前不过妩媚,如今妩媚之外,更添楚楚可怜之态,楚楚可怜之余,因终日枯坐,又有一点幽怨凝而不散。眼波流动之间,令男子既想将她拥在怀中保护,再不使她受一点委屈,又想粗暴地将她践踏,蹂躏鞭挞。 两种相对矛盾的气质混合在这么一个绝佳的美人身上,即便张原这种宦者也情不自禁为其吸引。 张原不敢深望,行礼道:“张原问贵人安。” () 第五十九章 色字 董嫣满是期待的看着张原,急切的问:“张原,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她声音里的甜美性感一如往日,语调里的绵绵情意也未曾改变,即便那个一直拥有她的人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往日。 张原第一次有些羡慕起皇帝来。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斟酌着开口道:“陛下” 话刚出口,张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感到害怕,害怕董嫣会失望,也害怕自己害怕董嫣会失望。 董嫣完全没有察觉到张原的异常,道:“陛下怎么了?” 张原收拢心神,道:“陛下” 他看下一下四周,董嫣会意,令侍从宫女先行退下,只留下芷曦在身边伺候。 张原道:“陛下封了夏侯姐妹为贵人,又改了其所居宫殿为双姝殿。” 一听此言,董嫣原本因期待而有些泛红的脸立刻变得惨白一片,张原见状,不禁脱口而出道:“陛下让我告知贵人,国国事在前,不得不为。” 董嫣立刻追问道:“陛下果是如此说的?” 第一句谎言出口,后面的话便流畅了许多,张原道:“贵人您也知道,陛下向为曹操所逼,今曹操得胜而归,陛下不得不对夏侯姐妹有所晋封。” 董嫣点头,芷曦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张原继续道:“陛下还让我告诉贵人,万万保重身体,如今帝室单薄,想来贵人应该知道陛下深意。” 董嫣面露羞赧之色,但心情毫无疑问开朗了起来,对张原道:“你帮我回禀陛下,就说,陛下自以国事为重,嫣儿不会给陛下添麻烦的。” 张原目的达到,不敢多呆,告辞道:“如此臣就先告退了,贵人多加保重。” 董嫣道:“张原你等一下。” 张原留步,董嫣吩咐芷曦道:“芷曦你去取一锭银子来。” 芷曦取了银子递给张原,往日这种环节毫无疑问是张原最开心的时刻,今日不知为何,张原却有些抗拒这闪着诱人光泽的银锭。 但在仍未彻底退潮的恐慌催动下,再想到原本一家七口,如今只剩下年迈的母亲和未曾及冠的弟弟好不容易在这乱世中挣扎着苟活至今,张原从芷曦手中接过银锭,有些难过道:“臣谢贵人赏。” 从昭阳殿出来,走在路上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的张原有些气恼自己今天的表现。原本不过打算说两句有暗示意味的安慰的话,怎么就一冲动把这事直接办成了假传圣旨了。 张原心间后怕恼恨,但想到董嫣从初闻消息时惨败的脸到自己临告退时开朗的声线,张原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狠狠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在脑后,张原摸了摸怀中的银锭,心中叹息:“都说色子头上一把刀,可我明明挨过一刀了” 靠着自己对自己的插科打诨张原让自己不用直面内心深处的真实,善良的董嫣让张原想到了未入宫前,在家中代替母亲照顾自己长大的姐姐。 张原随驾在许都安定下来后,托人去老家寻访,只找到了母亲和弟弟。张原知道父亲和两个哥哥死于刀兵,却从不敢问那个在回忆里支持着他一路死中求活至今的姐姐,是怎样在这个乱世中不见了的。 曹操随皇帝入宫,许诸徐晃等人远远的在后方相随,杨彪则领酒肉物资往十里外劳军。 “将军,我们都不愿为小皇帝效力,你让咱们离开吧。还有不少兄弟都不愿意留下来。”数名在军中领军,又知晓些内幕的曹氏、夏侯氏宗族子弟围绕在夏侯渊周围七嘴八舌道。 “对,咱们如果在外,对小皇帝也是个威慑。” 夏侯渊看了看几人,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当先一人道:“荀彧和荀谌一人在北,一人在南,并无人对荀氏出手。今日既然司空已经回城,我等领了不愿意跟随皇帝的去小沛和惇将军会合,找一块地盘占了,想必皇帝也不敢对曹氏出手。” 离此不远的一处营帐外,荀攸听完下首之人汇报后道:“这些曹家的事情,我就不方便插手了,交给夏侯将军自己处理吧。” 夏侯渊笑呵呵看着这几人,大胡子一上一下抖动,道:“你等都是这样想的?” 几人都隐隐察觉到夏侯渊有些不对劲,犹豫着不说话,领头之人察觉到诸人有退避之意,强硬道:“将军,我等都是如此想的。” 夏侯渊豁然起身,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给了说话之人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按倒在案几上,其余几人骇了一跳,本想要上前拉开,被夏侯渊恶狠狠一瞪,都僵立在原地。 领头之人猝然受袭,下意识就要去摸腰刀反击,夏侯渊猛然一脚揣在案几上,几乎将这人和案几一起踹出大帐之外。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想学别人去做一方诸侯!”夏侯渊逼视众人,喝道:“你等欲置司空于何地?” “还敢在老子面前摸刀,曹知你个狗东西,不是看在你父亲曹恩面上,老子刚才就拧了你的脑袋。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找一块地盘占了?” 十余年积威之下,夏侯渊的爆发顿时令这些小辈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但独独没有夏侯渊会如此勃然大怒,甚至直接动手来反对他们的想法。 夏侯渊怒道:“怎么,你们还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要我亲自去绑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吗?” 几人忙不迭找了绳子,将几乎昏过去的曹知紧紧绑了起来。 夏侯渊看了一眼站在众人最外的一名中年人道:“夏侯旸你给我滚过来。” 夏侯旸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原本位高,知道事情事情始末,昨天在夏侯渊处得了叮嘱,让他好好约束一众子弟。 结果被曹知这小子说了几句,又听了荀氏兄弟的例子,他竟然也不着调的和这群小崽子一起来夏侯渊这里讨打来了。 畏畏缩缩走到夏侯渊面前,夏侯渊一脚踢在他小腹处,道:“你怕个什么,为将没有个为将的胆魄,做长辈没有个做长辈的榜样。” 夏侯旸受了这一脚,几乎站立不住,夏侯渊又一个巴掌拍在他头盔上,喝道:“赶紧给老子滚,凡是曹氏、夏侯氏子弟及其所领兵将,只要少了一人,老子就生撕了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夏侯旸给这一巴掌打得满脸是血,摔倒在地,但面对杀气弥漫的夏侯渊,毫不敢有反抗的心思,和几人一起拖着曹知灰溜溜滚了出去。 几人既出,夏侯渊抖了抖拍疼了的巴掌,一旁副将夏侯贤道:“将军,夏侯旸虽然不成器,但若是另寻一有谋之人领着这几个小子去投了惇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未尝不是办法。” 夏侯渊重新坐下,狠狠灌了一大口水,这才重重一叹道:“我又岂是故意为难他们,方才我在外整军时小沛方向来消息了,元让被关羽擒了。” () 第六十章 凉薄 夏侯贤难以置信道:“惇将军领本部军及司空原从老卒去小沛,又有于文则在旁策应,如何能败到身不能免的地步?” 也无怪夏侯贤难以置信,皇帝受吕布之降,以高顺、陈宫领吕布降人屯小沛。吕布手下那些兵,大家伙从兴平元年打到建安三年,到底什么成色,该怎么对付,大家早已心里有数,至于关羽,在夏侯贤的认知里,几无胜绩的他甚至不能称之为领军之人。 夏侯渊微微后仰,用两只手撑住身体,仰头看向帐顶,沮丧道:“于文则降了,关羽趁豪雨领十余骑夜袭,长驱直入中军大帐后,一人一马擒了元让。” 说完,夏侯渊看着犹自一脸难以置信的夏侯贤道:“非独是你,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报信之人是曹岂,消息断不会有误,他在我跟随司空之前,便在司空左右了。” “曹岂这次跟随元让往小沛,在营中甫一得到元让被擒的消息,便冒死星夜奔许都而来。” 交谈至此,两人一阵沉默,直到门外有人通传,太尉杨彪奉旨前来劳军。 夏侯渊站起来,拍了拍夏侯贤的盔甲,道:“打起精神来,莫让别人把夏侯氏的儿郎们看扁了。” “是,将军。”夏侯贤振奋精神,跟在夏侯渊身后出了大帐。 二人出了帐门,见荀攸正带着笑容和同样满脸笑容的杨彪交谈。 杨彪见二人出来,对荀攸微微示意,便迈步向夏侯渊而来。 “夏侯将军。”杨彪招呼道:“陛下与百官在城门处同迎司空还朝,于百官面前夸曹氏、夏侯氏之功,又重申旧日‘曹氏富贵,与汉祚同在’的誓言,然后引司空上御辇后同入未央宫设宴,一众功臣将士同行,可谓荣耀之极。” 杨彪说的诚恳,夏侯渊却觉得像是讽刺,但此时此刻亦不好发作,于是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杨彪不以为忤,继续微笑道:“天子令我送来酒肉,如何分配,还需劳烦夏侯将军和荀尚书。”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彪本人负盛名于海内,杨氏亦是当世大族,此刻代天子劳军,不争不抢,任由夏侯渊与荀攸自专,夏侯渊也不好继续冷着脸拿捏,见礼道:“杨公放心,渊自当令众将士知晓陛下天恩。” 荀攸亦上前道:“太尉可在此稍歇,我与夏侯将军同去即可。” 杨彪道:“如何分配见赏可由二位自专,但陛下既委任于我,我总要随夏侯将军和荀尚书一道,将这流程走遍,否则岂不欺君?” 荀攸见礼道:“杨公方正,是攸失言了。” 于是三人同行,到得一处营盘,荀攸便对众人道:“天子劳军,诸军受赏。” 众人谢恩之后,则由夏侯渊授予多寡,杨彪从头到尾并不说话。如此转了大半天,分赏完毕后,杨彪向二人道:“如此我便先回禀天子,还劳夏侯将军与荀尚书在此约束士卒,待天子明诏到此,再行安排。” 二人见礼,杨彪与从人回转许都,荀攸向夏侯渊道:“夏侯将军,陛下如此厚待司空,将军可无忧矣。” 夏侯渊神色复杂的盯着荀攸看了片刻,终于还是勉强一拱手,道:“承尚书吉言。” 二人各自回营,夏侯贤对夏侯渊道:“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的话,应该不会不算话吧?” 夏侯渊看了夏侯贤一眼,道:“你知道淮阴侯吗?” 夏侯贤一愣,道:“酂侯萧何月下追淮阴侯归汉,高皇帝登台拜将,才有了井陉口背水一战大破赵军,四面楚歌困霸王于垓下,十面埋伏定汉室四百年于乌江” 他说得起劲,夏侯渊打断道:“那你知道高皇帝是怎么答应淮阴侯的吗?” 不等夏侯贤回答,夏侯渊道:“高皇帝说,‘见天不杀韩信,见地不杀韩信,见铁不杀韩信’,结果呢,长乐宫钟室之内,一群妇人,将淮阴侯关进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里,用几根竹竿生生捅死了兵能几何?多多益善的淮阴侯呐。” 夏侯贤沉默,夏侯渊声音转小,语气幽幽,道:“之后吕后威逼刘氏,天下刘姓无人能安,若非周勃安刘,刘氏还想有四百年?” “接着周勃迎接代王即皇帝位,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孝文皇帝,孝文皇帝死后,孝景皇帝受天命即位,信晁错之言,削四方藩王。” “诸王作乱,‘清君侧,诛晁错’,孝景皇帝可是眼皮都没眨,就杀了晁错。杀完晁错,诸王还是不愿罢休,到底还是周勃次子周亚夫为这位孝景皇帝定了七国之乱,结果呢?因为儿子周阳在周亚夫老时买了几百个甲盾打算给周亚夫作丧葬之用,有人向孝景皇帝告发,这个被周亚夫保住了皇位的孝景皇帝就让一代名将受廷尉折辱,最后周亚夫闭食吐血而死。” “所以呐,刘氏皇帝,哼哼,那可不是一般的天性凉薄。” 未央宫中,觥筹交错间,君臣尽欢下,刘协正在观察着曹操这堪称梦幻的豪华阵容。 郭嘉带着倦容,每每举杯也是浅尝辄止,刘协向他投去视线的时候,他总是在看别处,一次也不曾与刘协视线相撞,但刘协知道,郭嘉一定在观察自己,用一种足够聪明的方式。 程昱和荀彧多有互动,可见平日里也来往不断,这也不奇怪,程昱本是荀彧举荐给曹操的人才。 许诸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但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曹操身上,天子举杯,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李典来者不拒,天子举杯一饮而尽,曹操或同僚举杯,也一饮而尽。并不去让任何一方感到他有所怠慢。 乐进与许褚类似,目光多在曹操身上停驻,所不同的是,乐进不仅吃肉细嚼慢咽,饮酒也不慌不忙,不曾有丝毫失礼于天子的地方。 徐晃则是一板一眼对付着面前的美酒佳肴,也不见他盯着曹操去看,可每当曹操有所表示,他总是第一个举杯呼应的,宴会进行到此,诸人都有了微醺之态,徐晃却仍然双目清明,连动作也丝毫不乱。 () 第六十一章 小丑 皇帝的目光不时飘落在众人身上,众人也在悄悄观察着皇帝。 皇帝言笑自若,语气谦和,没有志得意满,也没有骄傲放纵,仿佛他不是忍气吞声做了多年傀儡摆设,刚刚侥幸从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手中取回权力的失权王者,而是朕即国家多年,早已习惯天下有权,权在朕手的成熟帝王。 皇帝此次夺权成功,但众人毫无例外,无一心服,毕竟虽然皇帝的诸多表现也算可圈可点,但荀彧的倒戈毫无疑问是这场胜负的关键手。 不说曹操,便是在一月之前,若是有人对众人中任何一人说荀彧会背叛,众人第一反应绝对是嗤之以鼻。 力挽狂澜,算无遗策,举荐了曹操阵营中包括郭嘉、程昱、荀攸在内的过半文臣,这个样子的荀文若会反水?开什么玩笑!尽管荀彧之兄荀谌在袁绍阵营,兄弟二人各事其主。 皇帝对曹操的厚待以及对众人的亲善态度,让大家对皇帝的观感好了不少。心中虽仍有为人暗算的郁郁之气不能平复,但抗拒之心减弱了不少:毕竟大家从乱世走来,就算有几分心知肚明,总还是受汉室之封,为汉室之官,食汉室之禄,在汉室的旗帜下南征北讨,成就一段段故事传说供后人在青史上感叹传唱。 宴近尾声,刘协举杯道:“汉室能得喘息之机,司空功劳苦劳都当居首,然若无各位,也独木难支。朝廷封赏,不日即发,朕再敬各位一杯,这一杯愿你我君臣永得,互不辜负!” 曹操与众人举杯,齐声道:“臣等必不负陛下厚恩。” 宴会散后,曹操与众人辞别皇帝而出,许诸、郭嘉立时来到曹操面前,徐晃、乐进等在次外圈,李典、程昱等则在最外围。 曹操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有轻微地失落闪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微笑道:“征战日久,诸公合当先与家人团聚。” 诸人闻听此言,乃各自与曹操作别,曹操一一含笑回应。等到众人离开,曹操只领了郭嘉、许诸二人回府。 “陛下,郭嘉和许诸二人同曹操回了曹府。” 卫士进殿奏报,刘协想了想道:“无妨,你等继续监视,只一条,切不可冲撞了司空及其家人。但若是司空有离府之心,你等也不可犹豫。” 卫士应诺,刘协又补充道:“除司空外,一应人等进出都不可限制,包括许诸和郭嘉。” 卫士领命而去,宴会后不曾离开的荀彧道:“陛下安排,可谓周密。” 刘协笑了笑道:“全赖文若支撑。” 荀彧口称有愧,刘协又道:“封夏侯令女和宣曹彰的旨意随司空同去曹府了吗?” 荀彧道:“已同去。” 刘协道:“小沛方向,一有回报,你立刻来与朕说。” 荀彧道:“陛下放心,臣省得。” 曹操马到曹府门前,旬日里担惊受怕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齐齐出声恭迎曹操回府。 只有曹彰,虽也站在人群里,眼里流露着对父亲的依恋,却做了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曹操早从卞夫人处得知了事情原委,也不立刻去哄他,反而让出通道,对身后羽林卫簇拥着的黄门郎道:“未知陛下还有何旨意到府?” 早得了刘协、荀彧叮嘱的黄门郎陈文先是下马恭敬的对曹操行了一礼,这才道:“本不当打扰司空与家人团聚,只是陛下深恐司空之功,不能立见得彰,故遣臣前来宣旨。” 曹操下马,陈文待其有跪拜之意后,这才上前一步把曹操扶住,道:“陛下口谕,司空站接此旨。” 于是陈文展旨意而宣,旨意不长,一是嘉奖夏侯惇之功,封其女夏侯令女为舞安君,二则是夸曹彰之武力,晋曹彰为讨穰将军,不日随天子亲征。 旨意读完,曹操领旨谢恩,陈文双手将圣旨递到曹操手中,道:“陛下本意封彰公子为侯,奈何汉有成例,非军功不能封侯,故宣彰公子随陛下往征张绣,回军之日,便是封侯之时。” 曹操笑笑,并不说话,一旁曹彰想要说话,但父亲在前,他不敢造次,小脸憋得通红,把一旁得夏侯令女看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曹彰瞪了她一眼,夏侯令女不服气地瞪了回去,被卞夫人在她小脑瓜上一拍,这才老实了下来。 陈文未得曹操回应,面上神色丝毫未变,一板一眼对曹操见礼后,带从人离去。 其人既走,曹操方叹道:“此人恭谨有礼,端方有度,以下臣之态,宣天子之威。我曩者竟然未曾听过他的姓名,想来又是荀文若举荐于天子而用者。世家之中,人才多如过江之鲫,实令人心怀恐惧。” 郭嘉道:“主公,这种事积弊日久,当年光武皇帝毫无办法,如今又有百年,早已无可奈何了。” 曹操轻轻点头,这时看几个儿子围绕在门前,二儿子一副我好气,父亲快来问我为什么地表情,哈哈一笑,对许诸道:“不想皇帝也知仲康之勇,竟不惜许了彰儿一个封侯之位也要借仲康之力。” 许诸道:“主公此言何意?” 曹操道:“仲康这些日子好好休整,待彰儿随皇帝征穰,一路安全,便劳仲康及虎士了。” 曹彰再不能忍受父亲的忽视,大声道:“我才不要仲康叔叔保护,我” 他话说到一半,被曹操看了一眼,顿时没了底气,连小声把后面的话说完,保留最后的倔强也不敢。 夏侯令女美滋滋看向曹彰,嘴角翘起的弧度是少年人所不能忍受的嘲讽,曹操对她的得意有点看不过眼,帮儿子出气道:“令女既然封君,便当知朝廷之恩,今日起便不要到处乱跑了,找几个名家帖子把字好好练一练,一直到夫人觉得过关,能给陛下上谢恩表了才行。” 夏侯令女得意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想向曹操求情,又觉得没什么把握,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卞夫人,却听卞夫人道:“令女不要担心,你原本聪明,不过半年苦功,应当就可以写成谢恩表了。” 夏侯令女闻听此言,心中沮丧极了,再听周围忍俊不禁的低低笑声,恨恨瞪眼去看,每人都是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模样,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委屈直击心灵,大眼睛里立时噙了两颗眼泪。 () 第六十二章 血迹 曹植不似他人般惧怕父亲,夏侯令女一哭,他快活非常的对夏侯令女道:“别人封君都开心还来不及,令女你怎么反而哭了?你看你这一哭,连大哥都被你逗乐了。” 曹丕瞪了曹植一眼,竭力想要止住笑意,但毕竟年龄尚小,不似后来城府,在夏侯令女吃瘪这大快人心地事情面前,仍挂了满脸古怪地笑。 夏侯令女看了曹丕近乎扭曲的神情一眼,眼泪终于再不能扒住眼眶边缘,嘴巴一扁,簌簌落下大滴晶莹的泪来。 曹操看着几个儿子,先前在宫中地一缕失落这时也换了暖意在心间流淌,他看了卞夫人一眼,见卞夫人也是含笑看着自己,而夏侯令女则是睁大了眼睛在那哭,不时向自己夫妻二人投一个委屈异常地小眼神。 曹操当年便是卖惨的老手,因为喜欢飞鹰走狗,总是被叔叔在父亲面前告状。于是曹操先在喜欢告状的叔叔面前做出口歪眼斜的样子,等到叔叔关心的问,曹操便告诉叔叔自己中风了。再等到叔叔把这件事告诉曹操的父亲,不再假装的曹操便对父亲说:“叔父向来不喜欢我,所以说我中风。”从那以后曹操的父亲再也不相信曹操叔叔说的有关曹操的话。于是曹操得以四处游荡,不受拘束。 所以曹操哪会被夏侯令女这种小孩子把戏骗到,但他也确实觉得曹植的性子过分跳脱了些,寒着脸对曹植道:“国事艰难,大好男儿便当允文允武,植儿你在你大哥出征之前,都跟着你大哥身后练武。” 小丑转移,全场只有用尽了全身力气忍耐地曹丕成为了最大赢家。 郭嘉道:“主公家事和睦至此,实在令人称羡。” 众人进府,曹熊在丫鬟地陪伴下张着小手跌跌撞撞扑向曹操,曹操将曹熊抱起,笑着将他递向许诸,道:“来,这就是父亲给你说过的拽牛而行吓退山贼的将军。” 曹熊怯生生地看着许诸,歪着脑袋想了想,终究还是胆小,转过脸来,把头埋进了父亲怀里。 众人失笑,曹操对卞夫人道:“腾两间干净明亮的屋子给仲康和奉孝,再分拨两个侍女过去。” 卞夫人道:“已经备好了,被褥、用具都是新的。” 言毕,卞夫人吩咐身边两个侍女道:“春花、秋月你们两人领许将军和郭军师往房间去。” 许诸、郭嘉向曹操及卞夫人称谢而退,曹操这才抱着曹熊对一众夫人和其他几个儿子道:“你等不要胡思乱想,府中诸事皆随往日即可。” 卞夫人亦对众人道:“司空新归,远征疲惫,大家先各自回房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众人退下,曹操将曹熊交给侍女,同卞夫人回了房间。回房之后,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曹操安危的卞夫人开始担忧起夏侯廉等人来,询问道:“夏侯廉及一应族中子弟该如何是好?” 曹操道:“无需担心,皇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今的朝廷承担不起清洗曹氏和夏侯氏的后果。” 卞夫人对曹操乃是无条件的信任,闻言便放下心来,转而问道:“那日后” 曹操笑了笑,打断道:“等皇帝从寿春回来再说吧。” 卞夫人奇怪道:“方才旨意不是说皇帝要往穰城去吗?” 曹操道:“刘表本无称尊之意,皇帝往讨张绣,只要一舌辩之士带一道旨意和些许惠而不费的好处,刘表便不会出兵援助张绣。如此一来,皇帝破张绣残兵如探囊取物耳。” 说到张绣,不由自主地想到大将典韦和儿子曹昂,曹操有些低沉,但随即振作起来道:“袁术僭越称帝,他在一日,汉室权威便递减一日。皇帝破张绣乃是为了得穰城连结宛洛,在此之后,定会去讨袁术。” “袁术无能,等死而已,然而世人皆可口称大义而讨之,唯汉家天子不能讨之。” 卞夫问人道:“这是为何?” 曹操道:“你若是孙策、袁绍等辈,愿意看到汉室中兴吗?” 这时,双姝殿中。夏侯音终于从沉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新承恩泽,皇帝又像是不知疲倦般精力健旺,几乎被耗尽了每一滴力气的夏侯音只觉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夏侯浅正百无聊赖的守着夏侯音,见姐姐睁开眼睛,嗔道:“姐姐往日总让我莫要贪睡,怎么轮到自己,连叫你吃饭也叫不醒。” 夏侯音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傻妹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昨晚的事情。 夏侯浅见姐姐不说话,继续抱怨道:“她们和我说昨天皇帝来过,我说怎么今天起来,被窝里的味道怪怪的。” 夏侯浅这话说的夏侯音大窘,她打了一下夏侯浅趴在床边的手,道:“就你事多,去给姐姐端盆温水过来。” “你让她们去不就好了。”夏侯浅看着宫女,懒懒的不想动,道:“我昨天睡觉总感觉有人在晃,害的我都没有睡好。” 旁边宫女上前道:“可不敢劳烦浅贵人,音贵人可是要沐浴?” 夏侯音本想拒绝,可想到昨晚的激烈之处,点头道:“好。” 侍女做好准备,试了水温,扶了夏侯音从床上起来,夏侯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道:“姐姐你这颈子、肩膀、前胸、后背,还有腿上是虫子咬的吗?” “怪不得我好像记得,我昨天去抱你,你把我推开了,是害怕我也被咬吗?可我怎么记得,那时候姐姐身上好像压着” 说到这,以夏侯浅的迟钝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撅着嘴道:“怪不得今天陛下封了姐姐和我做贵人,还给这地方改了名字叫双姝殿,又赏赐了那么多好东西。” “姐姐,你和皇帝做了夫妻,能帮我和他说一说,让我把小黄带进来陪我吗?” 夏侯音瞪了妹妹一眼,道:“随便你叫它什么,但不许再叫小黄。” 夏侯浅无视了姐姐的眼神,等姐姐朝前走了两步,掀开被子去看,果然看到床单之上有斑斑血迹。 她皱了皱好看的鼻子,问夏侯音道:“姐姐,是不是很疼?” () 第六十三章 天下 曹操还都后第三天,刘协终于收到姗姗来迟的小沛战报。 细细看完战报,刘协久久没有说话,张原在一边只以为是什么不好的消息,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这些天来,随着皇帝从曹操手中取回权利,张原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以往不用正眼看他的许多大臣们,大都对他露出了或善意或讨好的笑容。 “好日子才过了几天,难道”张原偷眼看了一眼杨彪,杨彪做了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再看荀彧,也是这个样子,再看吴硕,仍然如此。 “好的不学,学褒姒。”张原暗戳戳吐槽了一句,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呆在殿内,小心翼翼退了出去,缓缓合上殿门。 又过了些许时间,刘协才缓缓道:“未想云长、文远二人胆气雄壮至此。” 杨彪谏道:“陛下,臣以为此风绝不可涨。为将者身系千军,命干社稷,岂可逞匹夫之勇?如此胜则大胜,败则大败,此二人者,可为先锋,绝不能独领一军,托付以方面之事。” 刘协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冠军侯当年也是一往无前,深入漠北,才能封狼居胥,勒石而还。” 杨彪正色道:“高祖奉黄老之术,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孝惠皇帝得立,虽有诸吕乱政,未伤国本百姓。孝文皇帝励精图治,孝景皇帝弭平隐患,前后四代积蓄,仓廪皆实,所以才有孝武皇帝发天下人大征匈奴十余次。” “及至陛下,冲质之后,便至桓灵,国家屡有播乱,西羌连年,黄巾蔓延,直至董卓生祸。” “孝武皇帝能发天下十三州之人,臣斗胆问陛下一问,今朝廷能发三州之人否?” “孝武皇帝府库盈溢,臣再斗胆问陛下一句,今朝廷军粮能支应大军在外半年之用否?” “十万大军死伤枕籍,于孝武皇帝而言,不过一偏师小败而已,但今日国家,莫说一败涂地,便是劳师远征,无功而返,人心浮动之下便是灭顶之灾。” “莫说冠军侯并非关羽、张辽可比,便是冠军侯当世重生,也非陛下此刻所宜使用。” 刘协略有些不快,但也知道杨彪所言乃是出于公心:名义上在说关张二将,实则是担心自己顺风顺水之下,少年心性为关羽、张辽战绩所激,轻易冲突冒进。 于是刘协道:“太尉说的是,朕受教了。” 作为北军校尉的吴硕第一次被皇帝叫进来参与这个级别的讨论,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反复斟酌语言,终究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荀彧笑着道:“关张用命陷阵,太尉老成持国,此皆为汉室之福。为将者将兵,有兵善守,有兵善射,有兵善枪,如何使用,便是将兵之术。” “为君者将将,有将不动如山,有将侵略如火,有将动如雷霆,所谓知人善任,正在于此。” 刘协看了荀彧一眼,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让二人轮流上阵劝谏,随即他心思一动,目光重新落在战报上,近乎传奇的战绩,让曹操哀恸的张绣 这是怕我步了曹孟德的后尘呐! 刘协笑着回答道:“朕意先以孔融携朝廷旨意与朕与太仆赵岐手书一封前往荆州,以说刘表,绝张绣之外援。” “再以于禁领本部军并青州军攻穰城,左将军高顺领骑兵遮断道路,羽林卫及虎贲营仍由关羽、张辽领之护卫朕躬。” “至于今夏侯惇所领兵马,本为孟德原从老卒及其本部军。今其人虽然为云长所擒,仍发还本部军由其人统领,以安降人之心。其余原从老卒由率先向云长纳降的吴清领之,随朕同赴穰城,在大军左近策应,以防万一刘表反复,荆州来兵。” 皇帝安排井井有条,与之前设想几无出入,让一直担心皇帝冒进的荀彧和杨彪略略放下心来。 杨彪道:“陛下打算用什么来打动刘表?” 刘协道:“封其一子为侯。” 杨彪道:“如此孔北海及太仆必能说刘表不兴兵戈。” 荀彧沉吟片刻,道:“陛下所谋细致,只一条,张绣用贾诩之谋,杀典韦、曹昂、曹安民三人,与司空可谓血仇。若是兵到,其人便降也就罢了,若其人抗拒天威,势孤而降,陛下不宜受之。” 刘协稍稍沉默,荀彧继续道:“张济战死,余部几无名将,故张绣得立,如此之人,杀之无碍。” 刘协轻轻点头,道:“侍中所言有理,今小沛既安,此次封赏名单,当可定下来了。” 荀彧道:“只需再加上夏侯惇及于禁等人即可。” 刘协想了想,道:“各方可有消息传来?” 荀彧道:“陛下嘉司空之旨虽已传于四方,但毕竟时日尚短,目前仍无人就此事上表。据近日来报,交州牧张津与刘表交恶,似乎有意对刘表动兵,然交州瘴厉之地,无粮无军,亦无人才,臣以为无论是否有所交战,均与大局无碍。” “孙策在受讨逆之职后,仍未与庐江太守刘勋交战,想是忌惮其人兵众。” “公孙瓒拒绝了袁绍的释和之意,今仍在与袁绍相持。臣亦赞同陛下看法,公孙瓒本以骑兵见长,今坐困高楼,可知心气已竭,胆魄不再,如此多则半年,少则数月,必为袁绍所擒。” “张鲁盘踞汉中,与刘璋多有侵攻,鲁不能擒璋,璋亦无能败鲁,二者交兵,与天下无涉。” “凉州纷乱如旧,只是马腾韩遂渐大,二人又为异姓兄弟,陛下自穰城返归后,便宜遣使节联络二人。” “江淮民多饿死,袁术部众离心,死相已露,只是仍需防其连结袁绍,故陛下此时虽兵将不行,可以明旨诏天下人其为国贼,令天下共击之,待穰城整军之后,便可破之以彰汉室之威。” “辽东太守公孙度,久不听宣,其人于辽东广杀世家豪族,已经自绝于中原之争,臣以为陛下或可尝试令一舌辩之士说之,令其滋扰袁绍。” 刘协听完,看向吴硕道:“朕意卿与翼德领北军屯于小沛,换左将军等人回来。” 吴硕领命,刘协又对荀彧道:“文若可将封赏名单拟定由朕来看,于明日朝会时拟成旨意宣于众臣。” () 第六十四章 张飞 众人辞别皇帝,吴硕回军营整军,张飞凑上来问:“将军,如今整军是要去打仗吗?” 皇帝今日神情,明显对关羽倚重非常,吴硕也乐得和张飞走得近些,对张飞道:“前几日小沛豪雨,汉寿亭侯与副将张辽,领了十余人去夜袭夏侯惇的军营。” 张飞大怒道:“可是高顺陈宫两个小儿不与二哥兵马?” 吴硕忙止住张飞,道:“翼德稍安勿躁,关将军十余人等踏破万人营帐,生擒了那夏侯惇。” 张飞呆了一下,然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吴硕,道:“将军,你莫不是寻我开心?我怎么不知道二哥还有这等以一敌千的本事?” 吴硕道:“陛下令你我领北军去小沛换左将军等人回来,到时候你亲自问关将军不就知道了。” 张飞道:“几时出发?” 吴硕道:“今日整军,明早出发。” 张飞看了一眼周围慢吞吞的士卒,道:“这些人哪有个兵样,不挑几个出来揍上一顿,他们整日就像富家小姐出门踏青一般。” 吴硕看了张飞一眼,道:“成军之日陛下说过什么,翼德莫是忘了?” 张飞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将军,哪里可以看到这个战报?” 吴硕道:“陛下处,侍中处应该都有。” 张飞想了想,道:“算了,我还是等到了小沛去问二哥吧。” 这时有兵士通报道:“二位将军,荀将军求见。” “荀藉?”吴硕道:“快请进来,荀将军必是带着陛下旨意来的。” 全身披甲,手按汉剑的荀藉领着两名羽林卫走了进来,对张飞道:“张将军,陛下宣你面君。” 张飞看这个阵仗,心里有点犯嘀咕,莫不是前几日在城楼下与吕布拌嘴被那厮告了刁状? 心里狠狠骂了几句三姓家奴,张飞多少带了点不情愿道:“臣张飞领旨。” “走吧,张将军。”荀藉道。 张飞跟在荀藉身后,一路进了未央宫。 “臣张飞叩见皇帝陛下。” 张飞跪了好一会儿,不见刘协说话,抬头去看,见刘协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恼道:“陛下,是不是吕布那厮说了臣的坏话?” 刘协将战报丢给张飞,道:“云长常与朕言,三弟翼德有万夫不挡之勇,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张飞不知道皇帝此话何意,打开战报看了起来。 战报写的简略,但张飞和关羽同经战阵十余年,自然可在疏略的文字里看出临阵之时是怎样一派壮怀激烈的景象。 细细看完,再想到前几日吕布说自己,“怪不得至今不得封侯!”,被激起了气性的张飞对刘协又施一礼道:“陛下欲征何处,张翼德请为先锋破敌,不能破敌就纳了这颗首级给陛下。” 刘协不置可否道:“玄德十年心血,终于为朝堂牧徐州一地,连妻子一起交付翼德之手,翼德却为了杯中之物,不顾结义之情,上下之义,如此朕如何放心令翼德领兵?” 张飞脸上有点挂不住,气闷道:“陛下总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这事,确实是我对大哥不住。”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从破黄巾开始,关张二人不离不弃,终于跨有荆益,用诸葛亮在出师表中的话来说就是,“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 紧接着关羽威震华夏,迎来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可惜随即被吴魏交攻,身首两处,再然后刘备伐吴前夕,张飞死于小人之手,以致万余阆中精兵全无作用,诺大蜀汉,竟无一人可先锋破敌,逼得刘备不得不亲临前线。 夷陵的一场大火,三兄弟桃园之誓里高飞于天的花瓣,终于在猇亭凋零尽净,当刘备孤零零地死在白帝城,壮阔一生,得此结局。 所谓成也关张,败也关张,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并非关张心怀他顾,以致帝业不成,而是各因性格上的缺陷,令一生所逐,化为泡影。 刘协心中一叹,道:“朕问你,徐州败后,你可曾于军中饮酒?” 张飞光棍道:“饮了。” 刘协道:“朕再问你,前日朕打了你,翼德可有怨恨?” 张飞将头偏向一边,道:“张飞不敢埋怨陛下。” 刘协道:“若是朕今日再打你呢?” 张飞不说话,刘协继续道:“明日又再打你呢?” “朕打你,你虽心中不快,但尚知君臣大义,对朕不加怨恨。你鞭笞士卒,士卒岂能无怨?” “怨恨既生,久为积累,如何不引祸于身?” 张飞面上的不平之色淡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刘协道:“你此去小沛,耐下性子整武备战,朕从穰城回来,当以你为先锋,讨袁术逆贼。” 张飞道:“陛下所言,臣可遵守,只是臣也斗胆问陛下一句,陛下欲置大哥于何地?” “细腻猛汉张翼德没跑了”刘协看着一脸认真的张飞,心中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同样一脸认真的回答道:“翼德当知,非是朕欲置玄德于何地,而是玄德欲置己身于何地,不过朕总能答应你一事,无论如何,朕都能优容玄德就是了。” 张飞郑重道:“臣谢陛下,待陛下军还小沛之日,臣就领着亲兵十八骑与北军三千人,为陛下破了袁术逆贼。” 刘协笑着道:“退下吧,朕等着看你破那逆贼。” 张飞起身欲将战报交回,刘协道:“带回去给玄德看看吧,你兄弟三人,情同手足,朕也是羡慕的。” 张飞辞去,张原适时探了个脑袋进来道:“陛下,臣有事。” 刘协诧异地看了张原一眼,道:“你有何事要这样一本正经地来和朕说?” 张原道:“陛下,贵人连日以来,来寻过陛下多次了,因陛下不是忙于批阅奏折,便是召见大臣,贵人不敢打扰,就让臣等陛下有暇时通报陛下一声。” 刘协知道张原说的乃是董嫣,打量了张原一番,道:“你又收了嫣儿给你的银子了?” () 第六十五章 相思 张原抬眼瞄了一眼皇帝,刘协道:“朕问你话,你看朕做什么?”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张原避重就轻道:“贵人确实随手给过臣赏赐,但可从没要求过臣做什么事情。” “陛下国事之外,臣禀告贵人之讯,这也是臣分内的事情。” 张原又怂又强行解释的样子看的刘协摇头不已,念及张原这些日子在自己身边伺候也算差强人意,本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刘协道:“日后若是每个妃嫔都给你赏赐,你岂不是要学那些大臣们每天写个奏章给朕,好仔细分说谁来过,谁又要你和朕说些什么。” 张原听出来了皇帝的话外之音,连连叩首道:“陛下放心,臣以后再不敢受各位贵人赏了。” 天色向晚,今日诸多政务业已处理完毕,敲打了张原一句后,刘协道:“走吧,去昭阳殿。” 张原打发了一个机灵的小内侍先去昭阳殿通传,自己则跟在刘协身后朝昭阳殿而去。 到了昭阳殿,刘协见董嫣盛装出迎,回头狠狠瞪了张原一眼。 没等张原叫屈,董嫣抿唇而笑道:“陛下可是疑心张原与臣妾串通好了,要诓陛下过来?” 刘协见董嫣今日颜色艳丽,眼波撩人,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夫妻人伦,如何要用‘诓’字?” 董嫣看刘协眼神,知道天子很满意自己今日打扮,将手从刘协手中抽出,幽幽道:“好叫陛下知道,臣妾虽日日不能见君王,却天天盼望陛下能来,每每清晨便起床梳洗,按照陛下喜欢画眉挽发。” “陛下若是不信,可询问臣妾宫里这些人,看臣妾可曾有一日不胭脂水粉,盼望着陛下能国事之余垂顾臣妾这蒲柳薄资。” 她语意幽幽,勾着刘协细细把眼底眉梢一看,只见一泓情意聚不能散,细细长眉如远山之黛,愁意攀缘,流入眼底,美人含嗔带怨,似乎有恨。 因愁而嗔,嗔则带怨,由怨生恨,可这恨意并不能茁壮,只因恨意方起,已被浓情化作蜜意,董嫣柔柔用手臂环住刘协,将脸轻轻贴在刘协脸上,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臣妾耳不闻雷霆,身不着雨露,想来定是臣妾做错了什么,陛下才狠心要臣妾受如此煎熬。” 她贴的极近,肌肤相贴,耳鬓厮磨,丝缕花香,在鼻尖缠绕,娇俏成结,待刻意去嗅,便是美人体香,引人情痴,令人迷醉。 刘协有点受不了董嫣这个阵仗,顾左右而言他道:“如此说来,倒是朕错怪张原了。” 张原刚挨了敲打,哪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更何况怀中还有那捂的热热乎乎的一锭银子。于是也不接皇帝的话,顺便对着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张原自己率先一溜烟退出了殿内。 “他们都走了。陛下可能为臣妾一解相思?” 美人洁白如玉,肌肤滑如凝脂,昭阳殿中春意满屋,已经没有了理智的立锥之地。 轻吟浅唱,苦苦压抑,肆意放纵,声色与欲望同褪,只留下过分满足而致的粗重喘息声。 “陛下。”董嫣听着刘协的心跳声,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臣妾去看过父亲了。”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骤然冷下来的气氛和皇帝有些僵硬的身体,董嫣自顾自道:“父亲在家中一切都好,只是陛下说要让臣妾处置府中财物” “臣妾想呀,钱财这东西,不就是拿来换自己喜欢的一切吗?可臣妾除了陛下,哪有什么贪求呢?” “臣妾不懂国事,也能见这些年来,国家屡有飘摇,四方供奉不在。陛下乃是天子,恩赐臣民,犒赏三军,劝课农桑,都比臣妾更需要钱物,所以臣妾想” 说到这,董嫣似乎害羞极了,脸上热度甚至能透过皮肤暖进心房,声音细若蚊吟道:“臣妾只想把这些财物都献给陛下,换陛下慰臣妾一夕相思。” 刘协微微有些感动,轻轻拍了拍董嫣光洁的背,安慰道:“朕不是在这里吗?” “陛下”颤抖而渴望的声音又在驱赶理智离场。 “恩?你!”刚回归片刻的理智再一次没有办法在这一晚的昭阳殿内找到下脚的地方。 “陛下安卧” “别动” 月上柳梢头,昭阳人未眠。 玉盘挂中天,此间未如梦。 终于,力竭的两人停下这场不可言喻地战争,只是哪怕到了梦里,二人从衣物到系带,从发梢到指尖,都还紧紧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刘协用尽全身力气掰开董嫣的拥抱,董嫣睁开眼,不舍道:“陛下是要去上朝吗?” 刘协道:“今日并无朝会,但北军往小沛换防,再有些时间,吴硕、张飞该来找朕辞行了。” 董嫣裹在被中为刘协整理衣服,不死心道:“陛下让张原打发了他们就是了。” 刘协道:“得人心难,失人心易,朕若流连后宫,最后怕是连你们也不得保全。” 董嫣道:“臣妾才不信。” 刘协此时已经穿起了衣服,笑了笑,就打算站起身来,这才觉得全身乏力。看着董嫣裸露在外的肌肤,充满了青红相间的指痕吻痕,调笑道:“朕以前都不知道你会的花样这么多。” 董嫣也不避忌,趴在床上,探着脑袋给刘协穿靴子,道:“臣妾入宫前家里老妪给了臣妾许多图画,从前只是臣妾觉得害羞而已。” 刘协奇怪道:“那昨日怎么就不害羞了?” 董嫣此刻同样全身酸软,勉强给刘协穿上一只靴子,脱口而出道:“钱都花了,总不能再让自己吃亏吧。” 话一出口,董嫣便觉得不妥,余光瞥了一眼刘协脸色,见刘协并没有被冒犯的神色,仍然开口补救道:“臣妾的钱可就只够花这一回的。” 刘协被她时而娇憨,时而柔媚的作态打动,轻轻抚着头发道:“朕以后多来陪陪你。” 皇帝露出温言抚慰,董嫣突然有些难受想哭。明明从前都是自己一人专宠,这才几日,已经封了两个贵人,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三四五六七八九。 恰又此时,剩下一只靴子怎么也套不在脚上去。董嫣怒从心中起,勾动连日来的害怕和委屈,虽知道不应该,但仍然拉起刘协小腿用嘴在刘协脚掌上狠狠咬了一口,闷闷的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道:“这只靴子陛下让夏侯贵人来穿吧。” () 第六十六章 老丈 刘协吃痛,但看着像一只小刺猬般将脑袋身体都缩进被窝的董嫣,一时间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自己穿好靴子,刘协隔着被子拍了拍董嫣的身子,道:“其实,你想要个孩子可以直接和朕说的。” 董嫣在被子里的身体一阵不依的摇晃,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她不愿伸出脑袋,刘协也不勉强,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门前,打开殿门,便打算离开。 这时董嫣忽然从被子从探出头来,道:“陛下喜欢臣妾昨日那样做吗?” 刘协摸了摸仍有些发酸的腰间,道:“还是和从前一样比较好。” 董嫣嫣然一笑,刘协还以一笑,抹去心中无限留恋,领着张原回到了未央宫。 到未央宫不久,便有羽林卫报吴硕、张飞求见。 二人进来,刘协温言说了些勉励的话,二人遂领军往小沛去。 北军东出,有不少早起的百姓远远观望,张飞骑在乌骓马上,左右看了一圈,在人群中不显眼的角落看到了自己寻找的熟悉身影。 马上见了一礼,张飞一引缰绳,便这般出了城门。 刘备远远望着张飞绝尘而去,眼角忽然有些涩涩的感觉,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刘备一个人在晨光里走回自己的府邸。 清晨的微光穿透纤尘,落在身上、脸上,不知为何,刘备却觉得比方才刚出府时候更冷了些。 昨日张飞拿了战报回来,刘备看完之后,既为关羽感到高兴,又为自己感到忧伤。同时更多的歉意和自我怀疑,关羽跟随自己多年,竟丛来不曾有过这等机会,将自己的才能武艺以这等耀眼的形式展露在世人面前。 刘备略显低落的清晰引起了张飞的注意,他坐到刘备身边,道:“二哥即将名动天下,大哥为何看起来并不高兴?” 刘备失落道:“翼德你与云长二人都有名将之姿。若非大哥这些年颠沛流离,一事无成,连累了你们,现在你二人都已是名动天下了。” 张飞道:“我去面君,陛下还说了这事。” “陛下说了什么事?”刘备问道:“你我三兄弟之事?” 张飞情绪也低落下来,道:“陛下说大哥十年心血,才终于得以为朝廷牧守徐州,连妻子一起交到了我手里,我却为了喝酒,违背了结义之情,上下之义。” 刘备道:“陛下说我为朝廷牧守徐州?” 张飞道:“陛下却是这么说的,如果非要说谁连累了谁,那是我连累了大哥二哥才对。” “那时候大哥二哥带兵去讨袁术,若不是我被曹豹那厮开城门放了吕布进来,致使大哥后路断绝,孤军外悬,否则以大哥二哥之能,破那袁术不是如屠猪狗!” “大哥坐领徐州,既得土地,又有人心,更有世家支持,结果就为了那几坛浊酒!为了那几坛浊酒!” 张飞痛苦极了,他想到自那以后刘备不得不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咽,在徐州和吕布主客易主,忍辱屯于小沛,匆匆数年至今,再无缘独领一州。 可即便如此,刘备丝毫未曾责怪过张飞丢失徐州之事,张飞用力捶打着案几,道:“是我连累了二位兄长!” 刘备按住张飞的手,道:“我三人桃园有誓,说什么连累。” 张飞道:“今日我问陛下,欲置大哥于何地,陛下说不是他要置大哥于何地,而是大哥要把自己置于何地。陛下又说,他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能优容大哥。” 刘备闻言,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开口道:“若我此刻决意离开许都,翼德会随我走吗?” 张飞道:“我等当年誓言同生共死,莫说是我,便是二哥,若是大哥坚持要走,也会随大哥同走。” “但翼德也想问大哥一句,如今汉室方现曙光,大哥可是想得清楚了,要动摇汉室之基?” 刘备黯然道:“陛下神武天授,内定曹操,外降吕布,今领兵往征张绣,也多半手到擒来,翼德何言动摇。” 张飞道:“曹操一时蛰伏,陛下身边谋臣仅荀彧、杨彪。吴硕等人忠心尚可,为将庸碌,吕布余部,曹氏诸将,或能归心,需要时间。陛下此刻身边连心腹亲军也无,二哥方引天下人惊叹,旋即随大哥而走,汉室岂不动摇?” “翼德说这些,并非舍不得这个将军位置,只是不希望大哥将来后悔。况且我等若是走了,又去何地,难道学那袁术做了逆贼吗?” 刘备道:“以你二哥性格,便是随我而走,也当先报陛下之恩,翼德所谓动摇,并不至于。” 张飞道:“大哥为孝景皇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后,今有圣明天子在朝,正需群贤戮力支持,大哥合当尽宗室之力,一力匡扶汉室,领王爵传诸子孙,却为何一定要离陛下而去?” 张飞说的认真,刘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三弟所言有理,是大哥考虑不周。” “桃园之誓,须臾不敢有忘。”张飞道:“无论大哥何往,刀山火海,飞不敢辞。愿只愿大哥万万三思而后行。” 桃园之誓呐,桃花醇酒,三个想要匡扶汉室,安定百姓的青年人,志气相投,遂为兄弟。刘备想到那一年的桃花,好久没有再见过那般灿烂的桃花了,这些年的东奔西走,戎马倥偬占据了脑海。 良久,刘备道:“大哥知道了,翼德明日往小沛不可妄自鞭打,但若有干犯军纪的,翼德亦当行雷霆手段,说到底,慈不掌兵。” 张飞只以为刘备放弃了出走的想法,高兴道:“大哥放心,翼德省得。” 回忆着昨天的事,刘备紧了紧袍服,脚下更急了几分,想要早些回到府中,这时却忽然撞着一人。 刘备给撞得一个跌撞,来人却已被刘备撞倒在地,刘备定神一看,来人看起来已年近花甲,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三羊胡子。 刘备但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上前一步一边搀来人起来,一边抱歉道:“备方才一时走神,不想竟撞到老丈,不知老丈可有不适之处?” 跌坐于地之人把刘备粗粗一看,惊讶道:“莫非是玄德公当面?” () 第六十七章 见日 刘备惊讶道:“老丈竟然识得刘备?” 老人伸出手来,道:“玄德公且扶老朽一把。” 刘备伸手将老人扶起,老人道:“玄德公想是不记得老朽了。兴平元年(194年),陶使君病笃,临终让徐州于玄德公。兴平二年(195年),,彭城左近白山盗聚啸抢劫,掳了老朽那可怜儿子和新入门的妻子,老朽求告无门,几欲与老妻同死于路边。” “恰逢玄德公巡视彭城,听了此事,便领着陈、关二位将军去破了白山盗,救了老朽儿子媳妇回来,老朽才得以一家保全。” “老朽现在还记得,老朽竭尽资财想为玄德公大业奉上些许金银,玄德公对老朽说,‘备既领州牧,为朝廷保境安民便是本分,今有贼盗往来呼啸,掳掠人口,已是备之失职,如何能再竭民资以充军用?’” 刘备记起了这件小事,那是陈到投奔他不久,他让陈到从陶谦的丹阳兵中拣择精锐,再以新兵扩之,成五百白毦精兵。 接着刘备带了关羽本部兵及白毦兵巡视徐州,查看地理,到得彭城时,正有一人当街而哭,刘备问明原委后遂领关羽、陈到二人去破那白山盗。 到得地方,刘备由关羽掠阵,陈到领白毦兵前驱,那白山盗完全不成气候,只是一击,便大溃四散,因恼怒这些贼子掳掠人妻,又新兵需要见血方能立军,刘备当时下令陈到四下掩杀,很是杀了不少人。 余者大呼投降,刘备本已允降,结果进了贼窝一看,除老者的儿子媳妇外,还有十多名妇人及丈夫,浑身赤裸,被变着法子折磨羞辱,有的受不住的,一方先寻了死,另一人便被砍去手足,割掉舌头,止血后和先死之人的尸首拴在一起,再告诉其他人,若再有人死了,所有人都会被这般对待。 于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状若疯魔,嘶如厉鬼。 刘备身临乱世久矣,但这种地狱景象也是第一次见到,目瞪口呆之下,遂不允降,白山盗尽坑之。 获救之人大多不愿回本乡居住,刘备喟然一叹,各自予了些路费,令众人散去,带了老者的儿子媳妇回归彭城。 “乱世呐!”被勾起了回忆的刘备对着老者道:“老丈毋庸挂怀,是备失职在先,其后破贼,亦难自赎。” 老者摆摆手道:“那白山盗是曹操屠彭城后就有的,那年还是陶使君领有徐州,与玄德公何咎?” “陶使君在时,白山盗便有恶行,只因无碍大局,便一直未加剿灭罢了。” 刘备道:“陶使君年迈,亦有心无力。” 老者叹道:“玄德公心怀仁义,老朽常常去想,这个乱世最后若能安定在玄德公手里,才是万民之福。” 刘备谦逊道:“老丈谬赞了,刘备何德何能敢担此任。方今天子圣德伟懋,洞察幽烛,必能平安社稷,泽被万民。倒是老丈,如何从彭城来了许都?” 老者道:“建安元年(196年),袁术来犯徐州,玄德公与关将军离了下邳,让吕布贼子趁机夺了徐州。老朽想着,徐州差不多又要乱了,便贱卖了田亩,举家来了许都。” “只是老朽不解,天子既然昭明,玄德公何以清晨失意,有暇与老朽这行将就木之人寒暄。” 刘备微笑道:“朝廷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故刘备暂无任用。” 老者叹了口气,道:“唉,便是让玄德公牧守一方,也是一方百姓之福呐!” 刘备听着老者满是信任之意的诚恳话语,没由来的又想起初平元年(184年)自己揭榜应军时的心情。 那时候织席贩履的刘备刘玄德,是怀着是怎样的心情揭了那张军榜的呢?涿郡之中,志气相投的三人,又是怀揣着着怎样的梦想与心情,将誓言与桃花同舞,义无反顾的奔赴乱世。 今日的豫州牧宜城亭侯刘使君玄德公,是本着怎样的心思,隐隐抗拒着天子的崛起呢?许都城内,相互扶持十余年的兄弟,又是因了何等的因缘分于各地,是否还同为了匡扶汉室在挥洒血汗。 是了,不是什么豫州牧宜城亭侯刘使君玄德公,而是织席贩履的刘备刘玄德,想要宁静乡里,所以揭了那张军榜;三兄弟希望汉室得兴,百姓得安,吏治得清,所以驰马于战火之间,执剑在中原之地。 说到底,我刘备,最初不过是想保乡里平安,再为这乱世的百姓,做些事情罢了。不想和这些诸侯待得久了,竟也沾染了他们的野心和习气。 刘备对着老者深深一礼,道:“刘备谢老丈指点。” 老者急忙避开刘备之礼,道:“玄德公这是要折煞老朽吗?” 刘备笑道:“刘备多日迷茫,今见老丈如拨云见日也。老丈少歇,刘备这便告辞了,老丈若是有事,可去刘备府中寻找刘备。” 老者道:“如此老朽谢过玄德公了。” 二者分别,刘备回府,坐回榻上,取了关羽的战报又看了数遍,轻轻放下,开始给皇帝上奏。 吴硕、张飞二人领着北军轻装强行,终于在第三日到了小沛,吴硕与高顺交接,张飞自去寻了关羽说话。 “二哥好气魄,这等事换做翼德,不一定敢做。”张飞见面便把关羽夸上了。 关羽早习惯张飞为人,也不自矜,只是问道:“大哥近日如何?” 张飞道:“大哥一切都好,只是我来时突然问我,若是他打算离开许都,我待怎样?” 关羽道:“三弟是如何回答的?” 张飞笑道:“我自然是随大哥而走。二哥你呢?” 关羽沉默,许久道:“陛下对我简拔任用,天恩浩荡,我要走也要等陛下荡平两淮,新军可用方能离开。” 张飞道:“我也是这般与大哥说的,二哥这个人重情重义,必当先报陛下之恩而后才能离开。” 关羽皱眉道:“陛下英明神武,汉室再兴有望,大哥因何想要离开许都?” 张飞怀疑的看了关羽一眼,道:“二哥你真不知道?” 关羽道:“我领兵在外,如何得知?” 张飞摇摇头,道:“等二哥此番回去,亲自去问大哥吧。” () 第六十八章 面君 高顺、关羽引军到许都时,还有几天便是岁首。 诸人方到,荀彧领着劳军的车队和旨意一同到了。旨意中大力夸赞了众人一番后,令关羽、张辽同荀彧三人犒赏全军;高顺、陈宫返家与家人团聚后入宫面圣;吴清、于禁、夏侯惇直接随羽林卫入宫见驾。 夏侯惇仍为关羽所捆,羽林卫给其解绑后,三人一同随羽林卫一道往皇宫而去。一路上吴清和于禁二人受了夏侯惇不少凶狠眼神,但二人只做不知。 三人到了殿中,吴清于禁立刻行大礼参拜,夏侯惇犹豫了一下才紧随二人之后拜倒。 刘协虚虚一扶,道:“三位都是朝廷支柱,无需多礼。” 三人起身后,刘协先看着夏侯惇道:“元让与云长有些误会,朕今日为你二人解此误会,不知元让以为如何?” 夏侯惇从吴硕、张飞领军前往小沛便知道曹操在许都没有胜过皇帝,消息不通的心焦曹操境况,立刻开口道:“陛下,未知司空何在?” 刘协笑道:“司空此刻当在府中,元让若是心急,可先去探望,待族中事了再领本部军依旧时制度在兖州屯田。” 夏侯惇有些惊讶,道:“陛下仍以我领本部军?” 刘协道:“曹氏、夏侯氏人才辈出,孟德与你为国家计,不避刀枪,劳苦功高,如此大臣名将,朕又岂能弃之不用呢?” 皇帝话中满满的善意,夏侯惇自然不会在此时不知好歹,心中思忖,“无论做何选择,总要见了孟德之后再说。” 于是夏侯惇道:“陛下厚恩,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刘协道:“如此一来,元让与云长误会可解开否?” 夏侯惇道:“关将军为国事计,臣不敢有怨。” 刘协道:“朕前些日子封了曹彰为讨穰将军,夏侯令女为舞安君,你与孟德之功,待明日朝会之时自有封赏。” 夏侯惇谢恩,刘协道:“元让离家半载,也该回去见见公子女儿,如此朕便不留你了。” 夏侯惇告退,刘协起身走到吴清和于禁面前,道:“朕欲以二位将军为主,讨平张绣,安定宛洛,未知二位能否为朕所用?” 吴清立即拜倒道:“臣当为陛下效死。” 于禁犹疑道:“臣本部不过三千人,陛下令夏侯惇领本部军于兖州军屯,如此吴将军所领不过七千人,万人征穰,恐力有不逮。” 刘协先令吴清起身,然后看着于禁道:“朕常慕光武皇帝得夏阳侯冯异,以其为将,遂定关中。朕于宫中尝听闻于文则品性高廉,以法约军,未知文则能成朕之征西大将军否?” (笔者注:冯异,光武帝刘秀麾下将领,本为王莽效力,后归顺刘秀,平赤眉,定关中,于东汉开国居功甚伟,为人谦退,从不居功自傲,有时将领相互争功,而冯异则独坐树下,不与众人相争,得到“大树将军”的美名。) 皇帝以本朝中兴大将作比,于禁却没有多少欢喜,而是谨慎道:“臣为汉将,自当唯陛下之命是从,只怕才能不足,有伤陛下之明。” 刘协道:“朕欲以文则领本部军并十万青州军。” 于禁推辞道:“青州军向为司空马首是瞻,他人实难调动,且军纪不严,穰城虽小,下之却难。” 刘协意味深长的看了于禁一眼,道:“朕领羽林卫及南军为中军,为文则坐镇,何人不能调动?至于军纪不严,卿本部军莫非刀锋不利,杀不得人吗?” 于禁被皇帝瞧了一眼,顿时明白了皇帝此次西征张绣,安定宛洛恐怕只是表面,借机整军才是目的。 “这便是我于文则的道路吗?”于禁心中叹息一声,道:“军纪过苛,士卒多逃,陛下为之奈何?” 刘协森然道:“左将军骑兵万余,足以遮断左右,莫说是人,便是一只兔子也逃不出去。” 于禁听着皇帝杀气森然的话语,知道皇帝已经下了决心如此。但他亦知,如此行事,若是败了,自不必说,即便胜了,承担三军之怨的自己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因此于禁仍劝道:“威压太过,青州军当有阵前哗变之忧。” 刘协道:“文则勿忧,可将青州军一分为二,半军攻城,半军督战,攻城者触纪则死,督战者优容以待,当不虑哗变。” “至于文则,但以国家为计,功名富贵,朕当全之。”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皇帝给出承诺了,于禁虽然并不完全相信皇帝的承诺,但也知道不应该再继续纠缠,况且自己叛了曹操,除非另投他处,否则本也无路可走。 可另投他处,投张绣自不可能,袁术死在顷刻,刘表、袁绍疑忌比曹操更甚,江东难以成行,更何况家眷宗族无以出许都 于禁心中喟叹,无奈受命道:“臣定当踏破穰城,奉张绣首级于陛下。” 刘协露出笑容,道:“廉净(吴清字)亦为文则助力,弹压不从军法者,文则可放开手脚行事。” 吴清与于禁各自领命,刘协又温言说了些勉励的话,直到高顺陈宫二人前来,才令二人退下。 陈宫高顺进殿之时,心情各不相同,陈宫已知皇帝将曹操从朝堂逼退,心中更为期许的是自己今后在朝堂中的分量。 而高顺回到家中之后,见家中住处俨然,仆从有序,媳妇丝绸在身,金银为饰,一问之下,都是这些日子受皇帝赏的,顿时有了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儿子整整肥了一圈,搞得高顺在想是否应该将这小子带到身边历练。 “伯平领此万骑,可还如臂使指?” 刘协笑吟吟将高顺、陈宫二人引了进来,令侍者给二人上了热茶,待二人坐定,这才开口相询道。 高顺想了想,有些惭愧道:“臣更擅将步,而非将骑,今令行禁止尚可,如臂使指臣不行。” 刘协宽慰道:“伯平乃诚实君子,有卿领军,朕方安心。” 高顺道:“臣亦感念陛下厚恩,陛下若欲骑兵更为锋锐,可复令温侯领之。” () 第六十九章 温侯 高顺此言一出,陈宫忙去看皇帝脸色,只见天子面色不变,依然笑容和煦,春风满面,道:“割鸡焉用牛刀,张绣小贼,不用温侯大将。” “明日朝廷会有明诏下来,以伯平今日所领之军为基础,建中卫军,晋伯平为右将军,实领中卫军。” 高顺辞谢道:“陛下待臣之厚,臣感佩五内,只是臣至今无寸功以报陛下,不敢受右将军之衔。” 刘协道:“欲谋其事,先立其名。中卫军份同羽林,护卫朕躬,战于四方。伯平承天子安危,担国家宁乱,唯当勤敏于王事,奋勇于阵前,如此不负国家,不愧天子,虽三公亦可坦然而受,何言不能称右将军乎?” 高顺在吕布麾下时,不受信任,不见重用,数年来郁郁不能得志。心血浇筑而成的陷阵一营,亦因吕布猜忌而被另付他人领之。 如今同吕布一道从了天子,信重有如国士,恩泽及于妻子,府宅无后顾之忧,军前无言错之患,丈夫意气,得以舒展,将军威仪,通达全军,高顺心中感动,道:“臣定当不负陛下嘱托。” 刘协微微颔首,转而对陈宫道:“公台且为伯平占画,裨补阙漏,虽一时不能得爵受封,桩桩件件,简在朕心。” 陈宫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皇帝并非对自己不满,而是不愿在此刻刺激到曹操阵营,能以天子之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对自己的器重。 陈宫道:“臣毕生所愿,无非得一明主以事。今附温侯之骥尾,得见陛下之天颜,于愿已足,唯殚精竭虑尽臣之能,为陛下中兴汉室成尺寸之功,何敢复有奢求于厚禄名爵?” “读过书的人虚伪起来有点把握不住啊,朕要是没有厚禄名爵给你,你怕不是卖朕比当初卖了曹孟德还要彻底。”刘协心中吐槽了一句,面上笑容却愈发灿烂,道:“若是诸臣工皆能如公台一般忠君体国,这天下也许不会纷乱如今日。” 君臣三人皆极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到吕布,直到高顺和陈宫辞了皇帝出得宫来,陈宫才对高顺道:“伯平日后还是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温侯,这样对温侯和伯平都好。” 高顺道:“统帅骑兵之能,温侯确实胜我远矣。” 高顺神态太过一本正经,陈宫一时间分不清高顺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想到曹操阵营之人恨自己入骨,而自己在朝堂中除了高顺、张辽这两个天然立场亲近之人,可以说再无盟友。陈宫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若是伯平为为一地之主,会以温侯为将护卫己身吗?” 高顺一时语塞,陈宫又道:“你我二人虽奉温侯为主,但前者随温侯归汉,主从之义已全矣,今伯平既食汉禄,又为皇帝倚重,合当抛却前尘,此亦是为温侯着想。” 高顺不确定道:“陛下当有容温侯之量。” 陈宫诡异一笑,道:“陛下自然有容温侯之量,只是温侯,是否有容陛下之量呢?” 刺骨的寒意在心中升起,高顺看着陌生不已的陈宫,道:“温侯穷困之日得陛下相救,岂能公台何出此言?” 陈宫回望了一眼皇宫,道:“温侯何如人,伯平果然不知吗?” 二人一路无话,临分别时,高顺对陈宫道:“公台尽管宽心,顺既受此职位,自然知晓当如何行事。” 陈宫道:“只恐伯平心慈,许多事情,不忍去做。” 高顺叹道:“非公台提醒,不能明了陛下如臂使指之意也。” 陈宫笑了笑,道:“伯平之子可曾订亲?若是不曾,征穰归来,可向陛下请旨赐婚。” 高顺与陈宫作别,行到家中,见儿子又抓着一根鸡腿啃的满嘴流油,不由勃然大怒道:“我去面君时你便在吃,我面君回来你还在吃,今日为父就要亲自考校考校你武艺。” 高图一口将鸡腿舔了个干净,缩了缩脑袋,道:“三将军在许都时曾来找我打过一架,他说我要是有一匹赤兔,温侯也不是我的对手。” 高顺上前一步,扯过儿子,顺势将他一脚踹翻,骂道:“张飞说的话你也信?他守徐州时还答应过刘备不喝酒呢。你连为父都打不赢,还想着跟温侯一较长短?” 高图不服气,父子二人各取了一杆长枪,来到府中一块白地上比试,再狠狠操练了儿子一番后,高顺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道:“图儿,你想跟着为父上阵吗?” 高图认真看了看高顺的神色,道:“父亲要听真话吗?” 高顺道:“怎么,你还学会和父亲说谎了?” 高图朝地上一躺,大口喘着气道:“不想。” 高顺看他惫懒的样子,道:“那便早早定一门亲事,把家成了。” 高图来了精神,从地上一骨碌坐了起来,道:“父亲给孩儿定了哪家的女儿,生的美丽吗?” 高顺被高图气的头疼,站起身来,抬起一脚将他重新踹回地上躺着,道:“我这就跟你母亲说,从今天开始你一点荤腥都别想给我见到。” 高图以与体型完全不相称的敏捷翻身拜倒,道:“父亲出征,儿子理当侍奉左右。” 此时,荀彧与关羽、张辽劳军完毕,荀彧对二人道:“施恩之事,当由近臣,故陛下留二位将军于营中,待明日吴清、于禁二人朝会之后回返,二位将军便当入宫面圣。” 关羽张辽应是,荀彧自回许都,关羽张辽待全军安下营寨后,又四下巡查了一遍,这才返回中军帐中。 二人吃了些肉,张辽见关羽有些闷闷不乐之态,不由问道:“将军立不世之功,为何反而面有愁云笼罩?” 关羽叹了一口气,想到刘备之事,只觉无从说起,遂转而言他道:“听闻温侯麾下有一将名为秦宜禄,未知此人何在?” 张辽心里“咯噔”一下,不久之前皇帝也向他问过此人,斟酌了一下,张辽决定装个糊涂,道:“此人为温侯派往袁术处请援,温侯降时尚未回来。” () 第七十章 杜氏 第二日朝会,曹操称病不朝,曾经的一代权臣似乎完全放弃了抵抗,将舞台彻底留给了冉冉升起的少年天子。 众臣都到,刘协道:“兴平元年,任一贼子,领上千余人便能杀戮大臣,胁迫朕躬。朝廷衰微若斯,社稷坍圮如此,天下乱臣遂怀不臣之心,四方贼子乃有逐鹿之意,更有袁术,僭越称帝。汉室之危亡,更甚于王莽篡逆之时。幸有司空迎朕都许,三年生聚,朝廷方有生意,故朕以为,孟德之功,不让伊霍,可比姜萧,今特旨司空从萧相故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皇帝清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许多与曹操有宿怨,因曹操未来,只以为其失势而打算落井下石的人纷纷停下了出列的脚步。 等众人消化了这道旨意,刘协继续道:“近日大军聚于许都,乃是朕欲亲讨张绣于穰城,以定宛洛。然不教而诛,固非宜也,朕意以一大臣往张绣处宣旨令其入朝,若其悖逆,则以兵讨之,不知诸卿何人愿往?” 众人面面相觑,并不说话,这时伏完出列道:“陛下,臣愿往。” 心知有贾诩在穰城,必不至将事情做绝,所以宣旨之人身份越是清贵,便越是安全,刘协道:“可,伏卿朝会之后便可前往。” 伏完道:“臣居中散大夫之职,几无建言于朝政,多怀惭愧,以为有负国恩,今既领命,不敢稍有延误,以慢陛下之事,陛下将旨意付臣,臣即刻领人出发。” 刘协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这个印象中小心谨慎,佛系度日的老丈人,忽然一笑道:“中散大夫拳拳之心,殷殷之意,朕不能违拗。陈文,你这便将拟好的旨意交予中散大夫。” 陈文将绢帛所写旨意置于匣中,交到伏完手里,伏完对皇帝施了一礼,便转身大步出了未央宫。 “这是为了皇后吗?”刘协看着伏完远去的背影,继续道:“太仆赵岐久居荆州,朕心甚为牵挂,欲遣少府孔融代朕前往探望。” 孔融出列道:“侍中昨日已嘱托于臣,臣亦可立刻出发。” 刘协笑道:“天下任事之人,当如中散大夫与北海也。朕有亲笔信一封,北海替朕交予太仆。” 孔融道:“臣领旨。” 刘协道:“司空安定徐州,各将未及封赏,今朝廷以司空所录军功建言为主,封赏群将。” 张原很狗腿的拿出圣旨,故意先看了看这些往日高高在上,如今都站在自己身下的大臣,这才清了清嗓子,念道: “诸将定乱安民,功勋彰于国家,人主合当以位酬之。” “枣祇、任峻、韩浩、袁浣,虽不临战阵,屯田输粮之功不在众将战功之下,今虽不能封侯,彰四人之功在封赏之先,以示荣耀。” “夏侯惇领伏波将军,仍为高安乡侯,加五百户,暂领本部军于兖州军屯。” “夏侯渊去颍川太守之职,为镇军将军,封博昌亭侯。暂领本部军于兖州军屯。” “于禁领征西将军,仍为益寿亭侯,加五百户,领本部军督青州军。” “高顺晋右将军,所部建为中卫军,仍由高顺领之。” “吴清晋破虏将军,领小沛所从诸军。” “李典晋裨将军,封都亭侯,领虎豹骑。” “乐进晋讨寇校尉” 一应封赏完毕,又按照荀彧建言,将兖州各城县令、太守一一调换,再处置了些各处奏报,一场朝会便宣告结束。 (笔者说:本打算将各处官职及众人职位来个统合,但有书友说太水了,所以只捡了些重要的录,其余的等出场时再进行介绍。) 群臣告退,刘协踢了狗腿张原一脚,问道:“让你宣旨,你看大臣们一圈干什么?” 张原急中生智道:“臣虽卑贱,宣旨之时便有天威,合当让各大臣领受天威之所用。陛下恩垂,虽一内侍可顾盼大臣,陛下无恩,虽学识满腹之士不能有为。” 刘协牙疼的看着张原,又踢了他一脚,道:“你这一套一套的,哪里学来的?” 张原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久在陛下身边,陛下之学识文华,臣侥幸有所沾染,故有所知之。” 刘协冷冷道:“说人话。” 张原见皇帝有些生气了,忙拜伏于地,磕头如捣蒜道:“臣在陛下身前侍候,生恐见识浅薄,不堪陛下使唤,就每每闲暇之余,找了些书出来读。” 刘协看着张原,道:“你在朕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小事朕尚能优容你,若是犯在律法上,朕” 张原忙道:“陛下放心,臣以后宣旨,再不敢去看大臣们了。” 敲打了张原一番,关羽、张辽与陈宫、高顺交接后,来宫内面君。 关羽刚走进来,刘协便大笑着迎了上去,道:“朕观云长战报,云长真乃我汉家天将军也。” 皇帝这话一夸,本还有些许愁绪的关羽立时涨红了脸,眸子里射出的精光是掩藏不住的得意神色。 关羽与张辽配合的相当愉快,几乎把张辽引为毕生知己,这时自然不会独自夸功,道:“臣冲阵时也几乎陷住,幸有文远冲突在前,才能成此功劳。” “能让关羽说出夸赞的话,张八百果然善得人心,又有赴死之烈。”刘协思忖,道:“文远,云长皆是世之虎将,配合之间又能相得益彰,能得二卿实是朕之幸运,亦是社稷之福。” 张辽道:“臣不如云长远矣,此番侥幸随云长马后,才能建此功劳。” 关羽道:“文远不必过谦,如今世间统兵之将,无人敢言能稳胜文远。” 二人商业互吹的开心,刘协也不打断,只是含笑看着,待二人重新将目光移向皇帝,刘协才道:“此次未赏云长、文远之功,一则因如今朝廷,弥合为上,朕无意去落夏侯氏的脸面,二则是朝廷有连番大战,朕意战后录二卿前后功同赏。” 关羽得了汉家天将军的夸奖,早已觉得比任何赏赐都要满意,虽然心中还挂怀着刘备之事,毕竟未曾相见,不能做出决定。于是对刘协道:“听凭陛下安排。” 张辽知道这是天子引为心腹之意,更不会有所意见,只是隐隐有点担心昨天关羽和天子同问秦宜禄之事,毕竟杜氏之艳,芙蓉如面,细柳似腰,已经到了连自己远远看上一次,也隐隐为其吸引的地步。 () 第七十一章 张绣 朝会之后,关羽张辽各自还家。 张辽有妻有子,在许都亦有刘协赐下府邸,而关羽因兄弟情义,谢绝了皇帝的赏赐,若不宿卫宫禁,便与刘备同住,因此和张辽别后便去往刘备府中。 来到府前,开门之人见是关羽回来,立刻大开府门,高呼道:“快去禀报主公,关将军回来了。”同时不时偷眼把关羽打量几眼,几乎是把崇拜写在了脸上。 快步走出的刘备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待二人进了房间方道:“云长此番为战,真如神人也。” 关羽见礼道:“未能长随兄长身边,还请兄长恕罪。” 刘备笑道:“云长为国事而忘私,此乃仁人志士所共为,正当宜也。” 关羽道:“深受陛下信重简拔之恩,不得不报。” 刘备笑得更开心了,道:“云长可还记得当初你我结义之誓言?” 关羽道:“兄弟三人,同生共死,上保汉室,下安黎庶,羽未敢有片刻忘之。” 刘备道:“都说汉室,什么是汉室,是董卓所立,乱臣相逼,曹操操控的这个天子吗?” 关羽面色一变,欲言又止间,终于还是道:“兄长但有所向,羽皆以身相随,待陛下平了逆贼袁术,整军完毕,羽定以兄长马首是瞻。” 刘备感慨道:“能得云长、翼德结义,刘玄德何其幸也。只是云长仍未回答我何为汉室!” 关羽不解,刘备乃自答道:“凡刘氏子孙,能安此天下,定百姓之难者,便是汉室所在。” 关羽认真道:“陛下有明君气象。” 刘备赞同道:“不错,陛下有谋能断,若早上些年,必为中兴之主。” 关羽道:“大哥此话何意?” 刘备道:“徐州久经战乱,又为曹操屠戮,故至今徐州人士不欲为曹操所用。以曹操之能,亦不免割青徐于臧霸羁縻,得徐州之地而不得徐州之民。” 关羽不知刘备此话何意,疑问道:“大哥欲往徐州去否?” 刘备道:“如今之世,王令不行,不能领兵纵横者不能戡乱。若陛下能定穰归来,领有三军,我当请往徐州,令徐州之力尽为朝廷所用。” 关羽激动道:“大哥!” 刘备笑笑道:“陛下此次出征,定当带云长同行,为兄静坐府中,等云长送我归徐。” 关羽朗然一笑,把手一捋须髯,道:“兄长有命,羽敢不从之!” 兄弟二人言欢,伏完正往穰城而去,自有家人将消息报于伏寿,正在宫内做着女红的伏寿听得消息,拿针的手微微停了片刻,接着平静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来人走,伏寿令宫女传李哲来,问道:“父亲毛遂自荐去了穰城,可是因我宫中有谁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 李哲见礼后道:“回皇后的话,宫中人都是知道规矩的,这些日子也无甚改变,依臣看不是有人去中散大夫那里搬弄,只是” 伏寿顺着李哲的话一想,叹气道:“只是陛下刚纳了两个美人,转头又封了两个贵人出去,又让吕布择期送女入宫,所以父亲便想给我这个女儿些助力吗?” 李哲道:“说来中散大夫去往穰城,于情于理陛下也当来皇后宫中探望,如今陛下大不同往日,皇后毕竟是与陛下同患难过来的,不若多说些恩爱往事,帝后关系缓和,于朝野也是件好事。” 伏寿轻轻一叹道:“你不了解陛下,他不愿见我,固然有我不如其他女子那般曲意逢迎,娇媚作态的缘故,更多的原因,恰恰是应在了这患难与共上。” “董贵人婉转解意,陛下至少在她身边,有梦可做。有我在侧,怕不是连梦中也是董卓相逼,傕汜共欺,乱兵呼号这等末世景象。” 李哲若有所思,但不得不劝道:“皇后多心了,旬月以来陛下降吕布于徐州,逐曹操出朝堂,也许不似从前那般也未可知?” 伏寿将女红放在一边,道:“不说陛下了,长秋可知张绣如何人样,父亲此去会有危险吗?” 李哲道:“张绣乃是武威人,其本为凉州豪族。边章、韩遂在凉州作乱时,金城的麹胜趁了祖厉长刘隽不备,将其袭杀。张绣当时是县中小吏,为了给刘隽报仇,张绣在不久之后找机会刺杀了麹胜。郡中的人为张绣少年意气所感,张绣趁机招募兵士,成为一方豪杰。” “之后初平三年(192年),王允、吕布杀了董卓,李傕、郭汜请降不能,遂用贾诩之计,以为董卓报仇为名攻打长安,张绣跟着其叔张济共二贼合兵。” 说到这,李哲脸上露出痛恨无奈的神色,哀叹道:“乱臣贼子,无视朝纲,逼凌天子,反而因功升至建忠将军,封宣威侯。” “建安元年(196年),张济因为军中缺粮,便从关中引兵去攻刘表,在攻打穰城时,中箭而死。然后,张绣接管了张济的军队,收拢兵马退出穰城。荆州一众官员因为此事向刘表祝贺,刘表却道,张济是因为无以为继所以来到荆州,可却身中流矢而死,这并不是作为荆州牧的我的本意,所以我只接受诸位的吊唁而不能接受诸位的祝贺。” “之后刘表派人招降了张绣,让他在皖城屯兵。” 伏寿皱了皱眉,道:“张绣屯皖城,为何父亲是往穰城去?” 李哲道:“建安二年(197年),曹操南征,在淯水接受了张绣的投降后,纳了张济的遗孀邹夫人,张绣于是又反,杀了曹操长子曹昂,大将典韦,侄子曹安民,又引兵去追曹操,结果被曹操设伏大败,因此不敢再屯于皖城,退守穰城。” 伏寿道:“仇恨如此之深,父亲此去岂不凶多吉少?” 李哲道:“皇后安心,张绣毕竟尚仰刘表鼻息,以中散大夫之尊,张绣必当知会刘表,然会处置,有皇后在,刘表无论如何不敢行杀戮之事。” 顿了顿,李哲补充道:“以臣想,中散大夫也是想到此节,所以才主动请缨往穰城宣旨。” 伏寿点头,道:“如此本宫便放心多了。” () 第七十二章 帝后 虽得了李哲安慰,伏寿想到父亲,仍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勉强拿了女红去做,也不能专注。 正在胡思乱想间,有宫女急急忙忙进了殿内通报,语气中满是欣喜之意,道:“皇后,陛下御驾到了。” 突然被人打扰,伏寿拿针的手不由自主微微一错,针脚顿时为之一偏,虽只是浅浅扎在手指上,殷红的鲜血仍然在瞬间染透了薄薄的冰绡。 通报的宫女看见皇后指尖流血,知道是自己所致,心间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不好,惊扰了娘娘,令娘娘凤体受损。” “与你无关,起来吧,是我心不在焉。”伏寿没有责怪宫女,有些可惜的看着自己临近完成的作品,叹气道:“只是浪费了这上好的薄绡。” 此时刘协走了进来,张原依然是将狗腿属性拉满,先给了四周的宫人们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拉起跪在地上的宫女道:“皇后都发话了,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张原领着这名宫女和一众宫人们退了出去,将殿内空间留给久未交流的帝后二人。 “皇后。”刘协轻轻唤了一声,上前握住伏寿的手,将她仍在流血的指头用绸子轻轻按住。 冰绡轻叠,晕染上的鲜血便如盛开的红梅,刘协感受着指尖的触感,一时有些分不清,是这上好的白绡更滑,还是伏寿的肌肤更腻。 伏寿脸红了一下,将手挣脱开去,道:“未及天黑,陛下怎能做出此等举动?这月余,宫内宫外都在说陛下现在越发有明君气象,不想竟然是越发轻佻了。” 没碰之时冰冷如冰山,一触之下滚烫似岩浆,刘协颇有些佩服的看着伏寿在这两种互为极端的状态中相互转换,道:“朕只是为皇后伤口止血,何来轻佻之说。” “陛下关切臣妾,臣妾亦是高兴,只是陛下应知发乎情,止乎礼。”伏寿看着刘协双眼,正色道。 刘协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本是孔夫子删定的诗三百中的首篇,朕倒是国事之余经常因心念皇后而‘求之不得,寤寐思复’,就是未知皇后可有如朕心念皇后般心念于朕,以至‘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伏寿想到往日那些被自己推拒掉的,皇帝的求吻和求欢,心中不由得起了好大的难为。 若是回答不思念,有可能触怒皇帝,也与自己身份不合;若是回答思念,虽然想的是自家夫君,可也未免显得有点不知羞耻。 深夜思君,那自己和董嫣那种轻易随便、魅惑帝王的放浪女子又有何分别。 这个时候的伏寿并不知道,待此时仍在府中挨着鞭子的吕宁不久后入得宫来,她才会真的明了董嫣充其量不过是大方之下,为爱热情,而似吕宁那般沉浸肌肤相触,以交换为乐的女子才是真的有魅惑男人的放浪之美。 刘协看伏寿轻垂臻首,慢敛娥眉。 明眸之上,有长长睫毛簌簌抖动,清冷之意十足的脸上,可爱红晕正一点点向耳根和颈上蔓延。 坐到伏寿身边,刘协见到伏寿针刺的伤口处已不在流血,于是将针线白绡从她手里拿开,抓住伏寿白嫩的手掌,将青葱般的手指放在唇边深深一吻,道:“朕以为,至少要这样才算得上动作轻佻吧?” 伏寿“啊”的一声惊叫,推开皇帝向一边躲开,机智地回避了仍然没有想出合适答案地问题,小声道:“陛下若真是想要臣妾侍寝,可以等晚间再来。” 男人的终极梦想之一,冰美人融化后含羞带怯的热情。 刘协有心再逗逗正化身可爱女人的伏寿,笑着道:“晚间来亦可,不妨多些宫人伺候,多点些烛火。” 伏寿睁圆了眼睛去看刘协,大大的眼睛中写满了震惊之意,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种言辞会从刘协口中说出来。 刘协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握住伏寿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下,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裙,仍然能感受到伏寿贴在自己腿上的侧臀处,惊人的弹力。 伏寿已经说不出话,脸也已经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刘协知道不能再继续逗弄伏寿。 名为大汉皇后,其实按照后世标准,伏寿现在不过是个刚刚成年,堪堪高中毕业的小姑娘而已。 刘协温声道:“皇后在后宫,端正大方,贤良淑德,处事得宜,不骄不妒,与朕助力颇多,乃是朕的良伴。中散大夫今日又不避险难,为国而行,朕心里很是高兴。想着皇后不免会担心父亲,就来和皇后说说话。” (笔者注:后宫涉政的传统,从吕后开始,贯穿了整个两汉,朝堂之事,传于后宫与闻,几乎成了一种传统。) 说到正事,伏寿迅速找回状态,虽然心里还是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把娇软的小手从刘协宽阔的手掌中滑出来。 今天已经推了皇帝几次了,就算是皇后,好像也不能这么不给天子颜面,再说四下无人,夫妻之间,掌心相对,好像也没有过分违背礼仪吧? 替自己对刘协掌心温度的留恋找了个完美的借口,伏寿回答道:“父亲忠君体国,臣妾只愿陛下亲之信之,至于安危,臣妾唯有祈祷于天,令陛下国事不误,父亲平安归来。” “皇后寿,得由卑贱,登显尊极,自处椒房,二纪于兹。既无任、姒徵音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而阴怀妒害,包藏祸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 看伏寿此时聪慧仁明的样子,再想到郗虑、华歆逼杀皇后时带来的曹操令旨,刘协心中不由升起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无限愧疚和怜惜。 轻轻抚了抚伏寿漆黑秀美的头发,刘协道:“朕记得你和伏德关系最好,这些日子可常传他入宫来说说话。” 感受到刘语气中满溢的宠溺之意,伏寿身体微微动了动,终于没有再从刘协身边逃离,微微闭上眼,将头靠在刘协肩膀上,像一只正被主人爱抚的小猫,享受着这乱世之中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 第七十三章 战前(上) 帝后和顺,宫内一片静待春暖的冬日安静景象。 朝会之后,夏侯惇直接去了曹府,将今日朝会之事细细说给曹操听。 曹操认真听完,道:“皇帝有保全诸军之意,元让径直去领了本部军,依旨意而行便可。” 夏侯惇不解道:“诸将本部军知主将而不知天子,奉将军将令而不受天子诏书,皇帝却丝毫不加限制,仍令众人各领本部军,其中莫非有诈?” 曹操笑道:“无碍,无非便是依高皇帝及淮阴侯故事,天子将将,将帅将兵。” 夏侯惇欲言又止,曹操道:“令女想念父亲,元让出为军屯前,何不陪陪她?” 曹操提及夏侯令女,夏侯惇面上浮现出温柔神色,但只片刻,他重新露出坚毅神情,道:“初平元年,皇甫义真荡平黄巾,威震天下,故新都令阎忠曾言:‘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赏’。我自去军屯,孟德在家切莫失了进取之心。” 曹操久久望着夏侯惇被眼罩遮住的左眼,终于叹息道:“然阎忠亦言,‘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我错看荀彧,如今时机在彼而不在我。唯有镇之以静,韬光养晦,看天意如何。” 说到荀彧,这个支撑起自己的功业,又亲手将其埋葬的人,曹操脸上流露出痛恨、欣赏、失望的复杂神色。 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曹操继续道:“赫然发奋于乱世,无非蚁聚宗族乡人之力,再崇恩以绥前附,振武以临后服。” “皇帝并非庸主,文有荀氏一族,名有杨彪支撑,武有关高等众,又广施恩惠,拔擢寒士,聚力已毕,施恩有报,如今只看能否振武,若是武功大兴,神兵电扫,攻坚易于折枯,催敌甚于汤雪,南破张绣于让穰城,再杀袁术于寿春,则是天命亲汉,人力奈何?” 夏侯惇沉默片刻,重重一锤案几,道:“可恨!皇帝竟然骗过了所有人!” 曹操略显有些无力,道:“我反而觉得不是皇帝骗过了所有人,而是皇帝突然变了。我自信还是有几分观人之术,不至于被人哄瞒数年。” 夏侯惇道:“孟德…” 曹操道:“所以我才说,是天命亲汉,人力奈何。” “皇帝此次亲征,彰儿亦要随军,仲康与彰儿同去,吴清所领我原从人马中亦诸多曹氏子弟,你与妙才提前叮嘱他们,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莫要有其他妄想。” 夏侯惇怒道:“莫非还要以宗族子弟的性命鲜血,为皇帝护航吗?” 曹操道:“皇帝可以输,但不可以输在你我身上,不然难道和皇帝翻脸,就为了做那乱臣贼子去投袁本初吗?” 夏侯惇叹息一声,道:“我会与妙才说的。” 曹操道:“元让自安心屯田练兵,若有难得之运,易解之机,我又岂会学那皇甫嵩践运不抚,临机不发?” 夏侯惇辞去,疾行去了夏侯渊处,将曹操之话说了,夏侯渊重重点头后,和夏侯惇各自将不为二人直领的曹氏、夏侯氏子弟叮嘱一番。 同时,吴清仍领军屯于原地,于禁领本部军,高顺、陈宫领中卫军拔营而起,向许都西门外十里处,青州军营盘移防。 于禁是步卒,全军整齐划一,威严整肃。 高顺是骑兵,马蹄震耳欲聋,刀光雪亮。 到得地方,于禁和夏侯渊及荀攸做了交接,夏侯渊遂领了本部军往军屯处,李典领了虎豹骑别出,于禁领本部军入了中军大帐,高顺中卫军则安营在侧,将青州军紧紧看住。 于禁在帐中坐定,荀攸告辞道:“今名册、兵器、军甲交割既毕,攸便先行告退,不在此叨扰征西将军处理军务了。” 于禁挽留道:“陛下令我领青州军为主力以破穰城,未知公达可有一言教我?” 荀攸见于禁姿态甚低,乃道:“将军当知唇亡方能齿寒,今青州军内统领众多,派系不一,将军何不善加挑选,恩养爪牙,再令其噬于同伴?” 于禁道:“公达以为中散大夫此去如何?” 荀攸道:“不居其位,不谋其政,攸久在军中,不敢妄议朝中之事。” 于禁叹息,知道自己这是交浅言深了,毕竟二人同在曹操麾下时,便几无交集。如今各自身份,更是尴尬,也难怪荀攸如此。 念头至此,于禁索性挑明去讲:“以我看来,中散大夫此行未必成功,张绣此人杀司空大将嫡子,今政归陛下,司空仍在,张绣多半选择观望。” “张绣如此,而陛下安定宛洛再图袁术之意甚坚,公达计策虽好,奈何见效太慢。” 荀攸微微有些吃惊的看着于禁,道:“将军当知,青州军之事,司空亦常困扰,终是未暇解决,今将军以猛药下之,必有反噬。” 于禁心中叹气,若不是没得选择,谁会来挑这一担子事,现在虽不知皇帝是否会言之有信,但奉旨行事至少家人无恙,若是抗命不尊恐怕立有不测。 于禁正色道:“为国事不敢惜身,虽有反噬,我一身当之。” 荀攸听出于禁话中的言外之意,心中对皇帝的兴趣更添了几分。 他与荀彧完全不同,并不以汉室为念,因此当荀彧选择帮助皇帝时,面对曹操的怀疑,荀攸仍然一心一意辅佐曹操,直到事不可为,方才出言相劝。 连日与荀彧通信,荀攸对皇帝和曹操落下帷幕的斗争有了个基本的复盘,最让他感到心惊和不可思议的,不是皇帝的胆魄或策略,毕竟对于荀攸来说,秉大义于己身,执王道威临不臣在史书上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单单是刘家,这种事也干过许多次了。剧本或有不同,核心却是同样。 真正让荀攸觉得叹服的,是皇帝的识人之明,这个数年前还只知道哭泣,喜怒皆形于色,让荀攸提不起一点兴趣的小皇帝,在这次夺权中如最优秀的棋手一般,将每一个人都填进了最适合他的那个位置。 () 第七十四章 战前(下) 荀攸尝与族叔荀彧月下饮酒,观景抒怀时,也曾听荀彧嗟叹桓灵失道,何进无谋,以致朝廷落没,汉室陵替。 以荀攸想来,这虽然是荀彧难得的心虚流露,但也无非是类似周时孔丘临河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类智者偶发的小情绪。 毕竟以叔父荀彧之智,又岂能看不出自董卓发掘帝陵,搜牢皇城,鸩杀天子,夜宿宫人以来,汉室便已经无可挽回,更别提十余路诸侯讨董,董卓火焚洛阳挟君王百官西入长安,此乃乱世之象已成,只看逐鹿者中,谁能占得先机,把握胜机。 至于一些自称世食汉禄,永为汉臣的蠢货们,期待圣明天子再成中兴之业,荀攸更是嗤之以鼻。且不说当日受夏商周之封的人何在,便是高皇帝不也是拿着秦朝之禄举起了反秦义旗。 至于圣明天子,更是愚人妄想,汉室两代裨阙补漏的君王,孝宣皇帝长于民间,光武皇帝发于田亩,古今之变中,未有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帝王能够挽大厦于将倾,静沧海于波澜者。 以荀攸看,方今皇帝,虽是董卓而立,却是先帝独子,得位有暇却难说不正,也正因如此,汉室余晖,皆照于一人之身,而此人无能,便无非将众人热忱换了杀身之祸,留帝国末日惨烈故事,付后人灯下读史空然一叹罢了。 也正因汉室正统尚在,四海乡野偶有帝胄才可以安邦,武能够定国,亦无从如光武皇帝时广聚天下思汉之心,成就一代中兴事业。 与其他人多感慨皇帝屡遭乱臣,流浪数年,得保己身是天眷汉室不同,荀攸以为,天不亡皇帝,正是对刘汉最大的恶意。 可荀攸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在自己眼中不值牵挂的皇帝,竟然让自己智计谋算识人皆可称天下顶尖的族叔弃了辅佐多年,形势大好的曹操,赌了身家性命去成全于他。 得了荀彧助力的皇帝,复杨彪杨彪可用,降吕布吕布为安,封关羽关羽效死,拔高顺高顺尽忠,今日连降了没几日的于禁也在这里言之凿凿:“为国事不敢惜身,虽有反噬,我一身当之。” 荀攸当然知道于禁此言并非真心,不过是不得军心,无路可走,无奈何也。他感兴趣的是皇帝是如何从诸人中,如大浪淘沙般将这一个个人挑选出来,按照性情才能放在恰好的位置上。 看了于禁一眼,荀攸心道,既然你一身当之,便让我看看你于文则能当到什么地步。 上前一步,荀攸对于禁道:“欲使乱军从治,无非细加甄别,赏罚分化,辅以斩首,将军欲从速而功成,唯有甄别之后,遂行斩首,赏则重赏,罚则以受赏者戮之,如此令其内部自成血仇,相互牵制,便有大名望者,一时难以纠合全军,如此可得一战可用。只是一战之后,怨极恨极,将军还需多加保重。” 和皇帝所谋相似,只是更为细化,果然这些世家大族没一个好东西。于禁心中气苦,面上却一派对荀攸后半段话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淡淡道:“如此请公达教我,青州军中名望最重者是哪几人?” …… 荀攸从于禁帐中告辞之后,马不停蹄直往许都而去。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给于禁些许情报已足够日后对皇帝交代,他可不想参和进于禁这厚厚的一口黑锅中。 接下来数日,于禁均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好酒好肉朝青州军诸多统领营中去送,言辞卑怯,只言自己骤得任用,但求无功无过,往昔虽有误会,今日同在皇帝陛下麾下效力,不妨就算了,若是日后有战事,还希望各位统领给于禁一点薄面云云。 “大哥,这是于禁今天第二回送酒菜来了。”谢冷田挠着稀疏得头发对上首刀疤大汉道。 刀疤大汉李野平对着在场五六人举杯道:“于禁这小子还指望咱们给他卖命呢,没有银子就去他娘的吧。” 离李野平最近的一个缺了三根手指的英俊汉子道:“或多或少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让王大牛那厮带着人去像模像样打一下,反正也死不了几个人。” “不错,让王大牛去打一下。” “这小子一天天的精力旺盛,还爱管闲事,就该让他去。” 缺了三根手指的英俊汉子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附和,四下一片赞同之声。 场中众人以李野平马首是瞻,只因他手下八千黄巾,不仅人数最多,战力也最强。 三根手指的英俊汉子名叫张大端,和稀疏头发的谢冷田各自领着四千黄巾,和其余几名小统领一同,构成了青州黄巾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青州军内派系林立,上得了台面的势力中除了李野平这个小团体外,分别是领了葛陂黄巾残余势力的王青牛和曾在白波谷随郭泰起义的冯猊起。 但二者无论从威望还是实力上都无从和李野平相提并论,若不是有曹操在上压着,说不得二者早已为李野平吞并,但也正因如此,二者在作战力度和服从调遣上,都比李野平好上不少。 几人正说着话,有于禁亲兵来传,道:“皇帝新拨了军饷,于将军想请几位到帅帐中一叙。” 谢冷田道:“大哥,皇帝这是打算拉拢咱们呐。” 张大端道:“皇帝本没有多少兵马,自然需要拉拢咱们,这军饷分配司空早有定制,于禁喊我等过去,想是要打破成例?” 李野平冷冷一笑,道:“无非还是那套,听话的就多赏几块骨头。” 张大端道:“大哥,若是王青牛和冯猊起去亲近那于禁,岂不是要动了咱们的好处?” 李野平将碗中酒一口饮尽,狷狂道:“哼,咱们是力气不出,银子也要,少了一个子,就和于禁这小子新仇旧恨一起去算。” 谢冷田皱眉道:“于禁这小子不会使什么诈吧?” 张大端自信道:“于禁区区三千人,还敢有所动作,莫不是不要命了吗?” 李野平道:“不错,各位且吃肉喝酒,咱们晾一晾这位征西将军,免得他拎不清今日这青州军,由谁做主!” () 第七十五章 杀人 于禁帐中,王青牛领着几个亲近的统领最早来到,冯猊起紧随其后。 二者都是需要朝廷支持才足以在青州军内和李野平抗衡,这也是当日曹操制衡青州军的一种手段,因此二人对于接替曹操统领青州军的于禁态度颇为恭敬。 于禁安排几人就坐,然后道:“若朝廷有需,未知二位可否为朝廷出上一分力气?” 王青牛生的人如其名,瓮声瓮气道:“于将军,青牛是个粗人,但也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今日大家都靠朝廷军饷过活,岂能不听朝廷调度?” 听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于禁右边的额头浮现出斜线三条,对青州军的粗鄙之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看在王青牛话语中的服从之意,于禁不与其计较,转头看向了冯猊起。 冯猊起面相清秀,身子瘦小,言谈比之王青牛要斯文不少,道:“将军为天子诏为主将,自然是将军将旗所指,便是军令所行,末将受将军所辖,又岂敢有所犹疑呢?” 于禁满意的点点头,开始向众人询问起一些有关青州军的问题。 待帅帐中茶汤换了三轮,李野平帐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醉醺醺的几人才摇摇晃晃的向于禁帅帐而去,唯一有点清明的谢冷田叫来李野平的副将,告诉他若是稍后众人没有回来,便领兵围了于禁。 副将应是,谢冷田这才放心的与几人一同离去。 到得大帐,李野平隐约看见王青牛和冯猊起及两人亲近的数个统领均已在帐中端坐,而于禁则坐于大帐中间,黑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几人。 “末…呃…末将参见于将军。”胃中翻腾,李野平打了个酒嗝,但总算没有糊涂透顶,还知道虚虚行个参拜之礼。 谁知行礼之时,酒意上涌,脚下一软,身子失衡,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大帐中间的地上。 其他人见李野平如此,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本该严肃端方的大帐中,弥漫着酒臭和滑稽。 看到众人如此,于禁反而笑了,道:“本将本来还担心稍后处置之时,你等闹将起来,未免有漏网之鱼,见你们这等状态,本将也就安心了。” “安心?你安的什么心?”李野平直觉感到有些不妙,但具体哪里不妙,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却一时想不起来。 于禁道:“本将巳时点将,你等未时才来,不受将令,延误军时,唯死而已。” 谢冷田反应过来,指着于禁骂道:“于禁,你莫要逞口舌之利,莫非以为我等麾下长刀杀不得人吗?” 于禁冷冷一笑道:“动手。” 帐外大批弓弩手涌入,上箭瞄准,一根根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端坐于帐内的王青牛和冯猊起等人。 原本还在美滋滋看戏的王青牛和冯猊起勃然变色,喝道:“于禁你莫非是打算将我等一网打尽吗?” 于禁道:“并非如此,只是请两位代本将行军法而已。” “怎么,两位方才一位说愿听朝廷调度,一位说任由本将差遣都是虚言应付的不成?” 王青牛咬着牙不说话,冯猊起道:“于禁你这般做事,陛下知道吗?” “陛下?不是陛下之意我于文则得了失心疯才来和你等纠缠。”于禁心中一叹:“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便是如陛下这般了。” 拔剑出鞘,于禁道:“我为一军主将,行朝廷军法,何需报之于陛下知道。” 冯猊起心知今日若亲手杀了李野平等人,自己在青州军内再难立足,从此便任由朝廷摆布。 上前一步,冯猊起道:“将军,李野平等人虽然误了军法,但总归曾有功于朝廷,又久随司空,多有苦劳,希望将军能网开一面。” 于禁看冯猊起满脸诚恳之色,狰狞道:“怎么。冯将军要替死吗?” 冯猊起身旁一名小统领上前道:“于禁,你莫要…” 话未说完,得了于禁示意的于翔挽长弓如满月,轻松弓弦,喝道:“去!” 长箭呼啸而去,在这封闭寂静的大帐之中发出凄厉的尖锐破空之音,正中这小统领的颈部,箭头透颈而出,巨大的冲击力之下,这人被射退了好几步,这才发出漏气的“嗬嗬”声,手捂着颈部不甘的倒下。 王青牛见此情景,心中一慌,知道于禁是铁了心要杀李野平等人,至于自己等人的性命,他一时也吃不准于禁是否果真敢将这大小统领一网打尽。 “他妈的,怎么就因为这几日的酒肉,就忘记了以前于禁这畜生拦路截杀我等的决绝。”王青牛心中懊悔不已,道:“将军,若是青牛杀了李野平等人,其部哗变,这个责任将军担当得起吗?” 冯猊起急道:“青牛莫要被于禁吓住了,他绝不敢将我等全部杀死在这帅帐里,否则青州军全军哗变,他亦难逃一死。” 说完,冯猊起又转向于禁,道:“将军手有长弓劲弩,杀李野平等人如杀鸡屠狗,又何必假我等之手。今日之后,我等自会唯将军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于禁看着冯猊起,并不说话,只是身边的于翔又取了一支长箭搭在弓上,缓缓瞄准了冯猊起。 于禁看向王青牛,哈哈大笑道:“哗变?王统领莫非忘记当日淯水河边,本将数百人列阵,杀了多少青州军了?” “当日本将未承旨意,数百人仓促列阵而已,尚视尔等如土鸡瓦狗一般,今日本将为征西将军,领本部三千人,数日成此军阵,更有右将军所部万人就在军侧,本将倒要看看,今日是这些人心思动得快,还是本将杀人杀的快。” 王青牛和于禁狠厉无情的眼神在空中相撞,记忆不可避免回到建安二年曹操初征张绣之时,那时张绣降而复叛,诸军大溃,四处劫掠,唯有于禁全军不散,当道列阵,溃卒冲阵,于禁杀得人为血人,那时王青牛远远去看,浑身浴血的于禁连面容也模糊不清,却只有狠厉无情的眸子森然发亮,唬得王青牛领人原地停住,直到曹操将于禁唤回,才敢前进。 () 第七十六章 屠戮 这时李野平等人也尽皆回过神来,张大端率先求饶道:“末将只是一时贪杯,求于将军免末将一死,允末将日后戴罪立功。” 于禁远远将佩剑扔给张大端,道:“戴罪立功何须他日,今日即可为之。” 张大端看着扔在面前的佩剑,正在犹豫,这边谢冷田看了一眼杀气弥漫的于禁,伸手便去抢夺佩剑,张大端顿时不再犹疑,也伸手去抢,奈何饮酒过多,远不如尚有几分清明的谢冷田动作矫健,谢冷田右手抢了佩剑在手,立刻便向张大端砍去,眼见张大端命在须臾,一支长箭射进了谢冷田的右肩窝。 “方才是不是你,率先对本将咆哮?”于禁将长弓重新扔给于翔,看着谢冷田阴恻恻道:“在本将军中,以下犯上,就只剩下等死一途而已,还想戴罪立功吗?” 于禁看向众人,居高临下道:“你们可不要糊涂了,今日这帐内诸人,本将想杀谁便杀谁,让你做什么,那是给你的机会,而不是本将在求你做事。” “于禁!”谢冷田佩剑脱手,怒道:“你…” 话没说完,捡回一条命的张大端趁此间隙从地上捡起佩剑,一剑从正面刺进谢冷田心窝里,再“噗”地拔出,谢冷田顿时不见活了。 张大端还想对其他人出手,于禁道:“杀一人便够了,剩下的交给王、冯二位统领。” 其实谢冷田与张大端谁死谁活与于禁而言并无区别,他救下张大端亦不是指望其感恩归心,而是顺手给率先服软的张大端打上一个被于禁救过的标签。 毕竟这般杀戮之后,流言蜚语漫天而起,有这个标签的张大端无论真实想法如何,都再不可能取信于李野平系的青州军。而如果是谢冷田将张大端杀死,日后完全可以托词于张大端出卖我等,故杀之取信于禁。 同时亦可给帐中仍在犹疑徘徊地人一个信号,那便是你等生死皆操于我于禁一人之手。 “于禁,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于禁目光所至,于翔长弓所指,王青牛打了个哆嗦,在心里将方才谢冷田没有说完的话补全,亲自下场拿起佩剑,将两个醉鬼砍翻在地,然后把佩剑丢给了冯猊起。 “于禁,你怎敢如此!”知道自己今日定不能幸免,李野平并无多少恐惧之色,挣扎着站起,摇摇晃晃冲向于禁。 于禁面前弩箭成林,任意一人便可带走李野平的性命,于禁却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冯猊起。 冯猊起心中大恨,却不得不手执佩剑挡在李野平的面前,一剑刺向李野平大腿处,将他刺倒在地。 于禁看在眼里,道:“冯统领确是忠于朝廷,来日本将当为冯统领上奏,表冯统领拳拳之心。” 冯猊起听出于禁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心中恨极,但有王青牛服软在前,他也不得不依样画葫芦,最后三名依附李野平的青州军统领被杀,只剩下李野平拖着伤腿用愤恨地眼神盯着于禁叫骂。 王青牛和冯猊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李野平不杀,显然是均不愿意承担李野平余部的愤怒。 于禁对二人的作为毫不在意,令人将不住叫骂的李野平捆住堵上嘴,对众人道“虽不知何日有战,但总要先做了准备,方不至临战匆匆,贻误国事。诸位以为本将此话有理吗?” 众人此刻哪还有别的意见,齐声道:“但凭将军安排。” 于禁道:“本将以为凡临阵之时,士卒不能用命,盖因其进退之间,尚有退路。如今本将以为可将我军一分为二,由王、冯二位统领各选一位统领并张大端合李野平等人之众为前驱部,其余人等并本将本部军三千人为督战部,临战之时前驱不行,则以督战杀之。” 于禁此言一出,数名小统领均把目光投向了王青牛和冯猊起二人,大家都不是傻子,前驱部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炮灰?如今于禁自己不点名,而是将决定权给到王、冯二人手上,众人都生怕被卖进了前驱部。 王青牛疑惑地瞅了瞅于禁严肃威毅的脸,完全不懂为何看起来完全一派正面形象的于禁,做起事来竟然如此恶毒。 先示弱以慢众人之心,自己等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在帐前解了兵器入内,而李野平等人更是离谱,就这么醉醺醺地白身而来。 再逼迫自己等人诛杀李野平一系,中间还顺水推舟活了个二五仔下来,青州军的裂痕到此时已经不能弥合,但没想到于禁仍不满足。 分青州军为两部,前驱和督战这已经不是生有裂痕了,这分明就是互为仇雠,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就这还不算完,还让自己与冯猊起各推一营入前驱部,青州军本无军纪,临战之时全凭着一股子匪气,纠合成众靠的是牵枝连节,兄弟义气,如今众人相依,自己和冯猊起不管点了谁的名出去,都不用再想获得这些小统领的信任。 冯猊起道:“将军有命,自当听从,只是此事重大,还望将军容我等回去商议之后再行决定,以免误了朝廷大事。” 于禁哪会容他拖延,温和一笑,道:“前驱、督战二部并不一层不变,若是督战不利,自当调往前驱,若是督战得用,前驱自无不妥。今日大帐议事,二位统领还是直接做出决定为好。” 王、冯二人无奈,只得各点了一个实力最弱的小统领去充数,看着二人领命时不加掩饰的怨恨眼神,王、冯两人只能各自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许铭,陈尺亮二将听令。”两个倒霉蛋被推荐上来后,于禁立即给了两人一个甜枣:“此前冯统领麾下有人对本将不敬,已为军法所杀,现其余部由你二人统领。” “你二人若能逢战登先,本将可以承诺你二人,一战之后,你二人便回督战。” 二人原本实力最弱,本以为入了前驱部,定是作为炮灰将自家实力消耗一空,没想到于禁直接将先前那名替冯猊起发声的小统领所部平分给了自己,又给出了只打一战的承诺,如此一来,只要在战时能保存些实力下来… 似乎是知道二人所想,于禁继续道:“若你二人临战之时不能奋勇,就要拿自己的颈子来试试本将的刀利不利了。” 二人心中一凛,忙恭敬应命。此时神情,已完全不似初领命时灰暗。于禁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张大端道:“张统领。” 张大端率先降顺,又亲手杀了谢冷田,性命早已吊在了于禁身上,于禁一开口立刻跪下叩首献媚道:“将主请吩咐。” 于禁道:“李野田稍后将由王、冯二统领在众军面前明正典刑,不知八位统领之余部,张统领可能掌握?” 张大端此时不敢撒谎,实话实说道:“末将本人亦领四千人马,谢冷田虽然人多,但不为部下亲重,如今身死,末将有将主将令,自可令其膺服。其他六人人马皆不成气候,亦不足挂虑,唯李野田所部向来精锐,李野田又多得士卒之心,末将恐怕力有不逮。” 这时帐外亲军来报道:“将军,李野田副将引人喧哗帐外,要接李野田等人回营。” 于禁冷冷一笑,道:“来的好,给王统领一把剑,让他与冯统领一道将这不遵军法,目无主将之人正法。” 王青牛想要说话,被于禁眼神一扫,直接把话吞进了肚子里,默不作声接过士卒递过来的长剑。 于禁微微颔首,对二人道:“稍后劳二位将军代本将于众人面前显军法之严,二位将军做得好,从此便与本将休戚与共,若是做的不好,说不得本将今日要另寻人来,令众军知法。” 王青牛和冯猊起对视一眼,又各自挪开视线,用力握紧了手中之剑。 于禁大开帐门,与众人同出,亲兵们将李野平、王青牛、冯猊起三人夹在中间,簇拥着于禁来到前方。 李野平的副将看到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塞着破布,腿上不住流血的李野平,不由失声惊呼道:“统领!” 李野平用力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于禁在旁高声道:“李野平不奉军法,不遵主将,依法当斩,现由王、冯二位统领,代本将行军法。” 王青牛、冯猊起二人感受着几乎抵在后心的枪尖,无奈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帐内便杀了李野平,也好过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事来。 两剑一左一右刺入李野平胸腹之间,李野平闷哼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前方副将为李野平一手提拔上来,又被李野平在战场上救过一命,此刻看的目瞋欲裂,怒吼道:“统领!” 于禁露出满意的笑容,顾左右道:“射。” 副将来时只为聚众鼓噪,只领了数百李野平麾下最为亲信的精锐前来,哪曾想到于禁如此狠辣,连话也不说,就直接令弓箭手放箭。 一轮瓢泼箭雨之下,惨呼不绝于耳,身后众人纷纷倒地。 副将发狠,拔出剑来想要抢上前去杀了于禁,迎接他的是又一轮新的箭雨。虽然如此,此人端的骁勇,就这么顶着箭雨,让他领了十余人近前数步,这个距离此副将甚至已经可以看清于禁眼中的不屑和嘲弄。 “于禁!”副将大吼。 于禁身边弓手转开,已经上箭完毕的弩手一波齐射,十几条好不容易突入近前的汉子连一朵水花也没有泛起便死了个干净。 副将一死,没了领头之人的众人也各自犹疑起来,这时于禁道:“冲击大帐,罪无可恕,再射,一个不留。” 大营之中众人虽为此处动静惊动,但因各自统领均不在营,又有中卫军在营外往来奔腾,虎视眈眈,因此并无其他纷乱产生。 当前方再无一人站立,血流满地,于禁唤来一组刀斧手,道:“你等出阵检查,有侥幸未死者就地处决。” 说完,于禁看向张大端道:“张统领此刻能领了李野平部了吗?” 张大端经历过不少战阵,也经历过不少军变,但大家谁不是只诛首恶,余者不论。被于禁斩尽杀绝的狠辣吓到的张大端先跪再答,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道:“末将无能,才令将主出手为末将扫清障碍,从此末将当为将主走狗。” 于禁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将他扶起,道:“张统领虽犯小错,悔悟却快,如今与本将同为朝廷军将,只要临阵有为,尽忠职守,必然封侯有望,妻子皆荣。” 又一个受伤未死的人被刀斧手找了出来,随着刀斧入肉之声响起的惨叫在耳边回荡,张大端浑身一个激灵,道:“末将这就去约束众人,以免再有冲撞将军之事发生。” 于禁点头,让众人各自回营只留下许铭、陈尺亮二人。 众人皆走,于禁对许铭、陈尺亮道:“你二人今日当知,所能倚仗者为谁。” 二将齐声道:“唯将军耳!” 于禁道:“我留你二人在此,便存了引为心腹的意思。战后论功,本将当以你二人为最上。” 两人一同称谢,于禁道:“你二人回去后,若营中有何异动,切记随时报我。” “必不令将军失望。”许铭道。 “当为将军耳目!”陈尺亮道。 二人退下,于禁士卒人去收拾中军大帐,砍下此番乱事中众人首级挂在军营外示众,自己则与于翔去了于翔帐中安歇。 入得帐中,于翔道:“将军真是厉害,自此青州军知军法之严矣。” 于禁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行事前虽有荀攸说了众人性情,但他仍不免担心其中若有一二人悍不畏死,则难免事有波折。 现在尘埃落定,青州军分化之势已成,放松的笑了笑,于禁道:“此不过震慑一时,如果杀人便能得以强军,你当司空是心慈手软之辈吗?” 于翔道:“将军行此督军之策,前驱众人除效死外再无路可走。众人怀死,军如何不强?” 于禁道:“督战之策,只有行包围之时。敌军畏不敢出尚有些作用,若是敌军亦是精锐,前驱之人久不能破敌,锐气为敌所挫,回头倒攻,敌军衔尾而来,则全军溃矣。” “昔日商纣与周武战于牧野,便是前军倒戈,冲乱中军,一发不可收拾,乃致五百年基业被鹿台一把大火燃尽。” 于翔不解道:“周武破商纣不是天命所归吗?” 于禁面露嘲讽之色,道:“哪有什么天命所归,无非是商纣朝中无知兵之人,纣王又不怀坚韧,一败之下,身赴火场,奉基业于人罢了。” “本有精锐,或为先锋,前突催敌锐气,或为护卫,远走避敌锋芒,此二者皆不为,反以精锐督战奴隶罪人,奴隶罪人为敌催动,精锐亦不能立足,失败岂非必然。用兵一道,上算下征,中以军纪。所以才有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之说。” 于翔感到今天的于禁似乎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他笑着道:“可惜我资质愚钝,学不来将军这些用兵的道理。“ 于禁道:“兵书有言,为先锋者,勇矣;为护军者,忠矣;为前军者,奋矣;为中军者,定矣;为后军者,察矣。这些日子我会仔细教导你,你用心去学,待一战之后,我当表你之功于朝廷。” 于翔惶恐道:“将军,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于禁道:“你随我日久,一向得用,如今有了妻女,总该有自己的前程才是,你莫要多想。” () 第七十七章 高帝 于禁屠戮数百青州军当晚,详细的奏报便送到了刘协案前。 待刘协细细看完,荀彧道:“陛下,可以调拨粮草,点兵聚将了。” 刘协想了想,道:“算算时日,如今中散大夫未至穰城,孔文举距荆州尚远,这时发粮草,汇兵将是否为时尚早?” 荀彧道:“今年首已过,春耕在即,张绣若降,宛洛即安,可择一能臣于宛洛招抚流民屯田,再顺势以张绣本部军为先锋会青州军去攻袁术;若张绣不降,陛下可星夜点兵去攻张绣,下穰城之后令青州军就地军屯,待春耕之后,在麦熟之前整军去攻袁术,如此陛下宛洛,淮南,地、人、粮三者可以得兼。” “陛下早有一战之意,臣唯一担心者于文则不能成功,今既于文则以酷烈手段压服众人,陛下自当早做准备,无论南征东讨,总有一战。” 刘协沉吟片刻,道:“便依文若方法行事。” 荀彧道:“另有一事,司空既修养于府中,荀攸、钟繇等一众文臣,陛下可逐一召见奏对,既可以显天子之求贤若渴,又可以采众人之言。” 刘协轻轻点头,道:“朕知道了。” 又过了两日,星夜兼程的伏完终于紧赶慢赶到了穰城,张绣听闻伏完前来宣旨,带了贾诩等人在府前等候。 相互见礼既毕,伏完道:“宣威侯便在此处接旨?” 张绣笑道:“中散大夫何其急也,今陛下圣旨到,绣岂能不稍做准备?” 伏完知他不欲在众人面前承旨,以免落人口实,也不点破,只道:“便依宣威侯之意。” 张绣道:“已为中散大夫设下洗尘宴,中散大夫不妨先稍事歇息。” 伏完道:“客随主便,一切听宣威侯安排。” 荆豫接壤,张绣又时时刻刻关注着曹操动向,因此对皇帝月余之行事颇有了解,伏完落座后,张绣问道:“听闻陛下从许都漏夜奔徐州,单骑在下邳城下说得温侯出降,此事确乎?” 伏完摇头道:“此乃谣传。” 张绣惊讶道:“莫非此事为假?” 伏完笑了笑,道:“陛下从许都而行,有杨公及锐卒百人相从。待到了下邳城下,杨公仍在,另有羽林中郎将、汉寿亭侯关云长在侧,司空名将十余,战将几十,大军数万在后,何来单骑之说?” 贾诩这时说话道:“听闻前几日陛下有封司空之诏书传于各地,未知此诏书出于何人之手?” 伏完道:“此诏书乃是陛下感司空匡扶汉室之功,亲自为之,于未央宫中拟定,当日传于一十三州,太尉杨彪宣读于三军阵前。” 贾诩眼神闪烁,道:“杨公复为太尉乎?” 伏完道:“陛下感孝武皇帝在日,汉室之威服四夷,遂重建羽林卫及南北军,南北军均为太尉直领。” 贾诩还想问上几句,一旁张绣道:“如此种种皆由陛下自专吗?” 伏完含笑颔首,张绣道:“如此,曹孟德居于何地?” 伏完道:“昔者陛下年幼,故司空暂秉朝政,今陛下成长,司空自然归政于陛下。这些年司空南征北讨,伤痕无数,今在府中静养。” 张绣爽朗一笑,道:“未曾想曹孟德竟似个霍光一般的人物,只是好色了些。” “曹孟德只是好色了些…”伏完嘴角微微一抽,回顾曹操这些年的作为,心道:“这里都是你的人,你说话咋还这么含蓄呢?曹孟德那是好色了些吗?那是相当的好色!” 伏完含笑不语,贾诩举杯道:“先敬中散大夫一杯,中散大夫远来劳顿,先品尝一番穰城的酒菜。” 伏完举杯一饮而尽,道:“却之不恭。” 众人不再谈论国事,只是酒来菜往,待酒酣耳热之际,张绣站起身来,左右知趣的纷纷告退,伏完亦让副手及随从退下,静等张绣说话。 “中散大夫能告诉绣,陛下那旨意写了什么吗?”张绣道。 伏完全无维系圣旨尊严的自觉性,站起身将装着圣旨的匣子递到张绣手里,道:“是陛下宣宣威侯入朝的旨意。” 张绣打开匣子,欲将圣旨扯开来看,伏完道:“宣威侯,且慢。” 张绣斜睨了伏完一眼,道:“怎么,这旨意我看不得吗?” 伏完微笑道:“宣威侯略有酒意,可坐下慢慢观看,否则圣意未宣,而圣旨有损,宣威侯岂不是难为我?” 张绣笑道:“中散大夫所言有理,是绣莽撞了。” 张绣回到座位上去看旨意,贾诩起身对伏完轻施一礼,道:“敢问中散大夫一句,果是陛下宣建忠将军入朝吗?” 伏完道:“伏家为国戚,伏某岂能为曹孟德驱使来诈宣威侯乎?” 张绣这时看完了旨意,道:“便是陛下旨意,张绣不去,又待如何?” 伏完道:“陛下少年英姿,雄心勃勃,欲成光武事业。今朝廷名将比比皆是,战将不能胜数,带甲锐士数十万人,宣威侯不能奉旨,无非陛下亲领六军以讨不臣罢了。” 张绣道:“我自杀麹胜,为祖厉长刘隽报仇,引郡中少年聚而成兵以来,历战不知凡几,中散大夫莫非以为可以一言以诓之吗?” 伏完亦坐回座位,斟了一杯酒,又夹了一片肉细细咀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道:“以温侯之勇武桀骜,文有陈宫尽心辅佐,武有张辽高顺等健将数员,领天下精锐铁骑,尚不敢发一矢以抗陛下天威,宣威侯自忖比之温侯如何?” 张绣呵呵一笑道:“温侯帐中可没有中散大夫在。” 伏完还以一笑,道:“宣威侯受汉室之封,莫非不知高皇帝乎?” “高皇帝彭城一战,不能敌项羽骑兵之锋利。落荒而逃中,孝惠皇帝与鲁元公主与高皇帝同在一车,高皇帝以为人多则车慢,遂踢孝惠皇帝与鲁元共主下车,幸有夏侯婴宁触高皇帝之怒,不忍将年幼的孝惠皇帝与鲁元公主抛下,遂抱二人上车,如是三次,高皇帝见楚军不至,方留子女在车。” “其后项羽置高皇帝之父太上皇刘太公于砧板,以烹杀其人相迫高皇帝,高皇帝言:‘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说到这,伏完看着张绣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虽然尚未及冠,却也是高皇帝子孙呐。” () 第七十八章 表绣 酒足饭饱,伏完起身告辞,张绣冷冷的看着伏完洒然而去的背影,问贾诩道:“文和,你怎么看?” 贾诩道:“伏完所言,多有不实,但结合此前消息来看,此时掌朝廷之权者确为皇帝。” 张绣道:“伏完此人,当如何处置?” 对于张绣问出这等愚蠢的问题,贾诩颇有些无奈。耐心道:“伏完此人,执之无益,杀之有碍。” “古今领兵而战者,父母妻子尚不顾惜,况一丈人乎?此谓执之无益。至于杀之,将军因叔母为曹操所纳尚杀曹操大将嫡子,今伏完以国戚之尊,行天使之事,而为将军所杀,将军以为如何?” 张绣叹了一口气,道:“我亦知杀之不当,只是此人有恃无恐之态着实可恨。罢了,且不去说他,文和以为皇帝此番旨意,当如何应对?” 贾诩道:“以诩来看,皇帝得穰城之心甚坚,朝廷军容浩大,将军孤城难守,为今之计,无非三策。” “上册乃是将军表于刘表,只言愿为其在凉州争雄,刘表必多与将军军械粮草,将军全军西归凉州,结纳一方,广聚兵势,待天下局势清明,再率众去投。” “中策乃是将军拢兵马收名册,举族与伏完同回许都。将军与曹操之隙天下皆知,将军亦非温侯,或一时不见亲善,日久必为信重。” “下策乃是将军表于刘表,直言不敢抗天子之威,若天子果真亲自来讨,便退入荆州边缘,将穰城让与皇帝。待皇帝大军拔营,再重回宛洛。” 张绣沉默片刻,道:“凉州如今各方争雄,贸然西归,不免卷入其中;至于随伏完还许都,生死皆操于人手,我不愿为;而弃了穰城,军入荆州,不免为刘表疑忌。我意仍依曹操故事,坚守穰城,等刘表来救。” 贾诩道:“若皇帝亲自领兵而来,刘表自诩宗亲,又无取而代之之心,穰城于其,不过鸡肋,如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皇帝交兵。” 张绣自信道:“若是皇帝亲自领兵来,以皇帝之不知兵,我一人足可守御穰城,何用刘表来救。” 贾诩心中叹息,却也不再相劝,道:“如此将军当多储粮草于城内,以诩看来,皇帝必在春耕之前发动。” 张绣点头,道:“广聚粮草之事,便交给文和了。” 贾诩应命,张绣又道:“至于伏完,便让他在穰城多住些日子吧,待我退了皇帝之兵,看他又是如何作态。” 贾诩默默退出,看向荆州方向,如今皇帝的使者,也快到荆州了吧。 伏完到穰城两日后,孔融到了襄阳城。 (笔者注:荆州在三国时期并无单独的荆州城,其一共下辖七郡,各人治政荆州之时,治所均有不同,刘表主政时,以襄阳为治所。) 远远望见高大的襄阳城,回想着连日来的路上见闻,孔融由衷感叹道:“荆州之富饶繁华,直让人以为身在文景、明章大治之时。” 队伍向前,一路负责护送孔融的张允早已派人往城内通知了刘表,待孔融到达城门口时,刘表与荆州一众官员及太常赵岐已在城门处等候。 刘表年近花甲,身量高大,面容清癯,荆州文武列于身后,衣甲鲜明的精锐士卒镇守两侧,威势十足。 孔融急忙从马上下来,上前行礼,却不是去拜刘表,而是对着刘表身边一耄耋老人,恭敬见礼道:“融参见太常。” 老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手中拄着拐杖,对孔融道:“老夫年迈,已数年离不开拐杖,无法去扶文举,文举莫要见怪。” 孔融连声道:“太仆折煞孔融了,融岂敢有此心。” 赵岐道:“老夫虚长年岁,上不能保社稷,下不能安百姓,而景升替朝廷牧守荆州以来,百姓安居,府库盈溢,文举当先拜景升,后拜老夫。” 孔融面有不豫,一路行来,荆州越是繁盛,他便越是愤怒。只觉得刘景升带甲十余万,人口钱粮无数,却不曾以一兵一卒以济朝廷,如此作为,不似宗室,更似国贼。 赵岐历经数朝,早已成了人精一般的人物,只一抬眼便知孔融在想什么,于是道:“景升乃是汉室宗亲,陛下之叔,文举受陛下之托而来荆州,想是除了看望老夫,亦有联系天家亲缘之任。” 赵岐话说的委婉,孔融却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受皇命而来,一言一行都会被人当作朝廷政略的延申和皇帝意志的体现,切不可因一己之好恶,有碍国事。 孔融收拾心绪,向刘表见礼道:“孔融见过成武侯。” 刘表早将孔融神色看在眼内,却不以为意,反而隐隐有些喜意。只因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文人他见过太多,可以说是最好打交道,也是最容易试探出实情的一类人。皇帝派遣此人过来,朝廷虚实他刘表便笑纳了。 刘表宽和的笑道:“赵公此言差矣,老夫虽忝为一地牧守,却才能不具,荆州能有今日,乃是赖陛下神明,及列位文武之功,老夫实不敢据此功劳为己有。” “反是赵公,负海内之众望,受国家之要职,辅数代之帝王,可谓国家栋梁,天下柱石,文举此来,若是先拜老夫,后拜赵公,老夫当拂袖而去,再表陛下此人心术不端,不足以托使命。” 刘表这般一说,孔融对刘表的观感也好了起来,开始反思是否自己先入为主,太过武断。如今乱世,能保一郡平安已是不易,也许刘表另有难言之隐,以致难出荆州也未可知。 赵岐见孔融先是神色不豫,又因刘表一席话而神态缓和,心中对朝廷任用此人前来荆州升起了几分疑惑的同时,也暗暗有了计较。 “果然是个蠢货。”刘表观孔融神态,心中暗自思忖,“此前皇帝封曹操为威武侯,彰曹氏之功的诏书上月方到,现在又将这种蠢货送来,莫不是曹操这厮借老夫之手杀了祢衡之后对于这种事上了瘾不成?” () 第七十九章 亲征 荆豫相接,刘表有不少探子在许都左近活动。但以探子之能,并不能知连日来朝廷风波与权柄之移。毕竟刘协此次夺权成功,并不曾大兴杀戮,期间种种作为,非荀彧等亲身经历者,连朝中官员也所知不全,更不必说混迹于市井,游走于阡陌的探子们了。 探子们唯一能打探到的,无非是前些日子荀彧曾肃清某个城区以及朝廷大军聚于许都,不屯不战。 便是这些许情报,也尚不曾送到刘表案上,因此刘表也只知徐州之发生,而不知许都之 故事。 也是因此,当刘表看到孔融这个素有清名才名,却如祢衡一般自负于才气秉性,丝毫不见喜于曹操的使者,第一时间便想到曹操莫不是借自己之手杀了一个祢衡还不满意,打算再添个孔融。 “哼,若果真如此,曹孟德小儿未免太低看我刘景升了,祢衡不过一狂士,杀便杀了,如今孔融为朝廷天使,我若杀之,岂不为乱臣贼子?”刘表对曹操的恶感更添了几分,看着孔融因自己方才一番话而缓和许多的神色,心中思忖,“更何况倒地是正经做过官的人,比祢衡那混账晓事多了” 心中有了计较,刘表面上更为热情,道:“文举可先随我入城,老夫已备下香案,承接陛下旨意。” 孔融欲言又止,随刘表入了襄阳。 进入襄阳,人烟比他处更热闹了几分,刘表只以精锐军士护卫左右,并不曾强令百姓退避。 孔融但见行人来往,面无忧色,黄发垂髫,路边时现,孩童稚语,小贩叫卖,盈盈笑语,比比皆是。 孔融正色向刘表行了一礼,刘表连忙避开道:“少府这是何意,若少府有何私事需要老夫相帮,只要合乎朝廷法度,老夫无有不允;若是朝廷公事,老夫既是宗亲,又是大臣,唯倾力以奉社稷,何敢承少府之礼?” 孔融道:“融自永兴元年(153年)至今,无论少时家乡还是大时任官,未见一地如今日之荆州。融替荆州全郡百姓谢过成武侯。” 刘表没有说话,张允在一旁看的头疼,他受命护孔融入襄阳,一路上孔融不以食宿为意,只求早入襄阳,累得惯于享受的张允也没有吃好睡好。 这会儿颇感旅途劳顿的张允看两人磨磨唧唧个没完没了,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不已:“一个比一个虚伪,搁这唠叨个什么劲?还倾力以奉社稷,皇帝跟落水狗一样的时候没见你派人去救他!要是现在皇帝召你入朝,你怕不是马上就要造反。还有那个蠢货孔融,祢衡才死了没几天,你救搁这听我说,谢谢你,还他娘的代替全荆州百姓,搞得好像荆州百姓和你多熟一样。” 刘表自然不知道目光热情,表情崇拜的张允此刻心里在想什么,继续着自己的表演道:“不敢当少府如此夸赞,老夫为州牧数载,至今不能使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实是有愧于朝廷信任。” 赵岐轻轻抬眸看了刘表一眼,他年纪老大,如今同众人脚步而行,不过几步已觉不适。心知是方才孔融先拜自己而引起了刘表不快。不过寄人篱下求生,仰人鼻息而存,无论如何不快,也只有放在心里。只是难免泛起一阵郁闷,对于朝廷派孔融这等不晓事的家伙来颇有些不快。 好在刘表亦年届花甲,步行迎天使入城门以示尊敬之后,便上了事先在一街之外备下的马车。 赵岐本欲上了自家马车,却听刘表道:“久不见赵公,有些许问题欲要讨教,不知赵公可否与表及文举同乘一车?” “如此疑忌,汉南不得人主呐!”赵岐心知刘表是防备自己与孔融随员接触,心中叹息,面上却笑道:“荆州有召,自无不从!” 三人上了马车,刘表虚虚说了些往事,便问孔融道:“未知陛下可有明诏于老夫?” 孔融此时对刘表已是印象大好,知无不言道:“陛下只有口谕给成武侯。” “难道皇帝避开曹操,让孔融带了话过来,莫不是让我诛曹操,清君侧吧?”刘表心中狐疑,皱眉看了孔融一眼,道:“天子以明诏传四方,动诸侯,方显郑重,陛下何至于以口谕传老夫?” 孔融道:“陛下说:‘荆州之事,先皇考托于皇叔,以皇叔之才,定可大治荆襄,朕久居深宫,不察汉南之情,不宜以片言以加之,致徒乱皇叔之治政。只有一事,朕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孔融话说到此,刘表一脸狐疑,赵岐却只是缓缓阖上双眼。 孔融未曾注意二人表情,继续复诉在荀彧处看到的刘协亲笔之书,道:“‘天下播乱日久,董卓虽然凶暴,祸乱朝纲已极,尚且不敢篡逆,但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受禄为厚,封官为高,天下有乱,不思国恩,不佐君王,竟至僭越,立朝称帝,朕深恨之。无奈朝廷虽有义士,却无军粮,朕意取穰城一地,安宛洛以兴,再请皇叔输数月之粮草,朕亲提兵,讨乱臣袁术,慑天下不臣。’” 刘表本来只是狐疑,可有可无的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而惊道:“陛下亲自提兵取讨袁术?” 做假寐状的赵岐此时也睁开双眼,浑浊的双眼中有精光外溢,一瞬不瞬地看着孔融。 孔融道:“确实如此,陛下重建了羽林卫,南北军,中卫军,羽林中郎将关云长豪雨之夜,领十余人,视上万精锐如无物,直入中军营帐中擒了夏侯惇。陛下意先领兵取了穰城,安定宛洛,再去讨袁术。” 关云长?刘表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是何许人也,但他对什么十余人入万人精锐中军帐中擒下主将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刘表感兴趣的是皇帝封的羽林中郎将和曹操麾下第一信重的夏侯惇交战,但他知道这等事在马车由城门到府中这点距离是说不清楚的,于是问了另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自有天下,陛下有意,老夫岂有他见。只是不知缘何陛下不以明诏宣此事于老夫,甚至连书信也不曾有?” 孔融道:“天子口含天宪,虽然书信,亦是旨意。陛下尝言宗室乃国之根本,深恐以明诏或书信与成武侯,成武侯为奉诏书旨意,乱荆州数年之积聚部署,以致于国有损,故只以口谕相与,如何决断配合,皆由成武侯自决。” () 第八十章 无将 穰城及张绣对于刘表而言,一直是作为对抗曹操的藩属而存在的。但刘表心中并不喜张绣,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毕竟当年张济身死之后,刘表容留张绣屯于皖城,供应粮草军械于张绣。谁想曹操刚到淯水,张绣竟然来了一招纳头便拜。若不是张济遗孀邹氏来了一波神助攻,曹孟德又色迷心窍,那他刘表岂不是成了如今天下诸侯中仅次于袁术的冤种? 其后交兵,张绣可说一无是处,到如今皖城丢了不算,老本也几乎赔光,若不是荆州实在无将可用,张绣又因杀了典韦、曹昂、曹安民等人与曹操成了血仇,他刘表又怎会再予了穰城给张绣容身。 不过说到荆州无将: 汉后将军,关内侯黄忠黄汉升对着爱刀如镜刀光看了看苍苍鬓发,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汉梓潼太守,裨将军霍峻霍仲邈豁达一笑,道:“小人头可得,城不可得。万人精锐,百人可拒而破之。” 汉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魏延魏文长冲着上司背影骂骂咧咧吐了口唾沫,忧伤的看向长安方向。 吴西陵太守,折冲将军甘宁甘兴霸高高扬起锦帆,最后看了一眼虚掷半生于此的荆州,顺流向江东而去。 汉右车骑将军,中乡侯廖化廖元俭无奈的看了一眼蜀中,在营帐中扯起了呼噜。 魏后将军,新野侯文聘文仲业身在江夏,风轻云淡,静静的听着别人说关云长威震华夏,孙仲谋全领江东笑而不语。 说来刘表同诸多汉末大族子弟相似,能抚士族之心,难平豪杰之意,有保境安民之才,无决阵两机之能,平日又高高在上,遂不能结纳英雄于草莽,亦不能简拔名将于行伍,军中壮士无数,却只能纷纷沉沦下寮。不得为人主在阵前纵横,成名将之望。 “若真是权归皇帝,北边倒是平安了,区区一座穰城倒也无甚所谓,也甩掉张绣这个包袱后可以全力以向交州或蜀中。”刘表心中思忖,但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转而问孔融道:“文举言陛下亲往穰城,若是如此,司空向称知兵,到时司空随陛下而征吗?” 孔融道:“司空今在府修养,并不随陛下往穰城。” 赵岐有些吃力道:“陛下若出,不知朝中主政者谁?” 孔融道:“此前陛下东去徐州,朝中为荀侍中主持,今次若无例外,想是依然如此。” 赵岐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怀念道:“荀文若呐,老朽要是没记错,他还未至不惑之年吧,当年在洛阳,何颙便赞他是王佐之才,何颙此人观人之准,令人叹服。” 刘表道:“陛下以文举来慰赵公,莫非也仅有口谕?” 孔融看了看刘表,临行前荀彧的嘱托犹然在耳,“刘景升乃是陛下之叔,文举此去,诸事不用避忌,亦不需隐瞒,示之以诚即可。” 孔融道:“陛下有书信一封,令我交予赵公。” 赵岐忽然道:“方才文举说陛下以关云长为羽林中郎将擒了夏侯惇,不知二者因何冲突,夏侯惇如今又如何了?” 关羽擒夏侯惇这等近乎神迹的战绩,在朝廷若有若无的放纵之下,不可遏制地由当日亲历之人传了出来,振奋着诸多心向汉室之人。但官方对此事的处理却相当低调,关羽等人不但未有封赏,连朝廷正式的赞扬也没得上一句。朝廷对此事的说法是,因侍中荀彧发朝廷调令有慢,才至二将误会冲突云云。 孔融据此答了赵岐,道:“夏侯元让领伏波将军,仍为高安乡侯,且为陛下加封五百户,领本部军在兖州军屯。” 听了这话,赵岐一阵出神,以他的阅历见识,自然早已知道汉室无可救药,如今皇帝突然振奋,让早已决定在荆州安心养老不问政事的他一时间竟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罢了,总是食了这汉禄百年,便最后再做一回忠臣,也算俯仰无愧了。”赵岐念头通达,决断也快,将视线投向刘表。 刘表笑着道:“陛下既有书信于赵公,文举缘何还不交予赵公?” 孔融生出犹豫,赵岐道:“文举,未知陛下书信何在?” 从包裹拿出书信,赵岐颤颤巍巍想要跪接,孔融急忙扶住道:“赵公不必如此,陛下说了既非明诏有玺,不用以臣礼承之。” 赵岐口中称谢,接过信来,也不去拆,反在孔融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将信递给刘表,道:“老眼昏花,不能阅读,未知可否有劳荆州告知老夫信中写了什么?” 孔融急道:“此乃陛下予太仆之信,太仆如何能示之于人?” 刘表本已伸手去接,闻听孔融此言,也道:“文举所言甚是,陛下亲笔,乃是对赵公之信重,吾不当观之。” 赵岐缓缓看了孔融一眼,道:“文举来时,陛下可曾有言,谓此信不得为第二人观?” 孔融语塞,赵岐又道:“文举亦说,陛下尝言,宗室乃国之根本。以荆州之贵,若不能观此信,则老夫亦不敢观也。” 这时刘表笑呵呵将信拿过来,道:“赵公莫要责怪文举,马车将到府邸,先为文举接风洗尘,之后我焚香净手,为赵公读之。” 赵岐对刘表道:“如此甚是劳烦荆州,老夫心中有愧。” 刘表道:“赵公切莫如此,赵公一生皆许汉室,如今年迈,不能稍歇,实是后人碌碌,才致如此,表恨不能长日相随,如何敢当赵公一句劳烦。且文举亦是方正负责,赵公莫要责怪于他。” 赵岐点头,刘表又对孔融道:“文举莫要顾虑,此间种种,老夫自当上表为陛下言说。且无论往日之荆州,还是今日之荆州,皆为朝廷之荆州,文举回朝之后,亦当为我向陛下言明,陛下但需差遣,老夫岂敢有片言以推拒?” 孔融看着刘表正气凛然的忠臣孝子之态,又看了看赵岐强打精神仍不能遮掩疲态的脸,忽然有一种荒谬感,明明自己才是身负皇命之人,可此刻确如一个局外人一般。 () 第八十一章 说客 许都城内,一处大宅内,荀攸、程昱二人正相对而坐。 程昱时年五十有八,却毫无年长之人的慈祥安顺之色,反而如少年人般眼神锐利,神色刚戾,下颌处三寸美须髯已经白了大半,但浓密之处若是让关羽见了,仍不免要道一声羡慕。 荀攸则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左手把着酒壶,为程昱续上一杯,又给自己满上,神态闲适,有万物不萦于怀,万事不系于心的出尘之态。 “尚书来找老朽,莫不只为了饮酒而来?”程昱端起酒杯,也不管荀攸,一饮而尽道。 荀攸道:“前几日方回许都,未及来拜访程公,今日有暇,特来向程公请罪。” 程昱道:“你若是替你那叔叔来做说客,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荀攸笑了笑道:“我自己都还没有去拜见皇帝,来你这做的哪门子说客?” 程昱不信道:“荀文若在许都作为,不是你们一族所谋?” 荀攸无奈道:“你觉得颍川荀氏除了我那个叔叔,还有谁做的出来这种事?” “这倒是,至少你荀公达就不会跟着他荀文若发疯。”程昱看了荀攸一眼,道:“于禁受皇命去领青州军,你那个叔叔没让你从旁帮衬着?” 荀攸饮了一杯酒,又将二人酒杯满上,道:“程公是真的闭门谢客,不闻外事了呐!于文则几乎屠尽了李野平本部亲军,我怎么帮衬,来日替他受死吗?” 程昱想了想,道:“你要这么说,小皇帝做事倒有点合老夫胃口。” 荀攸卖了个关子,道:“这还不算,你猜皇帝把谁派去了刘表那?” 程昱道:“满朝文武这般多人,反至不是你我。” 荀攸道:“孔融!” “孔融?”程昱意外道:“若是老夫不曾记错,那祢衡可是死了没多少时日。” “那孔融一向自诩义士,怎的如今连皇帝也不能容他了?”程昱思忖,片刻后忽然一拍大腿道:“这个人派的妙啊,荀文若确实胜我远矣。” 荀攸道:“我问过族叔,他本意让我去荆州,是皇帝点了孔融的名,还说‘文举清直,正宜往荆州彰朕之诚意’。” 程昱道:“刘表此人猜忌多疑,却不可谓不知人,赵岐则是宦海沉浮数十年,体察人心细微处有若洞若观火,公达若去,虽未必不能达陛下之意,却不如孔文举般能令二人对今日朝廷之局势豁然开朗,毫不生疑。” “往昔老夫还曾想,如孔融这等人物,空有清名却不能务实,除了空耗朝廷禄米,又能有什么作用,不意皇帝竟能反以孔融之不善为官成取信于人之事,这等用人手段的确精彩。” 荀攸道:“如此程公择日与我一同入宫觐见皇帝如何?” 程昱皱眉道:“你可想好了,你荀氏有一人随驾即可,你若去了,便是与司空再无回转余地。” 荀攸道:“唯今形势,若不是皇帝与袁绍一战而定天下何属,便是袁绍席卷天下,代汉称帝了,朝廷若再有内乱,无论胜负,都不过是给袁本初扫清拦路石罢了。” 程昱闻之不屑道:“袁家那个庶子?这天下就是归了刘玄德,也轮不到他来做皇帝。” 说着,程昱把眼神在荀攸面上来回扫了几遍,道:“不过若是有你们颍川荀氏倾力相助,倒也不是不可能。” 荀攸不欲与程昱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道:“程公如今作何打算?” 程昱道:“我又无意那原从之功,你我如今任官,无非是为宗族平安,待皇帝平了袁术,再去不迟。” 荀攸也不相劝,二人就在这把着酒壶喝酒,程昱忽然道:“袁绍破了公孙瓒了吗?” 荀攸道:“程公这才闭门谢客几日,袁绍如何来得及去破公孙瓒?” 程昱见荀攸说的促狭,并不和他一般见识,而是道:“我劝公达也莫要太过热切,皇帝虽然夺权,三军士气到底不如往日,他平了穰城去破袁术,袁绍即便没有破公孙瓒,也未必就会眼睁睁看着。” 荀攸道:“到底是刘表无人主之相,荆州人杰地灵,其主政多年,竟没有可堪任用的大将。” 二人这边说着话,荆州城内,刘表以荆州文武同宴孔融后,将赵岐迎入了密室。 进入密室后,刘表把信拆开,却不说话,认真看了起来。赵岐似乎早已料到如此,安坐在一旁,并不打扰。 良久,刘表忽然笑了起来,赵岐依然不说话。待刘表笑了个尽兴,刘表对赵岐道:“赵公可知信里写了些什么?” 赵岐道:“想来无非是朝廷近日种种。” 刘表道:“赵公若是年轻些岁数,逢此乱世,当可与姜尚比肩。” 赵岐道:“荆州若年轻些岁数,未必不能成光武事业。” 刘表将书信递给赵岐,似乎全然忘记了赵岐在车上所言,‘老眼昏花,不能阅读’,道:“我先前还疑惑,皇帝为何将孔融这等以狂态为清贵的狂士派来荆州。看完信方知,这封信便是皇帝给我的信,而你赵岐,才是皇帝的说客!” 赵岐认真把信看完,道:“荆州,老朽今年九十有余了,难道还有心功名吗?老朽于孝桓皇帝时为司空房植辟为掾属,经了孝灵皇帝和少帝,直到当今天子,于老朽而言,只要这皇位上坐的还是刘氏子孙,是哪个人坐在上面,又有何区别呢?” “荆州方才话说得没错,老朽错过了这个乱世,可荆州你,又何尝不是呢?” 刘表沉默,良久后叹息道:“可恨琦儿软弱,琮儿轻易,皆不是能承基业之人。” 赵岐道:“陛下信中只将朝廷种种为难一一分说,却丝毫未提要老朽将此信托付于荆州手上,分明算到荆州必来看此信,便如孔文举所言,如何决断,全在荆州。” 刘表道:“以赵公看,我待如何?” 赵岐认真道:“荆州既无意皇帝之位,当知无论袁曹谁有天下,荆州不过封侯。若是陛下荡平天下,荆州可得王爵以传子孙。” () 第八十二章 入冢 赵岐说的认真,刘表也知赵岐所言乃是实情,却问道:“赵公之高寿,古今罕见,未知赵公可有一言教我?” 这个问题,自赵岐由兴平元年(194)年自洛阳来荆州时,刘表便问过一次,其后几乎每次二人单独见面,刘表都要问上一次,如今已是第五回相问了。 赵岐知道刘表此问是心有不甘,毕竟方今群雄逐鹿,刘表坐拥大州,户口百万,府殷库实,带甲无数,即便情知与帝位无缘,也难免留了丝缕侥幸在心间。 想了想刘表在荆州新娶的夫人蔡氏,以及坊间盛传的刘表对蔡氏的宠爱程度,赵岐心道:“老朽若是劝你老大年纪,当少近女色,以求天年,你能不能做到且不去说,只怕立刻便要怀疑老夫有心挑拨。” 于是赵岐道:“养生之道,在于却不盈,睡足而不贪,虽动不为劳,心宽不生怒,切不可轻信方士,佐以丹药,如此即可。” 此话说的颇合刘表之意,只是他最近宠爱蔡夫人次数有些繁密,不免偶尔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处理公事往往力不从心,有心向赵岐问上些阴阳调和之事,又碍于面子难以张口。 赵岐看刘表模样,心中自有几分猜你测,却不主动点破,只道:“老朽年迈体衰,今日稀里糊涂为陛下做了一回说客,若荆州无他事差遣,老朽便告退了。” 刘表道:“赵公且慢,以赵公之才以为今日天下如何?” “年老糊涂,不敢妄言天下。”赵岐道:“只是若陛下犁扫袁术,当北面与袁绍相争,于荆州而言岂非好事?到时撤北面之军,或赴凉州,或向江东,或趋益州,或定交州,皆在荆州一念之间。” 刘表微微颔首,道:“赵公所言甚是,只可惜赵公年事太高,表不能时刻请教。” 赵岐道:“蒯子柔长于大观,蒯异度腹有良谋,蔡徳珪军政皆能,荆州座下,可谓人才济济,老朽虚掷年岁,行将就木,不堪与此等人杰相比。” 听赵岐提到蒯良、蒯越及蔡瑁,刘表又想起自己单骑入荆州,将彼时宗贼横行,武将割据的荆州治理到如今兴盛局面的功绩,面上微有得色,刘表道:“赵公且去安歇,若是累了,可待养足精神之后再去见那孔融。” 赵岐道:“皇帝无非是意以孔文举之直令荆州知朝廷境况,再借此信显己之知人能任,今信在荆州之手,孔文举在荆州之塌,其后无非是荆州细加询问其人,有所决断后回报朝廷知晓,此间已无老朽所能参与之事,如此见其何益?” “只待老朽回家,写了谢恩之表交于荆州,待孔文举还朝,荆州令其一并带与陛下即可。” 赵岐今日作为,桩桩件件均合刘表心意,刘表也愈发客气,亲自将赵岐送到门外,又扶其上了马车,这才含笑而还。 晚间,刘表搂着娇媚可人,肤白貌柔的蔡瑶就寝,蔡瑶求欢不成,问刘表道:“夫君可是怀有心事?” 刘表也不瞒她,将今日之事说了,道:“皇帝十年流浪,却能一鸣惊人,今远在许都,却能算我于荆州,想为夫也不过五十有余,如何不能有发奋之念?” “你娶我那年便五十有余了,再有一二年,便六十了。”蔡瑶在心中碎碎念,做了一副乖顺解意神色,道:“夫君意欲何为?” 刘表道:“张津无礼,荆州无将,我意等皇帝去平袁术时亲自领兵去讨交州。” 蔡瑶惊的花容失色,想到如今年幼的儿子,万一刘表身故,只怕刘琦历时便做了荆州之主。 (笔者注:关于蔡夫人合刘琮的关系,各种说法不一而足,这里取蔡夫人为刘琮生母这一说法。) 蔡瑶急道:“是哪个佞臣劝夫君这般去做?从来都说兵凶战危,且不说别处从前,就说夫君牧荆州以来:以孙坚、张济之勇,一生都在军旅,尚不免阵前而死。夫君虽非二者所能比,但治学理政多年,贸然以己身领兵轻出,若有个好歹,我与琮儿如何是好?” 她此时心念幼子,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面有哀戚之色,咬着嘴唇,几乎落下泪来。 刘表为蔡瑶所感,白日刚升起的几许豪情历时又换了儿女情长,道:“夫人宽心,我只是有此一说,你如何怕成这个样子。” 蔡瑶趁热打铁,眼泪簌簌落下,道:“那刘备去应袁术,以张飞守着徐州,如此尚为吕布所趁,夫君远征,让我如何不怕?” 刘表好一番去哄,又承诺绝不轻离荆州,蔡瑶这才破涕为笑,二人合衾而眠不提。 第二日,刘表传了孔融入见,蒯氏兄弟及蔡瑁等人亦在,刘表细细去问,孔融认真去答,相邻朝廷今日情况便悉数呈现在荆州众人眼前。 蒯良道:“穰城张绣,靡费粮草,不听宣调,州牧可遣使令其退穰城而归西凉,若不听调令,州牧可遣军与陛下同讨。” 蔡瑁道:“我军素少骑兵,令张绣往西凉去招募骑兵,引为外援,此不失为上佳之法。” 蒯越道:“向者张济来侵州牧疆界,为流矢所中,身死之后,州牧以德报怨,令张绣屯于宛城,此人却投降曹操,若令他去了西凉,不资粮草军械则为其所怨,资之则不过为人作嫁。不若令其听陛下安排,由陛下任用。” “至于与陛下同讨,则大可不必,陛下天威所至,温侯尚不敢相抗,张绣听命也还罢了,不能听命,便是螳臂当车,身死人笑而已。” 刘表眼前一亮,以他看来,张绣为人反复,又不能知恩图报,交由皇帝驾驭,既显得自己对朝廷之诚,又去了一桩心事,而自己亦实力无损。。 毕竟你皇帝不是想平穰城吗,如今我连人带城都交给你,至于你能否驾驭其人,那便和我刘表无关了。 昨天刘表的雄心壮志悉数碎在了蔡瑶的温柔乡中之后,对赵岐所言得一王爵以传子孙便颇有些意动。 刘表道:“异度所言不差,我即刻以张允往穰城传令。” () 第八十三章 黄忠 张允被自家夫人王氏笑意盈盈从两个小妾床上喊起来,告知刘表要让他去穰城给张绣传令时,几乎气的想砍了刘表的狗头。 迎接护卫孔融也还罢了,至少算个正经事,如今连传令也让自己去做算怎么回事?好歹刚入了城,一顿胡吃海塞,嫩肉醇酒,再搂着去年纳的两个小妾大被同眠。 结果昨天喝的多了,加之连日劳顿,还没有挺枪直入便倦的睡了过去,原本醒来之后,精神饱满,正是用武之时,谁曾想…… 王氏久经人事,只是进得屋来,微微嗅了嗅,便知昨日张允定然醉了过去,她心中欢喜,让你归府之后,不去正房所在。 张允心中恼火,发起狠来便想先来上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战再去奉刘表之令。王氏只见张允表情便知他在想些什么,柔柔道:“将军,州牧派的人在前厅等着呢。” 张允瞪了王氏一眼,无可奈何的穿了衣裳,去往前厅,随刘表所派之人一同去往刘表府中。 张允到时,刘表等人议事已到尾声,孔融正道:“陛下言宗室不固,国家难宁,今武城侯二子长成,陛下意封其中一子为侯,还请武城侯早做决断,报与朝廷。” 刘表道:“陛下天恩,可谓浩荡,文举放心,我自会于表奏中写明。粮草一事,我当令子柔亲自督运,必不误陛下讨袁术之逆贼也。” 这时蔡瑁开口道:“州牧,琮公子年幼,琦公子年长,瑁以为合当以琦公子督粮于陛下,待平了袁术,正可名正言顺以琦公子为侯。” 刘表有些诧异地看向蔡瑁,蔡瑁迎着刘表目光,坦然道:“古人言,先公而后私,瑁虽与琮公子为甥舅,不敢因此误州牧之公事。” 刘表欣慰道:“如此便依徳珪所言,由琦儿为陛下督运粮草,正好也可令琦儿一睹陛下之风采。” 孔融称谢,张允站于一旁,本神游物外地畅想着等下告退回府,如何咬紧牙关,缓急并用,将二女杀得丢盔弃甲,忽然听到蔡瑁说与刘琮为甥舅,想到蔡瑶生产刘琮之后自己偶然一瞥之下,蔡瑶迷人的仪态体貌,不由酸溜溜看了刘表一眼。 恰在此时,刘表向张允看来,见素来恭敬地张允竟在自己说话时露出这等神色,刘表心中不悦,也不显露,只是道:“将军来之正好,表章拟定之后,便可出发去往穰城,以免误了朝廷大事。” 张允和刘表目光对视,以他平日里对刘表的了解,便知不好,果然,刘表顺手给了自己一个小鞋,让自己马上出发。 明知道此刻违逆刘表不好,可连日来未获满足的欲望,经方才蔡瑁一句甥舅点燃,竟生出了些勇气出来。 张允见礼道:“州牧,诸军士未得命令,如今调集也需时间,不若明日再行出发。” 刘表本就轻视武人,见张允有异,不喜已经转为愤怒,笑道:“传令罢了,与护卫文举并不相同,何用多少军士?可直接由徳珪处领上十余人,备了干粮就可出发。” 蔡瑁察言观色,知道刘表虽然笑的温厚,只怕心中已有怒意,他与张允还算相熟,于是开口道:“州牧所言甚是,此乃国事,确是不容拖延,张将军可直接去我本部军处领人而行。” 不是自己亲兵,一路上更别想着被伺候的舒服,张允道了一声晦气,无可奈何的受命而去。 孔融不知这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刘表急朝廷之所急,乃告辞道:“武城侯以朝廷大事为重,融深感钦佩。陛下在许都星夜盼融传荆州消息回去,今诸事既了,融亦当告辞了。” 刘表点头,道:“文举稍待。” 就手写好表文,将赵岐谢恩之表一并交给孔融,亲自送了孔融出府,让蒯亮安排人将孔融一路护送回许都。 蒯良道:“中郎将黄忠勇武过人,恰在城中,属下以为可以托付。” “黄忠?”刘表想到刘磐送来的那只红色兔子,道:“子柔所言不差,正可令黄汉升将赤兔祥瑞一并献于陛下。” 上个月长沙攸县有猎户捉到一只毛色通红的兔子,拿到城中去卖,为负责镇守长沙攸县的刘表族侄刘磐见到,便买下后让黄忠领了帐下五十人郑而重之地将兔子作为年首祥瑞,由长沙攸县送至襄阳,向刘表贺喜。 《瑞书》上说,“赤兔大瑞,白兔中瑞”,刘表在收到这份祥瑞时也颇为高兴。奈何刘表在用这兔子逗刘琮时把刘琮吓的哭了,本是冬日,孩童易病,刘琮哭过之后,恰好起了热。不敢责怪刘表的蔡瑶便迁怒在兔子身上,为了让刘表将这兔子送出府使尽了浑身解数。 刘表有些不胜其扰,虽有些舍不得祥瑞,但也确实对刘琮突然起热有些惴惴,此番蒯良提及黄忠,想到祥瑞的刘表便索性将这祥瑞送入朝廷。 同时蒯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算是完成了族弟蒯越对蔡瑁的承诺。 原来蔡瑶说刘表不动,便向蔡瑁哭诉,蔡瑁不敢贸然去劝说刘表,便又求到了同气连枝的蒯越头上,蒯越也无甚好办法,便又找到了兄长蒯良这里。 以蒯良城府,自不会贸然参和其中,连日无论蔡瑁、蒯越如何催促,也不曾在刘表面前对于祥瑞有只言片语,直到方才刘表让他择人护送孔融,他顺势点了黄忠之名,将此事做了个滴水不漏。 蒯良道:“如此州牧当再拟一份献祥瑞书。” 刘表道:“子柔思虑周详,便由子柔为老夫拟定即可。” 蒯良应命而去,众人皆走,刘表回到府中,拿过文吏写给张绣的调令,想到张绣往日种种,以及素来恭敬的张允看向自己的奇怪眼神,其后更是推拒自己之命,却在蔡瑁一言之下受命而出,心中怒意升腾,有心让张允在张绣处吃些苦头,将此份调令扔到一旁,对文吏道:“调令重写一份,用词严厉些,好让张绣知朝廷之威。” 文吏重新写好,刘表封合调令,令人交到张允处,也无心再理其他政事,索性直接往后宅而去。 () 第八十四章 魏延 孔融自去收拾行李,蒯良一边令人去传黄忠,一边拟了献祥瑞书,仔细检查了一遍,语句通达,薄有文采,作为上表再合适不过,遂到刘表府上让刘表用印,再去取那只红毛兔子。 闻听府人说去了后宅,蒯良便请府人通禀,自己自在前厅等候。 等了好一会,刘表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过来,草草将表文一观,取出印信盖上,又匆匆回后宅去了。 蒯良手拿表文,拎着兔子出府,心中感慨不已,区区数年光景,刘表当日连杀十五宗贼之首的锐气已然消失不见。 不过说来,这种情况也正是他们这些荆州世家心中所愿。 牧守之人若是饱有雄心壮志,终日想着饮马黄河,问九鼎之轻重,无论是否穷兵黩武,大家日子总不会太好过就是了。比如兖州那些奉迎曹操,又叛迎吕布的蠢货们,不但兖州几乎打成白地,有几家曾经赫赫有名的大族也受创不轻,几乎灭族。 而牧守之人耽于逸乐女色,只要不如袁公路那般横征暴敛,搞得天怒人怨,便是世家们喜闻乐见之事。如此大家只要保得一州平安,待天下局势明朗,再举州相投,不管龙椅上坐了哪家哪性,总要仰仗着大家来治理荆州就是了。 荆州世族的这种心态,也是为什么刘表甫到荆州时,灭贼平乱,有如神助,待得荆州平定,却仿佛才干能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一般,困于一州之地十余年而不得出。 蒯良来到孔融所居驿馆,黄忠已奉命等在该处。 蒯良远远见一魁梧健壮之将,须发半白,正是黄忠,其人身旁数十人皆腰配长刀,背负弓箭,目光坚毅,肃然而立。 想着刘表数次感叹荆州无将,蒯良在心里摇了摇头,上前几步道:“汉升此次护送天使及祥瑞还都,一路之上务必小心。” “又要送兔子?”黄忠身边一副将模样的人不满地嘟囔道。 蒯良看了此人一言,只见生的威武粗犷,却有几分面熟,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黄忠。 黄忠道:“此亦壮士。因张羡在叛,刘将军恐祥瑞于途中有失,故令与此人暂充末将副将,同送祥瑞来襄阳。 “这是顺手安排个监督之人呐。”蒯良心中了然,对这名出言不逊的副将失去了兴趣,将红毛兔子递给黄忠,嘱咐道:“冬日生灵易寒,汉升一路上还需将祥瑞妥当照顾。” 黄忠也有些不乐意在这数九寒冬为一只红毛兔子来回折腾,但他毕竟年长,小心翼翼接过兔笼,交给军士照看,回答道:“主簿宽心,某自当尽心尽力,绝不使祥瑞有失。” 蒯良点头,作别孔融后,便安排着众人启程北归。 孔融不晓军事,但也经历过数次大战,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他见黄忠所领众人沉默内敛,动静有度,行走如飞,俨然天下一等一强军模样,精锐之处甚至还要胜过如今皇帝倚为心腹的羽林卫士。 好奇之下,孔融与身边那名雄健副将攀谈道:“将军,荆州士卒皆是如此精锐吗?” 该副将正是方才黄忠口中的魏将军,他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孔融一言,道:“某听说天使来时是张允护送,张允领的那些废物是什么模样,难道天使不曾得见吗?” 孔融想到来时急行,自己尚能坚持,而张允所领骑卒却已叫苦连天的场景,一时为之语塞,心中对这名副将如此咄咄逼人的说话方式深为不喜。 此时队伍已出了城门,黄忠遣了士卒充做斥候远远哨探警戒,这时打马过来正看见孔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遂上前道:“文长,你且去看守祥瑞。” 桀骜副将看起来对黄忠颇为心服,黄忠话音一落,也不废话,向几名负责守着红毛兔子的士卒方向走去。 副将走开,黄忠方对孔融道:“此人骁勇异常,固有几分桀骜,还望天使莫要见怪。” 孔融心中不喜此人,听黄忠说他骁勇异常,先入为主便有些不信,问道:“此人姓甚名谁,若端的骁勇异常,想来我当有所耳闻。” “这些读书人,就是心眼小。”黄忠自然听出了孔融的怀疑之意,据实回答道:“此人名叫魏延,字文长,益阳人士,去岁张羡以零陵、桂阳、长沙三郡叛州牧,州牧亲往讨之,与战不利,是此人逆势而战,州牧方得以大破张羡,及后张羡龟缩城中,再不敢出。” 逆战得胜,这本是了不得的战绩,奈何刚有关云长雨夜擒夏侯这等不世出的战绩刚刚发生,将孔融这些文官对于个人武勇的期待抬得太高,恨不能随便拎一员大将出来,取了兵器,乘了马匹,便能马踏城墙,阵斩敌首。 因此孔融对于黄忠所言的魏延武勇并不引以为意,自然也就不疑心是黄忠说谎。反而孔融对魏延建功不能受赏颇感兴趣,道:“既然逆势而战,大破敌军,缘何至今仍为一副将?” “这…”黄忠不能回答,扭头看了一眼神气活现和士卒打成一片的魏延,重重地叹了口气。 孔融顺着黄忠的视线看去,对魏延不喜之外,更添轻视,心道:“这种人莫说刘表,便是在陛下那里,怕也不会得用。” 事实上,若让刘协听到孔融此时的心声,一定大呼:“文举这等看法实在大错特错,如果孔文举、魏文长让朕来选,那选上成千上万次,朕也是非‘举国而来乃为王拒之,十万兵到则为王吞之’的魏文长不选。” 不过孔融对黄忠印象不错,无意使他受窘,遂转移话题道:“我观将军麾下士卒,堪称精强,若有万余人,足可为朝廷扫平天下。” 黄忠开始以为孔融是不信自己所言,故意拿话相逼,此刻见他主动谈及其他,语气神态中对自己所部的夸赞真心实意,心道:“原以为是个小肚鸡肠,逞口舌之利的家伙,没想到其实是个和魏文长一样不会说话,开口就要得罪人的人,陛下此人都能容忍,真乃圣明之主。” () 第八十五章 汉升 孔融还不知自己在黄忠心中已被归为和魏延一类之人,正期待的看着黄忠,等待着黄忠作答。 黄忠道:“天使有所不知,如今这五十人乃是当年黄巾乱起时,我亲自由宗族内挑出百余少年,悉心教导数年,其后作为亲随身,与我同临大小之战数十次之后,仅存的精锐了。” 说到这里,黄忠思及往事,不禁有些感伤,语调也转为低沉,道:“如今莫说万人,就是百人也不可得见了。” 黄忠感伤,孔融亦想到黄巾乱中都昌城外的村庄,烟火四起,妇人孩童,皆为尸骸,亦不免面有戚戚之色。 (笔者注:《后汉书·卷十七·郑孔荀列传》载:黄巾复来侵暴,融乃出屯都昌,为贼管亥所围。乃遣东莱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刘备。备惊曰:“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贼乃散走。) 二人对视一眼,黄忠慕孔融文华之厚,孔融羡黄忠治军有术,加之孔融性情耿介,黄忠诚实君子,待得二人一路往北而行,到了许都城外时,俨然已是忘年好友。只有目睹全过程的魏延心中嘀咕,“以前竟不知道黄汉升还有这等交朋友的本事。” “这便到了许都了。”孔融指着前方耸立的城墙笑着对黄忠道。 此刻天色将亮未亮,黄忠骑在马上,见浅浅红日下,有苍鹰绕城而飞,不由赞叹道:“陛下来许,许都不仅得了都城之名,如今看来,亦有都城气象。” 孔融赞同道:“自古明君秉权于中国,则献瑞自见于四野。今外有刘荆州献大瑞于朝,内有雄鹰绕帝都而飞,正喻陛下合当中兴汉室。” 魏延不大看得上孔融这种说法,将赤兔兔笼拿起,对着一路上为众人精心照料,举着仍有些蔫不拉几的红毛兔子,对着城墙道:“这一路把你照料,马上入了城,你可得精神些。” “魏文长!” 一声霹雳之吼在不远处炸响,魏延正待循声望去,黄忠已经吼出了第二句:“别看我,看兔子。” 魏延一惊,急忙去看兔子,只见藤条编就的笼子不知何时被这兔子咬出了一个洞来,而这兔子一改蔫头耷脑的神态,从洞中钻出后,奋力一跃落在草地上,还不忘回头看上魏延一眼,人性化的兔眼中满是嘲弄的意味。 魏延“噌”的一声拔出刀来,把黄忠看的头皮发麻,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呵斥完魏延,黄忠取弓在手,正待一箭射去,却被孔融一只手搭在箭上,轻轻摇了摇头。 黄忠知孔融乃是好意,若是就此让祥瑞跑掉,责任便在魏延,自己虽仍要担责,但失察之罪总好过射杀祥瑞的罪名。 看了一眼拿着刀不知如何是好的魏延,本着作为主将的担当和对自己箭术的极度自信,黄忠将孔融的手弓上拿开,对着魏延大吼道:“你把刀丢了,去左边等着。” 说完黄忠又呼喊其余士卒道,你们也不要愣着了,一起去左边,切记不要踩踏了祥瑞。 接着黄忠深吸一口气,挽长弓如满月,对着向前奔跑的红毛兔子就是一箭。 兔子正在奔跑,冷不丁一支箭钉在前方,被吓得急忙调转兔头,这时只见稳坐马上,一箭又一箭射向兔子。 红毛兔子被这阵箭雨射的晕头转向,慌不择路之下被黄忠用箭牵引着向魏延所在奔去。 孔融在一边看的叹为观止,赞道:“未曾想此生可见这般景象的‘守株待兔’,黄汉升箭术之精,独步天下。” 眼见兔子便要一头扎进魏延怀中,不知是这阵喧哗吵闹惹了那高飞之鸟不快,还是冬日里实在饿得急了,原本盘旋头上的苍蝇竟然俯冲而下,硬生生延手夺兔,将这兔子抓走了。 众人顿时由喜欢陷入绝望,魏延方才伸手去抓这鹰,连羽毛也没碰到一根,这时倒也光棍,对黄忠道:“将军,祥瑞丢失乃魏延一人之错,天使亦是见证,必不致将军受我连累。” “别说废话,跟我来!”黄忠双腿用力紧紧夹住马匹,脚跟在马腹轻轻一踢,那马立时奔跑起来,而黄忠就骑在马上弯弓射鹰。 “将军不可!”魏延本待提醒黄忠以这鹰飞的高度,若是受伤之下松开兔子,这兔子有几条命也摔死了。 话还没有出口,只见黄忠往来驰骋,竟似方才故事,一箭箭封死了这鹰飏去的路线,眼见这鹰越飞越低,黄忠箭囊将空,吼道:“箭来。” 魏延从身边一人身上拿过箭囊,就手奋力扔向黄忠,眼见黄忠若是去接了箭囊再取箭射鹰必致前功尽弃,黄忠却并不去接这箭囊,而是用弓弦将箭囊往上高高挑起,二十余支箭纷纷洒落,黄忠左手持弓,鲜血淋漓的右手张开,在空中抓过,夹住三支箭在手,往弓上一靠,道:“抓鹰!” 弦满而松,三支长箭带着一长串血珠电射而去,这鹰本是左右俯冲来躲黄忠之箭,如今这三支箭将去路完全封死,这鹰被迫得没法,只得继续下降,这时魏延跃起踏在马上,又借踏马之力竭力向上,一把将这低飞的鹰连鹰带兔都搂在怀里。 搂住之后,众人围了上来,魏延上臂夹住苍鹰,两只手去苍鹰爪下救这只成功骗过自己的红毛兔子。 红毛兔子此时是真的蔫了,鹰爪锐利,在兔身上抓出深深的伤口,鲜血流出,将本就通红的皮毛更是染的鲜红一片。 魏延恼火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兔子,将其就近递给一人,然后就要发狠折断了这鹰的脖子。 雄鹰甫入魏延怀中,本还在挣扎,被魏延用上臂夹住时,甚至想要用嘴去啄魏延,此刻魏延发狠,这有灵性的生灵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竟不再挣扎,浑身发起抖来。 “看他干什么,还不赶紧包扎兔子!”黄忠策马执弓而来,顾不上自己因连射数十支箭而血肉模糊的右手指头,对着那名手捧兔子,看着魏延的亲兵道! () 第八十六掌 麒麟 手捧祥瑞的亲随看着伤口深深的红毛兔子,一时间有些犯难,不知道该如何给兔子来包扎。 黄忠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名不知如何下手的亲随,道:“哪里流血,你把哪里用布包起来不就行了?” 得了命令,上一秒还不知如何是好的亲随,这一秒立刻行动起来,熟练地从下摆撕了一片布下来,然后利落地给红毛兔包了个严严实实。 孔融这时也上得前来,他把鹰细细一观,对想要发狠地魏延道:“魏将军且慢,如今祥瑞有损,已是失职,此鹰生得目锐翼长,雄健美丽,不如活之一同献给陛下,同时将此间事情一并禀报,以陛下之明,想不致太过深责。” 魏延点头,手臂微微放松了些,谁知他刚刚放松,这鹰竟剧烈挣扎起来,发出一连串急促清戾的叫声。 “你这畜生,真是找死。”魏延愤怒,用手掌狠狠给了这鹰脑门一下,这鹰挨了一掌,不但不如方才般畏惧发抖,反目露凶光,有以死相搏之态。 魏延还要再打,黄忠用弓把他拦住,微微抬头示意,魏延抬头去看,见另有一只体型较小的苍鹰在头顶反复盘旋。 黄忠举弓,用不曾受伤的小拇指微微勾了勾弓弦,头顶这鹰吓得急忙高飞而走,再也不敢靠近,魏延怀里的鹰遂不再挣扎。 魏延把鹰绑好,一行人就这么入了许都,孔融将奏表送入宫中后便回府去了,而黄忠扽人则住进驿馆,各自沐浴等待皇帝召见,其中孔融还专门为黄忠找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大夫去给黄忠包扎手指的同时给红毛兔子也重新包扎了一番。 刘协原本对祥瑞一事不甚上心,上午看了刘表、赵岐的奏表之后,下午也仅仅是传了孔融入宫奏对,待询问完荆州事宜之后,见孔融有欲言又止之态,便笑道:“卿此去荆州,传达甚佳,有所思量尽可说与朕听,怎么露出这等小儿女的忸怩之态?” 孔融道:“陛下明鉴,此非臣之私事。乃是中郎将黄忠一路护送臣归,尽忠职守,任劳任怨,如今不慎意外伤了祥瑞,故臣想为其分说缘由于陛下。” “黄忠?”本只是例行询问的刘协来了兴趣,道:“卿可仔细说与朕听。” 孔融本是文人,将魏延不慎脱兔,黄忠以箭赶兔,众人守株待兔之际,有雄鹰天降卷兔而走,黄忠纵马逐鹰,箭网猎之说的活灵活现,精彩万分。 “还有魏延?”刘协心中大喜,暗道:“难道这就是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 “朕岂会因这等小事见责英雄?”刘协道:“可令二人觐见。” 这时旁听的荀彧道:“陛下虽不忍因小事见责臣工,终究二人于职有失,陛下亦不宜封赏。” 荀彧话中隐含劝谏,刘协看了一言荀彧,心道:“难道朕对二将的见猎心喜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笑了笑,刘协道:“文若勿要忧心,朕亦知朝廷此刻重心何在,必不会使成武侯心生嫌隙。” 荀彧一向认为匹夫之勇于大局无用,对孔融在朝廷将伐张绣之际,以此佞臣之态耽误皇帝时间相当不喜。 又见天子本有些兴趣缺缺,并不打算召见二人。然而孔融说完始末之后,天子便改了主意,再加上天子连月来待武将过于亲厚,荀彧担心天子见武心喜,冒然封赏留下二人,到时惹得本就性多疑忌的刘表对朝廷有了看法,还不知道要生出波折,故开口劝谏。 今见天子心中有数,荀彧也放下心来,与天子一齐静待孔融口中射术天下绝伦的黄忠到来。 等有片刻,黄忠与魏延二人,一人捧兔,一人执鹰,心怀惴惴地上殿而来,拜伏于地,问皇帝安。 令二人平身,刘协对黄忠道:“汉升之伤,于今后执弓可有妨碍?” 想过一万种可能的黄忠,万万没想到皇帝以字来称呼自己,第一句话更是直接询问自己伤势,受宠若惊的他忙道:“只是指伤,筋骨并无无碍,养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刘协温和的笑了笑,道:“如今朝廷在用人之际,荆州处亦有张羡作乱,正是需要名将锐卒之际,汉升无论于私于国,都要善保身体。” 黄忠感动道:“臣有罪,不但令祥瑞有损,区区小伤更累得陛下挂心,” 刘协从黄忠手中拿过红毛兔子,见这兔子端的可爱,细心包扎之外的毛皮上,如火中热铁般光灿灿的红色,并无一根杂毛。 长耳朵下一双兔眼,灵动活泼,甚通人性,在被刘协提起时,一改在黄忠手上灰败神色,而是边小心翼翼用兔爪向上去碰刘协的手,边露出讨好地神色。 刘协将兔子递给张原,张原慌得连忙用两只手将兔子捧住,放进方才准备好的宽大兔笼中,小心翼翼道:“陛下,这祥瑞养在何处?” 伏完路近,孔融路遥,如今孔融回都复命,而伏完却无消息,想到伏寿时不时露出的担忧之色,刘协道:“赤兔,大瑞也,此又是成武侯所献,便放在宫中,由皇后看顾。” 张原端着大大的兔笼,道:“那臣这便给皇后送去?” 刘协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皱了皱眉,道:“你领几个人同去,莫要在路上摔了自己。” 皇帝不怕祥瑞有失,却说莫要摔了自己,张原立时便要马屁送上,忽见一旁荀彧微笑着看了过来,又硬生生把到了喉咙的话咽了回去,灰溜溜带人往椒房宫送兔子去了。 这红毛兔子进了兔笼,路过被绑的雄鹰身边时,有恃无恐叫了两声,那紧紧绑住的雄鹰倒还不曾有所反应,倒是魏延,咬牙切齿看了这兔子一眼。 刘协看向黄忠道:“朕得此赤兔祥瑞,心怀大慰,汉升可知何故?” 黄忠斟酌道:“想是国有明君,四野见瑞,陛下圣明,则汉室兴盛。” 刘协笑道:“并非如此,一国之兴亡,莫说是赤兔见于林,便是麒麟生与野,也无从决定。” () 第八十七章 双鹰 “朕之欣喜,一则大瑞赤兔乃成武侯所献,成武侯身为宗亲,为朝廷牧一州百姓,令荆州大兴,于此之余,更是心念朕躬,不忘朝廷,故朕心欢喜。” “二则是此物令朕知汉升之无双神射,有汉升在,不但荆州更添一分安稳,朝廷日后讨贼亦多了一员大将,朕岂能不喜?” 皇帝话中全无责怪之意,更对自己箭术盛加赞誉,黄忠见礼道:“臣当为陛下守一方安宁,日后朝廷有召,则为陛下效死。” 刘协点头,又将目光投向魏延,还没说话,这时张原与人抬着兔笼,走到门前,刚刚打开殿门,一声嘹亮的鹰鸣,竟有一只鹰冲入殿中,朝刘协扑来。 荀彧、杨彪等人大惊失色,张原也顾不得手中祥瑞,松了手就朝刘协跑去,外面羽林卫士纷纷进入,关羽、荀藉双双拔剑在手,抢了进来。 那鹰速度极快,众人反应时几乎冲到了刘协面前。这时黄忠一步跨来,挡在刘协身前,空手做了一个引弓拉弦的动作,这鹰急忙转向一旁,绕柱而飞。 关羽等人不去捉鹰,悉数涌上前来,挡在刘协周围,可怜张原跑的最快,挡在这些甲士行进之前,这时众人哪会顾及张原感受,撞倒之后,就这么踩着张原跑上前去围在皇帝左右。 众人入殿,此鹰竟仍然不走,盘旋之中,不住发出鸣叫,尖锐凄厉之处,一声更似一声。 皇帝无恙,众人放下心来。 “扁毛畜生!”关羽骂了一句,瞄准这鹰,一剑向上掷去。 “别!”魏延喊道。 “慢!”刘协亦同时出声道。 二人发声,终究不如关羽手快,长剑划过空气,带动破空之声笔直向这鹰飞去。 室内狭窄,这鹰虽不如魏延手中之鹰体长翼宽,在这殿内亦不易躲避,只得奋力一个展翅,用力向上飞去。 上方已是房梁,此鹰振翅之后,便听“咚”的一声巨响,险险躲过关羽长剑的鹰,一头撞在了梁柱上,软软的落了下来。 雄鹰高飞,撞了个头晕目眩而落,本不免重重摔在地上,然而终究是张原抗下了所有,还不曾从地上爬起来的他成功用双腿完成了肉垫的任务。 刘协吩咐在门口发呆的几个内侍将张原搀扶到一旁,道:“朕曾听说,鹰高飞于天,雌雄相守,若是其中一只身故,另一只也哀鸣而亡,这鹰想是因此而来。” 抱鹰的魏延请罪道:“这鹰儿在外面跟过臣等一次了,不想这次竟跟到了殿中,是臣有罪,令陛下受惊。” 众人亦纷纷请罪,刘协道:“云长在外,汉臣随侍,更有汉升,文长在朕身边,羽林广盛,莫说一鹰入殿拜朕,便是袁术逆贼倾巢而来,朕又何惊之有?” 杨彪眼神动了动,这是皇帝第一次在众将面前钦点袁术为逆贼,看来这些时日,于文则、高伯平等人掌军进度颇为顺利。 陈文看向皇帝,本是一场事故,经皇帝定性变成了雄鹰入殿中拜汉天子求活的传说,心中佩服皇帝的从容有智。 关羽微微脸红,与荀藉等羽林卫士齐声道:“当为陛下效死。” 刘协将鹰从魏延手上接过,再从荀藉手中拿过汉剑,将这鹰松开,道:“诸位与朕,亦当如此二鹰之相守,直至天下繁华,人间喜乐,不相离弃。” 说完,刘协将这鹰放在地上,这鹰回头看了刘协一言,眨了眨眼,一边扑扇着翅膀,一边歪歪扭扭向方才撞在梁上的伴侣走去。 走到近前,在汉天子和一众臣子的注视中,两只鹰耳鬓厮磨片刻后,各自张开了翅膀,绕着殿中慢飞了数圈后,又在刘协身前鸣叫了数声,这才飞出大殿,展翼而走。 荀彧心中明白,这两只鹰,一只撞得晕了,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一只绑得太紧,还没舒缓过来,因此先是在殿中低飞适应,然后方才出殿而走。至于那几声鸣叫,也不过是两只鹰之间的交流罢了。 虽然如此,荀彧率先对着刘协拜倒道:“陛下上乘天命,神灵交感,高皇帝于野外斩白蛇起义,开汉室之江山,光武皇帝拥红日入怀,兴汉室于洛阳,今陛下得双鹰入殿,此正天喻陛下合当二兴汉室,重光日月,安天下百姓生灵。” 荀彧话一出口,众人哪还会有所迟疑,纷纷叩拜于地道:“陛下合当二兴汉室,重光日月,安天下百姓生灵!” 仍有些恍惚的张原,朦胧的听见荀彧跪下说了些什么,之后众人齐齐拜倒,心中有些酸溜溜的,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拍马屁功夫高我不少不说,还一呼百应,于是心里更坚定了日后要多多读书的念头。 殿门处的红毛兔子有些惊恐的望着发出巨大合声的众人,方才张原开门,有鹰从殿门直入,它便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被张原摔在地上,再后面,两只鹰飞出殿外,其中抓过它的那只,似乎还用鹰爪轻轻挠了挠兔笼,直把这兔子几乎吓死在当场。它若是个人,此时一定心中狠狠发誓,再也不敢挑衅会飞的大鸟了。 刘协看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目光在荀彧身上转了转,心中感慨:“这有才华的人若是拍起马屁骗起人,简直不要太丝滑。” 刘协令众人平身,关羽及荀藉领羽林卫而出。张原拒绝了其余内饰让他先事休息的好意,强撑着带着众人继续往皇后处送这只红毛兔子。 刘协对魏延道:“文长此次虽有疏失,朕不加责。文举于朕所说诸事,朕知文长甚有膂力,若能戒骄戒躁,可成名将。” 魏延为人轻视已久,稍有战功又因得罪蔡瑁而远窜长沙攸县,然在攸县,刘磐虽不至轻视魏延,但刘磐本就武勇,更有黄忠这等老将,故魏延仍不得重用,以致终日郁郁。如今因自己疏失伤了祥瑞,本已做好受罚的准备,不想天子不但不责,态度更是有如春风化雨,魏延为之感染,竟生出了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 第八十八章 离心 心情激荡之下,魏延道:“若陛下答应,臣愿由今日起,在陛下马前充做一卒。” 荀彧、杨彪齐齐看了魏延一眼,心中对此人的观感直接跌入谷底,杨彪更是做了决定,只要皇帝答允此事,便立刻出言相谏。 刘协知道魏延长期郁郁不得志的经历,因此对魏延这种不为时人所容的热切多了一些理解,微笑着对魏延道:“荆州亦是汉土,成武侯乃是孝灵皇帝委任,文长在荆州为将,同样是为朕奉武。” 魏延有些失望,心中已将皇帝划到了和座谈无为的刘表同一类人中,勉强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谨遵圣意。” 刘协看魏延敷衍勉强的态度,嘴角轻轻抽了抽,心中思忖,原本的历史上,并没有黄、魏二将入许都献祥瑞一事,若是因自己的原因,导致魏延另投了他人,以魏延能攻善守,广聚士卒之心,万一得了重用,不免麻烦,尤其若是投了袁氏兄弟或者江东孙策,那对于和各地诸侯争抢时间的朝廷而言,不啻于一场灾难。 刘协道:“今日有鹰入殿,文若谓此乃天意昭朕再兴汉室。以朕来看,这天意当是应在了汉升、文长二人身上,《诗》说:‘时维鹰扬’。” 刘协刻意在“时维鹰扬”一词上重重咬字,道:“如今朝廷用武,只在淮南一地,兵力已盈,异日战于四方,朕当在朝堂之上设鹰扬将军一职,以待二卿。” (笔者注:鹰扬将军一职,最早见于《三国志·魏书》关于文钦的记载:“钦转为庐江太守,鹰扬将军”,后两晋南北朝多设此官。文钦为曹操部将文稷之子,其开始仕官已是几十年后的魏明帝太和年间,因此鹰扬将军一职在此时尚为设立。) 荀彧自然瞧见了魏延的失望,虽然天子处断的极佳,但荀彧还是觉得天子对于武人的优容过度了些。 魏延只是热切,并非鲁直,皇帝言外之意如此明显,安抚重视之情这般殷切,魏延好似一颗四处碰壁而凉透的心,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捧在掌心,用后世比较矫情一点的话来说,好似疲惫已极的半生,突然遇见了遗失的美好,因为有你,所有的轻视、苦难、折磨都成了为遇见你而发生的值得。 魏延几乎哽咽,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感动道:“本朝唯为冠军侯特设骠骑将军一职,今臣蒙陛下如此见爱,凡陛下目光及处,便是臣蹈死无前之地!” 朝廷有力,帝王垂顾,便显恩重,刘协知道,这若是两月之前,自己仍为曹操傀儡之时,莫若设一个鹰扬将军,就是以魏延为大将军,不过军中一无品轶副将的魏延,也不会感激涕零到这个地步。 事情至此,刘协索性事做全套,回转案前,令左右送上笔墨绢帛,刘协亲书“鹰扬”二字于两方绢帛之上,分赐于黄忠、魏延二人。 绢帛赐下,不独魏延,年过半百而壮心仍在的黄忠也心绪激荡,恨不能于“汉”字旗下,往来冲突,成不世功业,仰天长啸。 二人拜谢而出,出了宫门,魏延忽然问黄忠道:“陛下如何知我表字,莫非是聪明天授,生而知之?” 黄忠无奈地看了魏延一言,道:“孔文举既知,陛下自然便知道了。” 未央宫中,刘协道:“朕尝读《战国策》,其中《楚策》说:‘更羸与楚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羸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羸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 “朕本不信,今日见汉升手中无弓,而做引弓拉弦之状,可令雄鹰畏惧,朕方知古人无欺也。” 杨彪叹道:“孔文举所言之黄忠射术,臣生平未曾得见。本以为是孔文举多有夸张,不想竟得见无弓退鹰之技,臣不得不叹服。” 荀彧对杨彪这个时候还附和皇帝很是不满,出言道:“陛下以为,臣与温侯,马上而争,孰强孰弱?” 刘协心知荀彧又要进谏了,笑道:“文若何用如此,你我君臣无话不可言之,何用隐晦曲折,深藏本意?” 荀彧正色道:“陛下对高伯平之任用,已是过度拔擢,然彼时温侯新降,高伯平又确有杀贼戡乱之功,宠以高位,以安众人,未尝不可。” “然陛下月余以来,对武臣多见亲厚,而少近文臣,枣祇、任峻、韩浩、袁浣皆为能臣,屯田以供大军四出,未见陛下宣问;程昱、荀攸计深谋远,以司空之能,尚令随军以作参谋,今闲于府中,称病不朝,陛下不曾探望;钟繇、满宠安城抚民,皆可保州郡平安,足可为朝廷栋梁,陛下惜于咨询。” “臣知方今乱世,当整军备武,然军锋之锐,武力之雄,非在一将之能,而在朝廷信赏必罚,深谋远虑。陛下曾亲历以温侯之武,铁骑之锐,不能动臣之土墙,一挫再挫,乃至对青州军亦不可胜,终至坐困下邳,非陛下活之,今死矣。” 说到这,荀彧已有几分痛心疾首之态,继续道:“黄忠便有神射之能,区区一弓手,魏延更不过成武侯军中一武夫,视法度规则如无物,虚言幸进之徒,陛下活之可,斩之亦可,《诗》言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以鹰扬耀姜子牙牧野之武,陛下已之赐此二人,臣以为,过矣。” 孔融本还在为皇帝君臣相得而感动,此刻闻荀彧之言,惊得目瞪口呆,杨彪亦蹙着眉头,觉得荀彧言辞太过,皇帝方始振奋,有所取得,若是被刺痛在心,不能容忍,勃然发怒,致君臣有隙,则方有起色的汉室顷刻便再陷危机。 荀彧言辞激烈,刘协知他并非针对今日之事,而是担心自己过分信重武人,以致文臣离心,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出官任职的,皆为各个世家杰出子弟,若是他们离心,便是整个世家群体站到了皇权的对立面上! () 第八十九章 舔马 荀彧所言是否有理?自然是有理的,也符合他统筹全局的中枢身份。 虽然以刘协看来,拿吕布去比黄忠、魏延是不恰当的,也许吕布个人武力可以胜过二人,但论为将之能,二人是胜于吕布的。 比如鄄城一战中,若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不是吕布,而是黄忠、魏延二人,荀彧还能否保住鄄城数月不失,这便是一个问号了。 然而此时确实一众世家才是中原大地真正的主人,荀彧的谏言亦是出于拳拳公心,刘协避席而谢道:“文若所言甚是,是朕疏忽了。” 皇帝认错,杨彪放下心来,孔融只觉圣主在朝,陈文则担心地看了荀彧一眼,心中一时间满是忧虑。 陈文出身颍川陈氏,之前随族兄陈群及其父陈纪一同前往徐州避难。吕布于下邳出降时,陈文与陈纪、陈群父子二人同在吕布军中。吕布既降,族兄陈群为曹操征辟为司空西曹掾属,他则不曾出仕。等到曹操返回许都,与皇帝争权失败,他又与陈群一同为荀彧举荐,陈群出为彭城令,陈文则任职给事黄门侍郎,负责传达诏命。 颍川陈氏与颍川荀氏同在一郡,多有联系,陈文与荀彧更是交好已久,今为荀彧举荐,随驾天子左右。履职不过不足一月,天子与荀彧已经有了数次意见相左之时,而每次都以天子认错作为结局,因此陈文很为荀彧担心。 杨彪打圆场道:“连日来,国事军事,实在繁冗,陛下亲政未久,有所疏漏也是正常。” 荀彧思及皇帝旬日以来连召嫔妃侍寝都甚少,每每多是忙完一天政务,便一个人寝在了未央宫,也觉得自己对皇帝过于苛责。可一想到如今朝廷看似和缓,实则危急的处境,仍忍不住道:“臣亦知陛下辛苦,然朝廷今日局势,并不乐观,但有行差踏错,则汉室于天下再无余地,故愿陛下时时自省,刻刻自察。” 刘协道:“文若宽心,朕知道了,稍后朕便下旨,嘉枣祇、任峻、韩浩、袁浣四人勤于任事;及后出宫去探望荀攸及程昱二人,待由穰城归来,当召钟繇、满宠多加咨询各地景象。” 荀彧道:“如此臣等告退。” 杨彪、孔融亦告退,只陈文留在殿中等皇帝作了诏书之后,承旨送往尚书台颁行天下。出了殿门,杨彪扯住荀彧,道:“文若慢走。” 荀彧停下脚步,孔融虽不以人情世故为念,亦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两位朝廷重臣添堵,知趣的一人先走。 杨彪道:“陛下年幼,又多经祸乱,慕于武力,也是常情,文若今天谏的狠了。” 荀彧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旁人不知,难道杨公也不知如今这汉室正危如累卵,但有失误,就是千古之恨。” 荀彧作色,若是旁人,气势上便输了荀彧,杨彪却只是淡淡道:“文若莫非真不知如今汉室,因何而存吗?” 笑了笑,杨彪继续道:“汉室之存,不在老夫,而在文若。若无文若一力支撑,就说如今兖州豫州,各地令守,有几人心服?” “司空麾下人才,多为文若举荐,故陛下得文若之助,争权于司空,不见政事之动荡,若是陛下与文若有了嫌隙,文若如何自处,汉室又何以得存?” “子曰:‘六十耳顺’,今老夫五十有七,听文若之谏,尚觉逆耳,况陛下一少年乎?倘君臣失和,中兴废于半途,老夫与文若,皆罪人也。” “老夫知文若心事,是不欲自己成专权之臣,希望陛下亲近世家,威著臣下,只是文若有无想过,既有文若总揽权柄,陛下又亲之信之,又何用陛下事事躬亲?” “至于其他的,待天下大定,亦为之未晚。文若正在壮年,陛下更是年轻,何必操之过急呢?” 杨彪劝的清真意切,荀彧道:“杨公有心,荀彧受教了。” 荀彧口称受教,但杨彪知他甚深,只看他神态,便知他未必听得进去,只得在心中叹息一声,希望天子真如表现出的一般虚以纳谏。 未央宫中的君臣对话除几个当事人外,并无人得知,但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刘表遣人向朝廷献大瑞赤兔一事,在荀彧的刻意宣扬之下,许都不能说人人尽知,朝中众人已经是无人不知。 这是一个极积极的信号,一方面表示荆州仍认同朝廷的正统地位,另一方面刘表在荆州幅员辽阔,带甲众多,对于当世的乱臣贼子们也是一个震慑。 可这也只是大多数人这般认为,有些人便不曾从这方面去思考,比如吕布。 中午用完饭后,吕布去后院练了会武,在傍晚时严氏得了门人禀告,于是严氏在晚间吃饭时问吕布道:“你听说没有,刘表献了只赤兔给皇帝。” 吕布一愣,道:“是公是母?” 严氏“啐”了吕布一口,道:“你知道赤兔是什么吗?” 吕布摸了摸身旁的马脑袋,道:“莫不是如我家一般的汗血宝马?” 严氏有些头疼的看着赤兔在一边欢快的打着响鼻,自从皇帝来过家里,吕布是越来越有精神了,不但拾起了前些年落下的练武习惯,连夫妻之事,啧啧。 次数少了许多,可那质量,属实舒适。 唯一不好的是,打那之后,吕布每每吃饭,总要和赤兔在院中同吃,用吕布的话来说就是:“往日我在军中便是如此,才能和赤兔在阵前每每心意相通,毫无滞涩。” 对于这种话,严氏相当嗤之以鼻,这数九寒冬的,菜饭几乎端到院中来就凉,更何况马儿自吃它的谷物精料,你吃你的蛋饭鱼肉,在一起凑个什么热闹。 不过这话严氏并不敢在吕布面前说,委婉劝了几次没见效果,也只好陪着吕布在院中草草吃一些,等到吕布和赤兔饱食之后去上房揭瓦,她才回到房中正正经经用餐。 察觉到严氏看自己的眼神,赤兔将脑袋伸到严氏面前,用舌头在她脸上一舔,惹得严氏俏脸上一阵恼怒,却碍于吕布不敢发作,这才欢快的嘶鸣一声,埋头吃起了谷料。 () 第九十章 淫妇 严氏无可奈何的掏出手帕去擦拭脸上赤兔留下的口水,对吕布道:“刘表献给陛下的赤兔是一只红毛兔子。” 吕布听了,冷冷一笑,不屑道:“刘表是真的老糊涂了,区区一只兔子也敢叫赤兔。” 严氏白了吕布一眼,道:“红毛兔子可不是赤兔吗?说来你这马儿明明是匹马,为何叫赤兔?” 吕布皱眉道:“董卓老贼取得名字,我怎知道?” 说着,吕布也起了疑惑,自言自语道:“说来是这个道理,刘表的红毛兔子叫赤兔,为何我这汗血宝马也叫赤兔?” 想了想,吕布唤过一旁的冻得瑟瑟发抖的丫鬟,道:“你去喊祁姬过来。” 严氏忙道:“一个名字而已,夫君何必如此认真?” 吕布瞪了严氏一眼,道:“你懂什么,万一哪天陛下问我此马因何得名我怎样去说?” 严氏无语,吕布和赤兔各自大口干饭。 不一会,风姿袅袅的祁雪来到院中,向吕布和严氏各见了一礼,然后方道:“未知夫君唤奴家何事?” 祁雪今日上了薄妆,夕阳照在脸上,红唇轻启,贝齿微露,肌肤灿灿有光,吕布望之,有如神女。 吕布本来贪色,又数月不成与祁雪成欢,此刻不由得食指大动,吞了一口口水,吕布温和道:“也无甚要紧事,就是你曾在董卓身边随侍,可知这马儿因何得赤兔之名?” 如果说吕布方才心中燃起得,不过丝缕火苗,此刻提及董卓,吕布不由自主地想到二人在长安城中,董卓府里那些紧张刺激的重重巫山,叠叠云雨,一时间几乎忍耐不住想要把祁雪拥在怀里。 祁雪注意到吕布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有侵略性,心无波澜,姿态却越发端庄起来,惹得吕布呼吸渐渐粗重。 “此事我曾听太师提过,赤兔本是太师由西域所取得,时军中有人善相马,道:‘马者,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毋相其他。欲得兔之头与其肩,欲得狐之周草与其耳,欲得鸟目与颈膺,欲得鱼之鳍与脊。’” 祁雪一边说,一边将正在埋头苦吃的赤兔拉起,为吕布指着赤兔的各处线条,她这一形容,吕布也隐约看出了了门道。 赤兔进食被人打扰,顿时不乐意起来,这要是生人,定然已被它踹飞不知多少次了。 但对于吕布家人,不知被投喂过多少次的赤兔毕竟吃人嘴短,不太合适伸蹄不认人。于是赤兔又使出了最近新领悟的舔脸大法。 赤兔此招对付严氏屡试不爽,哪知祁雪根本不怕它这招,被舔了之后不仅毫不嫌弃,反而一脸笑容的将满是口水的脸搁在赤兔脑袋上摩挲,赤兔有些嫌弃自己的口水,打了个响鼻,不再作妖,任由祁雪抱着自己指东指西。 美人言笑嫣然,骏马迎风而立,吕布看在眼中,一时间只觉得平生大慰。 吕布看明白后,祁雪继续道:“太师当时为之赞叹,言戎马一身,所见如此良驹,唯赤兔一马也,又因‘兔’‘菟’同音,‘菟’为猛虎,故当时以赤兔名之,既谓赤兔之马头如兔首,乃良马之姿,又谓赤兔顾盼之间,卓尔不群,威风凛凛有猛虎之态。” 祁雪一边说,一边将正在埋头苦吃的赤兔拉起,为吕布演示赤兔 “后来见了温侯,李肃说太师,以赤兔赐了温侯,温侯天下无敌,遂成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佳话。” 祁雪以太师称董卓,以温侯称吕布,又冬衣难遮饱满,厚裘不掩圆润,端庄更胜挑逗,正经优于放浪,一瞬之间便将吕布拉回了初平元年(190年)年末的冬天:那个冬天祁雪比今天更矜持,可是褪了衣裳… 严氏在一旁见此情景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好日子没过几天,不知道中得哪门子邪,去说这红毛兔子的事。 “刘表这老贼也是,送些什么不好,要送一只红毛兔子过来,送也就送了,还叫什么赤兔!” 刘表:… 红毛兔子:… “宁儿最近你管教的怎样了?什么时候可以送入宫去?”眼见吕布几乎吃完了一碗米饭不曾去吃菜,严氏心中更为气苦,好嘛,真就是秀色可餐本餐了,只得提及女儿来拉回吕布所剩无几的理智。 祁雪道:“小姐聪明,很多东西学起来快,想来再有个十余日即可,彼时送入宫中,定能获陛下欢心。”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严氏道。 祁雪向二人见礼,离开了院子。 吕布这才反应过来,抱怨道:“你怎么让她走了?” 严氏看了一眼桌子,恨恨道:“再不走你怕不是魂都要给勾走了。” 吕布顺着严氏目光,看了一眼桌上自祁雪来后,便几乎没少的菜,和已经吃完的米饭,尴尬的笑了笑,用严氏最为关心的事转移话题道:“方才祁雪说,再十余日女儿便能入宫了,你说能讨陛下欢心吗?” 严氏欲醋未消道:“怎么不能?你看她把你和董卓两个人迷成什么样子便知道了。” “你说,你当年刺董,是不是为了这个淫妇。” 吕布勃然变色道:“胡说八道,我那是为了天下公义,朝廷社稷,天子百姓,才心甘情愿以大义为先,身背污名,岂能是如你所言,为一妇人而行背主之事!” 吕布一发火,严氏便蔫了,道:“夫君莫要着恼,是我失言了。” 吕布气愤道:“你回去早些安歇吧,今晚我不过去睡了。” 严氏又气又悔地回了房间,婢女上前问道:“夫人,现在上菜吗?” “不吃了。”严氏怒道。 呆坐了半晌,看着幽幽地烛光,严氏终于反应过来,吕布乃是借题发挥,今晚不来自己处,想来也不是去曹氏处,定是要摸到祁雪处去,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气急败坏道:“奸夫淫妇,你二人不得好死!” 同时祁雪回到房间,看着已经月余不曾着过衣裳的吕宁道:“今晚奴家就不赔小姐了,小姐若不想让这些人把饭如奴家一般嚼碎了喂你,最好是能自己乖乖吃饭。” () 第九十一章 独断 第二天将近晌午,吕布才神清气爽地从祁雪房中走出来,准备去用午饭时,发现严氏正亲自给自己煲汤。 吕布笑着走到严氏身边将她搂住,道:“夫人何必亲自做这些事,让那些下人去做就好了。” 严氏抿嘴一笑道:“皇帝出城点兵,夫君难道不请随军而征吗?” 吕布疑惑地瞅了严氏一眼,道:“陛下点兵,你是如何知道的?” 严氏道:“今日清晨,锣鼓喧哗,侍卫清街,天子东出,整个许都城除了夫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风流处,还有谁不知道天子点兵,亲讨不臣的消息。” 严氏昨晚一宿没有睡好,白日反复劝说自己才按住熊熊妒火来给吕布煲汤,可一见面,嗅着吕布身上沾染的丝丝缕缕的幽香,又不由得开始夹枪带棒起来。 昨夜得了满足的吕布并不和严氏计较,只是捏了片肉在嘴里细细品尝,咂摸咂摸嘴,道:“陛下都不曾来宣我,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严氏恨铁不成钢地将吕布的手拿开,道:“你从来便是如此,只要在那淫妇房里滚上一圈,什么心思也没了,在兖州时如此,在徐州时如此,今时今日到了许都,你还是如此。” “昨日就不该让你见那淫妇!” 吕布不乐意道:“还不是你平日里不读书,连赤兔的名字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这时随吕布一同过来的赤兔站在门外,听到吕布唤自己名字,将脑袋伸进来张望,一双马眼上瞧下看,似乎想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 吕布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着恼不已的严氏恨恨地给了赤兔一巴掌,惹得赤兔委屈地缩回来了脑袋。 吕布顿时不悦,道:“说话归说话,你打我马儿做什么?” 严氏不答此话,而是接着吕布上一句话,道:“你说我不读书,那淫妇难道是读书读来的吗?那是在董卓老贼胯下千娇百媚换来的!” 吕布脸黑,端了肉便要离去,道:“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此刻吕布本意是去外面安抚了赤兔,再回过头来安抚严氏,严氏却只以为吕布又要往祁雪房中去,妒意大炽之下,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道:“吕布你冒充什么读书人?往日写封信去骂那刘备你都写不好,要去求那袁涣来写。” 吕布懒得搭理此刻泼妇一般的严氏,自顾自出了房间关了门。 被无视的严氏火气更甚,追出来道:“你莫不是又要去那淫妇房里,父死子继这一点,也是你读书读来的吗?” 吕布被激怒了,道:“你在这般搅闹,我去将杜氏也接回府中。” 此话一说,于严氏而言不啻火上浇油,严氏怒极反笑道:“吕奉先你当现在还是你做一路诸侯之时吗?若不是你急色到连臣下之妻也不放过,如何会一败涂地到如今地步?” “今日我就等着看你有没有能耐纳了杜氏进门。” 这边夫妻争吵,刘协此时方自城外回返,赳赳虎贲开道,昂昂羽林随行,天子御辇巍巍,汉家旌旗猎猎,任谁看去,都是好一派壮盛景象。 此刻距曹操归府静养已有些日子,天子表现出了足够的政治智慧,朝堂虽有风过,却波澜不惊,再有孔融出使荆州回来,带来刘表所奉祥瑞,不管内心深处作何感想,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一派乐于天子主政的和谐景象。 诸臣回朝,刘协道:“朕明日南征,由侍中荀彧代朕监国,粮草调度及军中事宜,由太尉杨彪负责。” 荀彧、杨彪出列受命,这时转出一人道:“陛下既然有子,何不令皇子监国?” 刘协循声看去,见是许县令满宠。 满宠进言颇为蹊跷,无论如何,监国这等大事,都不是满宠区区一个许县令应该操心和有资格进言的。 官场之上,尤其讲究在其位,谋其政,尤其是如今汉末的官场之上,文官之中更是等级分明。 大言之下,往往得到的不是被大加拔擢,而是群起而攻之与孤立,以曹操对郭嘉的信重程度,也是别设了一个军师祭酒给郭嘉,而不是让郭嘉与一众世家子弟并列。 按下内心的疑惑,刘协假作沉吟,道:“皇子冯年幼,不足督社稷,朕不在朝堂,诸事均由侍中一人决断。” 有人出列道:“兵凶战危,张绣疥癣之疾,臣以为陛下遣一上将讨之即可。” 未等刘协回答,又一人出列道:“陛下若执意亲自南征,当有旨留社稷。” 刘协目视二人,皆是随自己东归的旧臣,心中一动,知道这是长期以来被曹操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的保皇力量,再伸手要权了。 刘协深深为之不解的是,为何是满宠用一个全不恰当的方式打了头阵。 看了一眼荀彧,见荀彧面上一派古井无波,刘协笑道:“诸卿心怀国事,乃是汉室之福,只是如今天下播乱,天子不能高居九重。” “曩者以光武皇帝之明,云台二十八将历历在目,亦不免昆阳亲战,河北自往,朕自觉去光武皇帝远矣,不能不亲讨不臣。” “至于若朕有不测,汉室如何?”刘协从座上站起,道:“昔日孝哀皇帝欲以帝位禅董贤,中常侍王闳有谏,道:‘高皇帝开汉室江山,非陛下一人所独有。’” “朕亦是此意,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若朕有不测,帝位如何,汉家自有成例,侍中可依成例,亦可一人决之。” 皇帝亲征在即,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仅仅是信重了,荀彧急忙拜倒,口称不敢,诸多大臣面面相觑,似乎完全不曾想到,皇帝孤意至此。 刘协下阶将荀彧扶起,道:“非司空,汉室无以存,非太尉,朕躬不能安,非侍中,汉室何可兴?” 说完,刘协环视众臣,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满宠身上,道:“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朕南征之时,诸卿各司其职,待朕大胜归来,自当论功行赏。” 皇帝亲政以来,第一次以不容质疑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虽然是站在了朝堂之上权势最为煊赫的荀彧一边,但话音中的斩钉截铁也让众臣回忆起,曾几何时,有汉家天子,乾纲独断! () 第九十二章 夜晚 北风卷地,不见飞雪,冬日出兵,为将所忌,除非不得已而为之。 刘协此刻正是不得已,如今已是建安四年,年首已过了十余天,袁绍破公孙瓒在即。 待今年三月,公孙瓒自焚于易京望楼,一统河北的袁绍随即于六月广派使者,说兖豫二州反曹。 其时也,除都尉李通守阳安郡外,豫州皆叛;关中诸将坐观袁曹成败;荆州牧刘表应袁反曹,张绣纳贾诩之谋归曹;吴侯孙策破庐江刘勋,一统江东。 五年,衣带诏发,车骑将军董承等灭三族,左将军刘备重回徐州,屯沛县,袁绍令陈琳以讨曹檄文告天下,孙策欲北上。 未几,孙策受刺,刘备军溃,关羽归曹,袁曹决战于官渡。 明日即将南下,刘协卧在床上,反复思量着自己与历史上大破袁绍的曹操之间的优劣所在。 曹操无整军之烦扰,有大义之缺失,所以历史上曹操是将袁曹决战前的缓冲期主要用在了抚平内部上,而自己大义无缺,却没有归心的嫡系军队,每每大胜之时尚好,一旦大败,或者说仅仅是进入相持,军心动摇处便足以摧毁自己所有的努力。 所以虽然按照原本的历史,袁术会在六月病死于淮南,张绣会于十一月归降,刘协却不能坐等这两件事的发生。更何况,原本应该在白门楼就缚,乞活于曹操而不得的吕布现在好好的活在许都里;随吕布一同赴死的高顺、陈宫,现在领着中卫军;一生不曾到过许都的黄忠、魏延刚给自己送来了赤兔… 历史早已因刘协的改变而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刘协不得不引军去讨穰城,再往征袁术,尽可能地在大战到来前广聚人心,重塑汉家天子这些年被人踩在脚下的威仪。 正思索间,张原在外报皇后来了。 伏寿走进之后,盈盈对刘协施了一礼,轻轻道:“臣妾未经宣召,扰陛下清宁,还望陛下恕罪。” 刘协卧在床上,伏寿在光中见礼,精心修饰的面庞被烛光一映,无论眉眼,唇齿,都美得不可胜收。 刘协下床将伏寿拉过,道:“皇后可是担忧父亲?” 伏寿在床边坐下,道:“臣妾非独担心父亲,也盼望陛下平安。” 这话由旁人说来,不免有几分言不由心,但由伏寿一本正经的说来,却只是小儿女依恋父亲,又挂怀丈夫的涓涓心事。 上一次伏寿这般说,还是曹阳夜奔之时,伏寿步行随刘协而走,刘协唤她上马,伏寿在马下温柔而坚定的笑。 刘协心有所感,索性将伏寿一双鞋子脱下,隔着素娟足衣将伏寿秀美的双足握住,用小指在足心缓缓勾动,道:“所以皇后便赶在朕出征之前前来侍寝吗?” 伏寿又痒又羞,再不能维持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说话,只是紧紧闭上双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摆烂样子。 刘协见惯了伏寿清清冷冷的理智样子,有心逗她,一边手上继续动作,一边在伏寿耳边道:“朕在书上读到灯下闲读,红袖添香,半生浮名,只是虚妄。” “当时朕心里还笑话读书人无甚出息,只为了灯下美人,就否了半生作为,今日皇后盛妆而来,朕在灯下来看,也不免只想石榴裙下成欢,不愿政事繁冗。” 这话一说,惹得伏寿没法再闭着眼睛装鸵鸟,睁开眼睛,小声道:“臣妾可不是那魅惑君王的人,陛下也切莫做了为女色所惑的昏聩帝王。” 刘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伏寿由两颊蔓地羞红,不时俯身去啄上一下,惹得伏寿将脑袋紧紧埋在刘协怀里,动也不敢动上一动。 终于,伏寿动也不愿再动地被刘协揽在怀里,身体仍在回味方才发生的一切,而意识仍然远在云霄之上不曾来归。 刘协抚着她的背,待伏寿喘息平复,这才道:“你莫要担心,只管看顾好宫内,等朕带着中散大夫大胜还朝。” 伏寿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小声道:“陛下去穰城,可别学了司空做法,到时大火起了,陛下身边可没有…” 这话一说,刘协顿时失笑,他本就奇怪,虽说南征在即,但以伏寿性格也不至于夜中来君王殿里求欢,原来应在了这里。 刘协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大美人邹氏已经被司空纳进了府中,穰城可再没有这么个绝色在了,皇后不用担心。” 得了回答的伏寿将脑袋朝刘协怀里钻了钻,道:“陛下此去,臣妾当日日求高皇帝神灵护佑,保佑陛下平安。” 刘协从伏寿头上取了一根头发,道:“朕明日把这发丝放在锦囊中随身带着,如此皇后便可如往日一般随朕左右。昔日董逆李贼之时,朕身边不过文臣宫娥,尚且能安,如今大军环伺,名将影从,更无人能伤朕之一毫。” 刘协说的自信,却不知打脸来的也快,穰城张绣,在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汉末时空,绽放出异常夺目的光彩。 宫中帝后和谐,曹府之中卞夫人也在抱着一脸兴奋的曹彰说话,她说的苦口婆心,曹彰却几乎没有听进去多少,满脑子都是男儿金戈铁马,大军往来呼啸,惹得卞夫人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坐在一旁的曹操。 曹操宽慰道:“夫人莫要担心,不独有许褚在,便是皇帝,也不会允许彰儿在军中遇到危险,此次彰儿不过是去见识下战阵罢了。” “明日一早,诸军便要拔营,你让彰儿去休息吧。” 曹彰一脸兴奋道:“父亲,我睡不着。” 曹操把脸一寒,道:“你睡不着,难道父亲母亲也睡不着吗?” 曹操作色,曹彰立马蔫了,从母亲怀里钻出来,出门往自己房间而去。此时天色已黑,卞夫人不放心,又唤了贴身的侍女追在曹彰身后同去,惹得曹彰又是好一阵嫌弃,嘟囔道:“我明日便上阵讨贼了,今日走个夜路母亲竟也不放心,难道母亲不知道慈母多败儿吗?” 侍女捂嘴而笑,道:“彰公子这话可莫让夫人听见了,不然夫人可要伤心了。” () 第九十三章 军行 天微亮,帝王起。 再三自告奋勇要跟在军前侍候不被刘协允许的张原,泪眼婆娑地跟在刘协身后,只盼望着皇帝能平安归来,不然他这个前朝红人,只怕没什么好结果。 一夜欢好,潮红难褪,好在冬风凌冽,在脸上走上一圈,也就成了腮红。伏寿比刘协起的更早,领着董嫣、夏侯浅、夏侯音及一众宫娥盛妆送天子出征。 宫门大开,羽林卫及虎贲营随天子倾巢而出,关羽、张辽各披重甲,荀彧等一众朝臣早早等在宫外,随天子出城。 许褚受命领虎士先往洛阳而去,曹操仍然称病在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但精神十足的曹彰被叔父曹洪亲自牵着手送进皇帝营中。 “曹家千里驹,今为陛下奔驰矣。”曹洪不似曹操身短,长身而立,须髯随风,慨然有名将潇洒英姿。 刘协微微颔首,看了带着些许别扭和自己对视的曹彰一眼,道:“子廉可代朕传谕司空,司空父子许国,力匡汉室,朕必不令曹家千里驹丝毫有伤。” 曹洪行了一礼,打马望曹府而回。 刘协领众臣往城门去,到得城门处,诸大臣见天子身披甲胄,全无换上帝王冠冕之意,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高顺领着儿子高图,并上万中卫军,早在城门口等候,此刻见天子出城,齐齐下马而拜,山呼万岁。 刘协见黑压压肃然而跪的中卫军,心中对高顺练兵之能更添满意,令众人起身后,淡淡道:“出发吧。” 便在此时,后方一兵士快马加鞭至荀彧面前,顾不上等马停好,慌慌张张地滚鞍而下,附荀彧耳边耳语。 荀彧闻言,皱了皱眉,又问了两句,这才到刘协身前悄声禀告道:“陛下,温侯单骑空手而来。” 刘协微一沉吟,道:“等他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城门跃出,吕布不曾着甲,未执兵器,常服在身,驾赤兔而来。 “陛下。”吕布到后,翻身下马,隔着羽林卫向刘协行大礼道:“臣闻陛下将往穰城去讨张绣,特来献赤兔于陛下,愿陛下军锋所至,无坚不摧。” 赤兔神骏,又与吕布深度捆绑,一心消除吕布在军中影响力的刘协如何会受,乃令羽林卫让出一条通路,约马缓步走到吕布身前,道:“朕不冲阵,何用如此神驹,温侯且于家中备武,不日大战,朕尚需温侯之勇破敌。” 皇帝婉拒,众目睽睽之下,吕布亦不好坚持,起身受了皇命,刘协这才调转马头,令众军平身,向南奔驰而去。 皇帝离去,终于有朝臣忍耐不住,有人责问荀彧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侍中,陛下狩南,缘何不告祖宗不祭天地?” 荀彧眼神悠悠的看向洛阳方向,道:“我曾以此言问陛下,陛下反问于我,道:‘今太庙何在?’” 荀彧叹息一声,语气也充满了嘲讽之意,道:“阁下莫不是在许都住了些日子,置了些田产,又娶了几房娇妻美妾,便把许都作了洛阳?” 方才之人语塞,又一人发声道:“许都自立有太庙,毓秀台亦可以告天地,陛下不为,便是君王有失,侍中既为近臣,不匡矫君王,反狡言为之声张,如此岂是忠臣所为?” 荀彧看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丁冲丁幼阳。” 一笑之后,便是厉问:“二十四帝神灵,半在长安,半在洛阳,今二地皆破,陵寝为乱臣所发,尸骨由贼子而曝,陛下每每思之,未尝不叹息痛恨,夜不能寐,未知丁校尉动辄大醉之时,可有君辱臣死之明?” 这话说的颇重,丁冲虽不心服,但有些话不适宜在明面上去说,便闭了嘴退到一旁。荀彧看向诸大臣道:“陛下尝言,袁术不平,洛阳不兴,无颜入太庙见祖宗神灵;天下不靖,百姓不安,不配告天地承四方权柄。” “吾等身为大臣,君王有心振作,唯尽力辅佐,中兴王朝,令天子斩不臣以作牺牲告太庙,受朝贡以作供奉尊天地,如此方能俯仰无愧,成男儿之志,全丈夫之愿。” 丁冲无从反驳荀彧,只在人群中冷冷一笑,荀彧阵营及心向天子的大臣纷纷出言赞同,一场争论由此落下帷幕。 一路南行的刘协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是否在出征前依成例告太庙,祭天地,刘协也曾反复思量过,但想到按照董卓在洛阳长安的所作所为,自己往太庙一去,不啻于撕开汉室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表面,将虚弱不堪的内里再一次血淋淋展现给世人看。 有说法言哀兵必胜,但那是士卒与将主共情下的产物。以刘协如今在军中的浅薄威信,恩威不著,全靠皇权的一点遮羞布维系着军心士气,如何能去亲手扯碎了这点依仗?因此刘协定好出兵之日后,便次第出发,不曾依成例告太庙,祭天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待朕讨了张绣袁术,再往洛阳一祭吧!。” 此时,李典领虎豹骑作为先锋,于禁领着本部军并青州军紧随其后;许褚领虎士星夜兼程往宛洛之间,联络河内太守张扬,修缮城防,剿平匪患;高顺领中卫军与天子同在;吴清领兵往下邳屯在,与张飞同备袁术。 大军浩荡而出,斥退丁冲回返官署的荀彧正一脸风轻云淡的和钟繇说话。 “元常,陛下欲以你持节去总督长安洛阳。” 钟繇风姿雍容,有从容不迫之态,道:“长安逢乱已久,洛阳四战之地,督之何益?” 荀彧道:“关中虽乱,然军阀林立,元常不令其侵入关中即可,至于洛阳,元常西固长安,北守河内,南建宛城,东复虎牢,则洛阳可重扼天下。” 钟繇笑道:“文若你莫来害我,如此非十万军,数十万民夫,数年之功不能有成,朝廷哪里还有这么多时间给我?” () 第九十四章 钟繇 荀彧亦笑,道:“陛下讨平张绣,张绣全军及青州军部分,再有诸事自专之权,元常以为如何?” 钟繇拒绝道:“如今许褚既往宛洛而去,想是朝廷自有人选,文若你又何必来害我。” 荀彧从岸边拿出一道旨意,递给钟繇,道:“朝廷旨意正落在了你钟元常身上。” 钟繇满怀诧异地打开旨意,一笔巧趣精细的正楷先于旨意内容映入眼帘,钟繇惊讶道:“何处大家被荀文若你寻了去给皇帝做了黄门郎?” 荀彧道:“此乃天子亲笔所书,着你十日后持节赴洛阳。” “十日?”荀彧的话将钟繇的注意力从书法中拉了出来,钟繇皱眉道:“陛下打算强攻穰城?” 荀彧不答反问,道:“大军已动,难道还能受张绣之降?” 钟繇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穰城左近十余万军,虎豹骑和中卫军在天下骑兵中可算精强,又有关羽、张辽这等悍将,张绣能有多少粮草?只要围上两个月,唯降而已。” 荀彧看了钟繇一眼,冷冷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钟元常还有这等悲天悯人的心肠?十余万军,能战之士不足三万,正好借穰城之火淬上一淬,去芜存菁。” “至于张绣,如今唯死而已,只看其人作何选择,是否族诛罢了。” 钟繇道:“可惜了,若张绣不死,关中安矣。” 荀彧不以为然道:“有闦远侯在弘农,元常何顾惜一张绣耶?” 钟繇不置可否道:“杨定不知所踪,董承为陛下圈禁,闅远侯如今定能安心下马给陛下见礼了。” 荀彧哑然失笑,道:“你对我有怨气就直说,何必拿闅远侯这陈年旧事来说道。” 钟繇道:“初平二年(191年),孙坚破洛阳,董卓挟天子迁长安,沿途以诸将层层备御,其中段煨受命屯于华阴。” 荀彧道:“段煨出身武威姑臧,在西凉军中为将,受董卓之命亦是正常。当时各将受令,无不劫掠,唯段煨能勤修农事,使百姓安乐。” “其后兴平二年(195年),天子幸华阴,段煨盛迎于道,因与杨定不睦,不敢下马,只在马上见礼。天子后因种辑、杨定、董承等人谗言不敢入营,杨定领军攻段煨十余日不能下,段煨仍供奉天子百官饮食如常,其相忍至此,可谓忠实。” “建安三年(198年),司空以谒者裴茂都督段煨及关中诸将伐李傕,李傕受戮,夷三族,其首传于许都,段煨因功封闅远侯,任安南将军,调镇远将军,领北地太守。” “段煨此人,颇有昔年段颎之风。此人足可助元常安定宛洛,建设关中。” 钟繇摇头道:“段颎戍边十余年,大小百八十战,斩首四万余众,平灭东西二羌,却为孝灵皇帝鸩杀于狱中,妻儿徙边。此事未远,段煨为段颎亲族兄弟,便无反意,亦求拥兵自保。” “若再大兴宛洛,假以兵士,或成尾大不掉之势。” 荀彧皱眉道:“段颎执司隶校尉而诬杀中常侍郑飒、董腾等人,自有取死之道,孝灵皇帝鸩之,并非冤杀。” 钟繇道:“程仲德杀人以作军粮,依汉律当受磔刑;吕奉先与下僚妻子成奸,依汉律当受宫刑;夏侯惇纵兵抢掠烧杀,依汉律亦当诛戮,帝王暗昧,阉宦权重,满朝公卿,无一不罪,若依这些来论,侍中请恕钟繇不能受此命往关中去。” 荀彧无奈道:“依元常之见,我待如何?” 钟繇道:“活张绣。” 荀彧摇头,道:“张绣降而复叛,宛城大火肆虐之处,与张绣有血仇者非独司空一人,阖军上下,无不对其切齿痛恨,今大军冬日而动,张绣不死,陛下无以得军心。” 钟繇道:“若必诛张绣,当追封段颎。” 荀彧沉吟片刻,道:“此事可以,当日杨公及司隶校尉阳球本不过参奏王甫,段颎无非阿附行事,如今对此事不提,只以段颎平灭两羌之功而纪。” 钟繇道:“朝廷再遣一心腹大将领关内之军。” 这下荀彧犯了难,道:“朝中诸将,各有任用,或有调遣,不能任方面之重。” 想了想,荀彧看向钟繇,道:“元常有人选乎?” 钟繇道:“关中残破,世家多迁,关外丧乱,民不能安,正宜用武艺非凡,善养士卒之将,私以为,关云长可镇关中。” 荀彧毫不犹豫拒绝道:“云长若离,陛下安危何属,此事绝不可能。” 钟繇起身而谢道:“如此,钟繇不能受此国之大任矣。” 荀攸拉住钟繇,道:“徐公明如何?” 钟繇道:“徐公明虽晓事明理,毕竟武艺不显,声名不播,镇于关中,名实不副,难得关外诸将膺服。” “文若何不建言天子仍以关云长领羽林中郎将,兼长安令,而以徐公明副于羽林中郎将,实领羽林军于陛下身前。” 荀彧闻言,紧紧盯着钟繇,钟繇坦然微笑以对。 良久,荀彧道:“我这便书于陛下,请旨追段颎官职爵位,再以元常之言书于陛下,由陛下亲自决断。” 钟繇摇头道:“段颎当谥,非如此不能显孝灵皇帝之误,以安段煨之心。” 荀彧皱眉,若如此,不啻于向天下人广宣灵帝当年处断有失,这倒无妨,毕竟以皇帝连日的表现来看,只要有助于汉室天下皆会从之。 只是光和二年(179年)段颎因日食上书自我弹劾,缴了太尉印信收于廷尉,紧接着杨彪及阳球二人便上奏诛杀王甫,段颎为王甫牵连,虽告于天下人的口径是在狱中服鸩自杀,但以灵帝之后对段颎家眷的处断,足可看出真相为何。 当时荀彧年少,并不曾知其内幕,亦不知杨彪参与到何种地步,此时又是如何看法。如今两人在朝,同扶汉室,若是因此事以致有了嫌隙,便是关中大定,亦是舍本逐末了。 因此,荀彧决定先问过杨彪意见,再做决定,乃对钟繇道:“此事我尚需思索一二,才能答复元常。” 钟繇今日与荀彧意见大半相左,不愿因此伤了两家和气,道:“文若,非我待价而沽,实是身不佩刀弓,不能入山林。” () 第九十五章 妓女 与钟繇别过,荀彧即刻前去拜访杨彪,杨彪正为粮草调拨及输粮人选而忙碌, 荀彧见杨彪满脸倦容,心中叹息,“朝廷可用之才还是太少,哪怕众人与自己交好,在这种下注的事情上,大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观望。” 不过荀彧也无力去责怪他人,毕竟连他自己的族侄荀攸也未曾在尚书任上认真履职,世家大族兴于西汉,盛于光武,及至如今皇权衰微,更是有恃无恐。 世族… 荀彧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走上前向杨彪见礼道:“太尉,借一步说话。” 杨彪放下手中朝务,将荀彧延请至内室,道:“此处清净,文若但言无妨。” 荀彧道:“今日来,是想向太尉打听一桩陈年旧案。” 杨彪惊讶道:“什么陈年旧案,值得文若在这个时间亲自来问老夫?” 荀彧道:“如今朝廷无人。欲兴关中,须求关外平安,故有意借段煨之力。” 荀彧说到这,杨彪便露出了然的神色,道:“文若莫非有意追段颎官职爵位?” 荀彧道:“欲择一美谥加之。” 杨彪沉吟片刻,道:“昔年老夫与司隶校尉阳球上奏请诛王甫,未曾想会累段颎身死,其后种种,如今想来,也是天意。” “陛下幸华阴时,老夫曾以性命为段煨作保,言其足可依靠,奈何彼时陛下为董承、杨定所欺,未能借得忠臣之力。” 荀彧道:“太尉以为,段煨何如人也?” 杨彪道:“段煨此人,有节气而知廉耻,只是性情多疑,临机不能决断。若以其人讨不臣,不败不胜,虚耗粮秣而已;然若以其人为守臣,则足可担方面之重。” 话说至此,虽然杨彪未曾将当年段颎旧事详细说来,但荀彧本也对这些陈年往事无甚兴趣,得了杨彪态度,便已足够。 于是荀彧起身告退道:“朝有太尉,天子之福也。” 杨彪道:“段颎子女,本徙边境,吕强为之叙功,乃转本郡安置,文若若是有心,当可寻访到袭爵之人。” 回到衙署,荀彧将钟繇态度并自己对段颎谥号意见一并写进表章,封了之后着人以快马送往天子处由天子决断,便又开始继续处理其余事宜。 大军云集,四方皆动,得了消息的张绣立时便让人去请贾诩过来商议。 军士来得匆忙,催促又紧,在仓廪处查问粮草的贾诩立时便知当是朝廷对穰城动兵了。 张绣对贾诩,并非言听计从,却执礼甚恭,因此贾诩也不拖大,急急上了马便随来人往张绣府中赶去。 行至半路,有数人醉醺醺从酒楼中外出,看也不看道路一眼,就这么往贾诩马头撞来。 贾诩毫不减速,只将身子低伏,紧紧保住马颈,奔马与其人狠狠撞在一起,一声脆响之下,来人被撞出了数米之远。 贾诩虽非骑兵,倒也粗通马术,故不曾紧急勒马,且早早作了防备,但是一撞之下仍然脱手坠马,在街边滚了数圈。 虽然擦破头皮,乱了头发,尘土与鲜血混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异常,其实并无大碍,倒是为贾诩撞飞出去之人,胸骨凹进去一大片,口中吐出鲜血,眼见不得活了。 相撞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万幸与贾诩同行的军士都是军中老卒,骑术之上全无半点勉强,纷纷勒马之下,除在这路上掀起大片的烟尘外,无人摔倒,亦无人踩踏在贾诩身上。 “晦气!”贾诩暗骂一声,也无暇去管这事故现场,在围上来的士卒中重新取了一匹马,便欲上马离开。 这时酒楼之中又出来几人,见先出的同伴倒在地上,已然进气少出气多,相互呼喊,挡在贾诩去路上。 贾诩认真去看,见居中一人颇为眼熟,仔细一想,乃抱拳道:“可是张允张将军当面?” 原来张允受了刘表之命,心中惦念着家中妇人,愤愤不平之下一路好似游山玩水,一天所行不过三十余里。 同行军卒更是乐得见上官如此,于是直到孔融回了许都,刘协点起兵马来讨穰城,张绣远远泼出去的探子将这消息报给了张绣知道,张允等人才慢悠悠到了穰城。 而到了穰城,,看张绣不起的张允亦不曾先去张绣处将刘表命令传达,而是先去了穰城仅有的一处酒楼,来了个酒足饭饱。 待得出门时,先行的倒霉鬼正好与急行的贾诩撞在一起。 张允张着一双醉眼去打量贾诩,见实在面生,道:“你可是张绣部将?可速去报于张绣知道,张允奉荆州之命而来,让张绣速来迎接。” “刘表此人,竟然有名无实至此,无怪数年不能讨平长沙乱事。”贾诩看张允模样,连带着对刘表也泛起了深深的不屑。 无心与张允这种人多做纠缠,贾诩对左右道:“留几个人下来,安顿好使者,我先去见将军。” 说完,贾诩一扯缰绳,便要离开,张允上前攀住贾诩马头,道:“你撞死荆州军士,想直接离开,这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贾诩耐着性子道:“待使者酒醒之后,将军自当给使者一个交代。” 张允满嘴的酒臭,连马儿也有点受不了,将马头转向一边,张允却浑然不觉,打了个酒嗝,道:“醒什么酒?我又没醉。” 一句话说完,在襄阳未曾泄去的欲火为酒所发,淫笑道:“你要走,也并不是不行,听说曹孟德和你家将军因一妓女而反目,不若将那妓女引来,与兄弟们一夕成欢,这事我当为你在荆州处转圜一二。” 当日曹操在宛城,问左右:“此间有妓女乎?” 左右言张绣寡婶邹氏貌美,取而献于曹操,曹操与其营内成欢,不问外事。 本已投降的张绣不堪受辱,降而复叛,才有了宛城大火,典韦火中被袭,旋即战死;曹昂让马于父,步行而死;曹安民逃脱不能,乱军受戮等一系列改变了汉末历史走向的事件发生。 此刻张允这话出口,贾诩知道自己算走不了了,下马对一旁的军士道:“你去通知将军,把此间事情说与将军知晓。” () 第九十六章 臀下 如今贾诩带在身边的这些军士,都是历次大战下侥存的张济亲卫。 这些人,本是张氏族人,因此才在张济死后,奉了张绣做主领有全军。当日曹操纳张济遗孀,张绣愤然背反,有部分原因也是因这些亲随其意难平。 此刻长街之上,张允就以这般轻佻随便的语气,将张氏深以为忌的往事当着穰城一众百姓之面拿来说道,若非有贾诩在此,其又经两次大战在军中威信颇著,张允此刻已是血溅五步了。 其中一名士卒恶狠狠瞪了张允一眼,上马报张绣去了,张允本想阻拦,却被贾诩把住臂膀,重新拉进了酒楼里。 十余人进了酒楼,有眼色的早早离了开去,剩下几个没眼力见的,也在军卒的暴揍中抱头鼠窜而去。 酒楼掌柜迟疑地看着贾诩,贾诩在穰城亦不时来此处消遣,掌柜每每伺候周到,因此贾诩对他存了一丝好感,当下道:“你也走吧,等下发生的事情,不是你应该看的。” 老板拽着小厮往后门而去,顺便带走了厨子,贾诩看在眼里,只做不知,紧紧的拽住张允,坐在座位上等张绣到来。 其余几个军汉有醉的不那么厉害的,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大声质问贾诩想要干什么,贾诩连理也不理,自有军卒上前将其敲碎了满嘴牙齿,令其不敢再有言语。 不多时,张绣到了酒楼,贾诩见他腰间挎剑,叹息一声,心知张允结局已定,乃开口问张允道:“张将军,未知刘荆州有何令传于我等?” 张绣面上有怒,眉目含煞,烂醉的张允却浑然不觉,说也奇怪,从方才说到曹孟德开始,蔡瑶盈溢裙外的臀瓣便在张允脑中挥之不去。色欲不能得偿,酒意褪去理智,以致张允此刻见到膀大腰圆的张绣,也不由自主将一双迷蒙酒眼,在张绣下半身逡巡。 扯了扯手臂,贾诩顺势松开,张允从袖子中摸出一物扔给张绣道:“荆州行文在此,你自己看吧。” 张绣从地上捡起表章,看完之后不发一言,上前一步,一剑将张允砍倒在地,如此犹不解气,将张允所带军汉,有一个算一个,皆一一砍倒,这才掷剑于地,恨声道:“竖子安敢欺我!” 早早离开张允身边的贾诩避免了溅上一身鲜血,但仍然厌恶地看了张允一时未曾死透,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地身体。 他向来讨厌蠢货便是因此,因为你不知道这些蠢物会在什么时候又因何种方式而突然死去,以及会不会溅你一身鲜血,又会不会连累到你。 张绣看向贾诩,贾诩恭声道:“将军,回府再说。” 张绣点头,将沾了不少血的刘表行文揣进怀里,见贾诩样子狼狈,乃道:“先生可要先回府梳洗。” 贾诩道:“将军军事要紧,诩无甚大碍,将军先行,诩等尾随。” 张绣不再多言,留下几人给张允等人补刀并处理尸体,领着贾诩及兵众在穰城百姓不一而足的眼神中往府邸而去。 入府,张绣令人取了盆清水给贾诩,贾诩也不矫情,略略清洁了一番后,对张绣道:“未知刘表行文写了些什么?” 张绣道:“刘表令我在皇帝来时,做好本分。” 贾诩叹道:“臣子本分,乃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刘表这是舍了将军与穰城于皇帝。” “外宽内忌,刘表此人实无人君之像。”张绣亦叹息一声,转而问贾诩道:“若是皇帝到时,我等开城出降如何?” 贾诩劝道:“将军如此,只恐族中上下,皆不能活。” 张绣看向贾诩,贾诩解释道:“刘表舍将军于皇帝,穰城便是孤城,只需一上将领上万军,围三阙一,不用两月,穰城便落。” “曹操平定青徐,却割于臧霸羁縻,非信重也,乃是得地不得人心,不得不如此作为。至于兖豫二州,兖州几为白地,豫州不免残破。以此二州之奉,曹操于建安二年,与将军战于宛洛,建安三年,又复来攻,不下而返,又征吕布,连番大战之下,粮秣剩有几何?” “如今徐州方定,皇帝倾巢而出,望穰城而来,此亦如曹操令臧霸领青徐,得地而不得人心相似,乃是得军权而不得军心,不得已而为之。” “宛城一战,将军多有杀伤,如今皇帝麾下,除吕布一系外,其余军将,莫不与将军仇怨纠缠。若是曹操领军而来,将军尚可降顺,今皇帝亲征,军动之日,将军便降不得了。” “将军力战于战阵之上,死于两军之间。所谓刀枪无眼,将军虽然身死,怨恨却不归皇帝,皇帝当会优容将军宗族,以显天子茂恩盛德于凉州。” “反而将军献城而降,皇帝为军心士气,亦不得不以刀斧加之。彼时将军以降人之身,受不臣之戮,宗族余部,岂能不怨,皇权广盛之时,虽有怨恨,无能为也。今逢乱世,一族含恨,皇帝用不能用,纵不能纵,唯有杀之。” 张绣听闻,良久无言,半晌之后方道:“恨早不从先生之言,如今局面,先生可有一言以教我?” 贾诩道:“消息能到穰城,想来皇帝先锋不日便到,若不战而走,老卒尚能追随,穰城所聚之兵,必散于路途,将军无粮草辎重,疲军便到凉州,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为今之计,将军无非以城防为重,若能坚持到皇帝粮草耗尽,退军还都,彼时将军或走于西凉,或臣于朝廷,都可。” 张绣道:“若去长沙联络张羡可否?” 贾诩摇头道:“将军莫要有此念头,张羡此人,为人执拗自专。观其作为,不过不受刘表之令,却无侵攻他界要害,把夺关隘之举,可见只是与刘表成怨,并非举兵以抗朝廷,求为一地诸侯。” “将军若去长沙,长沙距穰城甚近,皇帝旋引重兵以向长沙,兵锋成威于外,旨意加恩于内,张羡必受天子之诏,绝将军以媚朝廷。” 张绣道:“穰城不比宛城,又是天子亲征而来,掠动人心,恐不能支撑至大军无粮而退。” 贾诩欲言又止,张绣道:“先生有话但可说来,绣若非不纳先生良言,何以至今日如此狼狈于进退?不曾对先生言听计从,绣深悔矣!” 张绣说的恳切,贾诩叹息道:“非诩不言,而是虽言将军亦不会用此策亦!” () 第九十七章 四面 张绣站起身向贾诩行了一礼,贾诩忙站起来侧身避开,还上一礼,道:“将军安坐,听诩说来。” “皇帝自建安元年都许,近年皆为曹操傀儡。然皇帝夺权成功后,未尝闻曹氏一党,有一人获罪,其怀柔至此,则将军虽不可降,少将军可降也。” “将军自领心腹连夜而奔西凉,留罪表令少将军与城一并献于陛下。将军在穰城,皇帝不得不杀,将军远避西凉,皇帝必不追索,西凉诸将因将军之子献城于朝,不明就里之下,亦不会以将军为鱼肉。” “之后将军稍安勿躁,待皇帝去讨袁术,将军但能说得西凉任一路军归朝,便足可赎往日之失。” 张绣怪道:“往日董卓死于长安,王允不许李傕、郭汜之降,二人皆欲弃军而走乡里,先生言‘闻长安中议价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 “先生此前劝李、郭聚众,为何如今劝我单行?” 贾诩察张绣神色,知他已然乱了方寸,道:“此一时,彼一时。李傕郭汜之时,王允阴忌明独,不能容人,且王允者,小人也;吕布者,猪狗也,以小人而领猪狗,虽仰关山之险,长安之坚,不足为意。因此诩当日劝二人引兵以向长安。” “今天子亲征,后方为谋者,荀彧、杨彪等人皆为一时人杰;随军执兵者,关羽、张辽等亦是不世虎将,更兼皇帝遇事能断,有怨能容,大义之下,此即天兵,是以诩今日建将军单行暂避西凉。” 张绣沉吟片刻,道:“先生所言有理,但确如先生所言,此计虽好,绣不能用。绣当年于金城杀麹胜,招合少年,至今日十余年,间有大胜,亦多败仗,然未曾有弃军而走之事。” “今若为之,此身或许可保,然世间再无张绣矣!” 贾诩闻言,不再相劝,道:“如此还请将军将伏完下狱,再令少将军并一老成之人私加照料,结下一份善缘。” 张绣吩咐了一名心腹去办此事,贾诩告退道:“如此诩先行退下,聚粮草军械于城中,以助将军守住穰城。” 张绣点头,贾诩离开,二人都非常有默契的未曾提及张允一句,毕竟在这个乱世,连聪明人也要凭了几分运气才能活下去,张允这种蠢材之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三日之后,虎豹骑先锋哨探已摸到穰城左近,在城下往来驰骋,耀武扬威,张绣带人追杀,这些人便远远离开,张绣担心埋伏,亦不敢远追,如此往来数回,李典终于引虎豹骑大部到达城下。 又五日,于禁引青州军到达。 青州军人数虽多,却无战意,松松垮垮立于城下,反不如李典单领虎豹骑时给城内的威慑力更甚。 大军顿于城下,于禁先不令士兵安营扎寨,而是先将拒马鹿角层层叠叠立于四方,这才将大军一分为四,将穰城团团围住。 张绣于城楼之上,见于禁这般作为,本就无太多自信的心中,更是平添了一份阴霾。 于禁安营扎寨完毕,聚各个统领于中军大帐之下,开始议事。这一次,于禁军令方到,各个统领安排好部下,忙不迭地往大纛之下聚集,再无一人敢于延迟。 未等多少时间,众人一一到帐,于禁满意地看着众人,向来不勾言笑地脸上亦浮现出淡淡笑容。 于禁道:“今日大军方至,修整一日,明日开始打造器械,三日后点兵攻城,各位统领还须得以国事为上,莫要令本将失望。” 众人齐声称是,于禁开始一一布置,待得布置完毕,打定主意唯于禁之命是从的张大端终于没能忍住,从座位上站起,向于禁拜倒而问道:“将主,今四面围城,却只末将一部攻城…” 话说一半,于禁脸上隐去笑容,视线望了过来,心有恐惧的张大端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才有些结巴的继续道:“末…末将非是对将军布置有所质疑,乃是实在是担心独独末将一部攻城之一面,力有不逮之下,若是误了将军之事,则末将万死不能赎罪。” 于禁四面围定,一面去攻虽为练兵,亦是不得已。自己所部,不过三千,虽战力远胜于这些将刀枪当作锄头来用的青州军远矣,但也不敢贸然将本部军分为四部,在四面督战。 到时只需一面为城内觑得破绽,糟了反击,到时败军席卷,自己又未亲在左右,一旦大溃,局面便不可收拾。 因为为稳妥起见,于禁将青州军列作四部,每日攻城轮换,彼时城内想出,只要自己扎住阵脚,以虎豹骑和中卫军之能,有几人出城,便有几人不得返城。 于禁领兵至今,自然知道不能一昧强压,青州军自为自己血洗以来,多日强压之下,恐惧已趋极限,连背反李野平,再不见容于青州军的张大端都出言发问,可见已是到了略加松弛之时。 于禁温和地看着张大端,道:“张统领连日来约束部众,配合本将方面,一应军务从无拖延,实是众人楷模。” “只是李野平往日悖逆已极,乃至牵累众将士。本将虽知大部将士均如张统领一般,为国家忠义之士,然亦不乏阴狡怀恨之徒混迹于军中,故本将以张统领部先为攻城,但有不肯用命,畏敌不前者即为李野平余孽,王青牛、冯猊起二位统领当为本将立斩之。” “至于一面攻城,城如何下,此事本将自有考量,张统领只管攻上十日,十日之后,全营后撤,此战再不上前,且无论城破与否,本将当表张统领力战之功劳于朝廷。” 攻上十日,至少也要折损了大半人马,不过这样一来,总还算有个盼头。张大端心中正在思量,又听于禁缓缓道:“且本将以为,张统领可自由军中挑上一二千忠诚能战之士,用作预备,一旦城上有缺,未尝不能乘势而下。” 于禁此话,便是属于甜枣了,意识是城下不下无妨,但你张大端只要听话,功劳你也有,实力你也能保存。 () 第九十八章 无人 星似宝钻,月似珍珠。 刘协手拿于禁送来的战报,正静静望着前方沉沉军营。 立于身侧的关羽见天子久立,劝道:“夜晚寒凉,陛下身关国家,还是早些安歇。” 前几日荀彧传书过来,奏请追谥段颎并提及了关中需一大将担方面之重。荀彧在这两件事上都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刘协没有在荀彧给的几个谥号选择,而是另定了“平武”作为段颎的谥号,荀彧给到的谥号中肯定了段颎平定西羌,击灭东羌的功绩,回避了段颎在司隶校尉任上,冤杀中常侍郑飒、董腾等人一事。 治而无眚,执事有制,布纲治纪曰平。 刚疆直理,威疆克敌,克定祸乱,刑民克服,夸志多穷曰武。 刘协另定的谥号虽非最上之谥,但以“武”字宣段颎生平武功的同时,又用一“平”字,否定了段颎获罪时有司所加的诸多罪名,可说是官方背书的彻底翻案了。 至于中常侍郑飒,董腾是否真的当杀,又置灵帝颜面于何处,这并非此时刘协所需要考虑的问题。 刘协所要考虑的是此谥既不能对段颎过分溢美,又足可安段煨之心。 从灵帝为财卖官鬻爵到刘协受迫乱封公卿,如今天下,早已是三公不如狗,列侯满地走。而谥号则是汉廷仅有的还存了些体面和公信力的,因此若是对段颎过分褒扬,毫无疑问是对朝廷威信的进一步损害。 至于安段煨之心,令其人亲近朝廷,效忠天子,这本就是此次追谥段颎最根本的目的。正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无论赞扬、批判,都不过是为了当下之需。 追谥段颎之事很好解决,关于荀彧所提的另外一件事才真正让刘协感到纠结不已,钟繇希望饶张绣不死,若张绣必死,则请朝廷派大将同镇关中。 表文中说,钟繇希望有关羽同镇关中,在这里荀彧建议刘协,可以用徐晃暂领羽林卫。 荀彧在表文的最后也就此事说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钟繇提出与关羽同镇关中,一则确实是关中情况复杂,朝廷久不曾对各地委官派吏,人心浮动,盗贼横行,二来,关外有凉州诸雄虎视眈眈,态势不明。 自董卓以西凉军行废立杀戮之事以来,荀彧等世家之人,提及西凉诸人,无不以深深的猜忌和最大的恶意来揣度。 因此在荀彧看来,确实如钟繇所言,关中想要成为朝廷稳定的后方,不独需要屯粮以备,更需要整军用武,非一雄烈勇毅,深得朝廷信重之将同在,不能令各方膺服,政令通达。 至于徐晃,荀彧称他素有忠义之心,亦知气节之重,临战不退不让,养兵宽严相济,若能得主,可成周亚夫事业。 让关羽暂离羽林卫,这点刘协根本不会考虑。关羽方领羽林卫不久,虽其能善养士卒,初得军心,但离士卒归心,众人效死,也还有不短地距离。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般水磨工夫下去,非以年为单位,不能见其功。 而在这时,关羽以一种毫不讲理的方式,在豪雨之夜,以绝伦之姿,破了夏侯惇大营的同时,美髯公武艺无双的传说已经开始在军中流传。 我为上将,尚不畏死。将为军之胆,羽林卫本就为吕布军之菁华,训练有素,每每阵前,大呼酣战,不破不退,如今得了关羽这么一个彼此气质相符的掌军之人,士卒迅速归心,本需数年之功,如今一夕而成。 刘协每每看这些士卒看向关羽时,又敬又畏的眼神,心中亦不免感慨,果然不愧为威震华夏关云长。 至于徐晃,刘协并不怀疑荀彧对于徐晃的评价,毕竟这是个连曹操也叹服不已,直言:“贼围堑鹿角十重,将军致战全胜,遂陷贼围,多斩首虏。吾用兵三十余年,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也。” 但徐晃性情稳重奉公,张辽为人豪情义气,二者共事,虽不至水火不容,但想如关羽、张辽一般合作无间却是全无可能。 这种情况下,关羽忠心耿耿,张辽渐次归心,刘协怎么可能自废武功,将关羽调离羽林和自己身边。 只是如此一来,钟繇所请,就成了问题,难道真要找个借口,饶张绣不死?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刘协自己否定了。 原有的历史上,南阳诸地反复在曹操和刘表之间摇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袁曹对峙开始,张绣听贾诩之言,向曹操称降,曹操为儿子曹均娶了张绣女儿为妻,并表张绣为扬武将军。 同年,曹操以钟繇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钟繇劝服韩遂、马腾,至此,曹操才算彻底安定关中,得以集中精力与袁绍决战。 宛城一战,曹操死了长子、族侄、爱将,军政之权集于一身的他接纳主动归降的张绣,便是有人有些微词,亦不足道。 如今刘协与曹操情况截然不同,他与张绣并无切骨之恨,血亲之仇,在曹操暂时隐于幕后来下的庞大军队中,小心翼翼踩着钢丝,维持着各方平衡的同时,一点点延揽军心。 众人本与张绣旧日有恨,又在凛冽冬日,不辞风雨,卧雪眠冰,军行至此,刘协这个时候不管以何种理由绕过张绣,除了让众人心中一口怨气不得出,以至对皇帝大失所望以外,还会觉得皇帝软弱可欺。 思来想去暂时没有合适的解决之道,刘协当日只回书荀彧,令先追谥段颎,至于镇守关内之将,令荀彧再加择选。 方才于禁战报自前军而来,刘协出帐来看,前方连营漫漫,一仗下来,不知道多少人埋骨在此。 青州军本为黄巾,其军素无军纪,烧杀不禁,掳掠不忌,死不足惜。可退一步去想,这些在青州乱时揭竿而起,从了黄巾的人,又何尝不是良善百姓为朝廷所迫呢? 关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协从谏如流转身入了营帐,对关羽道:“朕自安寝,云长亦当休息。” 关羽道:“如此臣自在外间带甲而眠,陛下有事随时唤臣。” () 第九十九章 攻防 穰城低矮,连日来于禁令人鹿角一重,深壕一道,列阵之严,几乎让人以为于禁是守方,城中的张绣才是攻方。 三日间,一道道深壕挖出的土石垒在穰城城北,几乎成了小山模样,站在顶部,足以将穰城虚实尽收眼底。 太阳升起,军中鼓声响起,被张大端点了名的统领陈迎领三千人和张大端精挑细选出的两千心腹前出,其后是冯猊起和王青牛心腹部将卫城、谢冠各自领着千五百人持刀之士掠阵监视。 再后面,是于禁所部弓手步卒绕一高台成阵,高台之上,是于禁亲卫簇拥着的于禁及禁冯猊起、王青牛三人。 阵前,张大端指着划分好的一片土垒,对陈迎道:“陈将军,你部只消将这一垒土运到城下,便可以退下休整。” 陈迎眼角抽搐地看着半人高地土垒和简单粗陋地冲车、云梯,这些土哪怕是三千人不被阻挡也要往返个两三趟才能运完。 狠狠瞪了张大端一眼,陈迎叹息一声,往日一同依附于李野平麾下时,他因为不喜张大端为人一向对其不假辞色,不想此次就被这背主之人狐假虎威指为第一波攻城之人。 当日李野平自恃实力最强,不将于禁放在眼中,陈迎便不赞同,于禁这厮,在淯水时便是那般狠毒,更何况当日领亲军带皇命入营整军。 虽然如此,包括陈迎在内的所有人,也没有想到过于禁竟然毒辣至此,一场自相残杀结束,不管理由如何,青州军彼此看向同袍的眼神都带了深深的疑忌。 遥遥看了于禁所在的高台处一眼,陈迎被闪着寒光的箭头晃了一下眼睛,无奈对队伍大吼道:“你等都听到了,只要我等运完这一垒土到城下,就可换下去休整,儿郎们,随我上前。” 说话间,陈迎一手举盾,用背负住壕车纤绳,主将亲上,立有心腹跟上,大盾高举,填土于车上。 土石填满,陈迎与一人在前执盾拉绳,左右两侧各有两人,一人执盾,一人推车,六人合力之下,一辆满载土石的壕车缓缓向穰城城下移动。 其余兵士亦各自行动,一时间数百辆壕车各自保持着充分的距离往穰城蚁聚。 张大端看着陈迎部有条不紊的行进,也缓缓一口浊气吐出,微微放下心来。他与陈迎不对付不假,但选陈迎来作第一个攻城之人却并非全部因此。 李野平本部军最强,却被于禁杀了个七零八落,侥幸活着的,也没剩下多少战意。用之作为头阵,勉强之下,亦难有战功。 青州军内是呆不下去了,这一点张大端在向于禁纳头便拜时就已经知道了,更别提杀了同僚之后他帮着于禁在青州军进行大肆清洗,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往日称兄道弟之人的血。 在得了于禁叙功的承诺后,张大川放下了心的同时,心思亦为之活跃起来:立个功劳,受上一赏,攒些银钱,置上些田产家宅,娶几房娇妻美妾。 如果说如今有谁真心实意盼着穰城能一鼓而下,张大端绝对算上一个。张大端不属名将之列,甚至不能称作知兵,从光和七年(184年)至今十余年,连列阵也不曾学会。 虽然如此,张大端亦知临阵之时士气的重要性,大伙儿往日间攻城之时,漫山遍野一拥而上之际,一些大城也就不知怎么的破了;而若是攻势受挫,明明不过是个坞堡寨子,万余人围上数月仍然无可奈何也是有的。 张大端本次假于禁之威,指定先登之兵,尽管或多或少有些私人恩怨侧身其中,但更多的是从战力上进行考虑。 如今被于禁划到攻城之列的众军中,陈迎所部战力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张绣、贾诩站在城上看了,张绣道:“弓手换火箭,上热油。” 负责弓手的张辑道:“将军,热油有限,现在上是不是太早了?” 张绣没有说话,贾诩解释道:“战者,士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长安如此坚城,吕布城外一败,随之便陷。” “今敌盾牌高举,箭矢难入,瓦石可破,杀伤不众,故将军以油覆城下,引火一燃,敌军胆落,攻势便缓,吾等同心协力,定可守住穰城,令那曹孟德如前次般闻风丧胆而去。” 张辑早随张济,张济死后,与众人拥张绣为主,战阵历了不知凡几,如今开口有问,自然不是因为自己心有疑惑。 张绣亲在城上,却只领了少数精锐,大部老卒锐士被放于城中休整,只待于禁露出破绽,便领军出城一阵冲杀。 因此,张辑所问,贾诩所答,都是为了安这些临战畏惧的新军之心,只让这些新军以为,来的仍是那屠破徐州的曹孟德,坚守可得生,城破则必死。 说来也是张绣屡经大战,老卒死伤枕籍,新军不堪使用,能战之士实在太少,不然至少要有一人于城外扎营,与城内成犄角之势,攻城一方为两处牵动,便更容易露出破绽。 而一旦露出破绽,攻守之势立时转换,这种守中带攻的守城方式才是古时守城的正确打开方式。 若兵能更多一些,城外更是深沟高垒,军寨林林,攻守双方最为精锐的士卒在期间泼洒鲜血,每一步前进后退,都是踩在厚厚的尸骨上。 至于像后来影视剧那般,攻方兵到,便直驱城下,这等景象不能说没有,但往往都是在帝国末世之际,军备废弛到不堪直视的地步才会如此。 且说陈迎第一个出发,却在行进的过程中速度慢了下来,并非率先到达城下,而是放缓了脚步和第一梯队同到。 毕竟陈迎亲自上阵,只为激励士气,而不是为了送死。想象一下,守城一方见到一辆壕车一马当先到了城下,那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招呼什么的,不把这冒头的家伙砸死在城下不痛快。 陈迎等人到得城下,迅速倾下土石,然后立时折身而走,路行一半,陈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娘的,刚才这一趟把这些年的险都给冒了。 陈迎念头刚起,便听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这惨叫如此绝望,仿佛能令空气凝固,时间停止,整片战场上所有的壕车都缓了下来,有些更是干脆停在了原地。 () 第一百章 射枪 陈迎回头去看,不由得在心里痛骂不已。 原来陈迎等人到城下时,还维持了一个恰好的距离,城上无论投石泼油,都需要极高的密度才能进行有效的杀伤。 这个时候,张绣不仅没有下令破油,连象征性地射上几箭,投些石块也不曾去做。 眼见城上没有动静,城下这些难得有了一次军纪的青州军立时抛开了战前的部署,前方快,后方也快,前方倾倒土石时,后方便见缝插针,于是只一会儿穰城城下便挤满了进退两难的青州军。 这等机会张绣怎会错过,左右在他的示意之下,将一个个油瓮投下,然后引弓将火箭对着城下直射。 天气干燥,盾亦简陋,对落油及火箭没有丝毫的防御之力,顷刻之间,城下便有一处处被点燃。 虽然如此,也不过数十人烧着,大部人马如果能稳定后撤,未尝会有多少惨烈。但这被点着的数十人惊慌之下,脚踩火油,身披大火,四处乱窜,火势顿时大为蔓延。 城下之人,进退不能,想要将这些浑身着了火的家伙推开,又不防城上再次砸下油瓮,头脸是油,衣裳覆油,脚下也是油,为火一燃,便是又一个火人在城下注定了结局。 于一个个火人哀嚎乱窜,相互碰撞推挤,看着这等人间地狱的景象,张绣回首目视贾诩,贾诩轻轻点头,张绣于是取了兵器,披甲在身,转身下了城楼。 “后面的先退,退回来!” 陈迎弃了壕车,奔向前方,发出命令。 火人一时烧之不死,惨嚎更是一声更比一声惨,早已萌生退意的青州军闻听主将命令,哪还会留在原地,纷纷丢了壕车,向陈迎身边聚集。 他们这一跑,被堵在城下的这些人再无活路,只有见机的早的一些人,朝相对开阔的城门处聚集,堪堪暂时保住了性命。 张庭和同乡组成的小队跟在中后方,当城上无人应对时也如大部一起奋力向前,希望早些将那一垒土石运完,轮换下去。 他们前冲只十几步,路径上已被挤到无法前进,张庭四处望了一番,见有人已经不顾战前不得堵塞城门的命令,三三两两行走在通往城门处的路上,也跟着调整车头,跟了上去。 “先生,如今城下几无举盾之人,可要射上几轮,多做杀伤?”张绣走后,贾诩接管了城头处的指挥权,张辑向贾诩建议道。 贾诩摇了摇头,道:“城下十余万军,你便是多杀上成百上千人又与今日局势有何益处,况且许多人为火所烧,哀声遍于四野,正可使敌军胆落,你何必帮他们解脱?” 张辑看了贾诩一眼,再听城下的几如厉鬼受刑之声,心中一凛,不再说话,安心听贾诩指挥。 陈迎呼喊之声传来,张庭毫不犹豫丢了壕车在原地,转身向后奔逃,这时穰城北门,缓缓洞开,衣甲鲜明的张绣背负一枪,手拿一枪,领着数百骑杀了出来。 这些人看也不看城门两侧,疾驰而来,张庭听见身后声响,一转头直骇了个魂飞魄散,下意识便去腰间摸刀。 一摸之下,摸了个空,张庭这才记起今日负土,张大端不令众人佩刀,他转身继续奔跑,不想方才动作已经入了张绣之眼。 张绣一马当先,路过张庭身边时,把枪轻轻一刺,在张庭颈中开了个血洞,毫不停留,继续奔马向前。 陈迎见到张绣出来,心知脚步再快,不及马快,更何况此时再跑,便是活下来也说不得要给那张大端公报私仇害了一条性命,于是便在原地立住,立盾于身前。 张绣离陈迎颇有些距离,眼底掠过这在右方立盾之人,并不去管他,只是继续往前,往于禁军前而来。 这时张大端有些慌了,万幸他身边这些人皆为亲信,亦知此刻大家性命都绑在一起,当下有人建言道:“统领勿慌,我等便在原地持刀等待,这时万万不能围上前去,到时一触若溃,必受于将军冲冠之怒。” 张大端点头,两千人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张绣杀散陈迎部,一头扎进了督战队中。 督战之人对这种情况全无心理准备,直接纷纷丢下兵刃,掉头便跑。 于禁处于高台之上,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幕,此时张绣在仍想直接冲过督战队,来攻于禁大纛所在,但督战队身后亦有鹿角深壕,一时间逃脱不及,虽只有零星反抗,也成功用性命迟滞了张绣的马速。 张绣连刺数枪,如死神般收割着生命,却只能无奈地看着不远处的高台,那高台已经如此清晰,清晰到张绣甚至可以看到于禁眼中嘲弄的神色。 “抛射!”于禁轻轻道。 传令兵把令旗招展,于禁本部弓手弯弓向天,随着整齐划一的松弦之声,一丛丛箭雨在张绣头顶洒落。 身边不时传来弓箭入肉的声音和受伤的闷哼声,张绣知道此次反击已经到此为止。 “走!”张绣高喊,数百骑纷纷掉转马头,若是身边有人负伤落马,便顺手拉起,救在马上。 张绣用枪一拨,将几只支射向自己的长箭打落,接着左手横枪按马,右手取下背负长枪,看准于禁,全力将枪掷出。 掷出之后,张绣也不留恋,随即调转马头而走。 骑枪呼啸而来,一边亲随看的分明,早早举了大盾,想要挡在于禁身前却被于禁轻轻推开。 枪来的极快,于禁刚刚推开亲随,此枪已经到了于禁身前,于禁身子微微一侧,右手一抓,就这么抓枪在手。 “凉州多豪杰呐!” 枪到高台,其势已弱,其力亦竭,故于禁敢于亲自用手去抓,不让张绣驰马出城,所向披靡,枪射敌首的神话宛城。 虽然如此,这等近乎强弩之末之枪所传来的力道仍然让于禁对张绣武艺有了个深刻的认识,在心中赞叹张绣其人。 随手将长枪扔下高台,于禁负手道:“武威张绣,不过如此。” () 第一百零一章 虎豹 当于禁本部军弓手射完两轮,准备射第三轮时,张绣已领然打马而走。 虽然张绣未曾恋战,亦见机的快,这些骑兵又相互救援,尽量不抛下同伴,但仍不免有十数人在箭雨中倒了下去。 奔至弓箭的射程之外,张绣回头去看,大纛之下,于禁仍在。 方才一枪未曾建功,张绣并不意外,他与于禁已非第一次交手,自然知道于禁武艺几何。不过张绣并不失望,杀散攻城众人,再透一阵,直到于禁面前,近乎全军而还,已是战果斐然。 但张绣并不满足,扫了一眼战场,见张大端部仍在原地呆呆站着,张绣狰狞一笑,并不说话,只把枪一指,领众人向着张大端杀了过去。 于禁在高台上看了张绣动向,不由得微微皱眉,张大端此人他留着还有用,不能就这么死于张绣之手。 令旗再次招展,侧面领着虎豹骑观战的李典见了,并不迟疑,挺枪跃马,领着虎豹骑加入战场。 “将军,虎豹骑动了!” 虎豹骑刚动,张绣身边负责观察战场的副将立时出声提醒张绣。 建安三年(198年),也就是去年,张绣追击退军的曹操时,曾在安众结结实实和虎豹骑碰过一场。 那一天,惨败而归的张绣无奈地承认,西凉铁骑傲视天下诸侯的时代结束了,也是那一天,张绣清晰地看到,刘表绝不可能是曹操对手。 此时张绣距张大端部已经近在咫尺,看这些人脸上凶狠却不乏恐惧的表情和乱七八糟的站位,这等军队张绣只需一个冲锋便能透阵而出,接着折身而返,便是且驱且杀。 肉已在嘴边,但张绣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此时不退,待虎豹骑咬上来,便不用退了。 “走!” 张大端看着张绣势若奔雷而来,那一瞬间,张大端感觉死亡的气息已经将自己紧紧缠绕,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能地想要掉头便跑,又有于禁一茬茬杀人的场景在脑海中阻拦,双腿灌了铅般沉重。就在张大端几乎绝望之际,张绣已经转而往南向穰城而退。 张绣既退,路过陈迎身边时,骇得陈迎等人又举起了方才放下的大盾,身边刚刚聚拢起的残军又往四下奔逃。 张绣随手刺死几人,看了陈迎岿然不动的大盾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腰上发力,手中攥紧,连续数枪刺向陈迎的大盾。 第一枪刺到,陈迎便听见大盾发出清脆的裂音的同时,仿佛有一杆重锤狠狠撞在盾上,让他几乎将盾脱手。 “好在还是抗住了。”陈迎念头方起,张绣第二枪又到,连续被刺在同一个点上,粗制的大盾已无法继续为陈迎提供保护。 深深的裂痕中,陈迎绝望的眼神里,张绣第三枪又到! 大盾干脆地一分为二,枪尖透过陈迎持盾的手掌后,去力不衰,落在陈迎持盾的右臂上。 张绣意犹未尽地纵马而去,陈迎手臂已断,断口处碎骨飞溅,鲜血喷射。 断臂之痛令陈迎再也无法站立,他徒然地跪倒在地上,若不是身边亲随忠心,立马扯了衣服来给陈迎包扎,只是流血,便足将陈迎这条命带走。 张绣重归穰城,李典追之不及,既不恼火,也不去管这些失魂落魄的青州军,只是远远将虎豹骑约束在城上攻击范围之外,等待于禁下一个命令。 张绣出城来攻,驰骋之间,青州军士气本已跌入谷底,但有于禁空手接枪在前,又有虎豹骑耀武扬威在后,普通军士尚不知如何,至少于禁身边的王青牛、冯猊起二人已经从最初的惊魂不定中安下心来。 于禁走下高台,约马上前,厌恶地看了被张绣冲的七零八落的王青牛、冯猊起部一眼,对左右道:“把张绣营中老卒挑出来,无论生死,都送往陛下中军张将军处。” 说完,于禁对跟在自己身边的王青牛、冯猊起二人道:“至于其他人,就行了军法吧,二位统领以为如何?” 王青牛没有说话,冯猊起肃然领命道:“谨遵将主将令。” 于禁虽为亲军环绕,但说话间并不曾刻意放低声音,因此有离得近的,将于禁话听了个明白,不由立时苦苦求饶道:“将军,绕过我等这一次。” 于禁撇了求饶的几人一眼,立有亲卫上前,直接枭首弃于地上,这时终于有机灵的换了一种求饶方式,道:“将军给我等一次机会,让我等去做死士攻穰城。” 于禁问这求饶之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人陈绮。” 于禁轻轻点头,道:“本将向来喜欢勇士,你既有决死之心,本将倒要给你一个机会,你将剩下这些人中愿意攻穰城的领了,然后就在张统领麾下效力轮换。” 陈绮千恩万谢拜了几拜,向左右喊道:“将军恩典,你等可愿代罪立功?” 众人此时早已明了发生了何事,不答应便是立死,答应的话说不得还有活路,纷纷表示愿意代罪立功。 于禁对陈绮道:“你看方才领队之人是否阵亡,若是不曾阵亡,就挑出来杀了。” 陈绮应命,于禁继续往前,到了张大端面前,道:“张将军临危不乱,迫退张绣,本将深感欣慰。” 张大端福至心灵,下拜道:“全赖将军虎威。” 给张大端定了性,于禁便不再关注,继续往前,走到李典面前,道:“今日非曼成之力,便要给那张绣笑我军中无人了。” 李典见礼道:“将军胸腹自有六韬,虎豹骑威名远播,末将不过侥幸侧身其间,不敢承将军之夸。” 于禁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李典话中的疏离之意,或者说于禁听出来了,但并不在乎。方才将令一下,李典丝毫不曾拖延便领虎豹骑跃出,对于于禁而言,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于禁笑了笑,道:“曼成不必过谦,陛下慧眼,古今罕见。” 说完,不等李典回答,于禁来到陈迎面前。 骑在马上,于禁居高临下看着因断臂之痛,嘴唇不住颤抖的陈迎,冷酷道:“收拢溃军,将伤亡几何报我。” () 第一百零二章 答问 陈迎含恨抬头,和于禁没有温度的的双眸对视,天地一时间为之寂静。 远处虎豹骑的人马嘶鸣声,再远处在火狱中挣扎哀泣声,都在渐渐远去,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和左右亲卫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碰撞。 “末将谨尊将军号令!” 于禁身边亲卫,方才杀人之后,刀未还鞘,脸未曾擦,血色映入眼帘,拉回陈迎脑中理智。 咬牙应命之后,陈迎吩咐左右亲卫四下去收拢士卒,统计人数。 于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本部百余骑兵下令道:“你等也四散开去,有不遵陈统领号令者,或拖延慢行者,均就地格杀。” 这些骑兵领命扑向四野,这时李典上前,指着穰城城下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道:“将军,是否能射上几轮箭过去,给他们一个痛快。” 于禁微笑着对李典道:“曼成当知,慈不掌兵。这些人不遵军令,心存侥幸,合当受此火刑,如此后来诸军不至有此失矣。” 李典不能反驳,虽心有不忍,也只得怏怏而回。 等了片刻,在于禁本部骑兵砍杀了数十人后,陈迎所部但凡还能行走的,都回到了陈迎身边,陈迎统计之后,向于禁道:“回禀将军,如今只有九百一五十人尚在。” 于禁让人去传张大端过来,陈迎向于禁求情道:“末将情知今日之罪,罪无可恕,唯请将军让我等稍事休整,再往穰城。” 于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张大端到来后,指着陈迎的断臂道:“陈统领部不用再参与轮换了,今后便依今日故事:完成将令三次部,或者未曾完成将令部,阵亡人数三去其二,均可不再轮换,坐等赏功。” 张大端此时哪会有半个不字,唯恭敬应命而已。 倒是陈迎,他本以为今日便是侥幸得活,也必将死在下一轮攻势上,不想于禁直接活了自己这些人性命,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 这时于禁又对陈迎道:“陈统领战虽有失,非战之罪,及后回营,先赏酒肉,待下穰城,朝廷另有恩赏。” 陈迎见身边侥幸不死得活的兵士纷纷流露出放松与感激的神色,对不远处的大火和火中的同袍渐无同情之感,更有甚者,对方才因犹豫拖延而被于禁下令斩杀之人的方向有了几分嘲弄。 “李野平败于于禁之手,非独大意,实不堪为敌。”陈迎心中叹息,却也只有向于禁叩首道:“末将谢将军恩典!” “谢将军恩典!” 于禁微微颔首,不再理会这些带了三分喜色的残军,转而对张大端道:“稍后火灭了,让人将战场清理一下,继续攻城。” 已经返回城上的张绣,见于禁有条不紊的处断,轻易便抵消了自己出城一场大战所造就的影响,看着在城下连营数里的军营,一时间不由有些心灰意冷。 贾诩在一旁适时道:“将军神威,于禁一时无能来攻,不妨先下城休息片刻。” 张绣点头,对张辑道:“选些善射之人,稍后于禁当以散兵来清理战场,重开道路。” 张辑称是,张绣领着贾诩下城。回府之后,张绣先问府中亲随,道:“泉儿最近与伏完相处如何?” 亲随道:“遵将军令,虽收伏完下狱,却不曾用刑,只是短些衣食。少将军连日探望,赠衣送食,二人已颇多言笑。” 张绣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亲随退下,张绣对贾诩道:“先生,伏完虽无盛名,亦是饱学之士,莫非看不破这等小计吗?” 贾诩道:“因何下狱,少将军又因何而去,伏完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他能坦然以待,正是因皇帝诸事大多怀柔,其揣度皇帝心意,顺势而为罢了。” 张绣叹气道:“虎豹骑便在城侧,我本以为此番出城,只能稍作杀伤,不想于禁竟然坐视我直入营前,直到我去扑另一处军方才令虎豹骑出击。” “他这般有恃无恐,皇帝此番,当真会因粮尽而退吗?” 贾诩自信道:“将军勿要忧虑,非于文则有恃无恐,乃是不得不如此耳。” “皇帝此战,为邀军心,为成威势,青州军成色如何,将军自有计较,无需诩来多言。这等军队,留之无益朝野,散之便成匪患,故曹操多以之军屯,而不能做争天下之资。今皇帝迫降吕布,夺权于曹,营中内外,非吕即曹,天子既无亲军,何以威摄天下?” “故此,不得不以于文则练兵也。此一为在青州军中去芜存菁,得一能战之军;二为令其畏将军之威,而怀天子之德也。” “将军莫要忧心虎豹骑兵锋之锐,这等天下精锐,皇帝不舍也不能将其消耗在攻城战中。将军今日一战,诩足可确定,虎豹骑及于文则身后皇帝亲军,皆为威慑青州军罢了。” 张绣道:“若久攻不下,粮草又临枯竭,皇帝为不无功而返,岂能不以精锐登先?” 贾诩道:“这便要感谢刘景升了。” 张绣奇道:“此言何解?” 贾诩道:“袁绍与公孙瓒战于河北,皇帝却来攻将军,又得刘表膺服,既下将军,必取袁术,到时兖豫为资,荆扬为辅,青徐为翼,又秉大义,袁绍便是全有河北,南下亦难。” “天子少年英姿,袁本初垂垂老矣,袁绍但有一丝雄心,当不令天子顺利至此。去岁曹操围将军于穰城,袁绍尚做出兵之态迫曹操退兵,更何况如今形势!” 张绣道:“袁绍河北未定,果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攻皇帝吗?” 贾诩道:“乱臣贼子,自有袁术当之,何须袁绍。” “袁术横征暴敛,不能御下,故刘勋离心,孙策背反,然若其与袁绍暗合,则局势立稳,孙策或未可知,但袁术麾下众将必能得安,众将既安,袁绍必诱之攻皇帝也。如此既可令皇帝不能尽力经营宛洛,又可薄汉室之威,诩以为,将军只要坚守月余,皇帝自退也。” () 第一章 入夜 城下之火,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熄灭,让人作呕的焦臭味在空中弥漫,凄厉如鬼的呼号惨叫在耳边发生。 更令青州军众人心底发寒的是,当火势渐小,那一声声若有若无,仿若来自幽冥暗域的呻吟,明明光天化日,直让人觉得身边阴风阵阵。 青州军往日不是没经历过战阵惨烈,每每临战也常做杀人劫财,点人房屋的勾当,甚至在四下无人之时,对着比自己收获更丰的同袍出手也是寻常。 若非如此,建安二年,淯水河边,曹操大败于宛城时,于禁也不会一怒之下,道:“青州兵同属曹公,而还为贼乎?”于是在路边列阵杀人。 要知道于禁并非曹操原从,其人在中平元年为同乡鲍信所招募,一同去讨黄巾。 八年之后的初平三年,鲍信为救曹操战死,于禁转而隶属于兖州军将王朗,王朗非常欣赏于禁,向曹操推荐其人,曹操这才召见于禁,拜为军司马。 当日全军溃散,于禁杀青州军于道途,可说是一个相当冒险的举动。其后,夏侯惇等诸多曹操亲族原从,皆纷纷向曹操陈于禁之罪,若是曹操为众人所动,于禁便只有死路一条。 再然后,虽然曹操称赞于禁道:“淯水之难,吾其急也。将军在乱能整,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名将,何以加之。”又录于禁前后功,封益寿亭侯。但于禁从此,不见容于曹氏诸将。 此时,就是这么一支奸淫掳掠为乐,烧杀抢夺不忌的青州兵,今日亲眼目睹了一向号称精锐的陈迎部,与张绣一触即溃之后,在于禁军纪之下,不能听令之人,少数如猪狗般为于禁就地斩杀,大部活生生烧死在穰城之下,欲求速死也不能得,终于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刀,并不锋利,而自己的性命,在这乱世,亦是草芥。 张大端在付出近百条人命的代价后,终于将那些堵塞通路的壕车拖曳出来,往城下的通路为之一清。 战鼓再响,重新开始攻城,踏着一众同袍焦黑的尸骨,偶尔踩在一个侥幸未死的不幸之人身上,循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呻吟低头去看,一张分不清是谁的脸孔上,莫不是一双恳切求死的眼睛。 无论忍不忍心,于禁有令之下,又有张大端这等绝对二五仔在一旁盯着,更有满地焦尸现身说法,众人如何敢再让壕车偏离预定路线?只能视而不见推着壕车从其身上碾过,任其躺在地上,等下一次踩踏,和不知何时会来的成全。 王青牛、冯猊起亦重新从军中挑了督战队出来,这次两人学聪明了,不过三千人攻城,却足有六千人在后督战,大盾层层,枪阵林林,更有弓手,引弦待发。 战事至此,便成了攻方以性命来消耗城中守城物资的阶段,诡异的是,没有呼喊,没有嘶吼,双方不约而同地沉默,城上带走性命,城下留下土石。 这一列军很快完成了既定的目标,折损不过百余人,张大端亦遵守诺言,令其下场休整。 接下来众军轮换,折损或多或少,但总归没有再出现如陈迎部一般近乎全灭的战损。终于,斜阳远走,天光消融,黄昏重逢,鸣金收兵,三军火起,点灶做饭。 王青牛、冯猊起二人相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向于禁辞别回营。于禁这时哪还会放二人回营,一手一个,把住两人臂膀,道:“战事激烈,本将不免有军机要请二位统领参赞,二位今夜便宿在我大营之侧,不知可否?” 晚景火光,映照得于禁一双眸子明亮得可怕,二人虽然心中暗骂,却不敢不从,冯猊起立刻道:“将军所言,固所愿也,敢不从尔?” “于禁你这畜生定然不得好死。”王青牛现在无比怀念夏侯惇统领自己等人的时候,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附和道:“能在将军大营旁歇下,俺这晚上睡觉都要安稳些。” 于禁笑着引两人在帐外用饭,两人皆言将军神威,破这穰城不用几日了,于禁亦回应道:“此不能离二位统领支持之功,唯愿众将同心协力,攻破穰城。” 于禁所用饭食,与于禁所部兵士所用,一般无二,往来众人,却无人奇怪,显然皆习以为常。 用饭完毕,于禁对二人道:“二位统领若有军务布置,可将人传来此处,只一条,如今战时,本将营中,骑不得马,还望二位统领见谅。” 二人皆口称不敢,各自去了于禁大营之外的一处帐篷,不出意外的,每处帐篷均有十余于禁亲兵把守。 亲兵也不进帐,二人传亲信前来,这些人也不旁听监视,只是人来人走,均细细察看,彻底断绝二人所有离营的可能性。 于禁亦不去管二人如何,领着亲随将本部军布置检查后,再领着本部骑兵,四下巡查嘱托,谨防张绣出营夜袭。 寻营完毕,于禁令人传来张大端,道:“你遣一队人将战场打扫一番,尸首集中一处烧掉,若是城上攻击你等,便算了。” 张大端偷偷打量了于禁一眼,小心翼翼道:“将军,若是遇到受伤未死的如何?” “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做的?”于禁冷冷道:“这还需要来问本将?” 张大端忙道:“末将知道了,将主息怒,末将这就去办。” “等等。”于禁喊住张大端,道:“军中有怨气,本将是知道的。本将观城下土石,已颇有规模,穰城城破在即,富贵也近在眼前,这个时候,你可莫要大意身死。” 张大端有些犹豫,终于还是道:“末将这些日子常常不敢入眠,将主能否派些可信重的人给末将。” 于禁把张大端细细一看,见他两眼都是血丝,面色亦不免憔悴,神态惴惴难安。这等情状,于禁往日破黄巾时,不知道见了多少,往往起义军到了末路绝境,众人各怀鬼胎,两两不能信任,以致终日防备,愈防愈疑,只能以一场彻底的内耗或降顺官府来解脱。 () 第二章 夜深 于禁知张大端是因为杀了谢冷田,叛了李野田,现在又强逼众人攻城,以致心中害怕,于禁轻轻拍了拍张大端的肩膀,于禁温和道:“张统领莫要惊慌,今日于天子麾下为将与往日黄巾从贼作乱并不相同。” “天下大义,莫过于君臣之义。统领在黄巾时,自相杀戮乃是罪孽,今在朝廷,讨斩不臣就是功绩。” “淮阴侯与萧相事远,且不去说他,便是本将,淯水河边一场杀戮,乃受益寿亭侯之爵,统领只需大胆为朝廷行事,封侯就在近日。” 张大端还想要说些什么,于禁道:“统领方才询问本将伤者如何,想是为了见恩于诸人,依本将看,自掘坟墓耳。” “为将者,持金石,掌征伐,生杀予夺。昔者青州军有不能行者,皆取其财物,就地火并其人,此已为常态,统领贸然更改,便是示弱于下,如今世道,示弱于下,死无葬身之地呐!” 火把明亮,于禁的话仿佛有种魔力,对张大端循循善诱,张大端眼中恐惧之色渐渐为狠厉取代,道:“非将主,属下几自误矣!” 于禁道:“天色已晚,统领可先回营休息,本将全军,都亭侯所领虎豹骑,及陛下亲领中卫军及羽林卫都在,统领背后,乃是朝廷。” 张大端重重一点头,告辞而去,于禁亦回营帐,问于翔道:“今日战况写作战报送与陛下营中了吗?” 于翔道:“呈送战报之人早已往陛下营中去了,再有片刻,当回来了。” 于禁点了点头,道:“待他回来,你让他前来见我。” 于翔称是,又道:“穰城城矮兵少,将军既欲以土山上城,何不堵塞四门,以防张绣出袭?” 于禁看了他一眼,道:“今日若非张绣一场大杀,你当这些青州军痞能这般听话?堵塞四门,张绣不出,这些青州军你来操练吗?” 于翔略有些担忧道:“今日俘虏张绣部十七人,六人伤重而死,其余十一人包扎后已无大碍,我军折损四千三百余人,将军又严令据实而报,若是陛下怪罪…” 自领了青州军,于禁未雨绸缪,便一直有心栽培于翔,故耐心解释道:“军者,君之爪牙也,爪牙何谓?收放自如,收可无害,放可搏虎。” “青州军痼疾之深,军纪之驰,不仅不能为爪牙,守户之犬亦不可任。今日层层重压之下,去芜存菁,待其攻破穰城,陛下恩以荣华,抚以富贵,再以大将镇之,便足成军了。故今日我军非但无损,反有增益。” 于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于禁也不强求,自取了一本书在榻上看了起来,直到呈送战报之人回返,带回刘协手书,于禁拆开来看,只见一面素娟,上书高皇帝大风歌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于禁阖上双眼,在脑海中补全这汉家高皇帝的《大风歌》。 皇帝夺权以来所用之人,所行之事一一掠过,于禁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皇帝当日承诺言再次在耳边响起:“至于文则,但以国家为计,功名富贵,朕当全之。” 与此同时,冯猊起正牙疼的看着鬼头鬼脑扎进自己帐中的王青牛,道:“不知王统领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王青牛大剌剌朝冯猊起榻上一坐,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于禁破了穰城之后,可会对你我下手?” 冯猊起看了故作粗豪的王青牛一眼,一时有些吃不准他是背地里投了于禁,被于禁派来试探自己,还是自发前来试探自己,好在于禁面前卖个好价钱。 冯猊起笑了笑,道:“王统领何出此言,你我尽了为将者的本分,又不曾干犯军法,何来杀身之祸?” 王青牛把眼一张,却只在冯猊起脸上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怀疑之色,心里一沉,顿觉索然,摆了摆手,道:“是俺老牛来错了,冯统领歇息吧。” 说完,便要拂袖而去。 “难道是我错怪了王青牛这厮?今日他真是来和我商议的?”冯猊起心中思忖,想去拉住王青牛,可一想到李野平那死不瞑目的脸和以往死在王青牛手上的那些人,终究没有伸出手去,任由王青牛走出帐外。 王青牛由冯猊起帐中出来,回到自己帐中,一名仍在等待的亲信孙垣问道:“统领,如何?” 摆了摆手,王青牛气恼道:“晦气,姓冯的压根便不信我。” 亲信一脸忧虑道:“这事若是统领单独提出来,只怕不但从此更难得冯统领信任,独独我部去做,也力有不逮。” 王青牛面色发狠,森森道:“于禁端的好手段,这青州军从我和姓冯的将剑捅进李野平身体里那一刻,便回不到从前了。” 说完,王青牛又把眼看向孙垣道:“明日我自去和于禁去说,你回去约束好儿郎们,可莫要害了我。” 孙垣告退,门前亲兵惯例将其细细检查了之后放行。待孙垣走远,二人身体也隐入黑暗,似乎对方才王青牛往冯猊起帐中去丝毫不引以为意。” 另一处青州军营帐中,侥幸活下来得陈绮正与数人在一起说话。 一人道:“攻城实不容易,要不还是跑吧?” 另一人道:“今天于禁杀人你也见到了,慢上两步,就直接砍杀了,虎豹骑就搁旁边呢,要跑你跑,我反正不跑。” 又一人道:“如今看来不过运土石与城下,只要小心些,未必便交代了。” 第一个发言之人道:“若是碰上张绣又出城怎么办?” 这时陈绮说话了,道:“今日你们也看见了,虎豹骑一动,张绣连交战也不敢便逃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省点力气,明日推车推快些,举盾举稳点,也多些活命的机会!” 不远处,陈迎所部是今日青州军中最为轻松的一部。晚间造饭,于禁如承诺一般送来酒肉。虽然酒不过五坛,肉只有半车,分润下来,每人不过半碗酒,数块肉,但有于禁承诺众人不必再战,这些人仍然将一顿晚饭吃出了喜气洋洋的味道,全然忘记了今日出营三千人,如今不过九百余人的事。 () 第三章 山成 第二日,天色刚明,战鼓又起。 王青牛及冯猊起与于禁继续在后观战,今日城上的反击明显比昨日要更为猛烈,前面两轮军付出大量死伤后勉强依令将土石送到,等到第三轮军,被城上大石、热油所慑,无论如何,不愿再往前一步。 见此情景,于禁不怒反喜,顾王青牛、冯猊起二人道:“让督战队压上去。” 冯猊起依令而行,王青牛这时突然道:“将军,似这般打,打到什么时候,末将请令率军由其他三面同攻。” 于禁昨日的狠辣深深吓住了王青牛,他原本以为于禁杀李野平,无非是争夺军权,大家只要俯首听命,便如在夏侯惇麾下一般。 如今于禁围四面而只攻一面,这一轮轮拉练下来,王青牛忽然意识到,于禁这哪是在攻城,这分明就是在练兵。 既然在练兵,于禁对自己动手,便是时间问题了。为了验证心中所想,王青牛本想拉着冯猊起一起请战,想着就算不为于禁所允,于禁也不好因此事见责于二人。 哪知冯猊起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王青牛索性便自己一个人上前。 于禁看了王青牛一眼,淡淡道:“本将军令已下,王统领莫非要抗命吗?” 王青牛眼角余光瞥见冯猊起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大恨,一咬牙,道:“末将遵令。” 说完,王青牛与冯猊起同时上前,对督战队传令。 昨日督战不利的陈绮自愿攻城,这才暂时保住了性命,此时这些督战队哪还会有半分犹疑,刀斧手出列,便向这些不曾被发放兵器的同袍砍去。 贾诩站在城头上远远望着青州军自相残杀,忽然觉得记忆中那个眼中带着哀求,找自己出主意保命求安的少年皇帝彻底模糊了开去。 一众亲心腹拥着张大端,见此情景亦是目瞪口呆,有人对张大端道:“将军,就这么任由他们屠戮我们的人吗?” 张大端道:“哪有我们的人?不愿攻城的都是该死之人。” 这一部军为刀斧手砍杀之下,大半四散去逃,少数跪地求饶,亦有不少自恃勇力,想要夺刀反杀之人。 于禁再次下令,让本部骑兵出阵,四下捕杀,一刻钟后,这一列军已被于禁和王、冯二人联手杀了个干净。 王大端这才上前高喊,道:“陈迎所部昨日奋力一战,如今已在营中休整,战后另有恩赏,做那抗命之人,诸位可要考虑清楚了。” “至于做那抗命之人,眼前这些人,就是下场。” 后有钢刀虎视眈眈,前有同袍喝酒吃肉,两相对比之下,让张大端的劝诱变得分外简单,清理完尸体后,穰城城上城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消耗。 负土填城持续了七天,,城上的反击越来越弱,生死相逼之下,青州军的配合也越来越娴熟,期间张绣出城数次,往往多做杀伤,但只要不迫到张大端部面前,于禁都是冷眼旁观。 张绣前几次出城,这些青州军不可避免向己方阵中奔逃,再为督战队杀了一茬又一茬后,这些青州军终于学乖了许多,众人自发选出弓手、盾手及枪兵,一面以弓手反击城上,一面以盾手、枪兵紧挨着城上反击范围处列阵。 对于这些作为,于禁一概默许,负责攻城的这些青州军在组织出有效的反击力量后,便直接将战线直接推进了一大截,乃至后来张绣再出,已不能再在这些结阵列盾的青州军面前占到什么便宜。 又一日清晨,交战至晌午,张大端领着众统领来报于禁,言战前所划二十列军,有五列全军覆没,三列死伤过甚,其余十二列均完成军令。 于禁看着面前几乎与城同高的土山,微微一笑,道:“诸军辛苦,统领亦辛苦,今日鸣金收兵,诸位只需坐于帐中等朝廷恩赏便可。” 这时统领许铭道:“如今城破在即,莫若我等一鼓作气,破了穰城再行休整,末将观那张绣,也无甚本领嘛!” 于禁把言去瞧这些统领,见皆有跃跃欲试之意,知道这是这些统领见土山已成,起了争功之心。 笑了笑,于禁道:“本将有言在先,但凡成三次军令者,便可退下休整,诸位虽然报效朝廷甚切,又怎可另令本将食言?” 这时有人道:“如此不知将军欲以何人为先登?” 于禁看向王青牛,道:“先前王统领向本将请战,本将岂能不加以成全,明日起便由王统领部作为主力攻城。” 另有人道:“将军,这土山是我等拿命垒出的,将军异日赏功,可莫要厚此薄彼。” 于禁道:“诸位安心,必不至厚此薄彼。” 众人皆走,张大端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也想随众人而去,不想于禁把他喊住,道:“张统领明日领心腹之人,与冯统领同为本将督战。” 王青牛几日前试探之后,一直忧心于于禁会以何种方式对自己动手,如今只是受令攻城,他反而放下心来。 这些天观战,他也觑准了张绣军的虚实,城头上那些,也不过是强拉的青壮,真正可怖的是张绣本人和他亲领的那数百老卒。 但王青牛也不担心什么,再厉害的人,大伙儿一拥而上,城头上又跑不得马,刀从四面八方砍来,便是你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活。 于是王青牛大大咧咧道:“末将对将军一片忠心,不会如某些人一般,大刀砍在脖子上才挪着向前。将军只管安坐高台,看末将将穰城给将军打下来。” 于禁颔首道:“统领忠诚之心,本将素来是知道的,将军今日可回营安排明日攻城之事。” “他娘的,于禁这厮果然坏透了。”王青牛心里嘀咕,“这时候还挖坑给老子,老子得了失心疯,才这时候动小心思。” “哐当”一声跪倒,王青牛豪气道:“将军信重,末将当摘了张绣狗头,送到将军案前,给这些天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于禁笑容更甚,道:“不知将军几日可取张绣之头?” () 第四章 众星 于禁这话一问,王青牛在心里直把于禁祖上数代都骂了个遍,势成骑虎的他暗暗计较:“若是老子说需要十天半个月,于禁这恶贼只怕不会答应。” 挠了挠头,王青牛道:“张大端他们起土山用了七日,我也用七日,七日之后当献张绣首级于将军。” 于禁朗朗一笑,道:“统领如此说,本将便放心了。七日之后,本将与全军为统领贺。” 看着满面笑容的于禁,王青牛忽然有了一丝后悔:“早知道于禁答应的这般爽快,刚才就应该多要一些时间才对。” 于禁亲自将王青牛送到营前,把臂而言道:“今国事尽托于统领一身,唯愿统领不辜朝廷,不负陛下。” 王青牛是真的越来越厌憎于禁了,阴险恶毒不说,说话还文绉绉的,根本不管听者的感受。 “这种人,什么时候才会死啊!”心中碎碎念着,王青牛拍着胸脯向于禁保证道:“将军安坐帅帐,末将必如将军所言,不辜朝廷,不负陛下。” “如此将军自当封妻荫子,成丈夫功业。”于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勉励了一句,方领着一众亲卫回营。 送走了于禁,王青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到营中细细想了一会儿,唤来一名孙垣道:“为何儿郎们今日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孙垣看了王青牛一眼,欲言又止间被王青牛把桌子一拍,道:“孙垣你莫非忘了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又是谁给你找了女人暖脚?” 君子施恩不忘报在王青牛这里是不存在的,你施恩给他,你可以这么想,但若时他有恩与你,只恨不得每日在你耳边说上一遍,以免你忘了开去,做出一些糊涂事来。 孙垣道:“将军息怒,近日军中不知道哪个小人散布谣言,说您为了自身富贵在于禁面前谄媚,拿大伙儿的性命不做回事。” “他娘的,是哪个狗…”王青牛暴怒而起,忽然觉得不对劲,道:“什么近日,我等攻城不是今天才定下的吗?” 孙垣答道:“就是我从将军处回来第二天,便有这种消息在流传,大伙儿本来不信,结果果然只有我们一部攻城,于将军向来不近下属,方才却和您一起回来…” “方才我来时,还听见有人说…” 话说到此,王青牛心知自己又被于禁算计了,他重新坐回榻上,狠狠灌了一大口水,又让左右去做些肉食过来,这才看向孙垣,道:“听见有人说什么?” 孙垣道:“说冯统领是真正知道大家疾苦的人。” 说完,孙垣小心翼翼瞧了瞧王青牛的神色,补充道:“这可都是别人说的,属下对将军可是忠心耿耿。” 王青牛知道,这一仗打下来,无论结局如何,自己在青州军中的名声都好不到哪里去了。狰狞一笑,王青牛恶狠狠道:“既然说我拿大伙儿性命不当回事,那我若不如此做,岂不是对不起他们,明日攻城,哪个不尽全力,老子率先砍了他。” 孙垣道:“将军,要不咱们反了于禁去投张羡吧。” 王青牛道:“你支起耳朵听听,是不是有马蹄声。” 孙垣凝神细听,却有若隐若无的马蹄声传来,惊道:“将军。” 王青牛摆摆手,道:“你莫要害怕,想来是于禁将虎豹骑移防至此,将我等隔断在他本部军与虎豹骑之间罢了。” “莫说去长沙投张羡,若是哗变,连十里也别想跑出去。你也不要做了个愁眉苦脸的样,不就是攻城吗,从前又不是没做过!” “至于冯猊起,嘿嘿,你且看了,他好不了!” 这时部下送了肉食热汤进来,王青牛就手分了孙垣一份,道:“先吃,他娘的天天在于禁营中和他一起吃那些干粮煮水,简直吃死个人!” 确实干粮煮水的于禁,在调虎豹骑移营后,便开始亲自来写给刘协的战报,详细叙述了开战至今的情势。 与此同时,穰城城上,张绣正望着几乎与城同高的土山叹息,向贾诩道:“于文则稳扎稳打至此,全无破绽可寻,穰城守不住了。” 贾诩道:“只盼这些日子袁术能有所发动。” 张绣摇头道:“来不及了,从皇帝至徐州,到近日在穰城,其间不过两月,袁绍向来优柔寡断…” 贾诩道:“是诩无能,以致将军受累。” 张绣苦涩一笑,道:“我待先生如长,却不能用先生之谋,岂不合当如此?” “往日读史,怪项羽不用范增之谋;近日天下,笑吕布不纳陈宫之言。” “却不曾想,我勇不及二人,愚蠢之处,却比二人更甚。” 张绣说得消沉,贾诩亦不免叹息,有心进上一言,又确知张绣绝不会照做,两人就这么站在一处共同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凉,二人下城,准备各自回府,行至分离处,张绣突然郑重其事从贾诩行了一礼,贾诩这次没有避开,坦然受了张绣一礼后道:“诩在段煨处为其所忌,几成杀身之祸,幸得将军收留搭救。无论如何,诩定然尽力保得少将军和小姐平安。” 张绣点头,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纵马往府中而去。 贾诩看着张绣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感伤。 威震东西二羌,在自己被匪人所绑,仅凭其人名号,便可令匪人不敢加害于己的段颎,服毒死于狱中。 用兵如神的皇甫嵩讨平了黄巾,族灭了董卓,终于没能搀扶起汉室,徒劳看着李傕、郭汜入了长安后,又熬了些念头,如今也逝去五年了。 威凌帝王,不可一世,退天下诸侯的董卓,腹上的灯芯燃了些日子,还顺便带了蔡伯喈一起走,也不知黄泉路上,二人会聊些什么。 胆烈人俊的孙坚,刚而不矜的卢植,小人得志的王允,互不退让的董、何二后,志大才疏的大将军何进,权势滔天的十常侍,甚至承孝灵皇帝大位的少帝… 动于中国,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这么多或好或坏,或愚蠢或深谋的人粉身其间,到了今天,又轮到聚合少年,意气杀人的张绣了吗? () 第五章 御医 是夜,刘协收到多份奏表。 一份来自于禁,其言穰城十日以内必破,青州军部分已足可任用,陛下可斟酌派一大将领之。 第二份来自荀彧,表上说了三件事,一是袁术与庐江太守刘勋兵到徐州,各郡纷纷响应,叛汉事袁,现围中郎将张飞于小沛,困破虏将军吴清于下邳,而值此关头,臧霸态度却颇为暧昧;二是钟繇已答允往关中任职,选何人与钟繇同镇关中,还需刘协定夺;三是豫州牧刘备,听闻袁术犯徐州,请往阵前面君。 第三份奏表来自吴侯孙策,称曹操弄权之处,甚于董卓,今陛下既令其成笼中困兽,何不杀之永除后患。 看了这些表文,刘协闭目沉思,于禁破穰城乃是意料之中的事,穰城战后,虽然青州军就地加以施恩整编之后,便是一支可用之军,但做这些事是需要时间的,所以至少数月青州军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暂时派不上用场不是问题,问题是留何人在此编练青州军。 原本历史上,此时本当奄奄一息的袁术竟然如回光返照一般和刘勋一起攻入徐州,对于这两个被孙策骗得团团转的倒霉孩子,刘协并不过分在意,想来无非是袁绍提前入局青徐罢了。 如今公孙瓒未亡,袁绍不能南下,以这两个点心一般的存在,并不能对刘协造成多少困扰。 刘协在意的是,除朝廷两处陈兵之处外,刚刚平定的徐州在袁氏一到徐州,徐州便举州皆反这件事,以及刘备此时请来阵前面君所求者为何! 目光落在孙策所上表章上,刘协就更为头疼了,对许昌念念不忘的江东小霸王,莫非要在朕之当面来一出清君侧,诛曹操的把戏? 沉思片刻,刘协心中有了计较,开始提笔给荀彧回信。 刚刚提起笔,帐门外荀藉来报,言高顺送了十余人过来,这些人自称从长沙攸县而来,领头之人是当日未央宫中随黄忠献祥瑞于朝的魏延。 魏延?刘协心头一动,便令荀藉宣其觐见。 魏延入见,关羽惯例执偃月刀刀立于刘协身后,卖相可谓十分优秀。 刘协见魏延一副我狠委屈,快来问我的表情,不明所以之下,回头看了关羽一眼。 关羽正眯着一双丹凤眼,专心对魏延进行眼神威慑,根本没有注意到刘协询问的眼,刘协有些哑然失笑,问魏延道:“文长因何事到此?” “天子还记得我的表字!”天子的温和礼遇对比刘表那厮的丑陋嘴脸,若非男儿有泪不轻谈,魏延也还不认识刘备,否则此情此景,此刻此人,魏延定要落下几颗眼泪来煽情。 魏延道:“陛下!臣当日受命回了荆州,刘表听说了臣令祥瑞受伤一事,大加责备,立时要砍了臣的脑袋,得黄汉升一力求情,仍然将我打了三十军棍,除了官职。” 刘协闻言一愣,这么厉害的吗?没听说过荆州刘景升是这样一名暴躁老哥啊! 见刘协没有说话,魏延继续道:“黄汉升虽然没挨了军棍,但也被罢了官职在家,臣找他同来面君,被他拒绝了。” 刘协奇怪道:“因何拒绝,莫非信不过朕吗?” 魏延叹了口气,道:“却非如此,黄汉升老来得子,谁想自娘胎里便是个病秧子,照顾了这十余年,如今眼见是不能活了。” 刘协虽知三国有包括华佗、张仲景在内的诸多名家妙手,但一直未曾有时间寻找。现在再行去找,想是来不及了,乃道:“朕营内有御医随军,文长可引之去往汉升处,看能否有所挽回。” 大丈夫效死之主,当如是耳!魏延再次在心里恨恨鄙弃了一番刘表,对刘协道:“臣这便引御医去南阳!” 魏延不满刘表,对黄忠的担当、气度、武艺却都佩服的紧,因此当刘协提及可遣御医而去时,他便马上想要将御医带到黄忠家中,看能不能给黄忠留个带把的后人。 刘协道:“黄汉升在南阳?” 魏延道:“黄汉升那个儿子受不得颠簸劳碌,因此一直在南阳老家,未曾与黄汉升一同四处为战,官职被免后,黄汉升便领着本部五十人回了南阳。” 刘协点头,道:“事不宜迟,朕令文远点些人马送你前去。” 魏延拜谢道:“臣尚有一事欲求陛下。” 刘协道:“文长但说无妨。” 魏延道:“臣欲在陛下麾下为将,还请陛下收留!” 刘协笑了,道:“文长本是汉将,为朕之爪牙,否则岂有鹰扬之赐?” 魏延带着巨大的幸福感,领着御医为一众骑兵护送着往南阳黄家庄而去。 南阳路近,众人快马而行,不过几个时辰便至。 正值冬日,不远处又有战事,故田亩间全无农人,众人驱马直入黄忠门前。 庄园颇大,门人从门洞里瞧见魏延带兵而来,并不开门,几丝若有若无的杀气同时锁定了魏延等人。 魏延朝杀气来源出咧嘴一笑,道:“这才几天没见,你等不认识我了吗?” 有声音从高处传来,道:“魏将军稍待,我等这便去禀告家主。” 魏延道:“你等快去,陛下遣了御医来给你家公子治病,莫要自家人误了自家事。” 庄内不再有言语传来,杀气却仍然萦而不散,无他,张辽所点这些人,亦是百战老卒,精锐之处,令人望而心折。 等有片刻,沉重的大门缓缓而开,黄忠亲自出迎,道:“文长去寻陛下,缘何请了御医来我家里?” 魏延面有得色,道:“陛下听我说你那儿子体弱,立时便遣了御医过来,如此天恩,可谓浩荡。” 这时,随魏延而来的御医上前道:“黄将军,未知令公子何在?” 这御医面白无须,端正大方,黄忠忙见礼道:“不敢慢待先生,天寒地冻先生还是用些热茶再行问诊。” 御医推辞道:“不敢如此,来时陛下专有叮嘱,即到即诊,若不才力有不逮,陛下当再遣医术高明者来。” () 第六章 黄舞 黄忠一边延请御医进门,一边客气道:“未请教先生高姓?” 这御医笑了笑,道:“高姓不敢当,下官姓钱名财,现忝为少府药丞。” 黄忠听钱财姓钱名财、自称下官,心中便有些不喜,只是毕竟乃天子用恩,于是面上不露,语气也热络如常,心却已经先凉了半截。 世间万般苦,久病不得上医,白发熬走黑发,这两件不说最苦,也排在前几名中, 黄忠父子两人,这些年来分占了这两样,其中种种纠缠苦痛可想而知。有时候,黄忠脆弱时甚至会想,莫不是自己杀戮太多,干了天和,才报应在儿子身上? 但他毕竟性情坚韧,每每稍有脆弱也很快从其间抽离情绪,只是对于延请名医,不免又加了几分心思。 三人一路前行,随行的士卒已被黄忠安排着下去歇息,奉上些热茶暖汤热乎热乎在马上吹凉的身子。 当日黄忠在未央宫内,无弓退鹰的本领早在羽林卫中传开,今日众军受天子令护送魏延及钱财二人来黄家庄,也不与黄忠拿腔作势,自随黄忠安排,由庄内仆人引着在庄子中歇息,将空间留给三人。 穿门过院,黄忠领着魏延与钱财来到一处位于西北角的房间。几人刚到门前,门便微微一声响动,从屋内打开。 魏延把眼看去,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身材高挑,鬓发乌黑,面容美丽,眉目之间,英气勃勃,正是黄忠女儿黄舞。 “父亲。”黄舞招呼一声,轻轻看了魏延和钱财一眼,道:“既有外客,女儿便先退下了。” 黄忠点头,黄舞见礼后退下。黄忠面有戚容,道:“拙荆早逝,我常年在外为将,女儿放心不下弟弟,遂一直不曾外嫁,倒让二位见笑了。” 魏延还在想,这女孩儿和黄忠生的半点也不相似,钱财则道:“所谓长姐如母,今小姐持孝道照顾幼弟,此为世之佳话,何笑之有?” 黄忠重重叹了一口气,三人进入房间,床榻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与方才女子有七八分相似,正虚弱的靠着床沿,拿一双眼睛打量着来人。 钱财嗅了嗅空中浓重的药味,上前一步,道:“本官奉皇命来为公子诊治,还请公子抬脉。” 少年看了钱财一眼,眸子里闪过不耐,任性道:“我不想看,你们这些庸医,每次都开了方子便跑,我原本只是不耐风寒,如今连床也下不去了。” 黄忠闻言立时呵斥道:“黄叙,你从来教你是这般与人说话吗?” 黄叙受了呵斥,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鼓着腮帮子与黄忠争辩道:“父亲与其教孩儿怎样和人说话,不如教教孩儿到了阴司府中,见了东岳大帝,怎样讨好其人,以免来世再糟了今生之苦。” 一席话说得黄忠勃然变色,方要发作,只见钱财上前道:“公子既知东岳大帝掌生死,岂不闻天子同样如此?” “本官有品有级,更受皇命而来,公子这般作态,莫非嫌弃黄泉路上寂寞,想拉了父亲姐姐及这满庄上下同死吗?” 这一番话下来,不独黄忠,连魏延也听不下去了,只是碍着天子颜面,强加忍耐而已。 倒是黄叙在床上为这翻话一逼,情绪愈发激动,胸腹间发出剧烈的喘息声,钱财大步上前,一把抓出黄叙一只胳膊,将手指搭在黄叙尺骨和桡骨之间,继续刺激道:“公子命不久矣,缘何要害了他人?” 黄叙虽然久病,又不时把传说中执掌生死的神明东岳大帝挂在嘴边,但总不过是少年任性,拿话顶撞父亲罢了,其实心中还报了些幻想,期许哪天痊愈,能和父亲一般,开得了硬弓,骑得来健马。 这些日子以来,黄叙身体每况愈下,黄忠、黄舞虽有预感,但二人又岂会将生死这等事摊在少年人的眼前,因此当钱财毫不客气地说出命不久矣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恐惧将黄叙紧紧围绕,久久躲避的东西就这么没有一点点防备的扑面而来,已成了少年不能承受之重。 呆呆地坐在床上,眼中晶莹泪珠打转,钱财把右手将黄叙一推,左手按在黄叙下眼睑上,往下拉开,见黄叙眼底尽是血丝,仔细看去,更有淡淡地黄色隐藏其中。 黄忠爱子心切,上前去拉钱财,道:“药丞…” 魏延亦满脸怒气,同样上前去拽钱财袍领,却见钱财从床上站起,朗然一笑,对黄忠道:“恭喜将军,令公子并无大碍。” 黄忠一愣,与魏延两人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中,钱财继续道:“只要停了参和药,每日多喝些煮沸后落温的水,便足够了。” 这话莫说黄忠,连魏延也不相信,魏延皱眉道:“药丞可莫要拿话来欺哄我等。” 钱财微微一笑,解释道:“下官从进门开始,便觉参味之重,令人奇怪。” “人参者,生人也。其药性之强,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吊濒死人一口阳气不灭,以让医者有时间施为诊治。” “用参之人或为老迈之人,枯朽无以聚阳;或为重伤之人,气血大失以致阳气流散等,用在少年人身上,老夫不说闻所未闻,至少颇为奇怪。” “少年人气血方生,阳气日隆,便是先天母胎损了根基,也不该下这般重的参来补。稍后下官见小姐温婉知礼,公子却暴躁易怒,心中便有了猜想,一诊之下,果不其然。” “公子气血之旺,阳气之盛,体不能存,故以怒意发散于外,其眼底深处,肝火焚烧日久,血丝积黄,正是补之太过之象。” 钱财说的头头是道,黄忠却仍有些不信,道:“这些年,我东奔西走,但有名医均请到门上,令其医治,莫非这些人等,尽为庸医?“ 钱财道:“是否庸医不得而知,但众医皆为卖参于将军却是实情。” 魏延亦不相信,怀疑道:“岂能人人皆为卖参乎?” 钱财道:“二位将军虽得陛下看重,却尚不曾立得封侯之功,受那万户之赏,黄将军或薄有资财,却非诗礼簪缨之望族。如此一来,接触之所谓名医,无非街边坐馆经营之辈,一人如此,千人亦是如此。” () 第七章 上城 “坐馆经营者,医非为治病,乃为求财,药非未医人,乃为得利。医者一道,又非寻常,不得门径者,只能懦懦无言,任其用药治疗,富者治中,中者治贫,贫者治债,然后患愈则我术可比扁鹊,患死则非我之过,实药不能医必死之人。” 说完,钱财见黄忠脸上仍透露着不信,乃道:“将军若是不信,下官可与魏将军在贵处叨扰一晚,将军只去取了大碗水煮沸,公子今日莫要饮食,只把水喝了发汗,虽一时不能痊愈,但也稍稍可见好转。” 话说到此,黄忠已不由得信了八九分,魏延在一旁道:“既是阳火过盛,为何还要去饮煮沸回温之水,此非前后矛盾乎?” 钱财乐呵呵道:“将军有所不知,先秦《皇帝内经》早言,‘禁寒饮食,寒衣,形寒饮冷则伤’,无论阴虚阳盛,总是于元气有损,此时再以寒凉入体,更损元气,再有寒凉与阳气在体内相激,人不能得存矣。” 这时黄叙弱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道:“那我以后能如父亲一般吗?” 钱财回答道:“此事非本官所能论断也。” “黄将军武艺箭术,下官亦有耳闻,想来便是生而有此天赋,亦需终年勤奋不辍,下官只懂医人,不能断命。” “另外怒哀动于心神,自然映在脉中,老夫为诊察之准,刻意激公子之怒意,起公子之惧情,此亦需向将军及公子致歉。” 黄忠道:“先生医术高玄,黄忠实在佩服,今夜治些酒菜,再备些心意,为小儿方才冲撞先生致歉。” 钱财笑道:“酒菜可以品尝,心意亦能接受,但医术高玄之赞,下官实不敢当此。公子之疾,并非顽症,只是所托非人,今日便不是下官来,少府中任一御医,皆可诊治此症。” 这话一说,魏延、黄忠莞尔之余,一时间对钱财观感大好。 这厢钱财令黄叙饮煮沸回温之水,阵前王青牛被张绣杀到急火攻心,不能自持,又狠狠灌下一大碗凉水,砍了数名畏惧不敢上城的士卒,王青牛丢掉长刀,拿出短戟,怒道:“本统领亲自领你等先登,若有人再畏缩不前,莫怪本将砍了你之后,再回去杀了你家中老幼。” 原来自在于禁面前立下七日之约,王青牛本不甚在意,以他想来,无非多死些人罢了,即便是十人换一人,也足可换了张绣狗头。 哪知战事起了之后,完全不似他心中所想,三千人上城,城下还有弓箭掩护,却是抱头鼠窜而回,自相拥挤踩踏,待重新列阵,无论如何催促鞭笞,都不愿再往城头而去。 王青牛怒从心中起,便要砍杀了这些人,这时其中一名副将道:“将军再遣一列人上去,若他们不惧不退,我等便是死在城上,也绝无二话。” 这副将王青牛识得,名叫士三,平日聪明伶俐,下起黑手来又快又稳,抢起东西来悍不畏死,连他都这般说,王青牛遂重新点了一个统领,令他亲自带队去攻。 新被点名的这统领名叫武镔,为王青牛亲信之一,生的身量高大,骨架粗壮,自有一股蛮力惊人,一口重刀下不知杀了多少官军与百姓。 得令之后,武镔身披重甲,手拿钢刀,一马当先率众踏着土山往城头奔去。 因事先得了王青牛吩咐,上城之后别去招惹张绣和那些老卒,只消随便挑几个软柿子砍了脑袋,便可下城交差,王青牛自当另择人去上城消耗。 至于战场之上,如何挑拣软柿子,武镔只消一眼看去,那些不敢对视,连拿兵器的手都在颤抖的家伙就是武镔的目标所在。 武镔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握紧了手中的刀,脚下步伐又快了几步。 重重一脚踏在土山最高处,武镔用刀拨开一支射向自己的羽箭,将头一低,刀一收,屈膝沉腰,以肩膀为盾,就这么一头撞向了城头上。 武镔本就高大,又披了重甲,这般起了速撞上来,自然无人可挡。 城上之人纷纷躲避,有两个躲避不及的,一人被撞在胸口,飞到一边吐血,一人被踩断腿骨,丢了武器在一旁哀嚎。 武镔就手将两人割了脑袋,然后环视一圈,发现张绣离自己有数十步距离,中间隔着众人阻挡,乃放下心来,抡起钢刀,连劈带敲,不一会儿便几乎将面前杀戮一空。 城下观战的王青牛冷冷看了士三一眼,哪知士三道:“统领,鸣金吧,若张绣过来,武统领便不得活了。” 王青牛没去理会士三,心中盘算着稍后武镔下城,如何整治这些不敢上城的溃卒。 城上武镔又是一刀横过,面前的士卒急忙用刀去挡,却只是徒劳而已。两刀相撞之下,这士卒虎口开裂,再也拿刀不住。 这时武镔第二刀又当头劈下,在士卒绝望的眼神中,将他削去了半个脑袋,红白相间的混合物溅了武镔一脸。 “晦气,半个脑袋怎么好交差。”武镔骂了一句,伸出舌头把唇上唇下一舔,感受着舌尖传来的微咸与腥气,脸上露出变态迷醉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新鲜的味道,倒是无论多少回,都不会腻。” 这时张绣注意到武镔在不远处的大杀特杀,就手夺过一杆枪,朝武镔投掷而来。 武镔听见风声,微微一侧身子,让过此枪,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张绣也不过如此?” 张绣一击不中,武镔捡起那杆枪,就近将一个士卒透胸而出,连人带枪向张绣砸去。 张绣看的火起,把枪在地上一撑,整个人高高跃起,避开武镔砸来的士卒同时如大鹏展翅般朝前扑来。在力将用尽之时,一枪隔开一名青州军劈来的长刀,空中一个拧身,枪尖一点带走这名青州军的性命,然后借着最后一点余力,一脚踏在这名青州军没有来及倒下的尸体上。 成功借力,但人尸毕竟不如土地坚实,张绣此次只能微微跃起,而附近的青州军人人看的分明,想到这些日子营中流传的,执张绣之首者封侯,众人皆眼中泛起火热眸光,各个仗刀砍来。 众人如此热切,连数名盾兵也不愿错过这等机会,丢了大盾,从脚下捡起长刀来砍张绣! () 第八章 虎咆 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人在空中,下方乱刀纷纷砍来,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张绣竟生出了一霎恍惚。 同样的冬日阳光中,低矮的城墙,雪亮的刀光,连空气的流动都这般似曾相识:那一年,祖厉长刘隽为金城麹胜所杀,时任县吏的少年张绣,一人一马,也是这般景色里,胸臆不结,杀人随心,从此登上了汉末乱世的舞台。 十余年了,当年青骢已逝,曾经少年已老,但不变的是,杀你们这些废物,仍然不费什么功夫! 从一霎恍惚中的错乱时空里回来,张绣狞恶一笑,以枪尖拄地,掌心在枪末尾处撑住,边调整身形边避开数把长刀,左脚向前一踹,将当先一人踹开,这人身后两名同伴,收刀不及,两把雪亮长刀就这么将此人扎了个通透。 借这一踹之力,张绣把枪杆往后一拉,再突然松开,刀随张绣而走的青州军被一杆打在脑门之上,清清的一声脆响,软软的倒了下去。 又杀一人,张绣并不得意,长枪脱手的他沉下左肩,朝离自己最近一名青州军怀里一靠,同时借一撞之力左手把这名青州军手腕向内一折,这名青州军吃痛,不由自主松开手中兵器。 张绣右手接住长刀,脚下发力,借方才一撞的余波,将这名青州军继续往左退去,如此以来,左边来刀被逼退,右边来刀扑空,张绣方松开左手士兵,一招单刀直入,切开当面一人的喉咙。 接着,张绣双腿生根,腰间发力,往右边急转,一众兵士纷纷退后一步准备举刀来挡。然而张绣右手只是虚画,当众人举刀之后发现张绣未曾攻到,不可避免发生一瞬间的错愕。正等着这一刻的张绣,左手绰刀在手,带起一片明亮,将数人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这些被张绣猝然划瞎双眼的青州军立时陷入了绝望和恐惧之中,各自丢掉兵器,后退着哀嚎。 这些青州军被这般一冲,如何还能困得住张绣,张绣上前一步,伸手握枪。 手刚搭在枪上,伴随着一道呼啸之音,冲上前来的武镔举着手中重刀对着张绣当头砸下。武镔此来,自然不是因为张绣对青州军士卒大加杀戮所致,而是眼见有便宜可占,冲上前来看能否借着这势趁机狠狠占上一把。 面对武镔卯足了劲的一刀,张绣自然不会硬接,长枪从地上拔起,张绣抱枪持刀朝边上一躲,在漫天的烟尘中,一声轰天巨响中,武镔这势在必得的一刀狠狠砸在了穰城城墙上。 旧力已泄,武镔深吸一口气,将刀横扫向张绣胸腹之间,同时对退意明显的士卒道:“那些盲眼的别去管他们,你们和我一起杀了张绣。” 迫于武镔平日威势,士卒们再次举刀砍向张绣。 这个时候,青州军不通合击,不擅配合的缺点被无限放大了开来。 明明是众人持刀,却刀刀相碰,彼此干扰,有主将展威,却无人与其统一节奏,各攻一处,以致虽然人多刀繁,看起来热闹非常,却不过各自为战,任人逐个击破。 这等军队,除非是王朝末世,拿来吓唬吓唬那些脑满肠肥之官,令其不战而降;或者冲上一些同苦于朝廷,与将帅为仇雠的士卒,但凡遇到稍有能力的将帅或者略有军纪的兵马,都不过是任人宰割,为后人叹罢了。 中平元年,三十六方渠帅,信徒遍于十州,大贤良师声势煊赫,黄天当立不可一世,却往往为皇甫嵩等人领着不足黄巾兵十分之一的朝廷兵马,打得落花流水,信心全无。 非独如此,便是各地趁势而起的豪杰们,领着新募的那些兵,撞上黄巾,也往往能以少胜多。 张绣身子一矮,让过横刀,右手持着长枪,一枪刺向武镔扔沾染不少红白之物的面上。 武镔把眼一瞧,见张绣方才为躲自己攻击,手只堪堪握在枪尖往下三寸处。此时觑得机会出手,也不过是前臂发力,全无腰腿之借。 张绣出手如电,武镔情知自己一个闪躲,张绣必然一个后撤重整态势,四下已有不少眼神含煞的老卒,沉默着砍倒一名又一名青州军,向张绣身边聚拢而来, 等这些人围了上来,再想杀张绣便无可能了。这时的武镔早将王青牛的叮嘱丢在了云霄之外,毕竟武镔虽然勇武残忍,却是不曾受过后世某游戏毒打的男人。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我能反杀”悄然降临,自信心膨胀到极限的武镔面对张绣出手,不闪不避,再次举刀看准了张绣的颈子劈去。 面对武镔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张绣忽然笑了,他脚下发力,胸腹沉气,使枪的右手更加了几分力道。 这时武镔重刀已到张绣颈间,张绣松开长枪,身体再次低伏,左手长刀望着一众青州军手腕处划出一道弧线。 一招逼退青州军,长枪去势不减,一刀落空的武镔同样露出笑容,面对已无法躲避的长枪,他只把头往下一低,化劈为砍继续追身去攻张绣,同时高声喝道:“”张绣,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原来此时有数名青州军到了张绣身后,正等着张绣自投刀网。武镔在张绣面前把这看得分明,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 于是自忖张绣脱手之枪力道不大,不能杀伤自己的武镔,只把兜鍪迎了枪尖,自己却一刀快似一刀的仍攻张绣。 “来得好!” 张绣抬眸和武镔一个对视,左手把刀横过,不用刀身,却用刀柄重重撞在武镔刀身上。 武镔刀身侧面受力,顿时为之一偏,张绣就手再次横过长刀,看也不看,借手腕一抖之力将刀从自己脸侧甩向身后。 这时,武镔兜鍪已和张绣枪尖相触,撞击力度果如武镔所料,张绣这枪起的仓促,不刺在要害,便几无杀伤能力。 “死! 武镔又待进攻,忽然视线和张绣眸光一撞,只见张绣眼神丝毫不乱,眼底凶光大盛,正如那林中猛虎做足了诸番准备,扑向猎物的一瞬间! () 第九章 斩首 “不好!” 武镔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见张绣向后丢出长刀后,看也不看后面一眼,欺身向前,右手重新握住枪身。 同样的手法,更快的速度,张绣不压枪尖刺面,不谋回身借势,一枪即到,在枪尖与兜鍪相触的刹那之间,张绣把手在枪杆上一滑,借枪尖与兜鍪相撞之力,将枪向后一拉。 枪即向后,张绣掌心贴住,五指一紧,依然是同样的动作,再次把枪往前一送。 武镔再不敢托大,有心引刀去挡,张绣第三枪又到,明明不曾见张绣有何动作,武镔却只觉张绣一枪快似一枪,一枪重似一枪! 如果说第一枪是略有所感,第二枪是震动兜鍪,第三枪到的时候,武镔只觉仿佛在寺庙被人罩在了大钟之下,再由巨大木槌在外面狠狠一撞,直教人头晕耳鸣,失去反抗能力! 第四枪,第五枪,第六枪,第七枪! 第八枪刺完武镔已经七孔流血,不知道是死是活,张绣后拉长枪,身体夸张的低伏,以双手同时握住枪手的后半段,腰马合一,将长枪一扫横扫,再次逼退围拢的青州军后,右脚一个蹬地,左脚紧随其后,两脚牢牢扣在地上。 张绣随即转身,枪仍交右手,带了凄厉的破空之音的第九枪,再次又快又准的击在武镔兜鍪上同一处位置。 这一枪去势如此之沉,在几乎一瞬之间,被张绣连续点在同一个位置九枪后,武镔兜鍪未破,颈子却应声而断,高高的落下城去! 一众青州军离得最近,故看得分明,那飞下城去的头颅上,甚至还有未及收回的志得意满之态。 若说刀砍斧劈,头颅应声而落,众人尚能接受,如今张绣虽是九枪之功,但依众人看来,确是见张绣一枪之下,头颈分离,一众青州军看张绣的眼神,不禁有如在观神魔一般。 百人环伺,主将亲临,却连一道伤痕也没在张绣身上留下,还被张绣以这种夸张的方式杀了主将,这些青州军再也鼓不起任何勇气与张绣作战,忙不迭地纷纷跑下城去。 说来这等故事也只能发生在青州军上,方才这种情状,不说以陷阵营或者白毦兵来战,便是稍加训练过,经过一些战阵,稍懂战阵合击之术的士卒,有个八九人在此,张绣也只能饮恨当场。 不过善战之将,知己知彼本是寻常,所谓古之善胜者,胜于易胜者也,若是换了其他兵马在此,没有马力可借的张绣亦不敢以这种冒进的方式来战。 王青牛在城下把这一切看了,立时在心里狠狠骂了声娘,“没脑子的东西,杀了人下来便是,非要去招惹那张绣。” 眼神在左右掠过,众人脸上是自己熟悉的恐惧,心知今天这一战若是就这样泄了士气,那后面想指望这些人攻破穰城便想也不用想了,王青牛短戟一横,高呼之后,问身旁的士三:“我今欲亲自上城,你去也不去?” 士三一愣,似乎没想到看了武镔之死后,王青牛仍然不攻下穰城不罢休,当下劝道:“统领,张绣武艺实强,我等还需从长计议。” 没有回答,只有短戟带起的风声,和一颗高高飞起的头颅。 “去你娘的。”王青牛杀人之后,仍不解恨,在尸体上啐了一口,怒道:“等到了阴间,和武镔那个蠢东西一道从长计议吧!” 骂完之后,王青牛回身走到冯猊起及张大端面前,道:“我带本部精锐上城,这些避战之人,就交给二位统领了。” 张大端闻言,立时令刀斧手上前,压向方才王青牛砍杀士三之处的余卒。 他这一动,被方才王青牛举动惊得心惊肉跳的冯猊起也不得不点了刀斧手一同上前。 这些余卒见到这种景象,亡魂大冒,想要去跑,连日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原地或有活路,跑则死路一条。 于是余卒纷纷向王青牛拜伏求饶,王青牛不理他们,点起本部亲信精锐后,又点了两个素来与自己最为亲厚的统领名字,让他们率部配合。 做完这一切,王青牛又持戟砍了几个跪着讨饶的余卒,这才咧着嘴道:“你们要不与本将上城,未必会死还有可能因功受赏,要不就跪在这里,本将等你们被斩杀干净,才去上城。” 督战队的刀斧手压上前来,这些余卒只得纷纷站起,准备再往穰城而去。 王青牛又收拢了武镔的溃卒,与第一批溃卒编在一起,令其为前驱,自己则手持短戟,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下领着本部军及另外两部军紧随其后。 一身是血的张绣厌恶的抹了把脸,问张辑道:“虎豹骑所部离我等有多远?” 张辑把城下仔细一望,回到道:“如今距离,与首日无差,将军若是出城,只可在土山左近杀戮,待虎豹骑一动,末将便在城上鸣金,将军立回则可。” 重新上城的贾诩则道:“将军厮杀已久,虽骑从亲军仍在城中养精蓄锐,但将军此时出城,绝非良机。” 张绣指着下面被强逼着重新往城头而来的溃卒道:“先生良言,非我不知。只是我一身武艺,大半都在马上,现在城上仅有千余人,实已难坚守,若不将这一些人冲散,便只能令骑兵步战,消耗于城上了。” “只这些溃卒,绝无破城可能。”贾诩把手一指王青牛,道:“将军且看此人。” 张绣顺着贾诩所指的方向看去,贾诩道:“此人呼喊指派,必为攻城之领,将军两轮厮杀,城下之人心胆已寒,非主将亲冒矢石不能激士气,诩猜想此人定会随军而来。” 张绣道:“先生的意识是?” 贾诩道:“将军莫要管这些溃卒,只仍然令人在城上抵住,将军自引人伏于城门之内,待其主将近前,将军便行擒贼擒王之术,主将一死,这些溃卒自然退去。” 张绣点头,道:“便依先生所言。” 贾诩道:“将军出城,切勿勉强,但听城上鸣金,便不可再恋战了,说不得此战之变故,便在近日了。” () 第十章 少年 王青牛踩鼓上城,张绣门下按枪。 二部合为一部,近五千人的溃卒先登,这些人为刀剑所逼,拥挤在一起,就这么相互推攘着往城上涌来。 城上一轮轮箭雨洒下,方才两轮战斗,青州军分散而来,速度又快,箭矢宝贵,这些弓手于城上瞄准,一人不过射上两三支箭青州军已近在咫尺。 张绣哪里舍得这最后的一点弓手去跟青州军做了消耗来葬送,当即命他们退了开去,自己提枪和几十老卒领着千余新兵迎上。 因此现在这些弓手可谓是刚刚做完热身,正是筋骨已开,力气正足之时,逢着青州军这些溃卒弃了章法,密密麻麻如浪而来,弓手们只管取了箭闭上眼睛去射,只要弓弦拉满,一支箭飞驰而去,便能带了一条性命走。 两轮射下来,这些溃卒们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些勇气也在身边同伴一声声的惨呼中如烈阳下的薄雪一般,迅速消融蒸发,没有一点痕迹残留。 前面的不动,后面的也跟着放缓脚步,王青牛等人见此情况,连催促之声也没有,直接把手中兵器往后排这些兵卒身上砍去。 后排这些人没有胆量掉头反抗,上城未必就死,而身后的兵器尽往要害处招呼。 于是后排推动中间,中间再推前排,前排不愿再动,便被推倒在地,众人踩踏而过,便只有出气不见进气了。 第二排推倒第一排,自己便成了第一排,虽被城上弓矢一射仍然怯战,不自觉慢下脚步,但总归较之前来说,朝前面挪了些距离。 这般一路踩踏,缓缓而行的境况,直到王青牛所率弓手进入攻击范围,开始向城上掩护射击,城上箭雨为之一滞,这些溃卒速度才终于快了起来。 饶是如此,四千余人的队伍,等到了城上,已经损去了一半不止。 前有控弦之士在城头张弓驰箭而射,后有王青牛与众人在其后以刀枪驱赶,这等惨烈的阵亡率可说是城上城下合力的结果了。 无论怎样,当这些溃卒重新站在穰城城墙上时,也意味着停歇未久的肉搏之战再次展开。 城上弓手稍退,张辑领人堪堪将这些人抵住,王青牛城下见了,对左右道:“稍后我等上城,若张绣敢来,你等便端出弩箭来射,若是未曾射中,也莫要追赶,只随在我左右清扫城头,将其牢牢把住。” 左右称是,王青牛见城上打的热闹,传令道:“让弓箭手准备,向城上射箭,等他们射上几轮,我等再上。” 左右有人道:“统领,这等情况敌我混在一起,射了箭上去,岂不连我军也一并覆盖在了箭雨之下?” 王青牛冷眼看着人数虽众,却不能在城上占据优势的士卒,森然道:“上阵便为杀敌,能与敌同死,也算他们死得其所了。” 这厢城上一直注意着王青牛动向的张辑,觑见王青牛到了土山之前,奋力连续几刀砍杀了数名在城头蚁聚的青州军后,从怀中拿出号角,用力吹了起来。 张绣早在城下等着,甫一得了信号,当即令人开了城门,手上一抖缰绳,领着一直未曾参战的骑军暴风雨般席卷而出,往王青牛部杀来。 马蹄声起,土山脚边的王青牛部见张绣耀武扬威而来,不少人回忆起了初临穰城之时,被张绣马踏前营,肆意砍杀的恐惧。 队伍里一阵慌乱,王青牛大喊道:“慌什么,他们不过几百人,前排列盾,弓箭手射。” 这命令对于别支军队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命令,而对于散漫惯了的青州军来说,却显得有些复杂。 一阵手忙脚乱后,盾兵倒也拿着盾站好了,原本朝着城上射箭的弓手也调转了方向,向愈来愈近的张绣射出箭支。 急如雨点的马蹄声令这些弓手的动作不可避免的带了些慌张,稀稀疏疏十余支箭有气无力飞向张绣,更有甚者,箭头直接落在了盾内的盾手后背之上。 这盾手神经本就高度紧绷,如今吃痛之下,只以为被人前后夹击在此,立时如所有的青州军一样,本能赢了军纪,丢了盾牌便准备逃走。 这时候张绣前锋已到,这些冲惯了阵的老卒敏锐的抓到前方盾阵中一个破绽,转向的同时,用枪将这块盾挑开。 这名骑卒转向,紧跟其后的骑卒便就着方才同袍挑出的空洞,刺出一枪,之后也不管效果如何,毫不拖延的紧跟在队友身后而走。 小小的一个破绽,被抓住之后,军行过半,王青牛面前的盾阵已经七零八落。 盾阵既破,余下的半支骑军默契已极的放缓马速,取下骑枪,且投且走。 王青牛眼见这些骑兵轻松在自己等人身上撕开一个大口子,听着不绝于耳的惨叫,感受着开始蔓延的恐惧,王青牛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于禁往日不加掩饰时,对自己这些人的态度里总是带了深深的不屑。 有无军法纪律,能否战阵配合,在战场之上,决定了你是陷阵克敌之后夸功而还,还是瑟瑟发抖任人宰割。 一轮骑枪之后,这些人便将放缓的马速重新提起,一如方才故事,跟在队友身后疾驰而走。 先前未曾以骑枪投阵的骑卒,奔驰至王青牛后方汇合,没成一排便取下骑枪去射这些已经不知道朝哪里看是好的晕头鸭子。 每当射完,这些人便分两列往后方而走,将后排换了前排。待得这一轮骑枪投完,这些骑卒们已然全军完成了一次转向。 众人背负长枪,引弓在手,一簇簇箭雨抛洒而下,给王青牛部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队伍越来越乱,王青牛高喊道:“都别慌,弓箭手尽力反击,盾兵举盾向前,其余人原地不动,若张绣敢来冲阵,砍不到马上之人,便去砍马腿。” “呆在原地,不要乱动,不要妄想能够逃走,即便两条腿能跑得赢别人四条腿,于将军军法之酷也饶不了你。” 这个时候,王青牛还不忘点名操军法者,于禁,顺手一口锅甩出,可见确实心中对于禁恨的狠了。 恨归恨,王青牛跟在于禁身边这几日,每相询问讨教之下,于禁亦多耐心解答,着实学了不少应对之法。 此时王青牛对局势的判断没错,应对之法也还妥当,但他忘了一点,那就是他身边这些人,不是于禁本部那些惯被军法约束,对领军之人抱有极大信心的兵马,而是军纪散漫废弛到连一世之雄的曹孟德也放弃将其调教成材的青州军! 而王青牛的对手,正是一力讨平凉州,又开启了汉末乱世,杀的十八路诸侯不能西向的西凉铁骑。 张绣领的这些人,正是西凉铁骑中,经了战火千锤百炼,转战南北忽忽二十年后,侥存的骑军。其精锐处,只有两军阵前遇见,亲身体会,才能深切感受到有多么可怕。 一边进行着一轮轮的抛射,这些得了命令的骑兵往来奔驰呼喝道:“不想死的,自往四下而去,将军今日,只杀大将,不逐四方。” 这话在战场上往来回荡,刚有些安静下来的王青牛部立时重新乱了起来,边缘处的士卒已经开始溜走。 于翔与于禁立在高台之上,见王青牛纠合了两个统领上万人,为激励士气,亲自持戟去攻,又有先行的数千溃卒为之开路,此刻竟被张绣数百骑压着打,甚而已隐约可见溃败之象,不由用带了深深疑惑的一双眼睛去看于禁,不解道:“将军,青州军竟无能至此吗?” 于禁语带嘲讽,道:“丢了刀枪拿锄头,还是有点用的。” 于翔被于禁这突然的嘲讽呆了一下,道:“不令虎豹骑出动吗?” 于禁将视线投向一众统领站于一处的冯猊起,道:“今日既放了冯猊起出去,虎豹骑自然须臾不能离其左右。” 于翔不解道:“将军若不信任此人,又何必放他去统军,只如前几日一般,令其副将督战既是了。” 张绣以寡击众,战术清晰明确,兵如行云流水,于禁却不再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在穰城城头,道:“王青牛这一败之下,青州军与穰城,便定了,此时不放冯猊起出去领兵,要如何治他的罪?” 于禁注视下的穰城城头,在张绣刚大开城门杀出时,双方便如有默契一般将打斗慢了下来,等到王青牛部被压得抬不起来头时,这些本就是逼上城来的青州经竟然彻底停下了动作,只把目光往城下去看。 青州军如此,张辑亦不逼迫,只是令弓手在远处列阵,自己领着步卒在近处戒备。 终于,十五轮抛射之后,箭袋射空,此时王青牛部已经十停去了三停,余下亦不住拿眼睛去瞟王青牛,似乎只待王青牛不注意,便溜之大吉。 张绣冷森森一笑,高举长枪做出示意,身后众人重新负弓于背,取了长枪在手,身体微缩,低伏马上,做出一副冲锋姿态。 “降否?” 张绣一句轻飘飘的话,王青牛只想在心中骂于禁和曹操的娘,他亲历过建安二年,张绣先降后叛的淯水之战;也经历过建安三年,曹操围张绣于穰城之战,知道张绣这些人在虎豹骑身上吃了多大的亏。 相较于张绣这些老卒,虎豹骑或许与其在战力上不相上下,经验上略逊一筹,但相较于穷的叮当响的张绣,有竭力供应虎豹骑以作争天下之资的曹操在,虎豹骑在装备衣甲之精和人员马匹之众上都占尽了优势。 因此非但王青牛没动丝毫投降的心思,连准备四下奔逃的士卒们也直接无视了张绣这句话,毕竟大家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你张绣和虎豹骑一撞,擦出了怎样的火花。 “他娘的,见了女人就混蛋的老东西,活该那年死了儿子,去年被人夺了权位。。” “还有于禁这个畜生,但凡近五千人的虎豹骑分个五百人在这里,张绣也不敢耀武扬威至此。” 心中骂归骂,眼前的危机仍然要解决,王青牛高声回答道:“张绣你莫要自误,虎豹骑全军在此,我要是你,就趁着占了些便宜,乖乖的滚回城里去。”, 王青牛未打旗号,张绣未曾在城上观看,故不能确定其人具体的位置。方才战中,王青牛虽有发声,但到底当时马蹄隆隆,实在难以辨析出微弱的一丝由何处而来。 正因如此,张绣出言相钓,见王青牛如此配合,张绣不再多言,以枪直指王青牛所在,道:“本将当先,众军随我用命,擒下此獠。” 醒悟过来自己上当了的王青牛顾不上后悔,紧紧攥着手中短戟,仍不放弃的劝说着越来越多的逃兵。 “我若死了,你等回去纵使侥幸得活,亦难免重被发配到登城敢死列中,我等只要坚持守上片刻,虎豹骑自然会来。” 最前方得两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再往虎豹骑扎营方向一看,只见冬日一片正好,连半点烟尘业务,心中有了计较的二人,立时便往两边逃去,深恐跑得慢了,被卷进张绣的冲锋里。 二人一动,张绣也动了,一蹴坐骑,当先而来。 张绣往前,王青牛所部士卒往左右而跑,看起来便如一矛破水而行,水浪于两面分开一般。 士卒离散,纷纷逃窜,眼见仅有身边这几十名亲卫还在,王青牛知道,事不可为了。 于是王青牛把短戟一收,摘了一个盾牌在手,眼见张绣马到,一杆大枪上下翻飞,飞速收割着亲卫们的性命。 见此情景,本还抱了几分侥幸的王青牛立刻明白,自己绝无可能是张绣对手。曾经的少年正义,不忍见豪绅鱼肉乡里;过往的怒而杀人,换了他乡的东躲西藏… 是张绣一直积蓄着马力,在临近王青牛时,骤然加速,枪尖已透颈而出!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东西?张绣呢?” 王青牛心中疑惑,想要转头去找张绣所在,却只觉得颈椎无法转动,丰富鲜艳的世界正崩坍成黑白色。 终于,连黑白色也开始溶解,永寂的画面中,最后的一幕是不知名的乡村,不出名的少年,握紧了拳头直面巨大空旷的天地! 王青牛,战死! () 第十一章 无颜 狂飙不止的鲜血,缓缓倒下的身体,王青牛战死当场,一时间众人为之夺声。 张绣目的达到,并不多留,调转马头往城内而去,城下的青州军呆立当场,战前、战中都没有人想到,王青牛会死在穰城下。 大溃之下,众人四散,这其中不乏王青牛平日里施恩甚多的对象,他们在脱离军阵的时候,并不曾想到会累及王青牛命丧于此。 或者他们想到了,只是不在乎。毕竟别人都在跑,凭什么我在此做个傻瓜?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风向所动,因之成势,其态既固,结局便注定了,后世另一个末世时空,唐人罗隐以《筹笔驿》为诗名而咏诸葛武侯,其诗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亦是这般看法。 “从来能得军心者,不可自矜为名将。” 于禁本不喜王青牛,更是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促成了今日这般局面。此时看了王青牛死于张绣之手,无有感怀,只有自警。 下了高台,于禁本部军动,张绣自回穰城。 随着穰城并不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城下向四方溃逃的的青州军开始自发的往王青牛尸身处聚集。 城上的青州军则一时间有些不知何时和从,众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再不时去看一眼凝神戒备自己等人的穰城兵士。 终于有一人在忐忑的看了城下一眼之后,对张辑跪下磕头道:“小的愿降,恳求将军给一条活路。” 一人哀告,便有十人求饶,以至城上之人的这些青州军门,纷纷跪在了张辑面前。 ,张绣这时方上城来,张辑目视张绣以询问,张绣把目光在这些城上跪了满地的青州军身上一扫,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对张辑道:“悉数辇下城去。” 张辑一愣,随即明白了张绣所想,城中粮草无多,军将亦疲,能苦苦支撑至今,大半功劳其实在贾诩战前准备和张绣临战机变上。 若是允了这些人之降,非但不能为依仗,一旦有所动作,便是肘腋之患。 往张绣处近了近,张辑轻声道:“将军,不如悉数杀了。” 张绣淡淡看了张辑一眼,眼神深处有说不出的疲惫,道:“城下十余万人,杀的完吗?” 张辑被张绣一问,心间也是一叹,不再多言,转而上前对这些青州军道:“汝等既弃兵不战,可速速下城回营,将军心怀慈悲,不愿今日再添杀伤。” 闻言,这些青州军一阵骚动,这些人先溃之后被王青牛凌以刀兵,逼上城头。如今王青牛本人死于城下,不知道回营之后会被如何对待的他们,弃刀兵而跪地叩首请降,虽确是为张绣武勇所摄,又迫于今日形势,但其间亦有那么一分真心实意在。 如今请降不为人所受,一应人等偷眼看了脸上血污未曾擦拭,终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勇气,两千人在数百人的注视下,从付出了大量伤亡才登上的城头一个接一个又退了下来。 这等奇观,直把于禁所部,以及李典等人,看了个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于禁全军上前,张大端及冯猊起二人皆以为于禁要领本部军去攻张绣了。 对于王青牛之死,张大端这等早已把自己当了于禁铁杆狗腿之人,只有一句话评价给到,那就是好死不送。 冯猊起则颇有些物伤其类的哀恸,同时又惶恐于于禁接下来逼迫自己领军攻城。 因此二人判断相同,反应却不相同。张大端满脸讨好笑容,毫不见外的去给于禁牵马,冯猊起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仍有些心忧,深恐于禁改了主意。 “王统领有妻子儿女吗?”于禁向马前的张大端问道。 张大端道:“回将主,王青牛有一子一女,皆在青州军屯处。” 于禁点头,军屯旧事他是知道的,当日曹操在青州获百万黄巾之降,于其中择拣青壮成军,而已老弱就地军屯。 “王将军今日为国而死,朝廷必当封其妻,贵其子,以彰其人之忠。”于禁首先开口将方才一场败仗的基调定下,只言其忠,不言其败。 “把人逼死,再来嘉奖其人。”冯猊起心道:“当年大贤良师若有你们这些人一半的坏心眼,说不得早也推翻了朝廷。” 冯猊起阴怀心思,于禁又岂能不知,把目光在冯猊起面上停住,于禁恶狠狠道:“方才王统领虽然危急,却并非不能相救,不知冯统领为何不救?” 冯猊起一愣,刚想解释,旋即意识到不对,于禁这哪是让自己给他一个说法,分明就是一个又大又重的黑锅扣在了自己脑门上。 “于禁,你…”冯猊起怒道。 “王统领既有妻子儿女,以某想来,冯统领亦如此?”于禁慢悠悠的截断了冯猊起的话。 冯猊起眼皮一跳,完全没想到于禁竟然卑劣至此,直接以家人相要挟。 这时于禁亦不给冯猊起继续说话的机会,吩咐左右道:“与我拿下,其过失交与朝廷论断。” 几名亲卫一得吩咐,立时扑向冯猊起,将他锁拿当场。冯猊起被人锁拿,周围军士一阵骚动,于禁道:“方才不得统领之令,你们未曾动弹,并无过错,如今只把冯统领交与朝廷论处,尔等并无过失。” 这话说来,张大端这狗腿之外,更有兵威在侧,再加上李典所领虎豹骑适时奔驰而来,带出一道烟尘,于是骚动乃安。 于禁见此,这才吩咐张大端道:“你去收拢溃军,告诉他们,只在营中好好呆着,此次攻穰之战,无须他们再临阵前。” 张大端领命而走,李典上前见礼道:“将军,其后由我等攻城吗?” 于禁看了一眼穰城,以他之见自然知晓如今形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张绣一场又一场杀伤,但其实穰城如今已然是岌岌可危,非是于禁自夸,如果不计损失,以他麾下这些士卒,付出些牺牲上了城头之后,任那张绣用武,贾诩用计,都是白费。 这也是为什么于禁将冯猊起锁拿,而不是令其接替王青牛继续攻城,正是为了防止冯猊起在自己逼迫之下,将穰城打了下来。 心中所想归心中所想,于禁对李典叹了一口气道:“穰城坚固至此,本将无能为也,故欲求援于陛下,未知将军以为如何?” 李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于禁,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被土山堆上城头的低矮穰城,他不如于禁一般知的精准,但也看得出来,只要遣一部精锐登城,再由自己所部逡巡于城外,穰城所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甚至于方才王青牛之死,若是自己等人巡于左右,不令张绣等出城邀击,说不得今日穰城便已经朝廷掌握了。 只是想归想,李典自然不会在三军面前同于禁公然唱反调,向于禁一拱手,道:“将军乃是主将,无论做何决定,末将唯有一力配合。” 于禁笑道:“既如此,本将这便回营求援于陛下。” 于禁表章送到到御营,刘协展开来看,于禁在表中说,穰城之下,众将士用命,奈何张绣武艺高强,贾诩智计多出,故久不能下,如今冒着万死而上表求援。 刘协表文看罢,感慨在原本的时空里,于禁能作为外将而假节,又得曹操信重过于众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表文话很多,中心思想相当明确。那就是,穰城将落,青州军膺服,此时施恩或加威,尽操于陛下之手。 想了想,刘协令于禁让开北面,明日由高顺护卫御营前迁。 给高顺的命令刚刚发出,许都方向加急送来一封急奏: 在徐州方向防备袁术的吴清,为刘勋诱出城中,埋伏之下,几乎仅以身免,如今退回下邳城中,袁术等人在城外围困,离得最近的臧霸态度暧昧。 “来得这样快?”刘协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本以他估计,至少在袁绍破公孙瓒之前自己会有一个相当平和的发展环境。 不曾想,被曹操形容为冢中枯骨,此刻本应该是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袁术,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聚合兵马,奔袭而来。 若说刘勋等一众本已抛弃袁术的臣子们,突然再次聚合在一起拧成一股绳,这背后没有袁绍的参与,刘协是不相信的。 而如果有袁绍的参与,按照时间来算,应当是自己发往一十三州的嘉曹操之书,和在许都的作为方传到冀州,袁绍便开始了这一系列的行动。 这还是自己了解到的那个,本有机会突袭许都,一举消灭曹操势力,却因为幼子生病,没有心情而放弃了这等大好机会的袁绍吗? 难道这便是后世所说的蝴蝶效应? 黄忠与魏延为刘表所逐,曹操幽闭家中,张绣败亡在即,袁术纠合余部,不过两月间,这个汉末已经逐渐面目全非。 军报上说,刘勋引军围了吴清在下邳,那庐江如今是谁在守? 号称江东小霸王的孙策还会去袭取庐江吗?如果不去,从不曾安分的小霸王如今又在做什么? 缓缓将军报合上,刘协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徐州方向情况如何,自己此刻首先要做的都是稳关中而后军还。 于禁大营移营,李典领着虎豹骑虎视眈眈地盯着穰城,以免张绣再行那突阵之事。 事实上是,这完全是李典多想了。 贾诩得了兵士来报,亲自上城去看,见于禁领兵往城东而去,穰城以北,除虎豹骑外,兵马几乎为之一空 见此情况,贾诩立刻往张绣府邸而去。 “将军,于禁撤围了。”贾诩道。 闻此消息,张绣亦不免振奋,道:“是撤围军还吗?” 贾诩道:“不然,以诩来看,当是皇帝御营向前,故于禁让开通路。” 张绣怪道:“皇帝亲自上前,想要怎样?难道打算学光武皇帝,亲冒矢石,城下大战吗?” 他说的戏谑,贾诩却认真道:“将军,如今当仔细计较一二了。” 张绣道:“先生何以教我?” 贾诩道:“将军连日大战,虽几乎以一己之力击溃整部青州军,但仍不免城内几乎消耗一空。以诩来看,皇帝亲来,正为收拾残局,加恩显威。” 张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问贾诩道:“先生的意思是,我等寻上机会,与皇帝一战,只待催折其威,便可令其退军?” 贾诩道:“如此将军再不能回头矣。以诩想来,如今穰城为于文则所营造,成久攻不下之情势。” “若将军能在皇帝方至,便负荆请罪而出,只效吕布坐困于下邳之法,无论人地,皆还朝廷,如此皇帝恩威由将军成就,自然会保全将军无恙。” 张绣不解道:“此时去降,和于禁来时便降,有何区别?为何先生之前言不可降,如今又言可降?” 贾诩道:“于禁来时便降,三军不曾苦战,唯有一腔恨意与郁气,将军去降,不免为其所噬。” “如今大战连连,青州军已为将军踏破,众人皆苦于将军之威,恨意与郁气尽一扫而空。故如今再降,将军只要不去许都招惹那曹孟德,足可保全己身。” 张绣恨恨道:“那曹孟德坏事做尽,实在可恨。” “我那时见刘表不似人君,本以诚意而降曹操,哪知他竟与亡叔遗孀邹氏在营中寻欢,惹得众人不忿。” “如今更是纳了邹氏在府,日日笙歌高作,而我不曾做错什么,却要受着许多日子的侵攻。” 当日张绣投降曹操,也是贾诩所劝,后来出了那档子事,连贾诩也觉得郁闷不已。本来嘛,在贾诩看来,你曹孟德身为一方诸侯,纳上些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这女子是守寡之人,哪怕这女子是张绣亲叔张济的亡妻邹氏! 可令贾诩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曹操纳了邹氏也便纳了,两个人竟在军营内成欢,不仅如此,还一欢月余,隔断内外,以致流言蜚语,漫于穰城。 贾诩一生自诩观人有术,在曹操身上可谓栽了平生最大的一个跟头。 也正因如此,当张绣向贾诩言及此事时,贾诩又给张绣献了反计,若是曹操稍微少那么一点运气,只怕曹氏宗族,至此除名于世间。 而哪怕死了长子、族侄、爱将,更是损失了兵马人心不知凡几,曹操仍然将那邹氏纳入府中,贾诩只能无言又无颜。 无言以对此事,无颜以对张绣! () 第十二章 问罪 城内贾诩与张绣在府中计较,城外移营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黄忠之子黄叙经了钱财诊断,断食发汗之后情况明显好转,黄忠心里感激,加之南阳左近已为朝廷所辖,又有魏延在一旁撺掇,于是黄忠留了女儿黄裳在家照顾,自己领了五十亲兵同魏延一道来见刘协。 二人同时来投,缺将的刘协不禁大喜过望,他原本知道黄忠之子英年早逝,自此黄忠仅一女随在膝下,直到随刘备伐吴见创于阵上,因之多病,再不能医。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虽成了一句空言,汉将黄忠先依刘表,后随刘备,自见用于人主,以花甲之龄,每战如少年般冲锋陷阵,不破不退,定军山一役更是刀劈夏侯渊,刘备遂得汉中以安蜀中。 至于魏延… “陛下,似穰城这等小城,某只要五百精兵,当为陛下破之。若不能破,提头来见。” 魏延与黄忠同来时,刻意远远看了穰城一眼,当他看到土山与城同高,于禁却顿十万兵于城下,不得不向皇帝求援,一时间不由得自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于文则,蠢笨至此,竟能得领大军,我若有十万人,当为君王扫平天下,封狼居胥。”魏延心有所想,甫一见到刘协,话没说两句,便开始请战。 黄忠相对老成一些,此刻虽怀了请战之心,却不曾开口,见魏延请以五百人为战,刘协含笑,乃道:“穰城虽小,张绣却勇,文长不可小觑。” 黄忠好意,魏延却不服,头一梗,道:“我昔日与刘磐见过张绣,彼时合兵讨山中之贼,其马上功夫确实不弱,但弃马步战,我当在十回合内取其首级。” 刘协虽然面上带笑,心中却是实实在在知道为何魏延与杨仪相争,各自上表言对方欲反,当刘禅问侍中董允及留府长史蒋琬时,二者皆向杨仪了。 于禁领了十余万人,围城十余日不见城陷,你魏延只请五百人去功,若是无功而返倒还好,不过为众人一笑,若是果然杀将陷城,则经此一役,满军上下便被魏延得罪了个干净,甚至连皇帝也不免在其中背了个识人不明的帽子。 关羽在一旁用一双丹凤眼去瞅魏延,只觉得哪哪都不顺眼,魏延一说话,恰好抢了关羽的台词。 有心想以三百人请战,但仔细一想,自己体重,那匹马儿未必能载着自己上城,若是步战… 关羽皱了皱眉头,觉得下马步战只以三百人去攻穰城,便是自己,也未必能成。 于是看魏延愈发不顺眼起来,哪里来的乡下野小子,莫非不知道雨夜擒夏侯的汉寿亭侯关云长在此吗? 帐中武将,以高顺官位最高,这时本该他来说话,但其为人沉默,只是看着魏延,默默想起了虎牢关下,提刀骂关,号称三刀可斩吕布的不知名武将。 张辽则眼观鼻,鼻观口,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你狠厉害的样子。同时心里叹息:“陛下至今已有识人之名,只愿这次莫要栽在这好为大言的小子身上。” 刘协笑道:“文长有争胜之心,朕心颇感安慰,只是如今青州军方经主将之死,战意不免衰落,文长既受鹰扬之号,朕意以青州军内再择精锐,成鹰扬之军,与文长领之。” 魏延、黄忠如何安置,刘协颇花了些心思,昔日高顺可由一行军司马,直接拔擢为左将军,除因为高顺实领着吕布余部万人,需一贵号使其名正言顺外,也是因为刘协身边,并无成建制体系的军方势力,不用担心旁人看法。 如今高顺自成一系,关羽、张辽一系,于禁等人又是一系,更有南北军及荀藉等人一系,诸多势力环绕,赏格之上便须慎而又慎,哪怕是卫青、霍去病重生,没有过硬的军功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如高顺当日般骤登高位了。 组织既然建立,规矩便随之而来,不管在组织中居于何种地位,也要对规矩保持足够的尊重,不然便会让身居其间的人无所适从。 毕竟众将冒弓矢,临刀柄,忘家而为国,结果不如皇帝随口一言,任意之赏,那么将帅离心,士卒无意便近在眼前了。 如今黄忠、魏延二人,虽受鹰扬将军之封,但仅有虚名而无实奉,令魏延领青州军成军,不说众将皆看青州军不起,宁可另募良家子为用,也不乐意从这些混迹与乱世多年,却视军纪于无物的群体中取人成军。 何况招揽兵卒,自成部曲,在当今之世,本就寻常。有人来投,皇帝行个方便与人,方便处又是众将根本看不上的青州军,因此众将虽皆不喜魏延,却无人觉得刘协决策有何问题。 众人看不上,魏延却激动的不能自已,他自从军以来,日夜思虑,如何见信于士卒,如何趁隙于攻防,只惜不被人所重,如今不但得封鹰扬将军,更得承诺独领一军,魏延一时间心中激荡,只觉眼前笑意吟吟的少年天子便是那云上大风,而自己就是守土四方的军中猛士。 至于说什么青州军军纪废弛之极,不堪调教任用?那是你们这群无能之辈的看法,和我魏文长有什么关系? 魏延谢恩道:“臣定当不负陛下之重托,扬陛下天威于寰宇。” 这时有中卫军将领来报,四面皆以遮定,高顺乃道:“陛下,四面既然遮定,斥候业已原窜百余里往来通传,可移营向前了。” 刘协战将起来,道:“好,便让朕亲自去看一看为义杀人,招合少年的武威张绣。” 中卫军及羽林卫均以并州凉州之兵为主,因此张绣故事经了口口相传,便是此前不知道的关羽,如今亦知道了张绣往事。 如今天子提起此事,关羽想了想只觉得这世界真是同人不同命,自己当年也是为义杀人,却不得不东躲西藏多年,张绣却能直接招合少年,从此在州县之中,成一方豪杰。 御营前移,天子旌旗猎猎,虽无战鼓仪仗于军中,但羽林卫拱卫左右,士卒雄壮,将军睥睨,簇拥着眉如利剑,眼似明星的少年天子,其摄人心处不让锣鼓甲士开道,执金吾身边伺候之状。 御营一动,由府中来到城上的贾诩、张绣自然也看见了。 看着城下代替收兵返营的虎豹骑驰骋戒备的中卫军,张绣眼神复杂晦暗,神情怅然若失,对贾诩道:“先生确有大才,这等人马比之虎豹骑更显剽悍意气,果然不愧为董卓在西凉多年最为精锐的一部。” 贾诩道:“董卓此人,能安西凉多年,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可说是尽聚汉家能战之士为麾下驱使。其人既死,大部自相残杀而死,如今其嫡系所在,便只有这些从了吕布东出的凉骑了。” 张绣点头赞同道:“与此军一比,韩遂、马腾等辈,尽不如也。虎豹骑我尚有信心一战,似这等兵,城不能出亦!” “只可惜如此精锐,盛时二十余万,董卓既不曾扫平天下,做了天子,也不曾涤荡四海,成了忠臣,竟因之做了乱臣贼子,委实可惜。” 贾诩道:“董卓伊始之时,虽然方法粗暴,处事草率,未必便怀了何等不臣之心,无非是想谋个大将军,成一世权臣罢了。也正因如此才有了那些世族子弟假借中央威权,于各地成诸侯之业。” 张绣心有戚戚焉,道:“终是董卓错信了,一世英雄,落得那等下场。” 贾诩正色道:“将军此言差异,董卓或者可惜,但绝不无辜,至于英雄之名,其人前半生镇于凉州时,尚可称之,及其入洛阳,迁长安,豺狼之心,虎豹之心,为人腹脐燃火,更是咎由自取。如此之人,何能称为英雄?” 张绣道:“若非受人愚弄,董卓不至粗暴若斯。” 贾诩指城下天子大纛而问张绣道:“将军以为,方今天子受人愚弄吗?” 张绣不言,贾诩继续说道:“今日荀彧,昔日曹操威凌天子,杀戮汉臣之时,他帮衬的少了吗?” “于禁世称名将,其人与他人同为曹氏爪牙时,曹操能于朝堂之上呼喝自如,政令随心,不正是依仗这些爪牙之力吗?” “高顺、张辽拱卫天子,然当日李傕、郭汜并将军之叔同寇长安,其二人随吕布东出,弃朝廷与天子而走,以致天子位二贼所持,自此颠沛难安,朝廷威信丧尽,天下诸侯逐鹿。” “诩敢问将军一句,今日天子夺权,可曾杀了曹孟德,又可有与众人清算呢?非独秉政之人,人于世间,远侵袭,近安稳,逐富贵本是常情,但收发在心,持中于神,岂能因他人之为愆己身之过?” 张绣神情几变,良久道:“先生苦心,绣知道了。” 说完,便下了城楼望府中而去。 贾诩见张绣离去,也终于放下心来:张绣方才看似在说董卓,其实在以董卓为世族所欺渐渐沦为暴徒相比,说自己与刘表、曹操之事。 贾诩听出张绣心中有恨,情里含怨,便以刘协相劝,意指无论因何事到了何种地步,有多少外力助推,人总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在这个过程里是清醒还是沉沦,便决定了你的结局。 刘协骑在马上,正与众将说话,这时只见穰城城门大开,张绣领了众军,不着甲,不持兵,步行而出。 张辽见机的最快,向刘协祝贺道:“陛下天威至此,御营一到,张绣便降了。刘协见如此光棍的张绣,先是一愣,但后在心中细细思索起来。 关外还有马腾、韩遂等所招合的十余万西凉军虎视眈眈,张绣领众人同出便杀不得了。 主将大胜之后,因天威而降,却被天子所杀,那这些亲军及张绣满门皆要杀之。 要知道如今可还不到人情凉薄,人随利走的地步。看看当世这些风云人物,关羽因豪强倚势欺凌乡里而杀人,夏侯惇因人侮辱其师而杀人,张绣因长官被杀而杀人… 更有许贡死后,其门客怀决死之心,刺小霸王于江东… 因此刘协若杀张绣,便决计不敢留下这些随张氏叔侄数十年的老卒及其子女。 说来刘协对张绣并无好恶,虽然张济在王允杀董卓后曾随李傕、郭汜同攻长安,但汉末这个糊涂账若是这样去算,那刘协这个皇帝也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刘协初始对张绣怀有杀心,更多的是不愿因此事而恶了曹操,毕竟自刘协夺权,君臣二人各自克制才有如今大好局面,若是刘协任用于曹操血仇难消的张绣,不免在其中为有心人操弄。 但是现在… 凉州诸人也许不在意张绣生死,却会在意张绣是如何受诛的。若是两军交战,武艺不如人而为其所杀,西凉诸人估计连一个表情也欠奉,但张绣率众兵空手来降,若是坑了,不免激起凉人的自保之心。 自保尚不可怕,怕只怕西凉诸人恐惧之下,再有袁绍在其中用计,众人再来一次兵入关中,清天子侧,那乐子就大了。 在刘协的思索中,张绣赤裸上身,身负藤条而来,随着张绣等人一步步走近,虽然看起来众人皆未曾携带兵器在身,但即便如此,高顺又岂能容许张绣就这般靠近天子,他令人上前,将张绣拦住。 众人一加阻挡,张绣毫不反抗,就这样停在了原地,然后朝刘协所在方向下跪叩首道:“臣于城上见天子旌旗,始知是陛下亲至,臣不能迎陛下于前,实属有罪,罪莫大焉,故请罪于陛下阶前。” 张绣离得尚远,所说的话并不能令刘协直接听见,但这等大事,自有士卒往来通传。 听了士卒回报,刘协身边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刘协身上。 张绣虽不能杀,问罪确是一定要问的,且问罪还不能拿曹操和邹氏那点事来说,那不是问罪,那是相爱相杀… 主意定了,刘协乃令高顺领张绣等人过来。 高顺亲自在侧,将张绣等人仔细检查了一遍,连张绣背上藤条也未曾放过。确定没有暗藏兵刃后,高顺这才带人半引半押的将张绣带到刘协面前。 张绣一到,仍是跪下请罪,刘协等他跪的端正了,这才冷冷道:“未知建忠将军何以留中散大夫于穰城?” () 第十三章 囚禁 皇帝问的轻描淡写,张绣答的战战兢兢,恭声道:“回禀陛下,天家久在深宫,倦于政事,臣只以为中散大夫受司空之托付,故不愿从之。” 张绣出城来前,已与贾诩商量过皇帝可能问的问题以及如何作答,其中辩解核心便是抗拒的是曹操,顺从的是天子,至于原因,都是眼泪,咱不说。 刘协知道这话必是贾诩教张绣说的,也不揭穿,正欲开口,不曾想张绣这话惹恼了跟在刘秀身边的曹彰,他高声喝道:“贼子张绣,你杀我大哥,族叔,还有父亲大将典韦,如今还振振有词以父亲为由抗拒陛下天威张目,端的可恨!” 曹彰与许褚并三千虎士同从刘协而征,许褚领军去扫平关中匪众,曹彰跟在了刘协身边,在御营中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像宝贝疙瘩一样将养着,莫说是想象之中的上阵杀敌,刀枪入骨,刹那生死的快感不曾有半分机会品尝,便是连饭食稍稍凉了也就不许他再吃了,必然是端下去重做一份新的。 这等待遇,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定然是求之不得,曹彰却只觉得好似被什么东西捆住一般,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明明穰城冬日的天空明净之处,碧邈动人,望之心旷神怡,曹彰终日只是闷闷不乐,初到穰城的几天,还出营看一看远处的战事,这些日子连帐篷也懒得出了。 连日下来,损伤自然是没有的,连人也胖了一圈,白了不少,眼看着就要从英武少年曹子文长歪成卖萌为生白又胖。 刘协听了负责曹彰生活的羽林卫来报,有些担心这孩子闷出病来,今日带众将移营,便寻了匹性情温顺的马儿,令曹彰跟在自己身后。 谁曾想张绣见了汉字龙旗,直接来了个纳头便拜,彼时刘协多有思索,竟忘了让曹彰这半个当事人先行回营。 曹彰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睁大了一双眼睛去瞪张绣,眉清目秀的脸上虽然满满的杀气,但到底年纪还在幼崽范围,就算龇牙咧嘴,吼叫恐吓,也不让人觉得恐惧,只让人想伸出手来,用一个标准的掌心向下,在他脑袋上撸个痛快。 曹彰话一出口,便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方才还在看着张绣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 无论是没事喜欢摸胡子装深沉,偶尔力道不对,摸掉了一根又痛心疾首不已地关羽; 还是静静的看着你,但我不爱说话,如果你说了什么,不管对错,我都不会说话的高顺; 又或者是每天美髯公武艺绝伦,辽佩服,汉寿亭侯智计高明,辽佩服,羽林将军忠勇无双,辽佩服的张辽; 甚至连终日笑意吟吟,一双眼睛却冷静异常,长得有一点好看的皇帝也… 对!只是有一点点好看,这种像女人一样的脸,哪比得上父亲英武不凡! 这些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极了在说这倒霉孩子真可怜,他竟然不知道吗?哦,那没事了! 狂开父亲滤镜的曹彰逐渐被眼光包围,近在身边的士卒也都转头来看自己,和曹彰目光偶一对视,又转了开去。 几乎抓狂的曹彰此时还不知道,他即将提前迎来自己之中最大的打击之一:两年前,同样的的冬正月,两具火热的胴体化为柴火,点燃了宛城,化作漫天火光,映照在汉末天空。于是数千年不能消散,在帝王案前,文人书中,武臣酒后,贩夫路上,走卒闲时,同他们父子的名字一起流传下去。 刘协轻咳一声,将曹彰从众人的眼光中拯救出来,对张绣道:“朕高卧于深宫之中,正因朝前有司空也。司空忠于汉室,又勤于王事,与朕君臣相得,一体为政,司空所言,便是朕意,司空诸行,亦是朕属,卿抗司空之兵,便是违朝廷节度。” “长相秀美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曹彰听了刘协说话,暂时从眼光困扰中解脱出来,但又陷入新的困境,精神不断内耗。 想到荀彧大起甲兵,劲弩陈于两侧,长弓立在道左,披甲执刀之锐卒堵塞道路,全府震动,惶惶不能得安,还累得自己挨了娘亲一巴掌。 明明是他自己任性,惹恼了卞夫人,被重重打了一巴掌却又不舍与母亲长久置气,母亲没错,自己想要驰骋沙场,做大好男儿更是没错,那错的只能是以兵围府的荀彧和他背后的皇帝! 带着这般成见,再听刘协说话,曹彰只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张绣跪在地上,心中对贾诩更是佩服。 张绣与贾诩商谈时,对当日在淯水之侧,宛城之中,自己降而复叛之事颇感忧心。这终究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若是皇帝提及该当如何应对。 贾诩道:“将军莫要忧虑,以诩来看皇帝当不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然既伤曹孟德之名又坏将军之信,若是不免涉及此事,将军只看皇帝如何应对。” “若皇帝轻轻揭过,便是皇帝终究少年心气,城府不够。心中对曹操有了不满,只不过强行忍着,似这般将军便需自揭疮疤,然后请求皇帝主持公道。其后将军只以曹操对立之人为设,心中却不可当真,以致陷之太深,只等朝廷事不可为,再择良主。” “若是皇帝将这事揽在身上,为曹操声张,则皇帝或果然察察为明,既有孝明皇帝之明,又有光武皇帝之宽,或者皇帝心虽不忿,城府却足,处事条理,无可挑剔。而无论哪种,均与将军无碍,将军只俯首请罪,以诚心侍于陛下,当可效云台二十八将故事,成一世之名。” 张绣依照贾诩所言,叩首道:“陛下教训的是,是臣处断有差,今任由陛下处置,臣绝无怨言。” 刘协淡淡的看了张绣一言,道:“先交割军册户籍,兵器盔甲,马匹粮草,其后朝廷自有处断。” 刘协这话一出,与张绣同来的兵士脸上不免有不忿之色,刘协只做不知,只把目光看向张绣。 张绣毫不迟疑,当即应命道:“臣领陛下旨意,陛下遣人即可,臣这边与其同去将穰城交割。” 刘协让高顺传陈宫过来,陈宫与高顺营帐,本在刘协御营附近,一听召唤,当即骑马而来,半点也不敢耽搁。 陈宫到后,刘协道:“穰城久历战火,百姓或有恐惧怨恨,公台择些锐士随行,但仍需行事谨慎,战事既然结束,莫要再伤一民之性命。” 陈宫道:“臣必不负陛下之命。” 刘协点头,道:“公台助伯平掌执中卫军,功劳苦劳,都在朕心。穰城付于公台,朕方宽心。” 说完,刘协又看向张辽,道:“文远与公台同去,负责军务之事,建忠将军有违朝廷节度,便不适合再领有兵马了,你二人去了穰城,只与贾文和交割即可。” “待交割完毕,众军士朕另有安排,张绣府中诸人及贾文和送来军中见驾。” 二人称是,张辽带了本部虎贲与陈宫二人离去,刘协这才对高顺道:“伯平将这些人暂作俘虏入营,至于建忠将军,便在朕御营左近,寻一处营帐,令其反思己过。” 仍跪在地上的张绣恭敬谢恩,众人多有不忿,但张绣威信著于军中,这些又都是亲随老卒,因此并没有蠢货跳出来试一试天子之剑杀不杀得来人。 张绣等人既去,刘协想了想,又唤来一名羽林卫,吩咐道:“你去传朕口谕于左将军,张绣等人,虽为俘虏,一应保暖之物,御寒之食,莫要短缺了。” 这些转战至今的老卒,在无数场杀戮中作为胜利者活下来,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莫说是在军民不分的汉末,便是在将星璀璨,士兵精良的隋唐,以这些老卒为骨干,选些壮大敢死,能上得马的豪杰之士,凑上一二千军,由名将统之,在战场上寻个漏洞,将数万大军冲个七零八落都是寻常。 既然不杀张绣,自然要充分利用其人之力。 这里吩咐完毕,刘协对关羽道:“待稍后伯平回转,云长领羽林卫去青州军处,令于禁前来见朕。于禁不在营中之时,云长便看顾着青州军一些,如今大战方定,人心未稳,莫要生出乱来。” 这时曹彰终于找到机会插进话来,他骑着马朝刘协身边凑了凑,惹得周围羽林卫一阵紧张,更有离得近的,当即拽住曹彰马头,深空曹彰离天子过近。 “胆子真小。”曹彰嘟囔。 来时卞夫人反复叮嘱,让曹彰莫要君前失仪,曹彰平日里其实做的不错,只是今天曹彰心有疑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他,很自然恢复了平日里的骄傲性情。 刘协自然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听见曹彰说话的他,等带着曹彰回了营中。安坐于大帐中,刘协笑着问了曹彰一句:“曹彰你可知道,司空缘何不进宫城?” 听到父亲的事,曹彰来了精神,道:“为什么?” 刘协笑了笑,道:“依汉家故事,三公拜谒君王,有执金吾以斧钺置于颈下,以显天子之威,权责之重。” “当日司空见朕,为执金吾气势所摄,遂再不敢于宫中见朕。” 曹彰道:“我才不信,父亲南征北讨这些年,会怕了区区几个执金吾。” 刘协道:“司空大破黄巾,西追董卓,讨平青州,东西为战,南北陷阵,动辄亲冒矢石,领军突陈,区区几个执金吾,自然是不怕。” 曹彰本已做好了若是皇帝说父亲坏话,便立刻反驳回去,如今刘协赞同他说的话,反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起来。 刘协看着哑壳的曹彰,心中哂笑,不管在历史上的曹彰有怎样浩大的名气,此时也终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玩起心眼来,自然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苦涩的笑了笑,刘协继续道:“所谓君臣失和,王相相疑便是如此了。司空虽然不怕,却也不愿因为朕一个念头而枉送了性命。” “方才朕对张绣所言,你定是心中不信,可那确是朕的心里话。” 刘协向曹彰招了招手,道:“曹彰,你过来。” 曹彰不知道刘协何意,只站在下方,并不动弹。刘协见了,走到曹彰身边,如愿摸了摸他的大头,道:“司空之疑,过不在其,也不在朕,实是这些年天下播乱,人人自危所致。” “但既然相疑,总要有人先付与信任,今后你若愿意,可随时来朕身边与朕说话,朕不怕你。” 刘协话说得漂亮,但其实曹彰出营时羽林卫已检查过一次,确认身无兵器才予放行。 加之一应大将都在,就算曹彰躲过羽林卫的检查,也没可能在将臣环绕的中军营中对刘协做出什么不利举动。 其实上位者对于下位之信重施恩,除非是逢了糊涂之人,否则那些让下属感激涕零地信重、体贴、托付,都怀了别种心思,或另有倚仗足以控制局面。 曹彰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打蛇随棍上,道:“陛下,我想知道父亲当年在宛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协一愣,随即道:“此事由朕来说,并不合适。待你日后长大,可亲自去问司空。” 曹彰心里对谜语人讨厌极了,把头一歪,让脑袋划出刘协手掌,告退道:“陛下今日公务既多,我就先走了,” 刘协轻轻点头,曹彰向帐外走去,刘协看着曹彰离去的背影,能感受到虽然自己最后未有将此前穰城一战的真相告知曹彰,但曹彰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较之前有了很大改善。而自己今天的言行作为,亦会通过曹彰之口传到曹操耳中。至于将宛城之事告知曹彰,刘协想也不会想,这事曹彰必然能从旁人口中打听出来,却绝不能从自己口中听到。 刘协在帐中等了些时间,于禁方才到了,其一进帐中便全礼道:“关将军到时,臣正在寻营,关将军寻臣花了些时间,以致稍有耽搁,还请陛下恕臣来迟之罪。” () 第十四章 请战 于禁口称有罪,刘协想到光棍的张绣,心中略有些无语,于是道:“卿之罪非在来迟,乃在穰城之下,损兵折将,不能破城。” 心中叹息一声,于禁本当日在殿中接下领青州军以向穰城的旨意时,便知日后为抚平青州军上下怨恨,自己必然会付出代价,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回家去妻儿好生团聚些日子。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于禁这一刻分外体会到秦相李斯说临刑前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乃道:“臣自知有负陛下圣恩,虽此身当罪不能相赎,唯愿陛下念臣勤勉,全臣妻儿家族。” 刘协看着戚容满面的于禁,淡淡道:“卿之妻儿家族自然在卿,如何在朕?” 于禁听了,只以为刘协是将自己妻儿宗族拿来威胁,苦笑道:“臣自知死罪,不敢稍有不满于朝廷。” 刘协见于禁说得哀切,心道合着当时在殿内朕说的话,你于文则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治罪是肯定要治罪的,否则青州军经了这一场杀戮,如何心意能平,但就地解职,别处任用,过上几年,恢复级别,这可不独独是后世才有的事情。 元狩五年,霍去病箭射李敢于甘泉宫,时孝武皇帝讳敢触鹿而死,迁骠骑守漠北。 “卿且起身。”刘协道:“于禁虚耗粮秣,临阵怯战,既负皇恩,不可为侯,夺其益寿亭侯之爵,罢征西将军之职,仍以陷陈都尉旧职领本部军随朕于军前。” 皇帝旨意一下,于禁亦是聪明人,立时知道方才是自己多想了,皇帝不但没有杀自己之意,更是在兑现当日给自己的承诺。 爵位职衔只是虚名,官复原职也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的事情,如今仍令自己领本部军,首先保全了自己的军权,又令自己随驾而征,这便是信任恩典了。 放下心来的于禁此刻真有了些归心之感,毕竟为下臣者,向来难免干些脏活累活,大凡人臣,多不抗拒这些,毕竟富贵加身,权柄在握令人迷醉之处,非身临其境者不能谙其中三昧。 怕就怕活也干了,事也办了,上位者来上一个借卿人头一用的操作,所谓一人可欺,众不可欺,上位如此,或得一时之利,长久亦是为乱之道,但道理大家都懂,实际操作下来,总有些人觉得,天下聪明人,唯我而已。 于禁叩谢道:“陛下既能予臣机会,臣唯效犬马之劳,任陛下驱驰。” 方才罢职夺巨爵,自然不适合立刻封官许愿,刘协轻轻颔首,道:“卿之任劳,简在朕心。” 于禁知道天子此刻心思大半落在青州军上,建言道:“青州军此刻,足以成军矣,大小统领伍什之长姓名臣皆以记录在案,陛下只需将这些人等并老弱残疾及不愿为军之人一并剔除,余部可用。” 刘协见于禁没有立刻拿出姓名名录,心知于禁今日怀死而来,怕也不曾打算将这物品交在自己手里,但他也不点破,而是夸奖道:“文则有心了,以文则来看,今日青州军能得军几何?” 于禁想了想,道:“青州军在臣杀李野平时杀了一批,又在穰城下死了这许多人,恐大半已有求安之心,以臣想来,如今这八九万人,约略能得两万兵。” 说完,于禁看了看刘协脸色,见刘协神态并无变化,方才继续道:“如今朝廷地盈而民少,这些人既知战阵之酷,有心弃兵为民,陛下正可已之军屯。而此时仍愿从军者,陛下以一大将广聚,厚加赏格,可得怀死之兵。” 刘协道:“以文则看,此事何时为之,较为合适?” 于禁道:“陛下为征穰城额若来,此刻穰城已破,正可论功行赏,一一召见,臣以为,待有一二受赏之人,勾动众人心思,自其之后,便可为之。” 刘协轻轻颔首,于禁所言种种,颇和他的心意相合,便让于禁先行返回,回营后将一应或剔除或封赏等人的名单列出呈上。 于禁自无不从,遂先行告退,于禁一走,刘协坐在帐中思索如今天下诸侯,想到江东小霸王孙策时,对于这个自称足可决胜于两阵之机,举江东之力以整天下的爱美人士忌惮不已。 送到案前的消息,只有袁术及刘勋的动向,而对于这个小霸王只字未提,刘协又把军报细细看了一遍,忽然心血来潮,便令人将黄忠、魏延召来。 二人一到,分左右而立,刘协道:“今袁术及刘勋各起其部,侵攻徐州,若二位为吴侯孙策,当以何种立场对待此事。 魏延道:“两方大战,,以孙策性情绝无可能坐等两方决出胜负,以臣看来,当是远交近攻之策。” 魏延此种看法,黄忠却不赞同,道:“庐江虽不险要,地理位置却重,江东之重欲东出而征天下,必得庐江水利。” “以臣看来,孙策若是弃了庐江不取,必是有更大的利益引诱其人,荆襄之地,比庐江更得垂涎的,无非便是陛下或者许都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黄忠此话一说,刘协随即传了高顺进来,高顺一进大帐,刘协便直接开口问道:“伯平,如今往许都方向的哨探日日往来通传消息可正常吗?” 高顺不知皇帝如何想到这个问题,但仍立刻回答道:“启禀陛下,往许都方向的哨探最远处的哨探,本当昨日有安危之信传来,但直到今日,尚不曾来。” 顿了顿,高顺又补充道:“哨探路远,有时差上一二日,也分属正常,往许都方向的其余哨探,各方各面都一切正常。” 刘协皱眉,这时黄忠道:“臣蒙陛下看重,并不曾建半分功劳以报,今臣请领亲随五十人往许都方向为陛下探查。” 刘协将眼神停在数日前的奏报之上,忽然直到自己隐隐的不安从何而来了。似这等袁术以仲字为国号,来攻皇帝的乱臣贼子,无论每日战况喜忧如何,以荀彧之心思机巧,都当以奏表到自己案前才对。 如今奏表不来… 刘协对黄忠道:“汉升此去若许都无碍,便在许都等朕回师。” 黄忠称是,辞了天子,点起亲随,各自带了日的干粮,便往许都方向而去。 这厢去了黄忠,又等了些时间,有羽林卫报称张绣家眷及贾诩带到。 刘协出帐,见一美妇人领着一半大孩子,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眼神忐忑的看向自己。 这是一朝遇曹贼,人人皆曹贼呐。刘协被这眼神看的一阵郁闷,直接吩咐道:“将张绣妻子送入张绣营中与张绣同押一处,其余人等,除贾诩外皆入俘虏营中即可。 ” 众军士依言而动,刘协将贾诩延请入帐后,微微一笑道:“文和别来无恙?” 贾诩一丝不苟的向刘协见礼,其后方道:“别有多年,臣仍在流浪颠沛,倒是陛下,如今这般英姿潇洒,种种作为,皆如天授。” 刘协笑纳了贾诩的马屁,然后道:“现多有言,乱汉者,贾诩也,文和以为然否?” 贾诩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句。可贾诩毕竟是贾诩,随即马上回答道:“臣何德何能,能乱汉家天下?” 刘协道:“彼时李傕郭汜欲弃军而走,为卿说动,方叩关长安,以致有诸多不忍言之事纷纷发生。” 贾诩道:“李傕、郭汜久在军中,其半生都在阵前厮杀,心志早磨练的坚韧如铁,逢了生死大事,岂是臣只言片语可以说动的?当时二人问臣,无非是见董卓被刺,心中不安之下,疑忌之心大盛,对臣心有怀疑,故拿言语前来试探于臣罢了,臣若答得稍有不对,长安城中,不能复见陛下也。” “当时董卓幸为吕布所刺,西凉军群龙无首,本是大好局面,王允此辈好权无能,一朝得势,随即乱政,杀董氏宗族数百口,又杀蔡伯喈,慢一众大臣,乃至长安大城,竟不能守。” “之后诸侯交攻,陛下颠沛,臣每闻之,未尝有一日不叹息痛恨,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幸赖二十四帝神灵,汉室得陛下这等中兴之主,非如此,臣世受汉恩,又食汉禄,只能一死以明志了。” 刘协现在有些理解方才曹彰对自己得看法了,他看着说得唾沫横飞,一头是劲的贾诩,心道:“若非朕自知你贾太尉结局如何,几乎便被你骗过去了。” 不过刘协也无意过分难为贾诩,道:“如此文和今后便在朕身边备朕咨询吧。” 贾诩毫不犹豫,刘协话音刚落,立时应命道:“是,臣领旨。” 贾诩答应的痛快,刘协使用起来便毫不客气,立刻便问道:“文和以为,今日朝廷安危如何?” 贾诩胸有成足,道:“陛下可高枕无忧,昔日陈宫献兖州于吕布,事态危急若斯,荀文若尚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守得三城不失,如今有其人在许,陛下复有何忧虑?” 刘协将有关袁术来袭的奏表拿给贾诩让他观看,然后道:“已经数日不曾有奏表送到朕案前了。” 贾诩将这些奏表细细看了看,笑着道:“陛下稍安勿躁,今袁绍围困公孙瓒于易京,黑山张燕必不坐视,故袁绍绝不敢撤了公孙瓒之威举兵以向青徐,袁绍不来,袁术刘勋皆是不值一提之辈,臣观陛下忧思,亦不在此二人身上。” “孙伯符平定江东,其侵略气势,直如猛火,且其人多有阴袭许都之意,以臣想来,陛下担心当是应在了此人身上。” 刘协也不否认,道:“以朕想来,连日奏表不传,道路不通,必是许都方向有变,故心有忧虑。” 贾诩仍是一笑,道:“不知陛下可曾听闻,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见刘协露出不解之色,贾诩继续道:“孙伯符往江东去,诸多对手,无一为世所重望之人,”故其连战连捷,每到一地,迅速下城。” “然若其人来袭许都,对手为谁?臣在荆州,亦曾听闻,鄄城小城,吕布急攻月余不能下城,今孙策虽勇,勇不过吕布,且许都之厚,远胜于鄄城,如此这般,便是孙策举江东之力而来,亦无能为也。” “若孙伯符不取许都,而在半路阴待陛下,陛下亦不用挂怀,陛下中军之骑卒,可谓精绝天下,至于陛下武将,关羽、张辽,皆是一世虎臣,孙伯符若来,陛下决意追击之下,其人能不能走脱也是两说,更别提在陛下身上建功了。” 刘协些微的一些忧虑,被贾诩拿话一说,真的是半点也不曾剩下,但他知道贾诩此人,惯会体察人心,说些顺耳之言,乃把怀疑的目光投在了贾诩身上。 贾诩见皇帝这等目光,道:“陛下莫要以为臣只拣了些好话说与陛下来听,陛下且安心坐于中军帐中,看那孙伯符如何在陛下面前碰个头破血流。” 贾诩说的笃定,刘协思索片刻后也觉得确实是自己过分重视孙策了,孙策屡次想要奔袭许都,都是趁着曹操领军在外,许都空虚之时而往,如今荀彧留有精兵在许,自己随军又皆是一时之选的名将,孙策除非以有心算无备,或能有所建功,但无论荀彧还是高顺,都不是那种会轻易露出破绽之人。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刘协见贾诩风轻云淡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凛,这便是顶级谋士对于人心洞察引导之力吗? 也无怪在原本的历史中曹操对于立储之事久不能决,众人或者各有观点,不能安曹操之心。 等到曹操问于贾诩,贾诩一句轻描淡写的“明公不见袁本初故事否?”,直接击溃了曹操的心防,于是坚定了曹操立长子曹丕为继承人的想法,其后曹丕即位,投桃报李,全了贾诩一世尊荣。 这般想来,当日李傕、郭汜、张济等叩关长安,逐吕布东出,杀王允全族等一系列事件中,贾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仅仅不是像他自己说得那样。 这等人物,用虽可用,但也要时刻警醒,以免被人牵了鼻子走尚不自知。 () 第十五章 五旨 贾诩在一边见刘协神色细微有变,并不说话,只是保持着恭敬的神色,等待刘协说话。 刘协瞧了贾诩神情,心中也是感慨,三国转换门庭之多,贾诩可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其人不管在何处,竟还都能得了优容宽待,君臣两欢,及至投顺曹操,不但生前得到重用,死后更得了美谥“肃”,并配享魏文帝庙庭。 刚德克就曰肃; 执心决断曰肃; 威德可就曰肃… 而能得曹操与曹丕父子二人看重,贾诩并不仅仅是因为善于察言观色,其在曹魏德建立过程中颇多建言,二人受纳,事情多谐,二人不纳,往往毁败。 赤壁之战前,面对意气风发的曹操,贾诩泼了一盆降温的水,主张先安楚地,后下江东,曹操不听,为孙刘所破,惨败于赤壁,以至荆州他属; 及后曹丕称帝征吴,方拜为太尉,封寿乡侯的贾诩并没有阿附曹丕,而是明确对此事提出反对,建议理国为上,其后伐交,曹丕不纳,劳师远征,无功而返。 其人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可谓当世之杰。 笑了笑,刘协道:“文和智计殊绝,日后有文和在朕身边为朕解惑,朕想来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贾诩道:“陛下英姿天纵,臣何德何能,唯渺小之力,奉献于国家。” 君臣二人帐内交谈,另一边张绣也在独居的帐篷内见到了自己的妻儿。 妻子眼中含泪,儿子却兴冲冲四下打量,并没有多少害怕。 “夫君,事情至此,尚能保得泉儿平安吗?”张绣妻子简贞不足三十岁,牵着年纪尚幼的张泉,眼中带泪的问。 张绣道:“夫人莫要担心,如今无非是迁你我出穰城罢了,你自与泉儿好生呆在营中即可。” 得了张绣说话,简贞高悬着的心也算暂时放了下来,但看着无忧无虑四处张望的张泉,又不免仍有几分担心若隐若现。 第二日,随着陈宫将穰城人口户籍,兵甲田亩重新造册完成,刘协下了五道旨意: 第一道是将战事既了,各军就地休整; 第二道是于禁罢职夺爵,青州军着由羽林中郎将关羽暂领; 第三道是追因国事而死的王青牛为安南将军,愍侯,取其一子承安南将军职; 第四道是加张大端为忠义将军,赐爵关内侯; 第五道,也就是最后一道,乃是夸将士用命,只待回返许都后,再录众人前后功以封赏! 随着五道旨意颁于全军,又有小道消息在青州军内流传,言当今天子感念青州军此次伤亡之重,明日若有不愿继续从军者,可向上官说明后离去。 这话一出,原本还甚为低落的青州军众人顿时活跃起来,层层议论起来。 有人毫不犹豫打算脱了军籍,回家乡在田亩中耕作,再就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 还有一些人,对于张大端都能封侯感到不可思议,觉得凭他都能如此,换成自己也当能博一个侯爷出来。 在众人的议论中,第三日陈宫与张辽还有难掩兴奋之色的魏延一道,带着连夜核对出的穰城左近的田亩文册来到了青州军中。 三人既到,在熟知关羽性情的张辽的建议下,三人先去关羽帅帐之中拜见了关羽,这才击鼓聚兵,宣读旨意。 “建安四年冬正月二十七日己卯,诏曰:“青州兵将,早从朕躬,定豫安徐,至于南阳。今克穰城,死伤枕藉。有功不赏,非人主所宜…” “…故朕裂穰城之土以封。凡战死者,以家人继田亩,其余田亩,由功而封,十五税一,传于子孙,永世不夺,永不加赋。” 陈宫读的起劲,不少青州军听的一头雾水,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戳了戳身边的同伴,问道:“这说的啥?” 那同伴道:“陛下说我等功高,所以把穰城附近的土地拿出来赏给我等,另外不愿意再战前厮杀的可以寻台上的两位将军登记后便可在穰城为民。” 五大三粗的汉子似懂非懂的挠了挠头,道:“意思就是要不继续打仗,要不在穰城做军屯吗?” 同伴兴奋道:“不是军屯,是陛下赐田,这些田今后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谁也不能夺走。” 田产永世不夺,田税永不加赋,这两道诏令直接在青州军内激起了轩然大波,在经历了三大统领二人战死,一人入狱,诸多同袍死于阵上,几乎所有的青州军都不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虽然因为此前被于禁刻意引导着自相残杀,青州军暂时拧不成一股绳来反抗,但弥漫在全军的灰暗恐惧只等一个导火索到来,好以一场动乱来发泄,或杀戮于人,或为人诛除。 如今局面在这些青州军想也不敢去想,残暴不仁的奸将于禁被免了职位,想来下狱问斩也是不远的事情,战死的王青牛封了侯,想着王青牛家那半大小子从此便是安南将军了,众人心中亦有羡慕,甚至有家中有子的人在想,若皇帝能给我一个侯爵之位,许我家那小子一个将军之位,我也情愿战死在穰城城下。 这时节还没有什么赢在起跑线上的说话,但人天然的去想,才不过几岁便做了将军,等到大了,岂不是要做大将军? 不过对于这种想法,年幼的孔融定然是要说上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信你看那陈韪。” 随着一个个姓名有条不紊的和一处处田土对应上,青州军中的各人也越来越兴奋,一大部分不愿继续从军的人在交还衣甲兵器后,丝毫不见刁难的站在陈宫带来的文官身后,稍后一道去城中集合,在认领完自己分得的田土房屋后,编队成伍,清理穰城左近的战火痕迹。 小部分或为恩赏所动,想马上搏个富贵功名传于子孙;或性情所致,不愿归于田土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无趣日子,其间种种,不一而足,则归了魏延处。 等到所有人都有了选择,有七万八千六百三十四人甘愿在穰城为民,仅一万四千四百九十八人仍愿从军 至此,青州百万黄巾,经曹操一番沙汰,南征北讨本有损失,刘协夺权后,以于禁行了一番杀戮,不久前又在穰城下损失了数万,如今又是一场区分,至此彻底消弭,世间再无青州军之名。 () 第十六章 孙策 穰城与宛城地近,当日宛城遭了张济一场兵灾,便陆续有民迁居穰城到穰城左近。 其后刘表为抗曹操,以张绣领张济余部屯于宛城,张绣无治政之能,却有养兵征战之心,宛城附近几为之空,穰城因之渐渐有了人气聚集。 淯水一战,青州军大溃,乱兵散播于四野,宛城遂绝人迹,肥田沃土之上,只有农人白骨不舍荒田,和侥幸没有下锅的野狗越发凶狠。 因此张绣大胜之下,仍不得不弃了宛城,退守穰城,于是穰城又复宛城故事,曹操来征,张绣征丁,百姓能迁则迁于他方,不能迁便往深山野林而逃,不迁不逃,唯死而已。 穰宛之间,几乎成了一片白地,所以刘协才有大量田亩赏赐,青州军几乎人人都分到了十到十五亩田,说来,这些田土虽只十五税一也不过堪堪够养活三口之家罢了,但比起他处军屯众人,这种日出作于自家之土,天晚息于自宅之内的生活,便足可称之为幸福了。 陈宫将这些不愿继续从军的数万人,依照秦时互保之法十人一伍,十伍一队,十队一营编了八十余营出来,各自按照划定的区域去清理战场,划定田亩,修葺房屋。 魏延则喜气洋洋的绕着仍愿为军的这些人转,不时挑几个看的顺眼的问上几个问题,若答得何意,便随口许了伍长、什长之职,把关羽看的眼皮直跳。 想着张辽劝告自己的话,关羽把头转向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将军如今身份,已关天下大局,若与一些身份低微之人有所纠葛,反而不美。”关羽在和张辽谈话时,面对关羽对魏延不加掩饰的不喜,张辽如是劝关羽道。 经了穰城一场惨烈后,仍愿从军之人,多半是所求甚于生死,似这等人,便是强军的胚子了。若有善于养兵之人,赏罚分明,身先士卒,再打上几场胜仗,便是帝王之基了。 刘协将青州军原有大小统领,加恩夺权,予爵远军,以区分后的青州军新建为鹰扬军,以黄忠、魏延分为正五品和从五品正副将军,其中大部由黄忠所领,许魏延于其中挑选三千人为本部军使用。 而此时望许都而探的黄忠正皱着眉头思索,自当日受了皇命,亲自领着五十亲随往北而行。 连日来并无异常,但黄忠神情却愈发凝重,只因高顺之前洒出的斥候黄忠一人也不曾遇到。 今日,已经探出百余里的黄忠等人停下来休息,负责警戒的黄鸣已过了一刻钟还不曾回来。 “黄戚,黄陆,你二人先往北寻下黄鸣,若遇敌切记莫要交战,只回来报信即可。”黄忠终究不放心,又唤了两人往北而去。 又一刻钟过去,非但黄鸣不曾回来,连这两人也消失不见。 黄忠顿时坐不住了,取了长弓在手,负了箭囊,吩咐众人熄火前行。 黄威道:“将军你伤势未愈,不如我领上一半人再去打探,如此一来,无论前方是什么情境,总可传些消息回来。若事不可为,将军你只以此况回报皇帝,便也足可交差了。” 黄忠把眼往北看去,阴沉沉的天空下,北风吹折着光秃秃的大地,发出的声响似有一只巨兽在吞吐着气息。 “生死有命。”黄忠戴上兜鍪,跨上战马,道:“你等少年随我,历战不知凡几,虽折损大半,但从没有一次是为了我这个主将逃命而折,这次自然也不会。” “大丈夫,陷阵在前,归朝在后,若连这等意气也没了,黄汉升也可以入土了。” 黄忠开口,黄威知道相劝亦是无用,于是不再开口,沉默着上马执弓,同黄忠打马向前。 众人行了片刻,空气中隐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黄忠对身侧一人道:“黄礼,你下马看看。” 黄礼下马在地上仔细寻找,不一会儿指着一处踩踏过的痕迹道:“将军此处有血迹,虽为人草草除了一番,但仍能看出血迹一直往北去了。” 黄忠道:“你便步行,循着血迹向前。” 于是黄礼在前步行,领着众人行进。走有半个时辰,道路两侧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这时黄忠忽然眼神一凝,大吼着“小心”的同时,弓开如满月,往西边方向射出一箭。 黄忠话刚出口,前方的黄礼便习惯性的身子一缩,可还没等他就地一滚,一支箭已射在了他的肩胛处。 两声闷哼同时传出,接着一声轻“噫”,一道年轻的男声随之响起,道:“未曾想这么快便来个有本事的,高顺反应这般快吗?” 黄忠没先有理会这人,而是吩咐道:“黄礼你躲进队来,诸人分东西先射。” 黄忠令到,众人依令而行,一半人往东,一半人往西,各自张弓连射。 似乎没想到黄忠临战如此果决,连续的箭头入肉之声传来,东西两侧林中各起一阵烟尘,有数十骑从中跃出,虎视眈眈的看着黄忠等人。 西侧一人,手执长枪,骑了一匹白马向前,将身前一人丢在地上,道:“可惜了,你若不射上这许多箭,他本来能活的。” 黄忠刚把眼一瞧,便听风声微起,心知中计的他听声辩位,就手扯了一根箭在手,将射向自己的长箭打落后顺势把箭朝弓上一搭,一支利箭回射向骑着白马的人。 马上主人轻蔑一笑,但笑容还在脸上,箭已到了跟前。 “卑鄙!”该人吼道。 原来黄忠心知该人有枪在手,有一直盯着自己这边,这一箭多半不可能建弓,于是根本就不曾将箭射向该人,而是瞄准了白马胸前,让该人无从遮挡。 白马中箭,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无力地瘫倒在地。 黄忠持弓又射,连续数箭向那人疾去,那人亲身轻出,侍卫虽众,都在身后,此刻方从马上下来本已狼狈,如此失了先机,不免在黄忠连射之中左支右绌。 “中!”看准此人一个破绽,黄忠圆睁双眼,须发皆张,把弓狠狠一拽,三连珠向那人头脸之间而去! 这人脚下生根,就地站稳,把枪一轮,便要将这三支箭尽皆打落。 就在此人抬手将要拨落长箭之时,黄忠的第三支箭竟然后发先至,先于前两支箭而到,正中此人臂膀。 臂膀中箭,握力顿时为之一滞,眼见便要为后两支箭正中面门,这人一咬牙,强行鼓劲,将后两支箭拨落,只是如此以来,臂膀之上的箭伤顿时血流如注。 这人一众亲随为这一幕惊呆,纷纷上前,将此人抢了回去,此情此景黄忠不免心中可惜,若是无伤在身,此刻这人已成了自己箭下之鬼了。 眼见这些埋伏的人退到了射程之外,黄忠做了个手势,让亲随停止射箭,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高声道:“大汉鹰扬将军黄忠,受天子诏命来此,前方何人,截杀我等,意欲谋反吗?” 被抢回去的人听了这话,推开自己身边的人,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重新绰枪在手,换了匹马,在马上道:“吴侯孙策,知陛下于穰城行猎,欲来面君矣!” “孙策?”黄忠此前见这人容貌英俊,体态英武,武艺亦佳,便隐有猜想,此时得了答案也不吃惊,道:“吴侯可知,大将未经朝廷调令私出他处,便是大罪。” 孙策“嘿嘿”一笑,并不在乎,道:“将军莫用这大言来吓我,方才三人可是将军所属?” 黄忠道:“正是本将所属,吴侯若是方便,可放三人归营。” 孙策道:“未知方才三人为将军所属,只以为是乱军流窜,就顺手杀了,将军若是不嫌累赘,可带了尸体回去。” 三人凶多吉少,黄忠只见这些人射向黄礼的那一箭便有猜想,但此刻得了确信仍不免心中大恸。黄忠与这些人本是同族,经了这些年相处下来,早已当作自子侄来看,如今一次连折三人,强忍着悲恨,黄忠道:“有劳吴侯送还。” 孙策吩咐左右将尸体送还,然后道:“我欲往穰城面君,有几句话要将军替本侯先报于陛下,未知将军可否?” 黄忠道:“吴侯请言,本将定为吴侯将话带到。” 孙策道:“本侯为将军神射所伤,这般呼喊中气不免不足,请将军上前一步说话。” 黄威忙劝道:“将军万万不可,此人对我等是怀了杀心的。” 太史慈亦劝孙策道:“主公万金之躯,怎可再行涉险?” 黄忠看了一眼方才还活生生的三人,如今却为人拖行着尸首而来,叹息道:“我若不上前,孙策定会让这些人半途折返。” 左右沉默,黄忠继续道:“你等引弦待发即可,他独自一人便有什么心事难道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孙策则对太史慈道:“老匹夫不过箭术精妙,如今若是敢来,与本侯近了距离,生死都在本侯一念之间,何险之有?” 太史慈仍不放心,道:“主公毕竟有伤在身,万一此人起了歹念…” 孙策笑道:“子义莫非以我为妇人吗?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太史慈劝不动,只得看着孙策而去,自己拈弓搭箭,随时准备支援。 黄忠、孙策二人相向而行,约只有十步之时,孙策心头狂喜:“老匹夫有勇无谋,如今已是我的距离!” () 第十七章 重伤 这个距离孙策已然可以看清黄忠长相,只见一员老将,双手按马,须发半白,脸上有岁月的风霜雪雨留下的皱纹沟壑。 “老匹夫死也!”孙策双腿用力把马腹一夹,左手把原本横按在马上的长枪一转,枪尖前指,借着马儿起势,带起一道劲风,恶狠狠刺向黄忠。 意外乍生,黄忠见了却并不慌张,戎马倥偬,半生忽忽而过,时间带走了壮盛年华,留下了一员老到丰富,处变不惊的老将。 黄忠右手向背后一模,握住陪伴自己多年的环首大刀,把马向右微微一偏,身体同时右倾,让过孙策枪尖的瞬间,力道由腿而发,经腰腹而炽,左手在刀背上一按,刀刃重重一击砍在孙策枪柄前端。 黄忠力大刀沉,又砍在枪身受力处,孙策只觉得左手虎口一麻,险些长枪脱手。 黄忠丝毫不给孙策反应调整的机会,刀锋既到,催马往前的同时大臂用力,雪亮刀光顺着枪杆削向孙策握枪的左手。 “此人这般年纪还有这等武艺,若是年轻上十余岁,岂不是纵横天下?”孙策心中叫苦不迭,他初始听黄忠自报家门,乃是一藉藉无名之将,心中便有轻视之意,只以为黄忠善射,想着拉近距离后突袭黄忠,先杀主将再斩余部,以免走漏了自己兵到豫州的消息。 一步错,步步错,惯用的右手负了重创,又大意之下失了先机,此时的孙策在黄忠老到的匹练刀光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余地。 拨转马头,孙策勉强用右手握住枪身,两只手同时奋力往前,希图将黄忠的长刀甩开。 孙策换乘之马亦是良马,只要孙策意之所指,马儿便随之而动。方位一错,孙策亦在发力,黄忠这一刀眼看便要落空。 “雕虫小技耳!”黄忠掌中用力,身体前倾,竟把环首刀做了长剑来用,将本要落空的一刀变削为刺,刀尖直向孙策胸腹之间。 孙策双手举枪上拦,虎目中精光一闪,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两人马上缠斗,招式无非劈扫刺挑诸类,而其中犹以刺和劈最为人所广泛而用,因刺胜于速度,劈显于力道,而面对这等常见的进攻手段,孙策自然有杀招应对。 敌将刺来,一般人或者让过,或者攻其之必救,迫使其收枪回防,孙策却二者都不去取,在敌将势在必得的一刺面前,孙策往往举枪上撩,把敌将兵器架开,这时敌将无论武艺高低,都不免中门大开,而这时正是孙策杀招所在。 在上撩之时,孙策便把左手回拉,握住枪尾,再借一撞之势,迅速把枪横扫,此招到此,一些凡庸之将往往已经中招,至于武艺高明之辈,或可避开,但避开之后,孙策枪身已正,蓄势已足,正是惊天一枪,直取咽喉之时。 以这一招,孙策在江东地界不知斩了多少武名在外的勇将! 然而!孙策一撩之下,预想的撞击并不曾发生,原来黄忠前刺亦是虚招,招到半路,本在刀背处的左手,把刀一提,再沿刀背回握,两手紧握刀柄,把刀高高举过头顶。 “小儿欺我黄汉升为庸才乎!”黄忠一声高喝,在孙策招式落空之下,倾力一刀狠狠劈下! 孙策见黄忠两目圆睁,咬牙切齿,须发飞扬,知道这一刀怕是黄忠毕生功夫都在里面,万万不可硬接。 身体全力后仰,想要得一点缓冲再把枪去迎这惊世骇俗的一刀,然而人在马上,便是马术精绝,又如何快的过这刀光。 刀锋落,鲜血出,长枪脱手,良马授首! “可惜了!”黄忠轻轻一叹,把刀在空中荡过,拨开三支来袭的羽箭,缓缓向后退去。 终究不愧是身负小霸王之名的孙策,黄忠万无一失的一刀也被他生生避过了半式,刀刃在脸上划过,劈落长枪,剖开胸腹,斫翻战马,然而终是没能将孙策一刀两断。 “老贼休伤我主!”孙策刚动,太史慈便率众而出,只是二人交手,只在电光火石,太史慈马行一半,黄忠已斩落孙策! 眼见孙策落马,生死不知,太史慈大吼一声的同时在马上拈弓,连珠箭一连串的射向黄忠。 黄忠既退,太史慈较众人先到孙策跟前,滚鞍下马查看孙策生死。 看着和众人有几分距离的太史慈,黄忠有意再度跃马向前,斩了此人,这时身后传来黄威呼喊,其声疾疾,有殷切担忧之意:“将军!当退则退!” 黄忠微一犹豫,众人已离太史慈不足十余步距离了,道左众人,亦包抄而来,机会既失,黄忠便不再去作他想,打马回阵,在阵前将拖着黄鸣、黄戚、黄陆三人尸首的三个兵卒一刀一个劈了,令众人负了三人尸首在马上,往南方疾驰而走。 太史慈近前查看孙策生死,见孙策虽然面上皮肉翻卷,胸前衣甲尽裂,征袍为鲜血所染透,但总还有一息尚存,于是一边给孙策进行简单的包扎和止血,一边喝止住想要去追逐黄忠等人的部属,道:“主公尚有气息,如今先护送主公回营,其余诸事,来日再计。” 太史慈发声,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此时此刻,对于江东这个新兴的小团体而言,最重要的是孙策的生死,于是纷纷住了马,围在孙策身边。 这时孙策微微恢复了些许意识,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太史慈把耳伏在孙策唇边,听见孙策吃力道:“不回营…让公瑾来。” “主公!”太史慈立时便要去劝,忽见孙策带了些恳求的神色看向自己,这是在一向刚强勇断的孙策身上从不曾出现过的神情。 “子义,当不负我。”孙策用尽全力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再不能坚持,头往左边一歪,就此昏了过去。 太史慈心中把黄忠恨了个无以复加,又对自己当时未曾拦阻孙策而自责不已,满口钢牙几乎咬碎,太史慈恨声道:“”择地扎营,各人约束好部众不得擅离。” () 第十八章 分兵 太史慈道:“主公有令,先不回营,等公瑾来了再作处断。” 这时程普劝道:“子义,便是主公之令,如今也不能遵从了,如今没有何事比主公生死更重。” 程普老臣,侍孙家两代,又一向忠心耿耿,太史慈虽然两眼通红,直欲择人而噬,却也不敢在程普面前过于放肆,只道:“主公若是无令下达,自当以老将军之言为上计,如今主公既有前言,太史慈虽然随主公日短,却也不敢弃主公之令而不顾。” 孙策昏迷前,不唤众人而独唤太史慈近前,虽然程普未曾亲耳听见孙策说了什么,但以他对孙策的了解和稍后那句“我知子义当不负我”,程普几乎可以确定太史慈的处断确实是孙策本人的意思。 只是想到孙坚一世英雄,事业勃发之时死于荆州黄祖,如今换了孙策,眼见几乎全有江东之际,却又因荆州事情而生死难料。 程普叹息一声,看向太史慈,诚恳道:“我知子义乃忠义之士,不然伯符祸福之间不会以子义托生死,伯符心怀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也甘为驱使,但要论本心,大家为孙氏家臣,所求不过孙氏兴盛罢了。” “老夫一向了解伯符性情,知子义身在伯符身边却不能阻伯符亲身犯险并非子义之过,但子义又岂是毫无错处?” “如今看来,非独伯符看轻了那员老将,子义又何尝不对其人心存轻视?” 太史慈张口欲言,程普道:“老夫只问子义一句话,今日当面,若非那无名老将,而是吕布吕奉先在前,甚至只是进来声名鹊起的关云长,子义便是惹了伯符之怒,又岂会令伯符孤身犯险?” “如今伯符身负重创,生死只在旦夕,老夫再问子义一句,这其间果没有子义半分责任在吗?” 太史慈紧握双拳,程普所言,句句落在他心中薄弱处,若非孙策仍在,太史慈几乎就要引剑横颈自刎于当前。 程普看太史慈这般反应,知道自己已然说动了他,乃继续道:“现在稳稳回营,延请各处名医,从容约军缓退,无论怎样总对伯符身体有利,想经此一战,伯符若是活了下来,当能戒急戒躁,这天下只要还在,机会又岂会少呢?” “而若是伯符有不忍言之事,这天下,便于孙氏彻底无关了。” 太史慈双目落下泪来,终于仰天一声长啸,高吼道:“回营!” 众人没有趁手工具,无从伐取木材,只能用帐篷之布搭在两马之间,由人牵着,这么一步一步的往大营而去。 路行一半,一白面郎君领着数人疾驰而来,正是接到兵士传信的周瑜。 周瑜近前,见到孙策惨状,不由大怒道:“你等身不染尘而令主将重伤至此,岂有如此为亲随者乎?” 周瑜明说亲随,实指程普、太史慈等人,众人此刻亦是后悔,面对一向雅量恢弘,喜怒不行于色的周瑜的滔天怒火只觉无言以对。 太史慈黯然无语,程普勉强道:“公瑾暂熄雷霆之怒,如今只先令人去延请名医为上。” 周瑜道:“马车已在路上,此间不远处,乃汝南赵氏所在,其家与我家有通家之好,我已令人去其家访寻名医,想来不时即到,程公还请带着诸人留步于此。” 程普面露不解之色,周瑜解释道:“众人同归,伯符负伤之事必不可瞒,如今这些人多为伯符新聚之兵,遭逢大变之下,只恐众人争相而逃。” 程普道:“主将在外未归,贸然退兵,众人又岂能无疑?” 周瑜道:“我回营之后,便行分兵之事,只以韩令公领了一半人护送主公回返江东,只言江东山越作乱,分兵平乱。” “我自领一半人去伐庐江,如此一来,兵分两路之下,各路军皆以为伯符在彼军之中,如此当可全军回返江东,保住伯符心血。” “且如今袁术与刘勋同出,庐江空虚,当可一鼓而定,既有庐江,自此全有江东,进可与豪杰相争,逐天下之鹿,退可自保于江东,观天下成败。” 程普瞠目结舌地听完周瑜规划,半晌方道:“公瑾智计殊绝,又如此耀武扬威于外,则江东复为孙氏之江东乎?” 周瑜敛容正色道:“伯符与我,有总角之谊,骨肉之亲,虽天地动摇,无以动我二人之心,周瑜虽不才,亦不能趁兄长有疾,觑家中财物。” 程普仍是不信,周瑜道:“伯符有子,周瑜当以伯符子承其父基业。今日之言语,若怀有半分异心和不实之处,则天厌周瑜,地弃周瑜,世不容周瑜!” 周瑜发下这等重誓,又是提议以韩当护送孙策,程普虽不能尽信,但形势如此,也容不得再有犹疑,乃道:“非老夫不信公瑾,实乃关心则乱,冒犯之处,还请公瑾海涵。” 周瑜道:“程公言重,如今伯符受创,江东局面,正需威信素著之大将坐镇,静待伯符痊愈。” 程普道:“如此我当何时返营?” 周瑜道:“瑜回营便当分兵拔营,程公明日当缓缓往江东而去。” 二人计较方定,一辆马车缓缓而来,众人将孙策搬到马车之中,周瑜到太史慈面前道:“子义振作精神,对外只言程公坠马,不得已以车而还,切莫要让人看出了破绽。” 太史慈重重点头,程普自去寻了地方扎营,周瑜骑马先还,太史慈随车而走。 车至军门,只见周瑜笑吟吟等在门前,道:“子义,程德谋如何了?” 太史慈看了周瑜一言,周瑜又道:“既然上不得马,便莫要逞强随主公而出,如今坠马而还,其非误了主公大事?“ 太史慈一拱手道:“程老将军伤势甚重,主公令我护送,只待一到军营便速速寻军医医治。” 周瑜摆了摆手,道:“真是晦气,既非少壮,自己便该有些计较才好,你快些去将他送回帐中。” 周瑜阴阳怪气,一些与周瑜相熟之人也不忿于平日里这些老将对周瑜的态度,当下纷纷出言嘲讽。 周瑜也不制止,目送着马车平稳的驶入军营,这才顾左右道:“去请各位将军来帐中议事。” () 第十九章 争执 亲兵自去诸将处传讯,周瑜则往太史慈方向而去。 马车到了程普营帐前,早得了周瑜通传消息的韩当、黄盖等老将皆已等在帐外,周瑜亲自上前与黄盖一道将遮盖住全身的孙策抬入营帐。 方入营帐,韩当掀开孙策面上绸布,只见一道刀伤触目惊心,只需再深上一分,便足可将孙策头颅一劈为二。 韩当面露不忍之色,攥紧双拳,恨恨瞪了太史慈一言,嘴唇颤抖着翕动,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主公。”黄盖双目中已经有泪水涌出,哀恸出声:“黄盖对不起你,不过数年,竟又让少主遭此厄运。” 周瑜看着这些平素里轻视自己的老将纷纷露出大恸之态,心中也觉难过不已,但他终究更为理智也更知孰轻孰重,乃劝解道:“老将军暂且略收悲戚,此刻先行退兵,保主公平安回返江东才是当务之急。” 黄盖道:“少主这等伤势,如何能再经得起路上颠簸,千不该万不该,当时就不该答应袁术这等逆贼来击天…曹操。” 韩当转过头来,道:“公覆此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袁术与袁绍联手,许了庐江、宛城地,又情愿与少主平分荆州,少主为报父仇故点兵而来,当时你我哪个人不是摩拳擦掌,呼喝着要让刘表小儿血债血偿。” 黄盖失语,韩当向周瑜道:“不知医者何时能到?若是行难来迟,不若让军医先为少主诊治。” 周瑜道:“如今伯符伤口处已不再流血,军医粗糙,只恐难以托付,汝南赵氏离此并无多少距离,想再有片刻便当到了。” 几人说话间,有亲兵帐外通传,言赵氏所遣医者已到了。 周瑜出帐,只见一高大老者,须发尽白,手拿药箱,立于帐外。将医者恭谨请入,这医者只把孙策一望,便皱起了眉头。 医者眉头一皱,周瑜等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医者把孙策衣甲拨开,,眉头皱的更紧了,再仔细查看一番伤口,有些难以置信的探了探孙策鼻息,又把手按在孙策脉上。 片刻后,医者有些难以置信的对众人道:“似这等伤势,寻常人早无从保住性命了,如今将军气息脉象虽弱,但胜在平稳有致,依老朽看,这等生死,在天不在人了,故老朽不敢用药,亦不能处断。” 黄盖道:“主公既然重伤,气血流失之下岂能不损元气,未知是否需以良参稍复?” 医者摇头道:“万万不可,今将军躯体,乃成血崩之态,此刻伤口稍凝,故性命仍在,若以良参之力做诱,引动气血奔涌,伤口迸裂,则神仙亦无能为也。” 韩当道:“如此莫非无计可施?” 医者道:“将军此刻状态,贫胜于富,静胜于动,弱胜于强,听凭天命,或许能有半分侥幸,强以人力干预,老朽只恐人不能胜天呐。” 说完,医者向众人行上一礼后告辞道:“老朽医术只能到此,便不多留了。” 这时周瑜开口道:“若引将军还乡,未知水陆之途何者更优?” 医者看了周瑜一眼,见其相貌英俊,风流雅致,态度恭谨,乃不厌其烦解释道:“生人者,阳气盛于顶,阴气满于身,阴阳流动,则阳不能炽人,阴不能寒体。及其病,或阳盛而阴衰,内燃而短寿,或阳衰而阴盛,神思不能属,今日将军,不动为最上,若不得不动,则万万不可临水,水气本寒,将军方弱,寒气寇体,便连半分侥幸也无了。” 周瑜听了,仍不放心,道:“若行于路途,天有大雨,为之奈何?” 医者道:“如此乃天意不活将军,老朽又何能为也?” 医者这等态度,早撩拨的黄盖心头火起,他把眼睛一瞪,开口骂道:“你这庸医一口一个天意,世间生死皆是天意,要你这等人物作甚?” 黄盖说话毫不客气,这医者却并不着恼,道:“将军所言甚是,生死本是定数,好叫将军知道,医者所为,同是这定数的一部分。” 周瑜劝黄盖道:“黄老将军稍安勿躁,此人所言确有道理,且赵氏素来与我家亲厚,想断不会以医术不精者敷衍于我。” 说完,周瑜又令人取了十两银子与这医者,道:“周瑜在此先谢过悬壶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医者摆了摆手道:“老朽不过来此说了几句话,便拿这许多银钱,如何不问心有愧。将军若果有意相谢,不妨在领军征于四方之际,对寻常百姓多存上一分善念,如此便是老朽的功德了。” 周瑜令人收起银钱,对医者道:“杏林高义,瑜自当遵从。” 医者告辞而去,周瑜与程普说的话与韩当、黄盖二人复说了一遍,二人纷纷摇头否定,皆言当此之时,就算得了庐江,不免与二袁为敌,若孙策康健,众人自然不惧,但孙策重伤,绝不能再为江东树敌。 周瑜反复劝解,道:“庐江之地可屯重兵,可聚富粮,若不取之,刘勋回军以其为资,则江东处处受制。” “且全有江东则众人自然归心,而有一地在外,则世家不免观望,如世家观望,则百姓不能心附。” “更何况全军皆退,军中不免流言大起,孙策伤重,不能疾行,如此流言必将泛滥,则如今众人未知有几人能同归江东。” 但无论周瑜如何去说,二人只是不从,此时周瑜虽然为孙策所重,亦为老将所轻,并非后来在赤壁一把漫天大火烧出无上威望的当年公瑾,甚至与其深度捆绑的小乔,目前也还待字闺中。 因此若二人不从,周瑜也无计可施,只能随二人想法行事。 幸得这时孙策悠悠醒来,见几人正在争执,此刻孙策脑中一片混沌,但见到周瑜,他便觉得安下心来。 此刻其虽不知几人在争执些什么,却尽力发出声响,吸引几人目光,等到数人目光都到,孙策以手指周瑜,含混不清道:“诸事决于公瑾。” () 第二十章 拔营 孙策伤势过重,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连咬字清晰也不能做到,以手指周瑜时,韩当、黄盖并不能明确听出孙策说了什么。 但二人随侍孙家两代,更是亲眼看着孙策长大,对孙策其人作风秉性可谓了解甚深,只看孙策以手指周瑜,便知孙策之意为何。 韩当奔到孙策身前,刚想开口,便见孙策只是如回光返照般醒来片刻,勉强说了方才那几个字后便又昏了过去。 韩当与紧随自己身后的黄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过与自责。 二人都知道,孙坚身故的那一年,猝不及防由垂髫幼儿到失父少年的孙策,究竟是走过了怎样的艰难困境,忍受着何等的折磨苦痛,才终于完成了对自己和宗族的救赎。 稚嫩的手还在父亲的衣角处紧紧攥着,号称“江东猛虎”的父亲背后,既无猩风也无血雨,乱世的狰狞可怖,命如草芥,人心的幽暗复杂,晦涩狠毒,都只如书中的故事一般,不过是隔岸观火的伤春悲秋。 直到初平三年(191年)荆州一战,受袁术之命往攻刘表的孙坚,为黄祖所杀,再无法用掌心的温度和爽朗的笑,给自己的长子以温暖。 十七岁的孙策在父亲孙坚轰然倒下之后,环视四方,在一双双闪着绿芒的眼睛注视下,沉默着站在了曾经孙坚所站的位置上。 没有眼泪,甚至连悲伤也欠奉,软弱更是毫无踪迹,孙策坚强到让人直以为死的不是他的父亲孙坚,而是一个与他全然无关的人。 长兄如父,连孙权,孙尚香噙着眼泪回忆父亲的慈爱时,也从不见孙策参与,渐渐不止外人,连宗族之内也有了“伯符凉薄,竟至于此”的传言。 一笑置之的孙策在弟弟妹妹眼中逐渐变得陌生,只是年幼的他们不曾发觉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族中因孙策以玉玺为质向袁术借兵而生的质疑之声忽然消弭;那些因孙坚身故而围绕于孙氏左右不怀好意的目光逐渐不见;孙策领有的地盘越来越大;周围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越来越恭谨… 这其间唯有离孙策最近的韩当、程普等人知晓,孙策有多少次在南征北讨时不经意的回望,回望弟弟妹妹和母亲的所在;孙策又有多少次临阵之前习惯性的看向左前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但孙策再也没有能够抓住父亲的衣角。 泾县伐祖朗,庐江破陆康,丹徒逐刘繇,会稽定王朗… 稚气未脱已承父兄之责,人不弱冠早领宗族之任,不过后世高中生的年纪,孙策已经一刀一枪的在这个乱世里快意恩仇出一片偌大基业:地得江东之广,身有吴侯之封。 耀眼的战绩令人盲从,不断地胜利使人麻木,渐渐的,所有人都习惯了孙策每战为先,先则力战,战则大胜的作风,直到今日被人看轻了半生的白发战将黄忠,用一张老弓,一口旧刀,让孙氏付出了更甚于孙坚败亡的惨痛代价。 “伯符既然有令,老夫自当遵从,只盼公瑾莫要负了伯符信重。”韩当重重一叹,选择了以孙策之令为上,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 “老夫亦是此言。”黄盖闷闷出声附和道,心中仍哀恸于孙策之伤。 两位老将转变主意,周瑜并无丝毫得意之处,强忍着心中的悲意,道:“如此还请二位老将军在稍后军议时同我一起发声。 几人商量既定,遂同往中军大帐而去,孙策治军颇得人心,军中气象蓬勃,因此当周瑜令亲兵通传各人时,并无一人耽搁拖延,反而周瑜几人因在程普帐中起了些争执,以致来得慢了。 所以三人到时,诸将均已到了,有人见来的是周瑜等人,而不见孙策身影,不由奇怪道:“公瑾,不知主公何在?” 周瑜摇了摇头,叹道:“路上遇了一波斥候,程老将军不慎为敌所趁,伤势甚重,主公大怒之下,着子义送老将军先还,自己则亲自领着人追了下去。” 这解释颇符合孙策一贯作为,周瑜又向得孙策信重,众人不疑有他,只是奇怪道:“主公既然未归,聚我等所议何事?” 周瑜道:“主公收到急报,山越降而复叛,令韩、黄二位老将军分军先往平叛,余部同主公会合后袭取庐江。”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议论纷纷,韩当、黄盖、太史慈、周瑜等人都是孙策心腹,如今一同发声,诸将对于周瑜所言,并无怀疑,只是在周瑜说到袭取庐江时,不免议论纷纷,皆言若是因此恶了袁家,不免因小失大,为江东平添大敌。 周瑜道:“主公有言,非据有庐江不能全江东之基,何况庐江本当为主公所有,袁术小人,言而无信,骄奢淫逸,败之如撵鸡鸭,何言大敌?” 提及孙策,众人没由来的多了信心出来,但仍有人担忧道:“袁术固然不足为惧,只是今次出兵,本是因二袁合于一处主公方予以配合,如今半路而退,又击袁术旧部刘勋于庐江,想来袁绍处亦不好交代,到时其引河北之众南下,不免… 周瑜微微一笑,自信道:“袁绍好谋无断,用人不明,更不能水战,莫说引河北之众,便是举中国之众而来,也不过是为这大江中的鱼虾添些饵料罢了。” “江东孙伯符,岂是区区袁本初可以动摇的。” 周瑜自信从容,又有孙策过往近乎奇迹般地战绩在,众人当下也不再多言,纷纷口称受命。 周瑜取出孙策虎符,将方才发言质疑之人悉数挑出于韩当、太史慈一道以征讨山越之名向江东治所而去,自己则领着本部军以及剩下这些或与自己亲善,或一心求战的将领们拔营往庐江方向去。 安排既定,各将皆回营准备,待众人皆走,韩当拉住道:“公瑾,借一步说话。” 周瑜与韩当移步他处,韩当道:“若主公万一身不能免,公瑾以为江东如何?” () 第二十一章 军议 韩当相问,周瑜诧异道:“主公既有亲子,义工何有此问?” 周瑜如此鲜明的表达出自己的立场,韩当也不再藏着掖着,忧心忡忡道:“只恐宗族内有人各怀心思。” 周瑜冷笑一声,道:“江东地广,兵刃不知凡几,若有人想身试刀锋,周瑜自当成全。” 韩当得了想要的答案,起身告辞道:“如此只愿主公吉人天相,公瑾凯旋而归。” 周瑜道:“主公本有天命,定能逢凶化吉,至于此去庐江,瑜虽不才,尚算知兵,去去便还。” 二人分别,韩当与黄盖引兵先走,周瑜迟行半日,望庐江而去,待军行一天,或有疑问,只言山越汹汹,孙策改行先往平之。 另一处,黄忠刀劈孙策,夺路而走,向南疾行了数十里见无人追来这才缓缓按住马头,稍事休息。 痛苦的看了一眼死去的三名族中子弟,黄忠收敛心神,对黄威道:“叶落归根,黄威你领五人把黄鸣他们送回黄家庄安葬。” 顿了顿,黄忠看向肩胛中箭、未及包扎的黄礼,只加黄礼脸色刷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往外冒着。 长箭入骨,透体而出,又正在肩窝上,黄忠叹息一声,心知这等伤势,以后莫说拉弓射箭,便连手提重物,也是妄想了。 “忍着点。”黄忠就手撕下衣服上撕下一道递给黄礼,待黄礼口中咬得紧了,黄忠攥住箭杆,两手用力一折,折断箭尾,然后以布裹住箭头梦一发力将箭拔出。 黄忠甫一动手,黄礼便闷哼一声,几乎把牙咬碎,等到黄忠拔箭之时,黄礼早已疼晕了过去。 “还好是冬天,若是夏天,这等伤怕是熬不过去。”黄忠给黄礼伤口处喂上金疮药,简单的包扎一番后,将黄礼交给黄威,道:“你把黄礼也一起带回去,让他在庄子里好生休养。” 黄威与黄忠作别,黄忠领着众人星夜兼程往刘协御营中去。 见了刘协,黄忠顾不上休息,把一路上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向刘协叙说,只在说到孙策生死之事时,黄忠有些犹疑,请罪道:“臣未得陛下诏令,与一路诸侯相争,请陛下治臣之罪。” 刘协笑了笑,道:“孙策既领江左,不奉朕令而兵到豫州,此本为大逆之罪,卿为朝廷讨贼何罪之有?” 皇帝维护的轻描淡写,黄忠却只感君恩深重,他自从军以来,为上官背负责任不知凡几,当日若非孙策先杀黄鸣等三人,黄忠断不会下手如此之重。 回来路上,黄忠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颇为惴惴,如今得了皇帝态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的同时,也让黄忠隐隐感觉自己蹉跎半生,此刻应该终于来到了功业的。 未央宫中赐名鹰扬,戎马匆匆遣以医官,臣子任事君王自承,春秋国主以国士待天下人杰也不过如此了。 刘协见黄忠神色,略略猜到他心中所想,继续道:“孙策此来,无论生死,受创至此也不得不退兵了。” “卿且回营好生休息,养精蓄锐,魏文长已将鹰扬军悉数选出,以后这个天下还需卿等与朕一起平定。” 黄忠道:“臣已暮年,今蒙陛下优遇,朝廷不弃,国事之上,唯死而已。” 刘协摆了摆手,道:“廉颇虽老,其勇可用,卿如今远廉颇数十年,何以以暮年自伤?” 黄忠道:“陛下见重至此,以廉颇勉臣,臣必不负陛下恩义。” 刘协含笑点头,黄忠告退而去,刘协随即让人去传高顺、关羽等人入帐议事。 几人入帐,刘协把黄忠遭遇与几人说了,关羽摸了摸长髯下的锦袋,笑道:“世人皆言江东小霸王兼资文武,勇烈过人,当世之杰,几与西楚霸王项羽相若,未曾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被一老卒所趁,而生死不知。” 关羽这话一说,不独刘协、高顺,连张辽也难免侧目,觉得关羽言辞失当!黄忠为天子拔擢于行伍,今以其独领一军,信重之处可见一斑。 如今受命而出,出则建功,此时正当是众人贺天子圣明之时,如何能贬损孙策名不副实,以暗天子之明? 张辽稍加斟酌,开口道:“孙文台早亡,孙伯符少年而起,兵锋锐于江左,豪名盛于天下,今败于老将之手,实乃陛下用人之明,明如朝日。” 张辽一说话,关羽也回过味来,忙向刘协解释道:“陛下,臣实是欢喜于鹰扬将军首战之下,便退江东之兵,并非…” “不愧是不近士大夫的关云长…”刘协一阵无语,“就这说话方式哪个士大夫能和你愉快的玩耍?” 关羽性格缺陷明显,但此刻显然不是催折大将锐气的合适之时,刘协挥手打断了关羽的解释,笑了笑,道:“云长以为与朕君臣生分至此乎?” “军议之时,本是畅所欲言,且云长所言无差,孙策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朕虽不总在阵前,也知三军性命,系于主帅一人之身。若是或绝境之中,或机会之下,为激励士气而披坚执锐,身为先登而伤,尚可称一声名将,今孙伯符以主帅之身,作意气之争,存轻视之心,蹈未知之境,猝然而伤,军不可存,这便是愚蠢了。” 高顺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是这般想的。” 刘协看了高顺一眼,只觉得今天的高顺怪怪的。 得了刘协赞同,关羽又得意起来,请命道:“臣请陛下予臣三千兵,臣当为陛下扫平江东来兵。” 刘协道:“孙策既然由江东而来,必是不止其一家出兵,想来淮南袁术,庐江刘勋,河北袁绍皆有所动作,此时跨州越郡与江东为战,并非恰当的时机。” 高顺心中一动,道:“陛下莫非欲征淮南?” 刘协含笑,不答反问,道:“如今中卫军可堪一用? 高顺道:“军心士气都在,只是…” 刘协道:“只是什么?” 高顺道:“淮南城高池深,中卫军皆为骑兵,若不能一战而定,只恐顿兵于坚城之下,令战事绵延,使心怀野望之辈有机可乘。” () 第二十二章 打援 面对高顺疑问,刘协轻轻一笑,道:“伯平心怀疑虑,云长,文远以为如何?” 关羽道:“袁术向不得人心,臣以为大军即到,自有破绽可寻,断不至受困于坚城之下,成进退两难之境。” 面对关羽的回答,张辽再次无奈扶额,“自有破绽可寻…”只能说这个回答很关羽。 高顺看了关羽一眼,劝道:“陛下,若以中卫军攻城,便是胜了,亦不免得不偿失。” 关羽“呵呵”一笑,面向刘协道:“陛下,臣不用中卫军,只与文远领着羽林卫往江淮去,自当为陛下讨平淮南。” “羽林卫这点人……”面对关羽的自信,张辽认真回忆了一番印象中几可与洛阳城比肩的寿春城,终于再不能保持沉默,谨慎建言道:“臣以为可以伏军疾行,讨逆贼于不备,如此以羽林卫之精锐,讨今日之袁术,未尝不能一战而定。” 高顺不悦道:“文远未免偏颇,寿春之坚,令人望而兴叹,若我在寿春,只需三千兵,莫说羽林卫那点人马,便是领上三万人,城中粮草不尽,则寿春城不可下。” 说完,高顺又对刘协道:“陛下,臣练兵数年,心血为引,始得陷阵营数百精锐,今为陛下信重,充为羽林骨干,岂能轻易为人浪掷?” 一向老好人的观点开始鲜明的表达自己的观点,与关羽、张辽在御前针锋相对,刘协虽暂时不知为何,但高顺所言皆有道理,故刘协微笑颔首鼓励。 张辽为之语塞,关羽睁开眼眼去瞧高顺了一眼,对刘协道:“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为陛下讨平淮南,甘受军法处置,便是为陛下讨平淮南,若是累得羽林卫损伤过重,臣亦愿受军法。” 刘协摆了摆手,道:“云长勇则勇矣,这般自缚手脚亦难免心有顾忌,战阵之上,战机稍纵即逝,若做他想,岂能成功?” “更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以韩信之智,出蜀之际,不免于彭城大败于项羽之手,今若令大将身负军令状而出,苛求必胜,不胜则以军法夺臣,此等做法,岂是明君所为?” 天子话说至此,便是关羽,也不能再坚持下去,请罪道:“是臣思虑不详,望陛下恕罪。” 张辽见刘协有成竹在胸之态,适时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等智谋不深,不及陛下之万一。” “云长为朕之肱骨,日后若再因言请罪,与朕生分,朕便不得不降罪了。”刘协受用了张辽的马屁,先是给安抚了关羽一句,这才道:“伯平所言有理,朕亦尝闻寿春之固,远迈他处,固朕以为,今讨淮南,在围其城,打其援也。” 原本关羽虽然口称有罪,但其实心中颇为不以为然,觉得皇帝到底年幼,又不曾久在军中,明则明矣,胆气之上,未免有所欠缺,性情之上,亦有些妇人之仁,所谓慈不掌兵,那高顺顾虑伤亡之言,岂是为将之道? 关羽正因此有些闷闷不乐,为刘协大见亲善之言一说,便将这些许腹谤丢到了九霄云外,念头已然转成了天子年幼,正是忠臣义士奋不顾身,为国忘我之时,也就是此时还未曾有疾风知劲草之说,否则关羽必以劲草自比。 “围其城,打其援。”张辽重复了一遍,佩服之色布满脸庞,道:“臣向以为人不能生而知之,今在陛下身边,始知天子何以受命于天也。” “袁术无谋,又缺远见,其若知陛下兵到淮南,必全军急还,陛下以逸待劳,破之不难。袁术既破,则淮南自平,淮南若平,庐江可不战而下也。” “庐江亦是大城,今孙策生死未知,朝廷兵到江东,只以高官显爵恩其部属,大义之下,则江东之地,不日当全于朝廷之手。” 张辽先从丁原,后归董卓,又随吕布,如今为刘协所用,往往小心,故多有应景赞同之言,但此刻所言却是发自肺腑,甚至张辽还想到,若是兴平元年濮阳之战时,吕布以此策对付曹操,以彼时吕布军兵锋之利… 唉!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全军上下历战之将近百人,不及深宫之中,妇人环伺的少年天子,这便是天命吗? 比张辽慢了一拍的高顺,道:“若在外野战,中卫军破袁术,有如用牛刀而杀鸡耳,臣当擒此逆贼献于陛下营前,若是不能擒,臣甘…” 高顺本想说,“臣甘当军法”,话到嘴边,想到皇帝方才因要立军令状而吃了皇帝挂落的关羽,心中感慨了一番天子之明后,高顺将未及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而言道:“臣必不使这逆贼逃脱。” 刘协道:“若是孙伯符不伤,此计尚有几许风险,今汉升一人之力,退孙策之军,实赖二十四帝有灵,以天将军予朕。” 这里刘协有意又抬了黄忠一把,以免日后各将对黄忠有轻视之心,不过刘协虽然知晓黄忠生平,倒也没有完全以其一人之言而定军略,夸完黄忠之后,刘协对张辽道:“文远当亲领虎贲营往北查探,务必在大军向淮之前,探明孙策所部动向。” 张辽受命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文远之才能,朕向来是信任的。”刘协夸了一句,接着道:“伯平将中卫军拨三千人于云长领之以镇关中,朕自领羽林卫同伯平去平袁术。” 关羽闻言一愣,急忙道:“臣请与陛下同往淮南讨那袁术逆贼。” 刘协看向关羽,耐心道:“穰城新定,关中有乱,非大将无以镇抚,黄汉升虽受鹰扬之任,其军新成,又方经大战,士卒心力,皆需时间恢复。” “朕之去平袁术,袁术不过水边泥人,孩童之推,亦可摧之。此战之重,非在淮南之交兵,实在关中之定乱:关中安定,则朕讨平袁术,据有寿春,庐江,则朝廷之威,复见于天下;关中倡乱,则朕不免如伯平所言,进退失据,军不能全,则汉室之兴,未知何年日月了。” “今朕非独以关中方面之任托云长,实如高皇帝当年以汉室托酂侯,云长当按压脾性,抚和诸将,为朕保关中之安稳。” 君王信重至此,关羽气血上涌,通红着一张脸,起身下拜道:“臣不在陛下身前,陛下善保龙体,臣在关中,除非臣身首两处,否则关中必不有分毫之乱。” 刘协把关羽扶起,语重心长道:“黄汉升虽然新附,朕却颇觉此人可用,魏文长不及云长之勇,仍属难得将才,云长可与二人亲近,戮力同心,莫要让宵小之辈阻碍拖延汉家中兴事业。” “张绣降人,虽不可信,亦不可纵,却需以礼待之,莫要因之起了怨恨之心,便是不美了。” “朕之出外,有羽林全军,更有文远、伯平,断无人可伤朕躬,云长也当保重,朕常说,朕之本心,愿与卿等复光汉家盛世,见百姓安居,万国来朝,令君臣相得,富贵泽于子孙,佳话传于千古。” 关羽重重应诺道:“臣必不伤陛下之明。” 张辽有些羡慕得看着关羽,心中热切不已,关羽性矜而刚,偏偏天子能多加容忍,非但如此,还能恰到好处使用。 如此蒙天子厚恩,简拔于微末下僚之中,全大名于天下诸侯,成功业于中兴王业,于斑斑青史之上,由后人传唱神往,乃是每一个武将毕生所求,此刻若说张辽有什么感谢吕布的地方,莫过于下邳城中,白门楼上,吕布决意负荆而降,令张辽得为天子鹰犬。 军议既定,张辽领虎贲营往北而去,高顺回营安排转战事宜,关羽则领着羽林卫,拿了刘协亲书的天将军三字往鹰扬军中而去。 到了鹰扬军中,魏延出迎,言黄忠尚未履职鹰扬军,关羽早在军议之时,知道星夜兼程近百里而奔御营复命的黄忠此刻正在营帐之中休息,此刻前来鹰扬军中,无非是承天子意提前为黄忠扬名,于是假模假样道:“孙策未得陛下诏令,轻出江东之地,黄汉升刀劈其人,退其兵,陛下闻之,誉为天将军。” “今陛下手书在此,文长可先为黄将军收之,传于全军,待黄将军到来,再交于黄将军之手。” “刀劈孙策!?”魏延久在荆州,对孙策之名几乎如雷贯耳,每每羡慕孙策年少有为之余,也感叹孙策之勇武,如今骤然闻听这等消息,震惊之下甚至忽略了关羽对自己展露的善意。 “这厮…”魏延错愕当场,关羽心中不喜,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因为负了天子托付,关羽展颜上前,拍了拍魏延肩膀,道:“天子亲书在此,文长还需莫要失了礼数。” 魏延惊醒过来,忙下拜道:“魏延跪受天子之书。” 生而豪气,又能下人,连日来魏延不能说尽得青州军之心,至少他亲自拣选出的这些亲卫是颇为信服魏延的,此刻魏延一拜,众人亦一同随其拜倒。 () 第二十三章 妓子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是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亲兵还要说话,魏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中间谁要是因这事犯在关羽手上,他要杀人,本将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魏延说的认真,众人也不再嬉笑,齐称受命。 魏延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如果实在想提也不是不可以,好生用心与战事,为朝廷扫平四方,等你们将主位在关羽之上时,那关羽就是怨气满腹也不过是去陛下面前告一个刁状而已。” 众人露出笑容,气氛又复活跃,直到许久之后,魏延在关羽倾力一刀下,由如镜刀光中看到自己眼底的悔意,才终于理解缘何关云长得以身在大将军之位,为天子署理天下兵马。 以及,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轻佻。 关羽自魏延营中还,张辽已经领着虎贲营备了干粮往北而探,关羽见了刘协,刘协问道:“云长今日巡营,以为魏文长如何?” 关羽道:“陛下得魏文长,虽关外皆反,关中无忧矣!” 刘协有些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魏延才能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竟然会给魏延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笑,道:“文长或有才能,不及美髯公之忠勇绝伦也,今日云长夸赞文长,朕非独喜未有错看文长之才,更喜云长以上将之尊,赞下将之才。” 皇帝话里有话,关羽向喜读左传,亦能领悟皇帝是在表达对自己信任之意的同时,隐含期许,希望自己行为能匹配上将之位。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又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帐而入。 帐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协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刘协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 第二十四章 前夜 贾诩说完,见张绣仍然紧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乃宽慰道:“将军莫要心忧,皇帝将夫人及少将军放回穰城居住,必是大军要动了。” “大军拔营的同时发还将军旧部,皇帝对此战是有志在必得之意的,张羡本无割据之心,如今朝廷抚有青徐,领有兖豫,将军只需以天使之身,堂皇行事,必无忧矣。” 张绣道:“先生,此去长沙,张羡降与不降,与我如何?” 贾诩看了张绣一眼,道:“将军用武之处,必是天子皇权大炽,朝廷兵将广盛之后,或在凉州,或在朔方,张羡降与不降,均与将军无碍。” “将军此去,只约束部众,待张羡以诚,便无咎矣。” 张绣道:“陛下言若我能说得张羡来降,便让泉儿入宫陪伴皇子读书,我想若如此,则再不复忧于曹孟德矣。” 听得此言,贾诩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劝上一句,话到嘴边却成了:“张羡降与不降,只在朝廷,不在将军,将军切莫起了班定远三十六人之心。” 张绣微微点头,告辞道:“承先生指教,绣这便出发了。” 贾诩送张绣出帐,注视着张绣略显苍凉的在羽林卫的监视下远去,心中叹息:“皇帝年不及冠,又是生逢乱世之君,这时节与皇子早早有所牵连,非独富贵荣华,便连一族生死都悉不可问了。” 张绣背影渐远,贾诩忆及张绣待自己之厚,抬眼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返回了帐中。 长沙路近,只需人人备上数日干粮即可。 张绣方出,便见自己那些亲随兵将皆已擐甲执兵牵着马等候自己,走得近了张绣见众人精神健旺,并无不适之态,显然在两处分囚的这些日子里并不曾遭受拷打折磨。 “将军!”众人见张绣无恙,脸上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齐齐向张绣见礼。 与张绣同行的羽林卫赵楷见此一幕,抱拳对张绣道:“张将军深得军心,令人佩服。” 羽林卫乃天子心腹,深得军心一词由羽林卫口中对一个方降未久,不得信任的降将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赞美。 张绣忙道:“不敢当将军此言,如今但愿能为陛下分忧以赎前过耳。” 赵楷笑了笑,道:“将军不必过谦,且请将军检查马匹、兵器、衣甲,若有何不妥之处,当即刻为就将军更换。” 张绣把眼去瞧,只见兵器锋锐,寒光四射,金戈之气,直冲云霄;甲胄鲜明,裹覆于身 ,森然有仪,唯独马儿,虽然匹匹高壮,顾盼有神,但眼神温和,全无桀骜凶狠之意。 似这等马儿,运送粮秣或者充作仪仗都属上佳,但拿来上阵,便是伯乐亲来,也无从调教使用。 心知这必是皇帝安排,张绣自然不会点破,道:“一应装备,均超所望,只是不知陛下旨意何在?” 赵楷从身旁羽林卫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递到张绣手中,道:“陛下旨意在此,张将军切记小心保管。” “绣省得。”张绣恭敬接过包裹,与赵楷作别,领着从骑近三百人向长沙而去。 张绣离开之日,刘协亦往刘表处派出使者,言天子将讨袁术,如今粮草难以敷用,需要从荆州调度。 同时刘协亦亲笔信一封付刘表,责问其为何领荆州牧之名,却不能全有荆州之境,如今四郡见反,实有伤孝灵皇帝之明。 刘表见了使者书信后,如何不知这是天子再一次确认自己对荆州的治权,如果说之前张羡不受上命,还有一二可以分说,如今有了天子这道旨意,张羡再行抗命,便是逆反。 刘表长笑而起,令大将文聘点起兵马亲自负责粮草事宜,又亲书一封表章回奏天子,言称臣必早令荆州混一,民生安定。, 五日之后,张辽领人返回,回报说确有兵退之迹,只不知为何兵分两路而走,且均无丝毫慌乱之痕。 听了张辽回报,关羽、高顺对视了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二人心中同时升起:“莫非黄汉升谎报欺君?” 毕竟以二人认知来说,即便孙策未死,但主将伤重难行之下,士卒不慌不乱,井然而退,这如何可能? 更何况其还有分兵之举,既然分兵,此兵何在?是埋伏于道徒还是与袁术和兵? 这种情况下,二人均觉得应该劝说皇帝行稳妥之策,先回兵许都,在城下击破袁术后再做他议。此时两人沉默着不说话,乃是因为皇帝对黄忠肉眼可见的看重,二人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伤皇帝自尊。 刘协见了二人表情,自能猜到二人在想些什么。若非早知黄忠一生轨迹,此刻他也会同样想法。 不以为意笑了笑,刘协道:“孙策向能得臣下效死,程普、韩当、黄盖等侍孙氏两代,主将虽伤,老臣能静,军卒未尝不可安也。” 关羽道:“陛下,臣从军至今,未尝有闻主将重创至此,再行分兵之事也。非臣未闻,便是古今兵书,不见此行也。” 高顺亦道:“除非一路兵是背孙策而走,然当此之际,有兵被反,断不能从容至此。” 二将话里话外未提黄忠,但不约而同有劝谏之意,刘协道:“中卫军之精,精绝天下,便是孙策全军都在,又能如何?” “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岂有因草蛇灰线而疑大将之君能治天下者乎?” 没办法告诉心怀疑虑的二人自己缘何如此信任黄忠,刘协只得主动把话挑明,乾纲独断一回。 皇帝说得自信,二将虽仍然不减忧虑,倒也不再继续纠缠此事,转而说起军中细务及寿春左近地理。 见此情景,刘协第一次有了自己切实撬动命运的感觉。 关羽、高顺两人都是宿将,且并非媚上求荣之人,如今与君王意见相左,仍不失配合,实是因为心中对刘协怀有信心,而这信心正是刘协殚精竭虑,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军议完毕,除关羽领走三千人外,中卫军全军,于禁本部军,羽林卫全军,定于明日往寿春而去。 () 第二十五章 乱象 点起三军,骑兵一半先行,以作先锋。 于禁本部军紧随其后,张辽暂领羽林卫居中拱卫天子,骑兵余部往返策应。 徐披早随吕布,谋刺丁原,再诛董卓,及至二袁,如今又成了中卫军,其人才能不显,武艺一般,也因此半生厮杀,气运钟情也不过在吕布军中担任一级队正而已。 直到刘协征穰城之前,以如臂指使之言说高顺,高顺在陈宫的劝导下,在中卫军中拣选心腹,好歹给了素来勤谨的徐披副将之职。 如今天子兵向寿春,稳胜于胜,因此高顺弃一应勇锐争先之士不用,以温吞的徐披领了先锋一职。 自穰城至寿春,一路行来,徐披只觉得仿若春游一般。 没有斥候,没有探子,每每大军兵临城下,守土官乖巧的如家犬一般,城门大开,粮草任取,更有甚者,城门洞开之际,还用麻绳牵了一队队衣不蔽体的女子前来劳军。 “公义到得寿春城下,只约束人马,传达天子之意,莫要起了冒进贪图之心。”想着高顺认真的叮嘱,再看眼前这等混乱景象,徐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徐披并没有因此昏了头,既不入城也未停留,只是令人将此间故事报于高顺知晓。 兵近寿春,徐披远远望着雄浑壮观的大城,忧虑军中散漫士气的他挑了几人打了一通鞭子,在士气有所提升后,徐披这才下令在离城五里处扎住阵脚。 徐披照惯例选了三名骑士往城下喊话,便回转阵中盯着士卒安营扎寨。 然而不过片刻,忽然前军一阵喧哗,徐披吓了一跳,立时提刀上马领着几名亲随去往查看,马还未行只见方才派出的其中一名骑士急急跑来,高声道:“将军,寿春降了!” “什么?”徐披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翻身下马,将大刀丢给亲随拿住,走到这名骑士面前道:“如何便降了?” 这骑士道:“回将军,那城门本就未关,我等往城下一立,便有个漂亮女人领着许多人前来出降。” 徐披道:“人呢?” 骑士道:“因女人骑不得马,马车又慢,所以尚在后面。” 徐披先令各将好生约束士卒,然后升起中军大帐,等着女子到来。 女子领众人进入军营,其人生的花容月貌,衣饰奢华,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风范。一见徐披,还未等徐披说话,女子流泪拜倒,抽噎着道:“袁公路悖逆朝廷,罪无可恕,我等却都是为其所胁,不得不从,还请将军加恩。” 徐披道:“你是何人?” 女子哭泣不止,道:“贱名不敢污将军之耳。” 这下徐披牙疼了,美女固然动人,但眼下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寿春之事,也就是徐披自知这等女子非自己所能处置,否则徐披定要来个杀鸡儆猴,看看下一个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披有些不耐烦道:“你退到一边去,换个会说话的上前答话。” 女子瞬间止住了哭泣,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袁术面前屡试不爽的技巧缘何在这名武将身上惹来嫌弃。 女子手边一名青年轻轻拉过女子,迈步上前道:“家母未逢大事,失利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徐披把眼看了青年一眼,见其相貌堂堂,不卑不亢,话也说得清楚流利,心里起了些好感,道:“赏恩罚罪,皆在陛下,非是本将可以做主。但陛下向来仁慈,你等既未曾抗拒朝廷大军,又献城有功,无需心有恐惧。” 青年面上露出苦笑,道:“罪人名为袁耀,家父为术士蛊惑,行大逆之事,罪人自知罪在不赦,只盼将军怜惜城中百姓艰难,莫要再行杀戮。” 徐披一愣,袁耀,家父行大逆之事,那不就是说眼前的女人和青年,便是逆贼袁术的夫人及亲子? 也就是说,自己领兵转了这么一圈就兵不血刃下了寿春,然后俘虏了袁术的妻儿? 天子深恨袁术,可以说袁术一日不死,寿春一日不破,汉室威权便无从谈起!得寿春,获伪眷,这本是不世之功,封侯可以说只是,但这般轻易落在身上,徐披不由深深的忧虑于天子赏功是否会缩水。 徐披不说话,袁耀也是心中惴惴难安,自城头之上看了骑兵烟尘和汉字军旗报于袁耀,袁耀下意识的便以为袁术败了。 感受着周围原本还算恭顺的侍卫们渐渐变得凶狠的眼神,袁耀直接去宫中找到冯方女,又寻了几个还算听命的臣子们过来,说了自己的投降之意。 冯方女本是袁术于扬州新纳之人,对此事自无不可,一众臣子也不愿殉了袁术和仲国,于是众人稀里糊涂就这么忙不迭的出了城,深恐迟了片刻便引得大军攻城。 此刻袁耀所言,还是半路上其中一名臣子为袁耀出的主意,那就是过错都推给袁术,自己也莫要求饶,只言百姓辛苦,刷一波好感再说。 袁耀依其计策而行,却见徐披听了之后忽然沉默,心中自然惶恐。就在袁耀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徐披终于说话,其人道:“如今城中尚有兵马几何?” 袁耀道:“回禀将军,如今城中兵马尚有万余,具体之数要问了领兵的将军才知道。” 徐披手指众人,道:“你等之中,谁是领兵之人?”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袁耀道:“领兵之人尚在城中。” 徐披一听,呵斥道:“你等言降,却聚兵于城中,莫非想要暗害本将?” 徐披骤然发难,袁耀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解释,这时有亲兵进账通报道:“将军,城中又有人出降了。” 袁耀一听,忙问道:“可是袁廷?” 亲兵把眼去看徐披,徐披微微点头,亲兵这才道:“其人自称袁廷,如今就跪在营外。” 徐披道:“让他进来。” 袁廷进账,他生的高大威武,却双目含泪,一见徐披,立时拜倒叩首后,仰天大哭道:“孝灵皇帝有灵,臣未曾想今日复见朝廷天兵,如此臣死无恨矣。” () 第二十六章 袁廷 又一个哭哭啼啼的,徐披是真的有些烦躁了,奈何这些人皆不是自己所宜处置的,徐披坐在位上,也不说话,强行压抑着心头不耐看袁廷表演。 袁廷哭了半晌,帐中的气氛因徐披的沉默而逐渐凝固,众人的目光在袁廷和徐披身上来回逡巡,最终固定在哭肿了双眼的袁廷处。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感受着众人目光,袁廷带着小心朝徐披处轻轻瞥了一眼,只见徐披喊着一张脸,眉宇之间是几欲按奈不住的杀意。 袁廷吓了一跳,忙收了嚎哭,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抽抽搭搭道:“好叫将军知道,罪将为孝灵皇帝任用,添为偏将军,后董贼篡逆,天下乱起,那袁术以反董为名相欺,罪将心忧汉室,遂由其驱驰。” “及至少帝为董逆所杀,圣天子幸故都长安,罪将日夜所思,都是朝廷,后袁术篡逆,罪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啃其骨,奈何彼时逆贼势大,罪将虽日思夜想,未曾有隙可乘。今将军领朝廷天兵到此,想是那逆贼袁术已为朝廷所破,如此臣死无恨矣。” 袁廷话音刚落,一众袁术之臣目光中皆流露出佩服,是谁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 大家还不过想辩解一番无奈从贼,从天子处讨个宽恕,你袁廷这直接忠臣孝子值拉满,若按你所说,天子不授三公,立节碑,彰天下都对你不起。当初袁术想要称帝,众人皆言不可,你袁廷可是舌战四方,大言汉室天命已衰,袁氏当取而代之。 看着袁廷,徐披第一次有了功名利禄之心,若是自己领有中卫军全军,有临战自专之权,一定要砍了这个鸟人的狗头,他娘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任谁也知道,在袁术远寇许都之时,能领军保全寿春之人,必是袁术之心腹要人,你降便降了,如今这乱世,若没有换过几个门庭,拜过几个主公,出门都不好意识和人打招呼。但你袁廷如今以为袁术已败,在本将面前来这么一出,是欺我徐披无权杀你,还是欺我徐披无智。 其实这也是徐披惯常小心,若换了张飞等辈在此,只待大军入城,把住要害,待局面稳定,似袁廷这等人杀便杀了。 似这等征战,将军最大的忌讳其实不在于其杀伤多少,而在于其对待宫室,妃嫔的态度,只要不去睡那龙床与后妃,但凡朝廷不是失了智,断不会因为这等人物和军中大将为难。 不过若是吕布或曹操父子在此,龙床或许还能避个嫌,诸多后妃那是一定要拣择一番,以充家宅的。 至于袁术的皇后冯方女? 什么!? 还有这么一个人!?臣有罪,竟未能约束士卒,以致其人死于乱军之中! 杀不得袁廷,不妨碍徐披吓唬他一番,徐披狰狞一笑,道:“袁将军念孝灵皇帝之恩,如今天子圣明,群贤在朝,虎将为羽,汉室中兴,旬日可待。地上之事,自有我等,将军可先往地下见孝灵皇帝,以全将军之忠。” “噗嗤!” 一旁的冯方女原本目瞪口呆看着袁廷,听徐披如此说话,不由得笑出声来,被徐披目光扫过,又连忙敛容拜于地上。 徐披没有读过臻首娥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但不妨碍他被冯方女的笑容撩的心中一荡,思及自己在乱世中零落的妻子,徐披心中一叹:“这等美人,也不知道过几日会便宜了谁。” 袁廷心中惶恐,自己主动出降,且自武安君白起于长平一战时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在晚年为昭襄王赐死于咸阳城外的杜邮亭后,杀俘不祥之说已颇为流传,但眼前这人,万一不知道白起故事,又是个莽夫之类,岂不真就分分钟要了他袁廷性命? 想到这袁廷忽然有些后悔,寿春如此高大坚固,自己又领了万余人,应该守上一段时间,等到军中上将到来后再行出降之事,到时虽仍然不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至少好过和这等粗鄙武夫打交道。 若不是袁耀那蠢货,我袁廷何以至此!袁公路如猪狗,其子真是深肖其父!说什么生子当如孙伯符,如此死无恨矣,孙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你袁公路也配做他爹? 袁廷心里怀恨,全然忘了自己经年来匍匐在袁术脚下,说了多少谄媚之词,又进了多少阿谀之语。 “将军莫非大喜过望,乃至不愿说话?”徐披见袁廷面上明暗几变,体会到杀伐在我这等权利之美的他心头暗爽不已,继续逗着袁廷道:“如此本将当全将军之心意!” “左右来人,为袁将军备上利剑一柄,再取笔墨来,本将要亲自上表于陛下,言袁将军之忍辱负重,国士之风。” 眼见亲卫把剑递来,袁廷回过神来,叩头如捣蒜,道:“罪将合当去见孝灵皇帝于地下,只是此刻天下不靖,四方未平,罪将当为方今天子效犬马之劳、尽绵薄之力后,方能心无所愧去见孝灵皇帝。” 徐披见袁廷把头磕出血来,还在一下一下重重朝地上撞,也怕他真把自己磕死在当场,于是不再用言语呛他,转而道:“将军若怀此心,可助本将在城外受兵将之降。” 徐披口风转变,袁廷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解道:“将军不进城去吗?” 想着自己亲自参与,在濮阳放的那一把大火,徐披道:“陛下仁慈,严令不得以军伤民,大军入城,不免有乱,本将便不入城了,只以精锐把住四门,维持城中秩序即可。” 袁廷试探道:“袁术逆贼,横征暴敛,宫中可有不少收藏,将军…” 徐披平白得了这么涤荡江淮之功,又有平定寿春之实,此刻如何会愿意为了财货惹来一身腥气? 当下徐披冷冷一笑,打断袁廷道:“无论何物,均当上呈天子,再由天子赏赐诸军,本将身负天子之信,主将之托,如何能行这等妄为之事?袁将军这等言语,可不似方才忠孝之态呐!” () 第二十七章 香印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与自己身份相匹配。 面对徐披诘问,已经在心中大致为徐披勾勒出一副画像的袁廷道:“将军明鉴,罪将只是担心城中有逆贼余孽为财宝所迷,其时无将军虎威震慑,不免有乱事发生。” 一旁众人心中暗恨,说到余孽,你袁廷岂不是最大的余孽之一? 这时袁耀身后的一名中年官员发声道:“启禀将军,罪臣有要事禀告。” 徐披把眼神从袁廷身上移开,道:“但说无妨。” 这人环视一圈左右,道:“事关重大,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徐披纳闷的看了这人一眼,心中疑惑不已,手下都是这种蠢货,袁术是怎么有底气称帝的? 军将破伪贼,屏退左右而听密语,你这是深怕我不被朝廷疑忌呐!再说,寿春就在这里,有什么秘密的话难道还能瞒得住不成? 等等,秘密?莫非… 徐披忽然想到了前些年听过的一个故事:孙文台攻洛阳,于井中见传国玉玺,私藏于身不发,其后孙文台死于黄祖之手,其子孙策以传国玉玺为质押,向袁术借兵,再然后才有了孙策纵横驰骋,睥睨江东的传奇。 一念及此,沉稳如徐披也不禁呼吸急促起来,和这等功劳比起来,什么荡平江淮,迫降寿春都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若是传国玉玺那更不能屏退左右了,臣下得帝王之物,唯恐奉献于上的过程里做的不够堂皇,惹了上位猜忌,自己难道是嫌命长了,去和你私相会语,谋这等大事? 眼睛盯住开口之人,徐披缓缓开口道:“本将帐中,皆为陛下忠卒,无不可闻之事,你有何言,只管说来。” 该人沉默,反以眼神示意徐披,徐披见此,更添厌恶,道:“你若不愿说,那便永远不要再开口了。” 这人无奈,于是以手指冯方女道:“袁术逆贼对此女颇为宠爱,一次宴饮之上,酩酊大醉之下,曾言,双桃可握,中有金玉,是为怀拥美人,手持权柄。” 说完,这人深怕徐披不能理解,又解释道:“传国玉玺本为和氏璧所成,后王莽篡逆,遣王舜索玺,王太后大怒,于长乐宫中置玺于地,破其一角,后王莽命人以金补之,是为金玉。” “椒房夜幕,桃耸锦衣,盈盈所在,云雨之始,因此罪臣以为,袁术逆贼必将传国玉玺藏于此女胸前。” 徐披本日里为人和善,中卫军经皇帝恩养数月,主帅高顺毅重有威,故军心士气甚佳,丝毫无低落之忧。 所以徐披虽为高顺提拔,如今又充作先锋,倒也无需做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凛凛之态来立威,虽有几个倒霉蛋挨了鞭子,但相对于动辄就要砍了脑袋其他人来说,徐披可谓是宽仁慈惠之将了。 也因此,徐披自领的这些亲随,在徐披面前相当随意,全无高顺在时的小心谨慎之态,方才大家虽惊叹于冯方女的美貌,但毕竟有所矜持,只是偷瞄上几眼。 如今这发声之人指向冯方女高耸的胸脯,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在冯方女身上游移,势要为将军及陛下分辨出这女子身上是否藏有传国玉玺。 被抢了风头的袁廷楞在原地,袁耀也有些呆了,冯方女乃是袁术新纳之人,并非其生母,但即为袁术正妻,他便不得不以母亲称之。如今冯方女被人这般羞辱,他心中不免感同身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袁耀也只能默默忍受。 冯方女慌乱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徐披,徐披道:“此玺事关重大,夫人若果真身怀至宝,便自行拿出来吧。” 冯方女脸色羞红如血,又气又急的她想要张口去求徐披给自己留些尊严,但对上徐披不容置疑的眼神,她也只得将手在颈间一阵摸索,拉拽了一番后,从胸中拿出了一枚方圆四寸的小印来。 冯方女久沐香料,本就香气扑鼻,如今取印牵动亵衣,顿时幔帐之中,皆为女子春情香味,离得最近的袁廷被这香气在鼻尖一勾,再看冯方女取印之后,未见缩减的高耸,心中又添一道悔恨,早知如此,当藏匿了这女人,只把玉玺献给皇帝,受了高官显爵,回府夜夜笙歌,岂非一世之求? 可恨袁术这厮,竟将这等天下至阳事物藏于女子阴体,且还不令我辈知晓,实是百死莫赎。 袁耀亦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一幕,依他想来,父亲袁术未将这等至宝交托于自己,必是随身携带或者令人送往河北叔父处,谁知,竟然… 徐披盯住冯方女捧在掌心的传国玉玺,隐隐可见透玉之上,一角黄芒,在帐中见了阳光,整块宝玺熠熠生辉,连带捧着玺印的冯方女也衬托的有如神女一般。 “将军,此玺正是传国玉玺。”方才发声之人站起身来,便要去夺冯方女手中的玺印,道:“罪臣这便拿了这玺献给将军。” 他这等动作,惹恼了一旁的袁耀,袁耀一把扯住该人,怒骂道:“张炯,你这奸贼以符命说父亲反逆,害我袁氏满门,如今又欺辱母亲,莫非以为我杀不得你吗?” 张炯被扯的跌了个跟头,用脚去踹袁耀,被袁耀把脚抱住,往后一拖,重重一拳打在脸上。 袁耀锦衣玉食,故虽然不谙武艺,力气却是不小,这一拳直打的张炯眼冒金星,头脑发晕,但他张炯甘示弱,甩了甩头,一记重拳打在袁耀下巴上,把袁耀打翻在一旁。 徐披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震惊了,往年随董卓在洛阳长安时,也有大臣为董卓所逼,或改换门庭,或辞官归隐,或慨然赴死,但无论做何选择,一分气度修养总不曾丢了,彼时深感佩服的徐披还特意给远在凉州的儿子抢了数本古籍带回去,希望儿子将来也能有这等风骨雅态。 万万没想到,号称四世三公的袁家,其门下竟然丑陋至此! () 第二十八章 冲突 袁耀与张炯打的热闹,营中士兵观猴般看着热闹,冯方女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向旁一躲,谁想久跪之下,腿脚发麻,一旦发力,顿时摔了个结实。 徐披见此,揪心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并非怜香惜玉,而是实怕那被冯方女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再摔破一角,到时一场泼天功劳立成杀身之祸。 好在冯方女也知此物金贵,虽然摔得惨呼一声,仍然稳稳的握住了这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帝王之物。 “你们这群混账,还不快把这两人分开!”见宝玺无恙,略微放下心来的徐披这才惊觉,不过刚刚一瞬,自己竟已吓出了冷汗。 万万没想到,在自家大营中也能体验到这等黄泉入口走一圈的徐披,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案几,怒视周围这些仍看得津津有味的亲兵。 亲兵们见向来一团和气的徐披气到怒发冲冠,双目凶狠环视,直欲择人而噬,纷纷上前拿刀鞘砸向互殴的两人。 “你拔刀干什么?”徐披还没等坐下喘口气,谁知袁耀、张炯厮打过紧,亲兵一时分二人不开,有人不耐之下,竟然拔刀出鞘,刀光在阳光下生寒,直把徐披也浇了个透心凉。 他刚想上前阻止,却见厮打中的二人听见拔刀之声,忽然一起住了手,不约而同看向拔刀在手的亲兵,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分开一段距离后,齐齐向徐披方向叩首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徐披没有心思去管二人,站起身来走到冯方女面前,见冯方女手捧玉玺满脸痛苦之色。 有心去将冯方女搀扶起来,手伸一半,徐披又把手缩了回来,道:“玉玺事关重大,非本将所能独断,夫人先在此帐暂歇,待本将处断完寿春诸事后,当令人护送夫人去往陛下处。” “似这等姿色,比之杜氏还要胜上三分,说不得就被陛下纳入后宫,再加上那宝玺是个不耐摔的,经了这么多手,万一哪处有了暗伤,这等锅若是背在了身上,岂不冤枉?” “还是美人与宝玺都送到中军,由陛下一人鉴赏独享比较稳妥。”心里打着小九九,徐披开始有条不紊的处断起袁术降人。 在城外受了寿春袁术军之降后,徐披分了三百人去城内把住城门要害,再顺便砍上一些趁乱滋事的脑袋,大部则在西城门处扎下营盘。 徐披做完这一切后,确认了此间无诈,便令人快马向高顺报信,又因军中无有女子,徐披将冯方女平日惯常使用的几个侍女从城内接出,陪侍在冯方女左右。 其后徐披点起五百人,挑了平日里忠勤谨慎的副将刘闿领了,将袁耀、张炯等人并冯方女一道打包送往中军报捷。 紧随徐披之后的于禁,本已做好了此到寿春,打上一场残酷而惨烈的攻坚战的准备。怀着这等心情,于禁一路上严酷之处,更甚平日,全军沉默前行,肃杀之气足令天地动容。 军正前行,前方一骑急急而来,于禁骑马走在队前,远远看到有人相向而来,心中顿时便“咯噔”一下。 中卫军这等当世一等一的强军,虽只三千之数在前,也足以遮断寿春以西,因此来骑定非袁军,而当是中卫军来人。 于禁军与前锋之间不过半日路程,虽例行往来消息互通,但从未有急切狂奔至此者。回想着一路上那些丝毫不见抵抗的大小城池,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于禁心头浮现:“莫非袁氏精兵猛将皆聚集于寿春城下,如今我军前锋大败?” 如此一想,于禁传下将令,只见令旗招展间,全军齐齐住了脚步,把目光投向于禁。 于禁按住马头,远处的骑卒已近在咫尺,于禁高声道:“来者何人?” 徐披遣人报捷时,并没有要求对谁保密。此刻于禁发问,这骑卒放缓马速,在于禁面前翻身下马,见礼后毫不隐瞒道:“寿春已降,伪袁众执传国玉玺而降,今奉徐将军之命报捷于左将军。” “降了?还献了传国玉玺?”于禁呆了一下,随即对这骑卒道:“本将知道了,你继续往中军去吧。” 骑卒再次向于禁见了一礼,上马往西去了。 “全军继续前进!” 队伍再次开始行进,于禁心中感慨不已,自去年天子轻出许都,到如今不过三月,徐州纳吕布之降,许都夺曹操之权,穰城得张绣之拜,荆州结刘表之欢,朝廷尽收青徐兖豫之地,如今又荡平江淮,重得传国玉玺,可以说在各方诸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中央已经重拾威权,汉室中兴竟成不可阻挡之势。 难道悠悠苍天之上,果有上帝察察人间,眷顾刘汉至此? 于禁又行了两个时辰,与押送冯方女等人往中军去的队伍相逢,于禁与领军之人相互示意后,皱眉道:“方才先行之人,为何未曾说竟有数百骑兵往中军而回?” 面对于禁之问,领兵的刘闿心中不喜,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欠身答道:“传国玉玺事关重大,徐将军唯恐有失,这才多点了军兵护送。” 于禁看着兵利甲坚的骑卒,道:“未知袁氏降人何在?” 刘闿只以为于禁有心争功,乃道:“于将军戴罪之身,似乎并无节制我等之权。” 于禁冷冷一笑,道:“本将奉旨为前军,将军兵锋之锐,足可透天下之阵,本将如何便能不加询问放了将军过去?” 说完,于禁对于翔道:“于翔,你领一队骑兵,快马往陛下中军去,把此间事情报于陛下知道。” “于禁,你!”刘闿心中勃然大怒,但他亦知此刻绝不能与于禁相争。 只见随着于禁言语,有十余人立刻动身往西去,其余士卒更是立刻举盾执枪,布列成阵。刘闿也是乱世中厮杀至今,只一眼便知这等步军,又数倍于己,绝非自己这区区五百人可以挫动阵列的。 更何况如今众人皆在天子御下为臣,若是起了内讧,军法之上又岂能轻饶? () 第二十九章 父子 强行压抑着心头愤怒,刘闿令手下往左右散开,露出中间袁耀等人及冯方女所乘马车。 于禁把眼一扫,淡淡道:“还请将军掀开车帘。” 刘闿怒斥道:“于禁,你莫要欺人太甚!” 于禁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怎么,车中坐的是将军家眷吗?” 刘闿咬牙切齿用枪挑开车帘,于禁细细看了,见一如花美眷和两名侍女正面带惊恐的看向车外。 “这等姿色,当是袁术那个艳名在外的正室了。”于禁没由来想到淯水之战后,自己日渐受曹操信重,一日谈及袁术,曹操不加掩饰的轻蔑语气:“袁公路此人,除了拣选女子上有几分天分以外,全无是处。” “曹公明明知人,怎么却错看了天子呢?”于禁见到冯方女之时,已可确知这队骑兵确是护送袁氏降人之用,再加上经过这番耽搁,于翔等人业已走远,必可先刘闿等人一步到达中军大营,完成了自己职责的于禁,令麾下让开通路,然后对刘闿微微一笑,道:“职责所在,不得不为,还请将军见谅。” 刘闿寒着脸不说话,于禁也不在意,一边看着刘闿等人前行一边有些促狭的想到,“皇帝意在围城打援,进而迫降寿春,如今援还没打,城已先降,也不知皇帝见到袁氏这些人会是个什么表情。” 事实上,非独于禁如此,即便早得了于禁通传,在这支队伍晚些时间到达中军时,高顺也是惊大于喜的。 曾见过丁建阳及董仲颖死不瞑目眼神的高顺,第一时间披挂上马,令全军戒备,弓弩大张。 其实这倒不是于禁、高顺对徐披不怀信任,实乃徐披久不在朝堂,不知军将领精锐前行,未得诏令便遣人回返是何等为上位者所忌的事情。 尤其徐披所领,本就是中卫军中优中择优之锐士,徐披为确保传国玉玺无恙,又在这优中择优的锐士中再挑选精锐,虽只区区数百人,以有心算无备之下,提了马速,凿穿十万军或万军中取上一二上将首级,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天子亲领中军,徐披就这样大喇喇地派了这么一支队伍回去,以于禁这般反应,已是保持了极大的善意和信任,否则必是全军截断道路,等大军上来再作计较。 刘闿目瞪口呆的看着戒备森严的大营,难以置信道:“将军何以相疑至此?” 高顺瞪了他一眼,也不理睬,令人传令道:“全军下马,入营暂歇。” 一众兵卒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但本着对高顺敬畏和信任,并无一人抗命,连刘闿也在高顺令下之时,第一时间翻身下马,行军中礼节后,半跪在地上等待高顺安排。 高顺不意外众兵听命,他本就甚为信任徐披,不然也不会挑了徐披做了先锋。但有些事情,信任与否其实并非首要,程序如何才是成败所在,毕竟丁原、董卓,在吕布刀刃加诸己身的前一刻还以吕布为肱骨之人。 高顺在马上示意,张辽领了虎贲营上前带走袁氏众人,高顺这才对刘闿等人道:“你等摧敌有功,天子赐下酒肉,各自回营受赏吧。” 众军面有喜色,齐齐谢恩,只有刘闿心事重重的看着高顺,做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跟我来。”高顺说完,转身往自己帐中而去。 刘闿随高顺进帐,高顺用鞭梢在刘闿兜鍪上重重敲了几敲,斥道:“徐披不用脑子办事,数千人中就没一个晓事的吗?袁氏既降,一帐可囚,大张旗鼓的送到中军来,是深怕旁人不知道你等的功劳吗?” 刘闿委屈的看了高顺一眼,解释道:“事涉传国玉玺,徐将军也是深恐有失,这才…” 高顺听了这话,把刘闿兜鍪敲得更响了几分,道:“把人看好了,难道传国玉玺会自己长脚跑了吗?” “就是!”已经半个月没见过荤腥的高图,见父亲以天子之名赏赐数百人酒肉,心中艳羡不已的他虽然人还在高顺身边,但心早已随酒肉同去了。 此时心神不属的他听到高顺问句,只以为父亲是在向自己发问,下意识便出口赞同。 高图话刚出口,便见一只大脚踹了过来,高顺把自己儿子踹翻在地,怒骂道:“狗东西,本将与军中将领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左右何在,给我拉下去重责五十军棍。” “将军不可啊,五十军棍怕不是要把人活活打死,将军半生,可就这一点骨血。”高顺话音刚落,马上有军将开口求情。 回过神来的高图也害怕极了,从小到大,只要父亲动了真怒,就没有他好果子吃,偶尔几次逃出生天也是母亲不惜与父亲置气,才把他解救下来,如今母亲不在身边… “父亲,儿子知道错了。”高图摆足一副认错的好姿态,如在家一般叩头后直直跪在地上任由高顺处置。 “谁是你父亲?如今军中,岂有父子?”高顺一抖马鞭,便要一鞭子朝高图脸上抽打过去,但看到儿子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往日白胖的脸黑而不修,瘦出了颧骨,心中没来由有些心疼,又想到儿子终究尚未娶妻,若是破了相,娶妻之上不免会少了许多选择,且娶妻之后,少女爱俏,只怕难免日后夫妻之间,不能相谐。 于是尽管高顺仍将重重一鞭落下,但落点已然从高图面上改在了肩膀。高图被打的身子晃了一晃,随即又端正跪好,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 高图自到军中,虽名为高顺亲兵,却不能如亲兵一般饮食,吃住皆与普通士兵无异,偶尔有军将见不得他那咬牙切齿朝嘴里塞着干粮的模样,私下想要帮衬一些,高图害怕父亲,也每每不敢收下。 再加上高图平日里吃苦耐劳,与人为善,一团和气,这些品质放在普通新兵身上,不免为老卒所欺,放在高图这等重将之子身上,便不能不深得众人喜爱了。 眼见高顺因小事而重责高图,深知一笔写不出两个父子的众将纷纷开口为高图求情。 () 第三十章 神灵 本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事,众将求情,高顺便也就坡下驴,道:“今日看这些叔叔伯伯面上,就暂时饶你一次,若再有下次,连这次的一并罚了。” “说什么军中无父子,现在又扯这些叔叔伯伯…”高图谢了父亲之后,灰溜溜的站在一旁,心中一边碎碎念吐槽父亲一边无比怀念母亲温柔的声线和绝佳的厨艺,唉!年少不知娘亲好,错把长大当成宝。如果再给高图一次机会,他一定会选择在母亲烹制的鸡腿里醉生梦死。 高顺教训完儿子,又把目光重新移到刘闿身上,道:“你下去随众人受赏吧,只是以后做事,多动动脑子。” 原本觉得冤枉的刘闿,见高图灰溜溜的模样,心中好受了不少,向高顺见礼之后便随人去了自己营帐暂歇。 高顺处断完毕,便打算去天子身前回报,徐披行事不妥,惹人猜忌,他作为主帅自然要有个首尾,为下属分辨上几句。 这时亲兵忽然来报,张辽来见。 高顺官职远在张辽之上,但二人相识日久,张辽如今又领着羽林卫,高顺自然不会简单的以官职相论。 亲自走到帐门前迎接张辽入帐,高顺道:“文远此来,陛下有何吩咐?” 张辽有些纠结,看了一眼左右,犹豫道:“此来并非陛下有旨意到,实是辽有些私事相求于将军。” 高顺把眼去看张辽,见张辽一脸认真,高顺沉默了良久,道:“左右皆是信人,文远有话但说无妨。” 张辽纠结了片刻,对于高顺不愿屏退左右,他颇为理解,高顺为外将,他则属内守,二人原本有旧,天子仍在此次江淮之行中以二人分领内外,一则是出于对二人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朝廷可用之材太少。 因此就二人来说,避嫌几乎应该是最基本的操作,这个道理张辽不是不懂,只是此次他欲托高顺之事非独只涉自己,故张辽此刻纠结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辽不说话,高顺缓缓开口道:“陛下乃英明之主,文远所求之事,除非有悖朝廷法度,否则便是陛下知晓,也不过一笑置之。” “至于如果真有悖朝廷法度,那文远也不必开口了,便是开口,本将也爱莫能助,说不得还要在陛下面前参上文远一本。” 高顺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辽知道,此时若再不说,只怕之后即便开口高顺也不会再通融此事了,一咬牙,张辽道:“有悖朝廷法度之事,便是将军不说,辽又岂会开口,只是此事乃关将军所托,故辽不得不慎重。” “关羽所托?”高顺心中疑惑,实在想不到关羽有何事需要托到自己头上来。静静看着张辽,高顺等着张辽继续往下说。 “其实此事落在秦宜禄此人身上,昔者温候令其使于袁术的旧事,将军是知道的…”张辽道:“如今秦宜禄应当就在寿春城中,所以…” 秦宜禄之妻杜氏有艳名,吕布常思而不得,于是令秦宜禄使于袁术,欲借袁术之手杀之,只是不知为何,袁术并不曾如吕布所愿杀掉秦宜禄… 随后曹操征吕布于徐州,兵事连连,直至吕布在下邳城下降了刘协… 高顺如何能不知这等故事,当下作色道:“关云长欲谋人妻而杀其夫乎?寿春诸人,生死皆在陛下,文远把这事来恳求于我,是把本将当做了什么人?” 高顺怒气冲冲,张辽忙解释道:“将军误会了,关将军非为求秦宜禄之死,而是希望将军能看在往昔同僚情分上,保秦宜禄一命,使其回返家中与杜氏团聚。” 张辽这般说,高顺脸色才缓了下来,道:“本将不问关将军为何有此请,但秦宜禄既在袁术处为官,其生死便非本将所能独断,本将只能令人多加寻访,不令其死于乱军之中也。” 张辽道:“如此足矣,辽代关将军谢过伯平了。” 高顺心里一叹,似关羽那般性子骄傲的人,自己不能亲来的情况下,还特意让张辽托请到自己这里去活秦宜禄一命,杜氏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自然是不问可知。 秦宜禄此人,不算奸恶,却先不见容于吕布,今又被关羽惦记,不可谓是不冤枉。 红颜无咎,却往往多祸,累及身边人等,唉!秦宜禄此人…本以为关云长虽然性子别扭,到底是一世英雄,不想竟是曹操之流,属实令人失望! 高顺当着张辽的面,唤来一名亲卫,道:“你寻一匹好马,现在往徐将军处去,告诉他找到秦宜禄此人后带到军中保护起来。” 亲卫受命而去,张辽再次向高顺致谢,高顺道:“似这等事,文远以后莫要来寻本将了。” 张辽在众人目光中也是尴尬到不行,若非关羽不仅仅是张辽的上官,又确有名将之姿,诸多作为令张辽颇为认同,张辽又岂非帮衬这等事。 若要去说,也只能叹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吧,明明杜氏是大好少妇一枚,到了张辽这里,便被自欺欺人成了淑女,所谓为尊者讳,大抵是这样来的。 说到年轻妇人,刘协刚刚从三国最顶尖的年轻妇人之一,冯方女的手中接过传国玉玺。 此时天色向晚,营帐中点起了火把,刘协把这宝贝拿在手里,看着灯光下的交纽龙纹,对于含羞带怯,体香缭绕的冯方女一点旖旎之念也未曾发生。 倒不是刘协如何正人君子,或者口味不在年轻妇人上,实是以帝王之身,看这象征天下权柄的宝印,其间滋味,并不似普通人那等野心燎原,心中悸动、激动齐动,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天命在朕,朕即国家的满足和升华之感。 所谓天子神灵,其实并非仅是臣下得溢美之辞,实是君王执掌天下,其中威势滋味确如人间神明一般,尤其是权柄尽操于手的开国中兴之君,更是威加万方,目光所及,无有相抗! 在这等滋味面前,男女情事,女子柔媚,都很难将帝王眼光转移,这也是为什么开国之君大多不曾为女色所惑,即便有所宠爱,不至行止失措的原因。 () 第三十一章 侍婢 袁氏众人摄于羽林卫杀气之重,纷纷垂着头不敢去望十步之外的汉天子,只有冯方女,在看了天子第一眼后,深深怨念于为何当时抢自己回宫的皇帝不是眼前这个。 说起来,天子就当如此,这眉,这眼,这鼻子和嘴唇,这脸庞和身型,无一处不透露着威严,无一处不产生着强烈的吸引力,在路上深深担忧的汉室皇帝想要抢夺自己的担心早已不知到了哪里的九霄云外,冯方女眼波流转,眉目含情的望向把目光集中在一方小玺上的刘协。 一众羽林卫士凝神戒备袁氏众人之余,心中亦是叹服,只觉天子果然尊位神授,不但所过之处,众人皆唯降而已,如今连遗失的传国玉玺也重回汉室手中。 想到这,众人腰杆也挺得更直了几分,汉室大兴,他们这些人都是原从,不说得万户侯,封妻荫子,至少一场富贵是毋庸置疑的。 刘协幼时颇得父亲灵帝宠爱,在灵帝膝前承欢时,不时能见到这让天下人疯狂的、象征王朝正朔的传国之物。 及至随董卓迁长安,传国玉玺随宫女入井为孙坚所得,刘协此世便不曾得见了,但在那一晚千古之望中,刘协亦看了传国玉玺无数回,因此此时刘协只是拿在手中,细细一看,便知被眼前这千娇百媚的女子呈上的这一方玺印便是由始皇帝而做,秦丞相李斯书以小篆,昭告君王受命于天,盼望王朝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 “这一世,再不会有人在你肩上去雕‘大魏受汉传国玺’,更不会有‘天命石氏’了!”刘协心中豪情万丈,把传国玉玺置于掌中,缓缓向左右展示,谓众人道:“今日传国玉玺重回朕手,除有赖二十四帝神灵未远,仍在看顾汉室江山以外,乃是诸位兵锋锐利,使不臣不敢不臣,汉室江山,实乃朕与诸位共之,朕必使天下重光,令羽林之名,与朕同在千古。” 众人面上与有荣焉,若非仍要警戒袁氏众人,早已是三呼万岁了。 将传国玉玺贴身收好,刘协看向冯方女,这才惊觉这个在史书中一闪而逝的女人,竟有这等动人心魂的美貌。 “孟德之好…” “此生所恨,唯不能成曹贼耳…” “如果有来生,愿为曹孟德…” 灯下看美人,美人动君魂。刘协一边想着后世互联网上的调侃之言,一边细细把冯方女看了一番,刘协宫中诸女,皆为不世出的美人。 若分别观之,自是春兰秋菊,各擅其场,聚拢在一处去看,则必然花迷人眼,草没马蹄。但即便是众女中最为胆大热情的董嫣,与冯方女一比,也少了三分成熟,负了两处风情,短了一寸风尘,缺了半缕禁忌。 眼波似烟波,唇齿溢春情,有这等美人在,袁术死前想的竟然是喝一碗蜂蜜水? 鬼使神差的,刘协问道:“夫人平日里喜食蜂蜜水吗?” 冯方女眨了一下眼睛,娇滴滴道:“陛下怎知女子最爱蜂蜜?” 冯方女自被袁术所掳,惊惧之下免不得有一段整日哭泣的日子,那时袁术为哄她欢心,可谓是将世间万种美好都呈到了美人面前,冯方女对吃食并无偏爱,对以蜂蜜调制的清甜之水,倒是钟情不已。 只因这水总使冯方女想到了幼时屋后那条清澈的小溪,虽然父亲母亲都反复叮嘱,不可去取了水喝,可冯方女偶有一次跌进小溪,被这溪水灌了个满肚,自此父亲母亲再不许冯方女往屋后去,这条溪水在记忆中便渐渐有了甜味。 等到冯方女认了命,袁术也换了享受,美人舌尖处,蜜意丝丝到,从此袁术也是非蜂蜜水不喝,非冯方女喂的蜂蜜水不喝。 袁耀霍然抬头,错愕的看向皇帝,其余袁氏众人也被皇帝这不知何解的发问弄得有些发懵,一个个微微抬头,偷偷用眼神把刘协打量。 “所以袁术临死前…”想到袁术,再被这些袁氏降臣把自己打量,刘协有些被冯方女魅惑动摇的心神也恢复清明,找回场子道:“江淮本为天下膏腴之地,富庶所在,然朕此次引军而来,见江淮多城,路有饿殍,民多饥色,朕恨袁术之残民以逞更甚其悖逆反乱之举。” “蜂蜜水,朕与司空在许都三年,未曾饮过此水也。” 袁氏众人刚起的一点小心思被刘协这一番痛斥消的一干二净,纷纷叩头请罪,冯方女跟着众人同拜,心中愈发觉得汉家天子发起怒来也英气勃勃,非袁术那色厉内荏的老朽模样所能比拟。 成功把跑偏的节奏拉回正轨的刘协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你等虽然从贼,到底未曾抗拒朝廷大军,令寿春百姓免了一场兵祸,如今又献传国玉玺有功,虽仍不免小惩,却不至于大诫,朕已令人备下营帐,尔等可放心住下,不日随朕还都。” 众人齐齐谢恩,冯方女故意道:“陛下,女子蒙朝廷天将恩典,带有两名侍婢来到御前,二女虽然蒲柳之姿,但小心细致处甚能体贴人心。女子见陛下身前无人侍候,愿将二名婢子献给陛下,为陛下扫榻。” 袁耀痛苦的看了冯方女一眼,蒲柳之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不如冯方女风尘满身,诱人探究,食髓知味,如今这般去说,和自荐枕席又有什么区别。 刘协微微一笑,道:“夫人一番好意,朕若拒绝,不免令人说朕不近人情。既然小心细致又能体贴人心,不妨唤到帐中来让朕一见。” 刘协说话,冯方女一脸欣喜,自有羽林卫去带了两名侍女进来,二人久在袁术淫威之下,对高高在上的君王有着天然的恐惧,瑟瑟发抖的低着头跪在地上。 二人因要赶路,所穿并非是素日在袁术皇宫中的暴露宫装,全身上下,除了颈子和双手外,都严严实实裹在大衣之中。 虽然如此,暴露在外的村村肌肤,在火光之下一照,尽是一片白皙,晃人眼目。 “抬起头来。”刘协道。 () 第三十二章 赐婚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 第三十三章 隐忧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朕。”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第三十四章 大战 张辽领了百人往西北而去,行有百里,路上渐渐出现零星的马蹄车印,道路两旁的森林也隐约可见砍伐痕迹。 张辽见状立刻示意众人停下,同时对身边一少年道:“岑宁,你下马听一下。” 岑宁听到张辽吩咐,下了吗,走到队伍前方,将耳朵静静贴在地上听了片刻,面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岑宁飞快跑到队伍后面,再次将耳朵贴上地面仔细聆听。 “将军,前后均有马蹄声。”岑宁脸色难看极了,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被包围了吗?”张辽心中念头急转,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等人的,又是何时设伏的? 中卫军一直往四面反复哨探,对方绝无可能在大营近前留有探子,也就是说,自己是在奔走时为敌发现的。 而且敌人应该也是匆忙而来,否则只要扯上绊马索,立起大盾,架上劲弩,自己领这百人恐怕匹马不能得还。 这般一想,张辽先看了一眼众人,只见这些虎贲之士脸上虽有几许意外之色,却无多少惊慌之意,到底是西凉铁骑! 张辽心中大定,刀指前方,道:“全军听令,随我向前。” 这时有人道:“将军此时往前,岂非自投罗网?” 张辽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岑宁,岑宁会意,再次在队伍前后各自贴地听了一番,道:“后方来人似乎停了下来,前方仍在向我等疾行而来。” “我等一路行来,两侧皆是森林,敌军却能绕行于后,必是另有小路,其既绕道于后,便是为防我等突围而去,想来此刻定是在做拒马鹿角,辅之以强弓厚盾,只待我等自投罗网。”说着,张辽冷冷一笑,道:“虽不知何人在此,但想驱我张文远如猪狗,未尝太看得起自己了。” 众人为张辽的自信所感染,亦纷纷露出笑容,张辽对岑宁道:“你也上马来,跟在本将身边把自己保护好,稍后若是不能拿到活口,还需你来辨认道路。” 张辽约马缓行,神情自若,直到对方出现在自己视野里,马蹄声声打破夜的寂静,张辽心中闪过一丝庆幸,若是敌军临近,如绕后之兵一般,先遮断道路,再缓步推进,那自己这些人只怕要被其包了饺子,如今这般托大,张辽面上露出狰狞之色,脚后跟轻踢马腹,来到队伍最前方,带领队伍逐渐起速,恰在马速提到最高时和对面骑兵狠狠撞在一起。 其实这便是名将与凡庸之将的区别,名将也会有因各种原因陷入不利态势之时,然而名将往往在这种时候能够抓住对方细微的失误将局面一点点挽回,以静致胜;至于凡庸之将,则往往惊慌失措,因乱而死。 张辽不退反进,对方领兵之人微微有些错愕,但随即自信一笑,道:“来得好,看我颜良…” 然而颜良话没说完,枪未握紧,马速提到极限的张辽如一道闪电般来到身前,见对方因猝不及防而破绽百出的随意之态,张辽奋力将刀掷出的同时,抽出月牙短戟在手,在颜良用枪去拨大刀之时,闪电般刺出一戟,只见献血飚出,颜良难以置信的看了张辽一眼后软软倒了下去。 突然其来的变故让对面士卒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面面相觑之后,竟然纷纷调转马头,仓皇而逃。 张辽掩杀一阵后,信手抓了一名兵卒,把割下来的颜良脑袋在他面前一晃,道:“这附近小路你可认识?” 那人畏畏缩缩看了张辽一眼,道:“我带将军行小路,将军脱困之后,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张辽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道:“如今江淮乱战,放你你也活不下来,你老老实实带我离开,我将你带回大营,待此间战事结束,赏你十两黄金,任你离去。” 听张辽这般说,那人安定了不少,对张辽道:“小路还要往前行上十余里。” 张辽皱眉,指着头颅道:“此人是谁?” 那人道:“此人是袁绍手下大将颜良,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在将军手中一回合便杀了,将军真是神威惊世。” 张辽不理会此人的马匹,转而问道:“除颜良外,还有人领兵来吗?” 那人道:“大营在离此五十里处,引兵来截将军的除颜良外,还有高览自小路绕行将军之后,将军既然问小路之事,想是已经知道了身后有人。” 张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出了自己心中最为不解的问题,道:“本将来时,速度甚快,你等是如何早早知道本将动了,以致竟能提前做出布置,前来截断本将归途?” 那人向天上一指,道:“将军且看。” 张辽借着月色向天上看去,只见一只苍鹰正在高空无声盘旋,张辽毫不犹豫,拽起弓箭,一箭射去,这鹰微微一侧身子,躲过张辽之箭,然后发出一声好似嘲弄的叫声,展翅飏去。 一箭落空,张辽也不尴尬,继续问该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军中可有职位?” 那人道:“小人名叫李银,在大将军军中并无职位。” 张辽道:“如今坐镇中军的乃是何人?” 李铁道:“此处乃袁谭公子领军,麾下张郃,高览,颜良三人辅佐。现颜良为将军斩了,高览在将军之后,中军帐只有袁谭与张郃。” 张辽不解道:“公孙瓒已经为袁绍所破了吗?” 李铁道:“这便不是小人所能得知的了,但小人来此地时,大将军仍在与公孙瓒相持。” 张辽点了点头,正待说话,这时岑宁拿着一小袋东西上前,道:“将军,袁绍军都穷的狠,只有颜良身上有些好东西。” 张辽看也不看那袋东西,骂岑宁道:“你还有心思去搜刮东西?还不赶紧听听高览动静。” 岑宁献殷勤却挨了骂,讪讪地趴在地上认真听了听,然后冲张辽摇了摇头。 这时李铁建言道:“将军不妨从小路走,路虽稍远,但免了厮杀,若是加快脚程,袁谭纵是有心,也追之不及。” 他小步上前,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右手却悄悄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捅向张辽铠甲缝隙处。 目光并不在李铁身上的张辽,眼见便要为李铁所趁,就在这时,只见张辽轻轻一让,错过捅来的匕首,然后信手一戟将李铁砍翻在地,笑着问倒在血泊之中的李铁道:“你知道你是哪里露了破绽出来吗?” 看着李铁不甘心的眼神,张辽道:“本将箭术,不说举世无双,但也算略通一二。鹰目虽然锐利,然而本将以有心算无备,却被这鹰轻易躲了开去,想来这扁毛畜生一直便盯着此处。” “鹰可熬养,但到底不能聪明似人,能分辨大将兵卒,所以这鹰盯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本将身边有它认识的人。” “一个没有职位的普通兵卒,能被这鹰记住吗?” 说话间,张辽在李铁身上又补了一戟,道:“本想留着你的性命带到陛下面前,探问袁绍军虚实,但你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本将了。” 李铁口中吐出献血,惨然一笑道:“鼠辈,不是颜将军大意,斩杀尔等如探囊取物耳,李铁深受颜将军之恩,今虽不能杀贼,与大义无缺,死而无恨!” 张辽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本将领皇命到此,袁氏四世三公,如今满门篡逆,尔等既助袁绍,便是乱臣贼子,有何资格妄谈大义。” “将军小心!”有军卒提醒道。 原来那鹰不知何时又回转此地,见到李铁负伤,竟然俯冲而下,前来攻击张辽。 张辽把短戟横过,一戟斩下鹰头,把仍在扑棱的鹰尸丢弃在李铁身旁,道:“畜生尚知为饲主而死,袁氏世食汉禄,却对汉天子刀兵相向,真是可笑。” 李铁想要反驳,奈何这时血漫喉咙,已无法说出话来。 张辽不再管垂死的李铁,再次问岑宁道:“有动静了吗?” 岑宁道:“不曾听到。” 张辽翻身上马,道:“走吧,去寻小路,如今杀了这鹰,袁军中没了往来通传之物,小路上当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岑宁忽然道:“将军,有马蹄声了。” 张辽脸上露出笑容,顾左右道:“天佑我等,众将士随本将再冲一次阵。” 众人齐声应是,张辽调转马头,一如方才故事,向着来时方向缓缓行去。 这可以说已是古代军队最好的状态了,无后顾之忧,士卒精锐,悍不畏死,大将沉静稳重之余,又能见机而动,临阵在前,唯一所需要担心的,不过是敌军不战。 两军相遇,高览并未如张辽一般陷阵于前,且高览军在见到张辽军时,原本疾驰向前的骑兵纷纷拨转马头,如分浪般转向两侧,同时抛射出箭矢。 听着身边不住传来箭矢入肉的声音和一声声惨呼,张辽吼道:“提速,此番若冲突不开,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张辽的大吼引起了高览军的注意,抛射的箭雨之外,一支利箭直直飞了过来,瞄准之处正是张辽面门。 张辽猝不及防之下,丝毫不及反应,幸而身边亲随在关键时刻推了张辽一把,这箭在张辽脸侧掠过,击飞兜鍪,在脸上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张辽心中惊讶不已,这等极速中变向然后抛射箭雨,本是匈奴轻骑的拿手好戏,如今不想袁绍军竟已精锐到了这般地步。 这般想着张辽又对刚刚突袭斩杀了颜良颇感庆幸,若非如此,连着两场厮杀,不说这些军卒,便是他自己,也承受不了。 “冲过去,对面着甲不多,只要接触,便绝无可能是我等对手。”张辽嘶吼着道。 在付出了十余条姓命,和从主将到兵卒几乎人人带伤的代价后,虎贲营终于如一头恶兽般狠狠扑咬在高览军上。 两军甫一接触,含恨出手的虎贲营便展现出可怕的战力,维持着持枪冲锋的形态,袁军如纸糊一般被刺了个对穿,接着各人弃枪持刀,连砍待削,只一回合间几乎将面前袁军轻骑横扫一空。 高览在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所谓将为军之胆,自方才张辽作为主帅,亲自在阵前领着这支百人队顶着箭雨冲锋上前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支百人队战力不会弱到哪里去。 当时他已经将三十余名着甲亲卫派上前去支援轻骑,又令后阵之人下马,布以枪盾之阵。自觉已经做了足够布置的高览有自信把这支迫退了颜良的百人队留下来!(此时高览还不知道颜良身死,只以为张辽等人锋锐击退了颜良,所以才率军离开阵地来援。) 箭雨的战果略小已经令高览觉得自己是不是小看了这支军队,更加令高览万万没想到的是,袁军中最为精锐的轻骑竟然在被近身之后连一个照面也支撑不住,这支百人队组成的恶兽迅速将轻骑一扫而空之后,又大张着猩红的双眼扑向了刚成阵列的高览亲卫。 张辽持月牙戟左挑右刺,几无一合之敌,以他为箭头,虎贲营迅速凿穿高览这批防备不及的亲卫,扑向方自下马,大盾未立的后军。 张辽一拽缰绳,只见座下马儿高高跃起,接着重重踏在一个呆立当场的袁军脑袋上,将头骨踏的粉碎。 一众兵卒无从列阵又上不得马,此时便如待宰羔羊一般任由张辽等人砍杀,这时高览见状如疯虎的张辽,心中竟没由来的生了一丝恐惧。 “似这等战将朝廷还有多少?如这般锐卒朝廷又有多少?无需太多,只要战将二三十人,兵两三万,袁氏代汉便是一个笑话!”如此想着,但高览仍然没有忘记自己为将的职责,他握紧手中的枪,领着残余的亲卫挡在张辽身前。 张辽一戟招呼向高览面门,高览也不惊慌,张辽勇则勇矣,此刻面上血流如注,又竭力厮杀至此,早已不复最初之勇,高览举枪架住月牙戟的同时,高览身边一亲卫一枪刺进张辽腰肋! () 第三十五章 获救 一枪建功,这亲卫全身压上,转动枪身,意图将张辽杀死当场。 张辽中枪,怒吼一声,一手攥住枪杆,一手将月牙戟一扭一挑,逼得高览后退。 高览既退,张辽手上发力,在高览亲卫不可思议的惊惧眼神中,硬生生顶着亲卫之力将枪尖从腰间拔出。 大片的血液喷洒而出,张辽无暇去看,把枪朝自己身边一拽,那亲卫未及放手,顿时失位。张辽在马腹上一磕,马儿会意,向前加速突出。 两者错身而过,张辽手按长枪,把月牙戟横过,一颗大好头颅高高飞起。 “将军!” 高览再次领着亲卫围了上来,虎贲营中的士卒注意到张辽处的险情,也纷纷呼喊着围了上来。 “别管我,不能让他们结阵。”张辽奋起最后的力气斩杀了那名亲卫,只觉得随着血液的流逝,自己身体发软,眼前也渐渐发黑,但仍然强撑着喊道:“全军突围,无论是谁,把这里的情况报给陛下知道。” 高览一枪刺来,张辽用戟去挡,枪戟接触的刹那,张辽只觉平生从未承受过的大力附在枪尖之上,虎口剧震,再也握戟不住。 月牙戟脱手,高览收枪蓄势,一枪直刺张辽喉间,张辽慌忙俯身,险险躲过此枪,但头上发髻不免被此枪挑开,披头散发,狼狈不已。 还没等张辽松一口气,五六支枪又齐齐从张辽前方刺来。 眼见张辽即将命丧当场,一些本已前突而出的虎贲营锐士又调转马头准备再次杀将回来。 高览兵多,截住了虎贲营第一波攻势后,本已被杀散的轻骑及列阵之士又重新围拢,将虎贲营分割在一处处微型战场上。 “滚回去!”张辽咬紧牙关,抱住马头翻落马下,避过这波攻势,虚弱道:“本将回不去了,你等务必走脱。” 此话说完,张辽见仍有人不听将令,躲过几人攻击,尽力呼了一口气,道:“你等乃是陛下之兵,非是我张辽私兵,如今不以国事为念,是欲置我于不义吗?” 话音刚落,背上一疼,张辽再也不能抱住马头,从马身跌落于地,看着视线中逐渐放大的枪尖,张辽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下邳。 在那里他降了曹操,一路官运亨通,合肥一战,八百人大破十万兵,从此张文远之名能止江东小儿夜啼。 “早知道便降了曹孟德了。”张辽苦涩的笑了笑,眼角余光中看到虎贲营十余名突围而出的兵卒中,虽有人嘶吼着想要奔向自己,到底被同袍拽着向归路而走,张辽只觉最后一点心事也了了,轻轻阖上了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张辽数名亲随见张辽这等惨状,看的目眦欲裂,想要去救援张辽,奈何虽只一步距离,此刻确如山海之隔,无法破围抢进。 更有数人,心焦分神之下,被高览军寻到破绽,刀砍枪刺,身死当场。 就在张辽闭目等死之际,一道身影竟在马缝中一个垫步抢入包围圈中,长枪绕背,借一抢之力,来人就地把枪一荡,打断众人攻势,接着单手拽起张辽朝马上一扔,用枪杆在马屁股上一拍,自己就这么站在张辽马侧护送张辽前行。 张辽本已失血过多,被这般一扔,立时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高览见救下张辽之人身穿袁军衣甲,不由大怒道:“你是何人竟行这等背主之事?” 该人并不答话,抿着嘴唇,在张辽马旁不住架隔遮拦,不时刺出一枪,便立刻带走一名袁军性命。 高览不得回应,拍马向前,借马奔之势,一枪捅向该人胸腹。 “来得好!”这人以枪尾拄地,一个滑铲上前,在高览气势最盛,枪上力道最足时,以下克上,轻描淡写的一枪点在高览枪杆最前端。 高览受了这一击,原本全力向前的一枪被人四两拨千斤挑向天空,冲天之力下,高览手臂剧震,顿时拿枪不住,长枪脱手飞向高空,这人却不着急追击,把目光扫了张辽所在一眼,见又有数人围了上来,于是在原地一跃而起,足尖在高览马头上一点,再次借力,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枪随身动,旋转着挑向当先一人。 当先一人既死,这人顺势夺了马匹,枪尾左击,枪尖右刺,再次带走两条性命,如入无人之境。高览见了,不由恼怒至极,接住下落的长枪按在马上,取了长弓,连拽三次,分别射向该人胸腹及马身。 这人见了,不仅毫不慌张,甚至还有余裕去收割了身前两人性命,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高览射出的长箭上。 三点寒芒先后到来,那枪在这人手中使得竟如有灵之飞龙一般,将三支箭拨向三个方向,随着袁军三声惨呼,三名张辽亲随只觉身前压力大减,都是百战老卒,立时抓住这难得的破绽透围而出,来到生死不知的张辽面前。 “带他走。”这人有着与惊世骇俗的武艺绝不相称的年轻嗓音,张辽身上汩汩冒着献血,三名亲卫顾不上震惊,急急扯了身上衣物一边给张辽包扎,一边致谢道:“壮士可与我等一同回陛下御营,立此不世之功,陛下定会不吝恩裳。” 该人凝神戒备着四周,问道:“果是天子亲自带兵到此吗?那曹孟德何在?” 亲随道:“曹司空人在许都,确是陛下亲自领兵讨平张绣后来此地征逆贼袁术。我等皆为陛下亲军羽林卫所属骑军,由陛下赐号虎贲。” “羽林卫。”该人语气复杂的复述了一遍这称谓,轻轻点了点头,道:“包扎好了就速速离开,你等已是强弩之末,在这里只能碍事。” 这些亲随都在关注着张辽方面动静,皆知眼前这名年轻男子所展露出的武艺虽不如吕布那般霸道绝伦,大开大合,但应当可与全盛时期的吕布一较高下。 因此面对此人略显有些不客气的话语,这些亲随不仅未有反驳,反而自嘲的想,便是力满气足,可能也只能碍事吧。 又一名亲随道:“壮士何不与我等同走?” 这人看了一眼被分割各处,苦苦挣扎的虎贲营卫士,道:“我去救人。” () 第三十六章 赵云 高览眼睁睁张辽亲随带着张辽,与先前突围而出的众人会合而走,心中简直把此刻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颜良恨到了极处! 眼前这军虽是强军,但也早到了崩溃边缘,此刻若有生力军加入一击,不,甚至不用一击,只要再有生力军加入,说不定便已可让这些人失去继续战斗的意志。 至于眼前这个叛徒,高览恨恨的看了这不知名的少年一眼,无论战将武艺如何高强,只要有强军结阵列弓,便足可杀戮,否则,诸侯之间岂不是要由刺客异士来定天下归属? 这人举起长枪,遥遥把高览一指,座下坐骑扬蹄加速,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射向高览所在。 “混账,你竟敢如此小觑我高览。”高览亦催动马儿,挺枪去战这少年,同时喊道:“杀此人者,赏百金,官三级!” 高览既动,一众亲卫同动,重赏之下,士卒也随之而动,一时间少年周身上下尽为刀枪剑影所笼罩。 少年丝毫不见作色,马速丝毫不减,在马上一杆枪舞的如梨花雪落,寒芒漫天,一应攻击无论是攻向少年还是攻向座下马匹,都悉数被这少年挡下,而只要是在少年长枪攻击范围之内的人,必然会在一击不能建功之后,被这少年紧跟一枪收走性命。 “这等武艺,早臻化境,绝非一少年可以拥有。”高览再细细去看来人,果然见其人虽然白面无须,俊逸非常,但神态之中早已不似少年姿态。 这等人物,既在袁军,为何我竟从不曾听说过。莫非… 高览忽然想到军中久久传说的一人,说当年公孙瓒军中有一白马银枪少年将军,一杆枪一个人在界桥之战时杀得数万袁军望桥兴叹。 后来不知为何,这少年将军在公孙瓒军中昙花一现便消失无踪,其后麹义亲督大军,方在界桥之战大破公孙瓒,奠定了袁绍对公孙瓒的优势局面。 而当年那位少年将军…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不想常山赵子龙身负这等武艺,竟乃背主之贼!”高览此时已知赵云身份,开口怒斥道。 赵云仍不答话,年届不惑的他早已万事由心,过了与人争辩的年龄。也正是这份洒脱,令他戴了兜鍪,批了衣甲,银枪在手,竟一如旧日少年模样。 银枪连舞,舞到极处,风随枪起,长枪撕裂空气之处,风卷而过,竟似青龙长吟,令人如观神迹。 当事人的一众亲卫及高览便没有观赏的心思了,明明上一秒那枪方刺破同袍衣甲,下一秒寒光已在眼前亮起,还未等举了兵器招架,颈上一痛,便失了意识。那枪不知在何处,又似乎无处不在,直把高览看的眼皮乱跳,实在想不明白好好一场伏击,缘何先见了精绝天下的强兵,又遇了这等走到了武者极限的能将! 当最后一名亲卫被挑落马下,赵云已于高览贴面而视,高览趁着赵云收枪未及之时,斜斜把枪朝赵云腿上刺去。 赵云一侧马头,让过高览这一枪,同时把自己长枪往回一拽,抖了一个枪花,刺向高览。 枪头颤动,高览一时不知真正的枪身何在,索性不躲不避,就手抽出长剑,一剑劈向赵云。 此时高览显然已是动了真怒,拼着被赵云一枪捅个对穿也要将赵云砍于马下。 赵云枪势不减,只把右手贴在高览剑脊之上,皆其来势,一把扣住高览手腕,微一吐力,虎口用力,高览小臂一麻,再也拿剑不住。 赵云并不夺剑,一枪挑开高览衣甲,然后用手把高览从马上拽过,重重一拳打在高览腹部,将被打的七荤八素的高览擒下。 “高览已被擒下,还不速速住手,莫要再对抗朝廷天兵。”赵云高声喝道。 主帅被擒,士卒自无战心,纷纷放开包围,缓缓向外退去。 有虎贲锐士想要趁机追杀,被赵云取了高览长剑,一剑掷去,阻住攻势。 “集结,回营。”赵云简洁道。 虎贲营聚在一处,其中一人忽然大吼道:“有没死透的动一下,我去把你带回去。”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难言的沉默,方才战事激烈至此,便有虎贲负伤落马,亦握了兵器去把袁军马腿砍去,无一人伏地装死,以求苟活。 这般下来,自然是求仁得仁,换了袁军刀斧加身,死的不能再死。这人见无人回应,对左右道:“我等去取了他们的尸身带回去。” 赵云挟着高览上前,在这人后颈处重重一击,看着这人软软倒下去,对余下的人道:“走。” 余下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理智告诉他们,顺应眼前之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当下将方才大喊之人背了,戒备着向远处而退。 赵云对余下的袁军道:“告诉友若先生,就说云终为汉臣,不能以兵戈向汉天子。先生厚意,云无以为报,来日战场相见,云不会容情。” 说完,赵云执着高览,随虎贲营一道往刘协扎营处而去。 高览军为赵云威势所摄,竟无一人敢答话,更无一人敢上前尝试救回高览。 “赵云,汉天子能给你的,大将军也能给你,你现在杀散了这些兵卒,回头还来得及。”高览被赵云横放在马背上疾行,几乎把五脏六腑都要颠了出来,仍不死心的劝道。 赵云看了高览一眼,怒斥道:“天下便是多了你们这等不忠不义的无耻之贼,才播乱至此,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遍于四野,你有暇说我,不如仔细想想稍后到了天子面前,如何答天子之问吧。” 高览哈哈一笑,道:“当今皇帝乃是与董卓同谋杀害少帝而夺位,以弟杀兄,以臣弑君之人,也配君天下?说到乱臣贼子,刘协小儿可比任何人都要够格。” 赵云重重一掌打在高览脸上,道:“胡言乱语,董卓乱政时,天子不过童稚,身当傀儡为乱臣操纵,尔等不以君辱为耻,反用这等悖逆之言为自己开脱,真令河北蒙羞。” () 第三十七章 荀谌 颜良被杀,高览被擒,败军一路逃回大营,袁谭听了回报,与张郃一同看向了帐中的中年文士。 文士生的远不如荀彧俊美,却较荀彧多了一分淡薄坚忍之色,感应到袁谭、张郃的目光,其人回望袁谭道:“颜良自寻死路,误大将军之事多矣。” 张郃开口道:“事已至此,不知友若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被称为友若先生的正是荀彧之兄,荀谌。 永汉元年(189年),董卓行废立事,自为相国,荀彧弃官归乡里,时荀彧以为天下将乱,颍川乃四战之地,不足立宗族,荀氏遂举全族往河北投袁绍。 初平二年(191年),荀谌劝韩馥让冀州于袁绍,袁绍遂有争天下之资。同年,荀彧以为袁绍终不能成事,乃弃袁而奔曹,荀谌亦于袁绍阵营渐渐淡出,不复献计做谋。 袁谭怒道:“令颜良出战时,友若先生当面叮嘱,只管隔断道路,列阵迫降,未想颜良竖子竟视军法如无物,待回了河北,我必当奏明父亲,诛其三族。” 荀谌轻轻一叹,道:“若颜良未死,自当重责以正军法,如今其人既死,岂能复牵连家族,若如此,众将不免人人自危。” 顿了顿,荀谌继续道:“且听诸人回报,颜良固然无能,高览之失,其过在我。原本听闻赵云勇名,遣人请出望能为大将军所用,不想此人就竟阵前背反,此事我当亲自向大将军请罪。” 袁谭道:“那赵云一人一枪何以能力战至此,想是这些溃卒为脱罪而妄加夸张。” 张郃道:“当日界桥之上,我曾远远见过此人破阵,其人眼疾枪快,往来冲突确有不可阻挡之势。” 荀谌道:“一人之勇,无以撼大军,令人忧心处乃是不过区区数月,皇帝竟已有了效死之将,无畏之兵。” “你等乃是陛下之兵,非是我张辽私兵,如今不以国事为念,是欲置我于不义吗?”缓缓重复了一遍溃卒回报的张辽陷入绝境的话语,荀谌忧心忡忡道:“张辽在吕布军中时,虽略有勇名,行事不过武夫,如今被皇帝任用,竟有国士之风,皇帝既有大义,偏偏又能识人,这一仗,不好打了。” 袁谭道:“皇帝诸般行事,皆在先生意料之中,如今小挫,不过颜良不能听令,若是颜良能依先生之策而行,便是赵云反逆,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荀谌看了袁谭一眼,心中忧虑更甚,大将不能听令,正是因其跋扈,究其根本,乃是人主威权不行,约束不力,今日有颜良,明日焉知不是文丑? 而背反的赵云,更说明了汉家养士四百年,刘氏正统深入人心。天子见困于曹操时尚可立敌为曹,不问天子。如今天子威权一盛,竟能令勇士阵前倒戈,若是日后两军决战,天子亲临,那袁军还能剩下多少战心? 文若…难道果然是为兄错了吗? 彼时朝廷嘉曹操文书与荀彧私信同到冀州,荀谌见了书信,连骂荀彧糊涂。曹孟德有安天下之能,亦有定四方之量,这是荀氏一族的共识。 荀氏一族对曹操信心之重,甚至一改世家大族多方下注的传统,荀谌助荀彧离袁绍出奔曹操的同时,自己亦渐渐淡出袁绍视野,只等袁曹决战之后,一族同归曹营。 至于刘协,荀谌不是没有见过,此人若生在盛世,不失为一守成之君,运气好得一二良将,亦可有开拓之政。 但在这等乱世,非雄才大略者不能静九州之沸,刘协虽有人君之量,却无雄主之才,押宝在这等人身上,只会全族尽灭,求一人之生而不可得。 至于荀彧信中所言天子之变,荀谌更是毫不相信,人欲有性情之改,非经大变不能有,皇帝久在深宫,虽不免为曹操所凌,总不失饱食暖衣,美人醇酒, 这等生活,便是真英雄,伟丈夫亦不免沉湎失志,又如何能孕育出戡乱定难之君。 正因如此思量,荀谌当即放弃了自己半隐退的惬意生活,换回朝服到袁绍面前献了此计。 在荀谌的规划中,是将一无所知的袁术送到许都城下与荀彧纠缠,再以孙策诈败诱皇帝来淮。 皇帝临淮,早已被袁术将每一颗粮食化作享受的一众城池不能为皇帝提供分毫粮饷,而当皇帝军到寿春,诈败的孙策以江东军截断皇帝粮道,自己再掘开淮河之堤,大水漫处,骑卒威力锐减,此时以三军围皇帝于寿春,只等扫平援军,便可将青徐兖豫一鼓而定。 便是皇帝不向寿春而来,或是半途有所察觉也无妨碍,只要皇帝引军踏入江淮地界,淮河大漫之下,何处不是泽国,彼时虽不能成包围之势,却可衔尾追杀。 只要一支兵缀在皇帝军后,再分一支兵与孙策合兵截断去路及粮道,仍不过是先平援军,再擒皇帝罢了。 万万令荀谌没想到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老将,一刀将孙策劈的生死不知的同时,也将荀谌密不透风的包围网披出了一道裂缝。 这还不算,如今颜良,堂堂上将,竟为人突袭而死,这个直接导致了高览被擒,军中上将立去其二的结果,让荀谌几乎想亲自追到阴司去问一问颜良,逞一时之勇是这般上瘾吗? 至于赵云的选择,可能在袁谭及张郃,甚至袁绍眼里,不过是去了一个武夫而已,可对荀谌来说,确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所谓大义之下,岂能执兵的无力感。在听到士卒回报赵云给自己的话时,那一瞬间,荀谌有了自己是在与天命为敌的感觉。 定了定心神,荀谌道:“如今事已不可为,撤军吧。” 张郃不解道:“如今全军皆在,虽有损失,不足百一,先生何出此言?” 袁谭亦不解道:“颜良虽死,在先生眼中,我及隽义岂不能领兵乎?” 荀谌道:“将军不妨把大营巡上一巡,待巡营之后,是否撤军而还,全由将军自决。” () 第三十八章 祭旗 袁谭依言走出大帐去看,只见随着溃军回营,兵卒们正三三两两在一起交头接耳,见到袁谭出来,方才各自端正神色,闭口不言。 袁谭久在军中,虽受限于资质,不能成为名将,但尚算知兵。此时一眼看去,见一众军兵眼神躲闪,再看向身边副将,亦各自垂首,全无大军甫一成军时跃跃欲试的求战之意。 心中叹息一声,袁谭回到帐中,对荀谌道:“先生所言无差,军心士气以不可用。” 张郃道:“难道我等就这样回去,江淮富庶,若就这般令皇帝纳入彀中,岂不对大将军大业不利?” 荀谌道:“隽义莫急,如今江淮积蓄早为公路挥霍一空,吾等又在前些日子尽迁田里农人北行。如今只需掘开黄河,则饿殍满地,浮尸遍野,再有春日连绵雨期,皇帝非但不能因粮于江淮,反而自陷两难之地。” 袁谭道:“不错,江淮糜烂,皇帝若是有灾不赈,则江淮人心难附,盗贼蜂起,若是由兖豫调粮来赈,则今年皇帝无粮与兵,兵若无饷,如何能战!” 荀谌道:“非独如此,将军可令袁氏门徒,散播消息于天下,只言淮河堤坝乃是皇帝为平江淮所掘,如此一来,流言大起,非数年不能平定。” 张郃道:“既然掘开堤坝,引淮河之水,何不趁势掩杀一轮,试试看能不能突破皇帝大军,把皇帝带回河北。” 荀谌摇头道:“大水一起,皇帝固然深陷泥泞,我等亦不轻松,且两军之间,一旦交战,兵势岂能骤解?” “到底公孙瓒未平,若是深陷江淮,令公孙瓒寻了破绽,与张燕等联合,于大局反而不利。如今既失先机,不妨先回河北,待平定公孙瓒后再广聚河北之士,兼戎狄之力,自可南向以吞天下。” 张郃道:“如此,我这便去安排。” 荀谌点头,补充道:“点起兵马,明早便走,隽义再引一支偏军去寿春城下走下一遭,此去能突袭其众,自然最好,但若对方有了防备,切忌莫要恋战,只看一看朝廷兵马的成色便可。” 张郃点头,荀谌又对袁谭道:“少将军则可遣使去通知公路,令他往北向东郡方向缓缓而退,大军前去接应,断不能令传国玉玺重回皇帝手中。” 这便是智者绞尽脑汁,难敌猪队友突发奇想,当日袁绍使者到淮,袁术本是自己提出将玉玺归袁绍,但当局面稳定之后,袁术又觉得自己天命未衰,于是又生了悔意,不但未按照约定将玉玺送往河北,反而仍如旧日所为,将玉玺令冯方女贴身保管。 这厢众人计较既定,另一处,刘协正痛心的看着气若游丝的张辽。 亲自解了御披盖在张辽身上,刘协令众人将张辽安放在御帐之中,传了随军御医前来诊治。 御医给张辽解开衣甲,只见满身上下,皆是伤痕,御医把张辽腰间伤口仔细看了,摇了摇头,对刘协道:“陛下,此非人力所能至了。” 刘协一愣,道:“可还有生存之望?” 御医道:“陛下,已无可能。” 下邳归降以来,刘协不是感受不到张辽对自己的敷衍,但张辽行事谨慎,处断有度,刘协实在无将可用之下,仍将张辽留在身边任用。 其后关羽光芒大盛,张辽只是默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管心中做何想法,但张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撑着汉室这个摇摇欲坠的招牌。 此刻张辽重伤近死,虽有赵云来投,但刘协依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派张辽往西北探查。 赵云立在一旁,高览跪在阶下,高顺领着众将围在刘协身边,见到皇帝哀恸之色,众人亦为之感染,面露哀伤之色。 “陛下,文远求仁得仁,眼下还需探知袁军动向,早做打算。”高顺在一旁劝道。 刘协看了高览一眼,问赵云道:“袁军领兵者谁,所为何来,子龙可还了解?” 赵云将所知与刘协说了,道:“还请陛下恕草民随乱贼至此之罪。” 刘协道:“若无子龙,朕见文远最后一面亦不可得,亦无从详知袁军至此,子龙之功,回朝自有封赏。” 说完,刘协恨恨的看着高览,道:“杀了把,祭文远。” 虎贲营百人随张辽而出,如今回返者不足三十人,还人人带伤,主将张辽更是重伤垂死,一众羽林卫早把高览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得了刘协命令,立时有两人上前拔出刀来。 高顺张了张口,有心劝上一句,但看到榻上张辽的惨状,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高览死在旦夕之际,赵云忽然跪下,对刘协道:“陛下且慢,听草民一言。” 刘协把目光移向赵云,道:“子龙虽然封赏未行,但救下文远,又舍了袁绍归朕,已是朕臣,可以臣自称。” 赵云道:“臣谢陛下之恩,请陛下听臣一言。” 刘协道:“说吧。” 赵云道:“陛下可知臣缘何在战阵之上,弃了袁绍逆贼?” 刘协奇道:“乃是为何?” 赵云把张辽在阵上表现细细说了一遍,道:“兵到江淮前,军中将领皆言于此地会战曹军,但臣在一旁见张将军奋勇厮杀,口呼天子,便心有疑虑,及至张将军大呼‘尔等乃天子之兵’时,臣方确定,想是陛下亲自引军到此,而能得张将军这般虎将效死,陛下定乃明君。” 虽然已经听虎贲营中士卒说了一遍张辽阵前厮杀姿态,但此刻听赵云重新细细复述开来,刘协又是另一番感受,轻轻一叹道:“文远终不负朕,恨将来天下太平,文远不能与朕共之。” 赵云看了榻上张辽一眼,道:“张将军身死未明,但依照臣想,若此刻张将军神智清明,亦不喜陛下为其杀高览也。” “臣虽粗知袁军兵势,到底人微职轻,不如高览乃军中重将,所知详细。陛下细加审问,自然于大事有益。” “且高览在河北颇有名气,陛下若能始其归降,日后与袁军交战,不知要省了多少力气!” () 第三十九章 大水 赵云言辞恳切,刘协却不为所动,道:“子龙只说日后与袁军交战不知要省多少力气,却不知今日不杀,要失了多少将士之心。” 赵云仍不死心,一力劝道:“陛下,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战阵之上,岂有私仇?” 刘协此时已有些怒了,道:“朕以正讨逆,但抗拒朝廷大军者便是逆贼,何来两军交战?” 赵云道:“张将军与温候亦曾围陛下于许都,陛下岂有不允其降?且陛下既惜今日之张将军,岂不惜来日阵前杀身之兵乎?” “你!”刘协被赵云说得无言以对,心中怒火大炽,这时高顺上前道:“陛下…” 刘协豁然转身盯住高顺道:“莫非伯平也要为逆贼求情吗?” 高顺手指张辽,道:“陛下,张将军醒了。” 刘协闻言,榻上一看,果见张辽睁开了眼睛正看向自己,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刘协忙走上前去,道:“文远好生休息,莫要牵动伤口。” 张辽目视高览,虚弱的说:“陛下,此人带兵有度,杀之可惜,天子为万民君父,莫要因怒而杀人…若如此,臣罪大矣。” 刘协叹息一声,道:“朕答允你了,若高览全心以助朝廷,朕不杀他。” 张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今日随臣众将士,皆力战不退,一应抚恤,还望陛下从优。而败军之责,其责在臣,陛下莫要责怪余人。” 刘协见张辽说话越来越吃力,心中更加难过,道:“朕非昏君,这等事,文远只管放心就好。” 张辽放心心来,最后道:“臣有一幼子,名为张虎,还望陛下看顾。” 刘协重重点头,道:“朕在一日,当全其一世富贵。” 张辽听了,最后的心事也了结,头一歪,又昏睡了过去。 刘协见状,缓缓起身,看向高览道:“高览,朕应文远所请,暂不杀你,你这便把袁军一应布置,细细与朕说来。” 浑身上下已经为汗所浸透的高览,把刘协神色看了,知道皇帝深恨自己,略一迟疑,道:“陛下,罪将有一言以告。” 刘协道:“你说吧。” 高览道:“昔日罪臣在河北,麹义在阵上为兵刃所伤,当时五脏可见,肺腑外露,众人皆以为不免,时有医者将其伤处以线缝合,后竟然痊愈,虽不复昔日之勇,但行走坐卧,无异常人。” 说完,高览心中惴惴的看向皇帝,他久在袁绍军中,只以袁绍行事来揣度上位:袁绍行事多以宽和示人,心中若是对谁起了猜忌,表面虽不显露,但或早或晚,总要找了理由,行那诛杀之事。 高览自在军中,多见众人临死之状,其中诸多丑态,每每让高览鄙弃不已,直至方才,自身为囚绑于阶下,而皇帝杀气毕露,大恐惧临身的高览才知道,为何息夫人之死,可感楚王之怀。 人之艰难,莫过于死! 心中有了求活之念,高览自是希望能消天子之恨,以免来日为天子清算。 刘协听了高览之言,想到后世的外科缝合手术,乃问一旁御医道:“文远内腑可有损伤?” 御医看了天子一眼,小心翼翼道:“回陛下,臣不知。” 说完,御医深恐被天子之怒波及,立刻又补充道:“将军伤口既长且深,但流血已住,臣若扒开伤口,引动血气,必是崩流之下,只怕将军连方才区区数言亦无从与陛下相说。” 刘协心知御医所言非虚,在这个年代无从消毒,亦不能输血,不说破伤风,伤口感染这两样在这个时代的必死之症,只是失血一样便足可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御医说完,见天子沉默不语,又道:“以针线而缝合人体,臣闻所未闻,但事已至此,陛下不妨权且一试,或者天子神灵,可交感天地,也许可佑张将军平安也未可知。” 是了,既然如此,又何妨一试,于是刘协问御医道:“你能行此缝合之术吗?” 御医道:“陛下,臣无此才能,针线之上,女子心灵手巧,胜男子远矣。” 刘协沉吟片刻,道:“召冯夫人及其使女来此。” 这时高顺道:“陛下,逆贼尚在左近,臣以为陛下诚宜早有防备,文远事可暂交由御医及冯夫人。” 御医道:“陛下,抬动张将军时切要小心,莫要牵动了伤口,张将军此时可万万失不得血了。” 刘协道:“你等便在御帐内照看文远,朕且往伯平帐中去。” 说话间,冯方女领着方才二女到了,三人闻着帐中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再看皇帝及帐中诸人的肃重之色,顿时都起了恐惧之心,冯方女怯生生道:“未知陛下召女子到此,有何旨意?” 刘协把情况说了,问三人道:“你等谁人最擅针线?” 这等情况是冯方女万万没想到的,甫听卫士唤她来皇帝帐中时,她还存了几许旖旎之念,及至听到与二女同往时心中已是失望,如今这等情况,她更是想远远躲开。 本待开口推拒,冯方女和刘协目光在空中一撞,顺着天子失望目光在浑身颤抖的朱美、朱丽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改了主意,道:“回陛下,女子在家中时,多擅女红,如今愿以绵薄之力,为陛下挽留大将。” 袁术喜人以谶言、天命相说,多次有言冯方女乃其福女,本着这种经历,冯方女情不自禁去想,虽然以针缝人甚是可怖,但眼前这个垂死将军明显颇得皇帝之心,若是经自己之手,他活了下来,那自己岂不是也很大可能得了皇帝青睐? 世人喜说女子遍历风尘,心倦之下,往往欲寻一良人委托终身,但这不过是庸人说与自己听的故事罢了。 大凡曾站在高处或身在红尘,受了世人供奉或便览人间风景,除非迫不得已,身不能立,不然又有谁会选择退而求安呢? 冯方女出于民间,在袁术身边虽非本意,但享了世间奢靡之后,也渐渐起了固宠之心,如今从寿春而出,冯方女亦不想重回民间。 见冯方女言语得体,神色安定,刘协道:“如此便劳烦夫人了,若能得文远痊愈,朕必不吝赏赐。” 冯方女道:“不敢奢望赏赐,惟愿略赎前过。” 于是刘协让御帐于众人,自领了高顺赵云等往高顺帐中去,这时赵云开口道:“军国重事,非臣所宜得闻,臣先告退了。” 刘协道:“子龙亦由河北而来,多知袁绍军中虚实,可暂留御前,为朕参谋。” 此前刘协虽因怒而欲杀高览,但亦是出于对麾下大将拳拳爱护之心,后又纳高顺之进言,再让御帐于张辽,赵云对天子观感大好,只觉实乃天佑汉室,方降下这等明君。 方才欲求回避,也是出于避嫌,如今刘协有旨,赵云自无不可,乃与众人一道前行。 到得帐中,高览见天子神色已较方才有所缓和,于是道:“甫出兵时,袁绍只以征讨曹操,匡扶汉室为名动员,臣若早知是陛下亲自领兵在此,万万不敢动刀兵以向。” 赵云看了高览一眼,并不拆穿,只在一旁沉默,倒是刘协丝毫不惯着高览,道:“孟德代朕秉政,为朝廷司空,发朝廷之令,尔等何以敢言征讨于他?” 此刻若是张绣在此,定要对高览嗤之以鼻,我与曹操之仇,道理在我。你高览与曹孟德无仇无怨,唯一的联系不过是你那主公袁绍曾与曹操一起偷看过隔壁妇人,竟然也来行这碰瓷之事。 “曹孟德和汉天子竟和谐至此?”高览心中疑惑,但此刻唯有俯首而拜,口称有罪。 刘协不耐烦道:“你只需把袁氏动向与朕细细说来,朕自然不会究你前罪。” 高览道:“大军由袁谭统率,但袁谭颇敬荀谌,故一应计划、调动,均是荀谌决定。荀谌本有意联合江东,如今江东早走,颜良又死,罪臣亦为陛下所擒,以罪臣想,荀谌此刻当要退兵去接应袁术回河北。” 刘协道:“袁绍既来,缘何不与袁术共守江淮?” 高览道:“大…袁绍曾有此心,但一则袁术为人反复,御下无道,残民以逞,江淮地残破无以养军,二则如今到底公孙瓒未死,故荀谌、田丰等立阻之。” 刘协点了点头,道:“袁术军战力几何,如今大军若退,朕追之能及吗?” 高览道:“虽然袁军撤退,无以成阵以抗,但袁谭亲领及张郃所部亦颇为精锐,似今日张将军所领锐卒,至少需万五千人,方能有必胜之姿。” 说到这,高览似乎有些犹疑,看了刘协一眼,终还是开口道:“但荀谌既走,必掘淮河之堤以灌淮南,泽国之中,陛下骑兵恐无能为力。” “若掘淮河之堤,荀谌真是当杀!”高览此言一出,刘协几乎可以想象到江淮地的惨状,如此一来,便是朝廷得了江淮地,短期内也不过是得了一个大包袱在身上。 “此等要情,你为何不早些说与朕听?”刘协盯住高览怒道。 高览伏地请罪,心里无辜极了:“那时候我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有心思说这些?” 刘协再当开口,忽然有兵士惊慌入内,禀告道:“陛下,有水漫了过来。” 士兵方入帐中,便有水流随后而至,刘协见渐渐起水的大帐,先令人收押了高览,再对高顺道:“伯平遣人去文远处阻水,朕与你亲自出营抚军。” 二人出账,因突如其来的大水军营中亦有恐慌再蔓延,这时刘协顾左右道:“传令下去,朕就在此,令全军莫要惊慌。” 高顺点了火把查看,只见水流湍急,奔涌而来,幸得此处地势颇高,因此虽一时为水流席卷,但暂无淹没之忧。 但想到自己派往寿春的亲兵,高顺心中也是叹息,不由感到自责的同时又深深担忧于全军都在寿春的徐披部。 火把打起,天子大纛立主,少年天子稳立其下,看着火光中毫无恐惧之态的天子,羽林卫及中卫军本就精锐,众军也从最初的惊惶中稳定下来,偶有那么一两匹战马不老实,嘶鸣一声,也被身边的骑卒一巴掌拍在屁股上,道:“天子都在,你慌什么?” 将为军之胆,很多时候便是在这种突发之际,主将有沉静之气度,主将稳如泰山,士卒自然安定。 彼时袁绍与公孙瓒之战,袁绍几乎为公孙瓒所擒,关键时候,面对臣下请求自己躲避的建议,袁绍拔剑在手,怒喝,大丈夫岂能望土墙而活!于是反败为胜。 而同样面对劣势时,公孙瓒于易京之内,修高楼独居,往来由妇人通传,远战将士卒,于是白马义从,遂成绝响,公孙瓒本人亦只能身死。 所以袁绍能胜公孙瓒,进而雄踞河北,非独运气,亦是确实胜公孙瓒远矣。 同样的,曹操缘何屡经大溃,却不失人心,更多地也是因为曹操每每为战,多身先士卒,而每每军败而走,又亲自断后,所以才能虽有大败,终得中原。 随着众军安定下来,高顺开始指挥众人搬运粮秣,动迁营帐于高处,刘协借着火光看远方几乎被大水淹没的小城之影,又见漫天苍茫,耳边有水流奔腾呼啸之音,叹道:“天地之威,竟至于此,如今江淮百姓,实因朕而遭此水厄。” 赵云在一旁恨声道:“本以为荀友若偌大名声,乃世之英才,不想其人竟然狠毒至此。” “陛下无需因此自责,天子领正兵而讨不臣,此乃世之当然,今日逆贼丝毫不以百姓为念,掘大堤以灌百姓,此乃逆贼之过,而非陛下之失,陛下只待讨平天下之后,将行此丧心病光之举的贼徒交付有司,明正典刑,自可慰今日死难之人。” 刘协叹道:“光武皇帝中兴汉室,经孝明皇帝,孝章皇帝治世,天下百姓原本安居,是朕无能才至天下蜂拥乱起,如今诸侯有割据之心,豪杰有投机之意,皆是天子与朝廷之失,而非黎民及百姓之过。” () 第四十章 使者 面对刘协的自责,赵云道:“陛下幼年即位,为董卓所逼,如今所为,已远迈古今君王。汉家养士至今,义士者众,唯不得报效陛下之门也。今陛下振作,当有英才人杰广聚,中兴汉室。” 刘协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 二人所在,只算为水势所困,徐披部便没有这么幸运了,扎营于城外的徐披,只在傍晚间听得天地间一声巨响,接着入目所及,便是远方一只白色巨兽带着天地之威袭来。 巨兽呼啸着,张牙舞爪而来,重重撞在寿春城上,徐披看在眼中,只觉得原本看来高耸伫立的寿春城这一刻在这苍茫天地间,竟似无助的晃了几晃,令人再看在眼中显得渺小异常。 徐披在下批时曾与吕布一道,为水淹过一次,知道城墙晃动,不过是水流急湍之下,人眼所产生的错觉,眼前这水虽然比当日下邳城外的沂水、泗水更凶猛了数分,但面对这等当世大城也是无能为力。 大水被寿春一挡,狂奔的势头顿时为之一滞,接着一道高高的掀起,然后重重拍打在城墙上。 徐披看在眼里只觉得庆幸不已,幸亏自己扎营在城西南处,借了这寿春城做了一回屏障,这等水势若是直接卷进军营,这两千余人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人。 “传令全军,拔营进城。”徐披传下将令之际,大水已经漫到小腿,且还在不断上涨,好在众人都有被水淹的经历,知道这等天威之下,聚众成兵尚有活路,若是一人离了大队而走,那真真就唯死而已了。 将令传到,众人顶着水势往寿春而行,徐披乐呵呵对众人道:“不想在今日讨伐逆贼,仗一场没打,大水倒是平白遭了一回。” 众人默默用眼神看了徐披一眼,其中一名副将道:“将军不必如此,都是自家老人,如今又蒙陛下厚养,这水虽然来的蹊跷,但也不会有人起了别样心思。” 徐披用鞭稍在这副将身上敲了敲,笑骂道:“看好你的马,哪儿来这么多话。” 骂完,徐披又对众人道:“大家看顾着同袍,莫要使一人覆水,他娘的不要这么多战阵都过来了,临了将要安享富贵时倒死在这大水里做了水鬼。” “也莫要管这水来的蹊跷不蹊跷,这等大水军不能行,总不过是进了寿春城里等朝廷消息就是了。” “加快脚步,等进了寿春城寻了城头高处,生上火堆,暖和暖和。” 众人起先虽如那副将所说,面对这水时并无惶惧逃脱之意,士气却不免低落,如今徐披嬉笑怒骂倒是让众人心中那一丝不安减弱了不少。 见士气有所回升,徐披也就不再说话,只在面上做了一副沉稳自若的姿态,心中确实很有心不已。 方才副将所言没错,这水来的蹊跷,如果这水乃是如旧日曹孟德水淹下邳故事,那不远处的天子,远处的许都,便都不可知成败了。 许都。 荀彧正乐呵呵的和来使说着话,道:“如此说来,袁公路欲与我一见?” 来使道:“陛下有言,若荀公能降顺大仲,可裂土封王,共治天下。” 荀彧道:“昔日姜太公垂钓于渭水,周文王亲自取请,如是遂开姬周八百年之基业,若袁公路果欲荀某为其所用,不妨入这许都城来,亲与荀某一见。” 来使打了个哈哈,道:“荀公说笑了,如今战事未休,陛下万金之躯,岂能身涉险地?” 荀彧道:“若如此,恐怕荀彧不能奉大仲皇帝之邀。” 来使道:“友若先生如今亦在本初处为谋士,其信重处,如待国士无二,荀公何至执迷不悟,令友若先生专美于前?” 荀彧道:“如今只不知这大仲皇帝之位,是归袁本初坐呢,还是仍归袁公路?” 来使微微一笑,道:“如今陛下亲领天军,来讨董卓余孽,为汉室末帝复仇,功业之大,义信之明,武功之昌,古今未有!正合益以天子尊,统天下民,此乃天命之所归,气运之所钟,本初与陛下虽是兄弟,到底小宗之辈,德才人望无一能望陛下向背,如何能取陛下而等皇帝位?” 荀彧道:“使者所言有理,然彧尝闻得传国玉玺者,负天下之望。然今日之许都非荀彧一人之许都,朝有朝臣,军有战将,今袁公路既得传国玉玺,若能用宝印拟一份承诺,荀彧居中或许能言说一二。” 使者道:“这等事岂能再劳荀公费心,来时陛下早已备下旨意。” 说着,使者从身上拿出一方长方形木盒,顿时一室之中满是香气,使者把木盒恭敬地递给荀彧:道“陛下为表对荀公敬重之意,特以沉香之木为匣,盛放旨意以与荀公,以此喻香草美人之思。” “花里胡哨。”荀彧心中对袁术作为颇不以为然,再思及在袁绍处诸般所见,对袁氏兄弟终不能有天下更添了几分确信。 虽然如此,荀彧面上仍然一派和煦,配合道:“公路有心了。” 荀彧一口一个公路,把使者叫的心头郁闷,只是思及来时袁术嘱咐,以及当下袁术军顿兵于坚城之下,进退失据的现状,赔笑道:“荀公国士,故陛下以国士待之,非任何人皆能如此的。” 荀彧含笑点头,打开木盒,取出一张以金线绣龙的绢帛,展开去看,只见其上写道:“大仲皇帝成谕,滋尔荀氏,聪敏且慧故裂土成王,与朕同治天下。”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袁术军中连个像样的文士都没有了吗?”荀彧看的一阵无语,索性直接略过内容,看向右下方印记,其上用印,大仲皇帝宝印。 荀彧眉头一皱,问使者道:“使者缘何欺我?” 使者做讶然状,道:“荀公何出此言?” 荀彧做色道:“传国玉玺由秦而起,由汉而承,至今数百年矣,乃是天下人心所系,国家气运所在,今袁公路既得此物,何以不用此玺为印,莫非以为我荀文若配不得此印吗?” () 第四十一章 杀人 见荀彧发怒,使者急忙解释道:“荀公听我一言。” 荀彧余怒未消,道:“你说。” 使者面露苦涩,略一犹豫,道:“好叫荀公知道,那传国玉玺并不在陛下身上,而是留在了寿春。” 荀彧道:“此话当真?” 使者道:“传国玉玺事关重大,陛下如何能随时带在身上,便是光武皇帝当年,难道临战之时,每每会带了这等天下气运所钟的宝印在军中吗?” 荀彧看了使者一眼,道:“我听闻此番袁公路之所以能压服众将,聚兵以攻许都,多亏了袁本初于后一力支援,这传国玉玺,莫不是被袁公路送与袁本初了吧?” 使者正色道:“陛下乃天子,袁绍为陛下亲族,为陛下而动岂非正常?” 荀彧笑了笑,道:“你此话也有道理,那传国玉玺当真还在寿春?” 使者道:“确实如此。” 荀彧道:“袁术悖逆不臣,丧心病狂,还能有你这等‘忠臣孝子’,今日也是让我开了眼界。” “左右推出去枭首,其后挂在许都城墙之上。” 荀彧此话一出,使者顿时楞在了原地,直到左右拿手把他按住,这才恍然而醒,大喊道:“荀彧,你怎能如此!”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我乃颍川陈…啊!” 使者的叫喊戛然而止,片刻,有兵士提了首级进来,向荀彧道:“侍中,人已杀了。” 荀彧把那还带着满是不甘的头颅瞧了一眼,淡淡道:“去挂在城头上吧。” 兵士受命而去,荀彧心中计较,如今传国玉玺既不在袁术身上,便无需顾忌军行杀戮之时会否使宝玺遗矢,袁术此人,已无需留了。 荀彧心中定计,袁谭处派往袁术处的使者已在路上,荀谌与袁谭领兵往东郡方向准备接应袁术,而另有数人,正急忙往洛阳方向去。 寿春。 经了半夜折腾,徐披终于领军入了寿春城。 随着水势渐大,一路上不时见落水百姓挣扎呼救,徐披只做不见,这些老卒也沉默着跟在徐披身后,每个人都知道,在这等水漫城下,激流卷地之时,便是古越国那些断发纹身的弄潮儿,也不敢说入水之后,能全身而还,更何况还要从水里救人出来。 再者,乱世至今,这些老卒的心早已在所见的无数惨状中,锻炼的坚逾铁石,除非至亲骨血,不然又哪有人能令他们动容呢? 到了城墙之上,众人用负在马上,未曾为水所侵的引火之物点燃火堆,把打湿的衣甲晾起,这才算有了些许暖意在身。 寿春不远处一处高坡上,张郃静静看着城头上的许多火光,座下坐骑正不安的用蹄子刨着土地,未曾寻到机会的张郃道:“这大水,不知何时才能退,回军。” 身边副将道:“若来时趁水势未起时冲杀一番,敌军心裂胆丧之下必不敢入寿春城而居,此刻说不得已经葬身水中了。” 张郃像看傻瓜一样看了这副将一样,此人名袁驷,乃是袁绍侄子,故在张郃军中任了副将一职,平日里想来喜欢指手画脚,自以为兵法之上,无人可出吾右。 虽然不想搭理这等傻瓜,但毕竟是袁绍亲族,此时不解释的清楚了,说不得来日便是一场杀身之祸。 张郃耐着性子答道:“敌军布阵严整,哨探四出,营前鹿角拒马,一应俱全。我军虽众,但想要一击直溃亦不可能,水势未起,一旦交战,便是胶着,到时大水来时,可分不清你我。” 这解释本无任何问题,偏偏袁驷便有能从任何问题中找出问题的能力,他看着张郃,冷冷一笑道:“便是大水分不清你我,但同在水中,我军亦可尽杀敌军后从容而返。” 张郃看着急流,忽然失去了和袁驷说话的欲望,也不拿正眼瞧他,兀自调转马头,顾左右道:“走。” 到底是张郃本部人马,张郃既走,左右便纷纷跟随,留下袁驷一人落于最后,袁驷恶狠狠看着张郃背影,咬牙切齿道:“不想张郃狼子野心,竟至于此。” 张郃引军而走,随着水势渐起,夜色深沉,空气中的温度也变得愈来愈冷,张郃紧了紧衣甲,眸光扫过袁驷怨毒的神色,只觉身上这素日里还算暖和的衣甲,如今怎样也遮不住身上寒气。 “颜良身死,高览被擒,军中津津乐道的河北四庭柱已去其二…”虽然得罪了袁驷,张郃却丝毫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方才汉军骤遭水侵,其不惊不乱,四方哨探有序回返,井然而行,换了自己这支本部骑兵,是绝无可能做到这些的。与这等人马纠缠上,自己这支本部军还能剩了几人都未可知。 张郃本是韩馥之军,韩馥这蠢人让出冀州后,张郃率军投了袁绍,于是袁绍用张郃为校尉,因屡次击破公孙瓒,才得以升了宁国中郎将。 身边这些本部军,正是张郃在袁绍军中的立身之本,张郃虽不惜使用,但这般浪掷也是不愿。 “寿春城下之兵,本是吕布之军。往日吕布在袁绍处时,常亲自引骑兵去摧破张燕之阵,张郃不是没有与吕布同击张燕过,当时吕布兵马锋锐之处,让人心惊,但张郃亦可从其与张燕的屡次相持中可以看出,吕布兵马,锐则锐矣,只是坚韧处是一点也无。” “如今一别不过两年,吕布军也成了天子之军,这等忍心韧性,处变不惊处,让张郃心惊不已,难道区区一个大义之名,竟可养军至此吗?” 不知为什么,张郃与汉军一兵未交,但却在恍惚中觉得为众人视作明主的袁绍,似乎离这个天下越来越远了。 袁驷从沉思的张郃身边走过,忽然凑到张郃耳边道:“张隽义,回到冀州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张郃看了袁驷一眼,袁驷见张郃终于动容,得到鼓励的他继续道:“你死后,妻子我养之。” 张郃强行压抑心中怒火,道:“此话当真?” () 第四十二章 张郃 对着袁驷愚蠢且残忍的脸,张郃忍无可忍,一把抓住袁驷后颈,把他丢在路边水坑里。 袁驷下意识想要挣扎,张郃从马上跳下,重重一脚踏在袁驷背上,将他整个上半身都踏进水里。 “张郃,你…”袁驷想要出声怒斥,却被泥水灌了满嘴,背上的力道逐渐加大,袁驷的恐惧也不断加深,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张郃贼子,是真想杀了我?” 张郃把袁驷死死踩住,冷眼看着袁驷在脚下不断挣扎,忽然向左右一笑,道:“你们看这厮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一条落水狗。” 袁驷素日里往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陷阵之时每每在阵中指手画脚,待战后争功却又次次当仁不让。便说刚才,城下那支军马精锐处非独张郃一人可以瞧见,军中这些人自平黄巾起,又和公孙瓒前前后后打了这么些年,如何能不知当一支军队骤然临变,却能井然而退必是难啃的精锐。 如此大的水,让众人去与此等军鏖战于水中,袁驷如往常一样,惹得张郃军中众人人人厌恶。正因如此,当听到张郃发问,见袁驷扑腾挣扎于水中,众人纷纷大笑出声,其中一人道:“将军所言无差,只是如袁驷这等人物,还不如那落水狗。至少路边野狗尚能对人龇牙咧嘴,抢夺食物,而袁驷只会无能狂吠,惹人厌恶。” 若在平日袁驷听到这等毫不掩饰的侮辱话语,必然要拔剑作色,对其人不杀不休的。但是此刻,袁驷衣甲为污水所湿,寒意从衣甲中直达五脏六腑,生成恐惧将他紧紧包围,甚至没有余暇去思索这亲兵说了什么。 踩了一会儿,张郃感觉到脚下传来的挣扎力道越来越小,看着袁驷挣扎的滑稽样,心中的怨愤也消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张郃终究不敢就这么杀了袁绍安插在军中的亲族,于是松开了脚,再用脚尖去挑,只一用力,将袁驷翻转到水坑之外躺着,看着不顾满嘴泥水,大口大口进行呼吸的袁驷,张郃笑吟吟道:“将军可还为吾养妻子?” 袁驷侥幸逃得性命,惊恐之下,如何敢再去撩拨张郃,贪婪的呼吸了几大口空气后,爬起来跪在地上道:“小人冒犯将军虎威,以后再不敢了。” 张郃抬起脚在袁驷脸上碰了碰,笑着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走吧。” 袁驷连连应是,满身泥水也不去擦,急慌慌爬到马背上,等着张郃动作。 “从什么时候开始,负天下之望,四世三公的袁家,族中所出的都是这等人物了?”张郃同时跳上马来,继续前行,心中一丝迷茫如影随形:“大将军是不知这些亲族的秉性,还是虽然知道,却…” 张郃带着迷茫前进,袁驷在其身后一边催马前进,一边看着张郃背影,眼眸中恨意滔天,怨毒之色几乎无法掩藏。 张郃所部皆为骑兵,虽不曾刻意追赶,军行一日,亦已追上了袁谭大部。 见张郃归来,荀谌骑马来到张郃面前,问道:“隽义回来的这般快,是寿春方向不曾与敌交战吗?” 张郃把情况说明了一番,荀谌皱眉道:“敌军竟这般精锐,隽义以为比公孙瓒之白马义从如何?” 公孙瓒其人武艺不俗,又因为喜爱白马,故于军中拣择善射能战之士,皆配以白马,号曰白马义从。 这些白马义从不但威名震于塞外,一度让乌桓人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 在袁绍与公孙瓒争雄初期,更是让当时的袁绍吃足了苦头,一度打的袁军龟缩挨打而不敢与之争锋,直到界桥一战,白马义从为麹义一战覆灭,这支在汉末乱世中如流星般划过的军队至此烟消云散。 虽然覆灭,但由公孙瓒建立的这支悍勇敢战的军队给袁绍麾下众人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以至众人竟养成习惯,每每去衡量其他一些强军的战力时,往往拿白马义从作为对比。 面对荀谌的问话,张郃认真思索了片刻,道:“皇帝兵马本是吕布昔年领之破张燕的那支兵马,那时去看,便每每为其胆气之雄,兵锋之锐而心惊,如今再看,其受主将节制处更甚往日,若是战力不减,只怕远胜白马义从。除非其自蹈死地,列阵围之而歼,否则虽数倍于其,亦难有全胜。” 对于吕布为人,荀谌已然不是不齿可以形容的了,这个作为汉末武艺之极而流传千古的勇将,在过去荀谌的眼中,一直是直如小丑一般,不足挂齿。 可即便是这般看轻吕布,荀彧也不得不承认,当吕布一马当先,领着那支几乎耗尽汉帝国数十年元气而成的西凉军残部余晖,呼啸冲突时,有天地之间,合当此军此人横行的感觉。 吕布无智无德,为世所不容,故兵虽精锐,死亦在早晚。这等兵一时为皇帝偶得,尚不可怕,但据败军回报,皇帝是可以得其效死的! 自己看好的赵云也归了皇帝,想到异日两军阵前,有皇帝秉大义鼓舞军心,有荀彧居中调度用计,有赵云领着这等骑军往来攻击,荀谌看了许都方面一眼,心道:“只不知曹孟德如今会做何选择。” 张郃见荀谌沉默,亦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往前走。良久之后,荀谌道:“隽义以为高将军会为大将军尽忠吗?” 张郃不知荀谌此话好何意,谨慎道:“高将军当不负大将军之恩。” 荀谌幽幽一叹,道:“人之爱,莫过生,人之难,莫过死,若高览降了皇帝,大将军迁怒之下,只恐满门皆不能免。” 张郃呆了一下,不知道荀谌此话何意。虽然他与高览同被称为河北四廷柱,但是和作为袁绍原从的高览等人不同,他是在韩馥让冀州于袁绍后,方才领军投于袁绍的。 虽然其后因战功而在军中立住了脚,但在袁绍处的信任和高览等人不可同日而语。而如今张郃因兵事和高览多有接触,二者也有了几分交情不假,但若要说高览投降皇帝以至满门被诛,让他冒着危险去做点什么,那他张郃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打了个哈哈,张郃道:“高将军对大将军一向忠心耿耿,便是降顺也是诈降,友若先生…” 荀谌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郃,张郃被他这表情看的有些心里发毛,当初荀谌就是带着如和煦春风般的笑容觐见韩馥,结果竟然忽悠的韩馥拱手把冀州基业让给了袁绍。 其后韩馥为袁绍逼的远走张邈处,即便如此,袁绍亦未曾放过韩馥,在袁绍向张邈处派出的使者到达张邈处后不久,传出了韩馥在厕中以小刀自杀的消息。 张郃跟随韩馥甚久,对于韩馥会自杀他是一万个不信。 韩馥乃是一地诸侯,并非不懂三军在侧,权方可安的道理,但仍然被荀谌忽悠到死的不明不白。 此后张郃每次见到荀谌,总感到如芒在背,万幸其后荀谌渐渐淡出众人视线,可近日不知为何,荀谌又重新以第一谋主的姿态,在袁绍身边出现。 张郃平日里对荀谌尊重有加,不敢稍有冒犯,但也不愿亲近。如今被荀谌拿那等眼光一瞧,不自觉气势便弱了几分,转而言道:“高将军举家都在冀州,如何能真心降了皇帝?” 荀谌淡淡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言他道:“若是物资粮秣供应俱全,将军部能如昔日西凉铁骑一般骁勇吗?” 张郃面露难色,道:“河北民风剽悍不错,豪杰亦不让凉州,健马脚力,亦可与其争雄,但河北之士到底不如凉州铁骑般与羌人力战数十年,又辗转中原,大小战役无数,可谓一点兵锋一层血,河北人马便是如何训练,总少了这分死地中打磨出的意气。” “两军相战,尤其骑兵,分秒之间,毫厘之处,便分了高下,定了生死,这非十年血战,全军尽成菁华而不可得。” 张郃口称不能,荀谌反而笑容更盛,道:“人皆言河北四廷柱。以我看来,颜良不过稀松平常、文丑不过匹夫之勇,高览虽能知己,却不能察敌,所以今日颜良身陨,高览被擒。” “唯有隽义,先能知己力之所能及,又能明敌之势何所张,可善养士卒,又可听令而行,能力战下城,又能长驱破敌,河北名将,袁氏所依,隽义一人而已。” 荀谌这话一说,张郃非但没有丝毫被夸奖的喜悦,几乎被荀谌把心吓得跳出了嗓子眼,忙道:“先生谬赞了,大将军之才,诸公子之才,众将军之才,皆非张郃所能望之向背。张郃所能,不过是勤谨于事,仰赖先生妙计及主公洞察,这才侥幸胜了几场公孙瓒。” 荀谌幽幽一叹,道:“我见那袁驷身上有泥,眼中有恨,乃召了隽义军中兵士相询。” 张郃心里“咯噔”一声,心道:“难道这厮这般快便将状告到了荀谌那里吗?可恨!当时便该杀了这厮。” 荀谌用眼去把张郃瞧了,道:“隽义可是心中在想,当时便该杀了袁驷?” 这时天色将晚,袁谭令全军扎营造饭,荀谌不等张郃回答,直接与张郃作别,往他处去了。 张郃领着众军安下营寨,又细细看了一遍,见并无不妥,这才安排好警戒之人往自己帐中去了。 一进帐中,荀谌与袁谭均已在帐中等候,张郃看了两人一眼,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闻着这丝血腥味,张郃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时荀谌清越的声音响起,道:“隽义终于回来了,我与大公子等了隽义良久了。” 张郃向二人见礼道:“张郃拜见友若先生,参见大公子。” 袁谭上前,把住张郃胳膊,将张郃引到桌前,指着桌上一个木匣道:“今日友若先生找到本将,说是要送隽义一份礼物。” 张郃瞧了瞧那木匣,立时知道自己找到了空气中那淡淡血腥味的源头。 缓步上前,张郃把木匣打开,只见袁驷正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张郃霍的转过身盯住荀谌,一字一句道:“友若先生,此举却是何意?” 荀谌道:“我问隽义一句,便是让隽义再有一次机会,隽义果然敢杀这袁驷吗?” 张郃被这一问,看了袁谭一眼,见袁谭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认真想了想,无奈的摇了摇头,苦涩道:“便是重来一次,张郃不敢杀大将军亲族于军中也。” 荀谌淡淡道:“袁驷小人,无能之辈,偏偏占了同族之优,所谓疏不间亲,隽义不能先告其过于大将军,只能任由其搬弄是非而疲于解释。昔日以曾子之贤,其母安坐家中,亦不免三人成虎,惊惶而走,隽义以为大将军能有多少次耐心?” 张郃不知荀谌持何种立场,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荀谌见张郃沉默,亦不以为意,道:“我问了隽义军中兵士后,便将这袁驷召进了我帐中询问。” “这袁驷心中有恨,眼中含怨,见我动询,只把一应污蔑之词,无耻之言,扣在将军身上,将军当知,似这等小人,是不能得罪的。” 张郃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今天自与荀谌短短对话以来,第多少次苦笑,道:“若要不得罪其人,便要事事听其操控,若袁驷果通兵法,事有章法,听之也无不可。但此人于兵法之上,一窍不通,诸般念头,尽为想象,若听其之言,张郃可免,则士卒不能免也。” 荀谌听了张郃回答,并不说话,只把眼去看了袁谭,袁谭朗声一笑,扶着张郃坐下,道:“隽义爱兵如子,真乃时之良将也。” “只是隽义既为众军考虑,便当诛杀此僚,否则任由其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若事有不谐,我河北岂不损失一员大将?” 荀谌道:“正是不愿小人中伤大将,故大公子亲自提剑剁了这袁驷,异日回到冀州,只言其人失足落水。” () 第四十三章 狂乱 袁谭与荀谌两人一唱一和,张郃手里捧着袁驷之头,如何能不知道二人之意。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如今袁谭以上礼下,所期待者无非是效死而已。袁谭在青州时,以平原一地之基,北逐田楷,东伐孔融,曜兵海隅,于是全有青州。 其后,虽然袁谭因用人不当,不能赏信罚必,以致部众不受约束,四下多有掳掠,激的青州之内怨言四起。 但总的来说,袁谭待下宽厚,又能纳人言,不失为一个可以投效的对象。更何况以如今情势来看,荀谌明显与袁谭相近,若是不加回应,必然惹得二人不快。 想到这,张郃不禁打了个冷战,小小袁驷,已让他应付的焦头烂额,眼前这两人,可比袁驷杀伤力要大多了。 于是张郃向袁谭拜倒,道:“大公子厚爱,张郃岂能无报,今后大公子但有所驱,张郃敢不奋而向前,为大公子前驱之臣?” 袁谭大笑着将张郃扶起,道:“能得隽义效命,心中之大喜过望,已是言语难表。” 荀谌含笑道:“有大公子相扶,隽义今后当可安心为将,再不用受袁驷这等小人腌臜之气。如此一来,袁氏幸甚,河北幸甚。” 张郃口称过誉,谦虚以对,至此,袁氏这一支军中,将帅之间,文武之属,端的是和谐非常。 于是一路上,众人各尽其职,行军速度也较往日快了不少。眼见再有两三日便当到达东城与袁术会合处。 又一日天色向晚,士卒扎营后,袁谭来到荀谌帐中,面有忧色,对荀谌道:“友若先生,如今离青城已近,不但未见到叔叔,便是汉军痕迹,也不曾见到。莫不是我这叔叔仍在许都城下不曾离去吗?” 荀谌叹息一声,有些无奈道:“想是袁公路不听人劝,非要在许都城下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张郃道:“袁公路部原本士卒离心,武将自立,今在大将军威权之下,才勉强妥协,共击许都。” “这些人本非强军,又人心不聚,若是顿兵于坚城之下,又不知相机而退,一旦为人所乘,便是全军大溃,不可挽回。” 袁谭赞赏的看了张郃一眼,道:“隽义所言无差,我亦是这般想,我意以隽义为将,择军中精锐往许都下走上一遭,未知先生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荀谌亦在心中想了无数回,但袁谭相问时,荀谌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看向张郃道:“隽义以为如何?” 张郃沉吟片刻,道:“若是我兵到时,袁公路全军已溃,可需搜索其人?” 这问题袁谭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荀谌斩钉截铁道:“隽义此去,万事以战机为念,而非以袁公路为上。若隽义以为可战,不妨试试我那弟弟成色,若隽义以为非战之良机,可即刻引兵而走。至于袁公路如何,只在其人天命。” 张郃道:“明日一早,我便领军往许都去。” 荀谌颔首,袁谭道:“我部精兵万人,皆是能死敢战之士,隽义不妨带上同行。” 张郃点了点头,道:“谢过大公子。” 袁谭微笑道:“隽义乃为河北而战,袁谭岂能不鼎力支持。” 夜色渐深,三人各自回营休息。第二日一早张郃领了本部军数千人及袁谭军万人精锐,又从其余士卒中挑选了数千人,共计两万人,浩浩汤汤向着许都进发。 对此全然不知的袁术此刻正皱着眉头枯坐帐中,他方到江淮时,亦曾想养民恤力,厚争天下之资以向四方。 然而政事繁琐,见效却慢,遭了几次挫折后,自小没经历过波折的袁术也有些心疲意劳,又还抱着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言不愿放开,于是一颗心在失望希望间日日往返奔波,在处断上自然偏差不断,再有袁术贪于享乐,不能餍足,对百姓横征暴敛,毫不存恤,渐渐上下离心,人人自立。 这种情况袁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不知该如何去做的他除了日日在皇宫之中,和那些在民间抢来的女子身上作威作福外,便只能更加残暴的对待百姓和仅有的臣下,以维系自己最后的威严。 此次得了袁绍之助,袁术重新纠集大军,当被重重叠叠的大军围在中央,袁术从最初的感激中离开后,心中升腾起无限的耻辱感。 那个庶子何德何能,若不是窃据我袁家之望,如何能有这般侥幸之成。 带着这种心情,当袁术带领众将来到许都城下时,面对这座汉帝国的临时都城,袁术看着紧闭的四门,顿时觉得整座城都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瑟瑟发抖。 代汉者,当涂高! 袁公路,朕,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这种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当众将在荀彧面前碰的头破血流时,袁术咬牙切齿的向城内派出了使者,希望可以说动荀彧投降。 然而回应袁术的是城头之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又逼迫着众人在城下流了几次血后,终于再无人愿意拿自己麾下兵马,去碰这坚固的许都城了。 袁术开始不断向城内派出使者,荀彧倒也来者不拒,但每每使者刚刚入城,城头之上便又添了一颗大睁着双眼的人头。 终于…连往城中去也无人愿意去了。陷入痴狂的袁术拔剑砍杀了几人后,被亲随围了起来。 就在这些人想拿袁术的首级在汉天子处换个进身之阶时,袁谭的使者到了。 使者的出现,救了袁术一命,众人被动的被提醒,眼前这个昏暴无能的废物出身于四世三公的袁家,是如今雄踞河北的袁本初的弟弟。 使者带来了袁谭希望袁术引军向东郡,随大军同返冀州的消息。袁术听在耳中,心脏几乎停止了下来,他的寿春,他的皇后,他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竟都被刘协小贼所乘! 袁术先是落下泪来,他想到冯方女的夭夭之华,善解人意,再想到以冯方女的姿色现在只怕已经被皇帝压在身下,肆意鞭笞。 美人解衣,肤白如玉!如玉…如玉…和氏璧,朕的和氏璧! 袁术激怒攻心,“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献血,使者被袁术骇了一跳,却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袁术,在狂乱的幻想中,只说袁谭不日即到,与众人同攻许都。 使者明知不妥,但他也只能先行返回,把此件事报于袁谭知道,令袁谭决断。 出了袁术军营未有多远,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使者面前,在袁术亲随的剑下,使者成了死者,草草掩埋之后,几人向袁术复命。 得知使者已死,袁术再次强令众人攻城,并要挟众人道:“吾之大将军袁本初已破公孙瓒于易京,不日即将领燕代之众向许都以杀伪帝,今日争先之众人,待我袁氏领有天下,当效周武王故事,裂土封王以待天下有功之臣。” “你破朕之寿春,朕当破你许都,只等得胜之日,杀尽许都之人,再领得胜之兵,如泰山压顶般碾碎逆贼于江淮。”在这等纯为幻想的想法中,袁术手执长剑,亲自督战,凡攻城不利者均一剑砍之,短短两日,已经杀了十余人,就连刘勋也险些被袁术一剑杀了。 随着在许都城下洒下的献血越来越多,先是士卒,再是军将,甚至军中大将,均渐渐有不告而走者。 今天又是攻城不利,在袁术砍杀了几名军将后,刘勋等人终于忍耐不住,将袁术关在了帐中。 虽然把袁术关在帐中,但众人慑于袁绍实力之强,也只敢约束袁术行为,而不敢再加冒犯,甚至在这等大战之际,还为袁术备上了掺了蜂蜜的热水。 城中满宠见了这等情况,求见荀彧道:“如今袁军已如待宰之羔羊,侍中何不令城中兵出城击之,以宠看来,此时出城邀击,可大破之。” 荀彧看着满宠,道:“陛下临行,尽领大将而走,如今朝中有兵无将,贸然出城,万一生乱,前功尽弃矣。” 满宠道:“温候在许,赤兔在府,侍中何言无人?” 荀彧正色道:“温候乃陛下亲命于府中闭门思过,如今陛下不在,不敢自作主张,借温候之力。” 满宠手捏胡须,道:“刘玄德征战半生,负偌大名望,如今既然在朝,侍中何不以其为将?” 荀彧道:“刘备虽然知兵,到底不能必胜,如今袁术兵疲将倦,只要坚守不出,其众自然崩溃,如何需要冒此等风险?” 满宠沉默片刻,然后以手指曹操府所在方向,问荀彧道:“侍中以为如何?” 荀彧“哈哈”一笑,道:“我道满伯宁怎么会有这般好心,居然推荐吕布、刘备这等反复之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袁术此番把许都围了,虽然声势不小,其实不过是恶犬临门,狂吠而已。若是让司空重归朝堂,掌兵退敌,此乃猛虎出匣,嗷啸山林。吾为退一犬而纵一虎。荀彧虽不聪明,这等买卖也是不会做的。” 满宠沉默,片刻后,道:“司空待文若不薄,文若何以丝毫不念旧恩?” 荀彧道:“司空与我同殿为臣,如今不过在家荣养,异日陛下自有任用,荀彧何德何能,敢妄加打扰。” 满宠见荀彧软硬不吃,又并不能以情打动,咳嗽了几声,道:“如此是我鲁莽了,这便告辞回府,不打扰侍中公务了。” 荀彧笑着起身相送,道:“公亦是汉臣,如今见国家遭难,有言以告,如何能说打扰?” 满宠站起身来,看了荀彧一眼,并不说话,缓步走出了大门。 其实方才满宠的建议让荀彧颇为心动,毕竟如今城外士气低落至此,说不得吕布领着骑卒一个冲锋便解决了。 仔细想了想,荀彧甩了甩因事繁务多而有些发胀的头,还是否定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毕竟以如今的情势来说,稳保许都不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已是强弩之末的袁术,既无传国玉玺在身,便不值得荀彧去冒哪怕一点儿风险。 站起身走了走,荀彧唤来亲卫,问道:“最近司空府中,可还平安?” 亲卫答道:“司空府中颇为安静,亦相当节制,除偶有人出府采买以外,几无人外出。” 荀彧点点头,道:“那刘备和吕布呢?” 亲卫道:“刘备人在府中,常有锻身练武之举,中间稍歇,往往多读兵书及治民之策。” 荀彧笑了笑,道:“未曾想昔日不喜读书的刘玄德如今也转了性子,如此亦是汉室之福。” 亲卫补充道:“吕布则多有怨言,言陛下不能用将以及侍中胆怯,为人兵临帝都,竟不敢出城一战。” 荀彧不屑的笑了笑,连评价也欠奉,只是对侍卫道:“稍后你再派百人领了重甲强弓于司空府宅处保护,如今多事之秋,切莫令宵小之辈打扰了司空清净。” “另外,在满伯宁及我那侄子荀攸处均派些机敏忠实之人盯着,一旦有所异动,只要不伤性命,可自行行事。” “四处城门,无论是谁,若是无我手令而靠近,不必询问,立时用强弓射死。另外城内各处听地者分为两组,各守六个时辰,每一刻钟听上一回,只要稍有不谐,不用探查,直接发出信号。” 亲卫领命而走,荀彧忽然道:“慢着,司空处,还是添两百兵吧,另外将司空左近住宅,尽皆清空,派听地者于周围仔细探查,看有无暗道机关,一应闲杂人等,只要靠近,一律带到我面前来由我亲自审问。” “只是汝等务必注意,无论如何莫要冲撞了司空及其家人。” 亲卫问道:“若是司空强要出府该如何去办?” 荀彧沉默,良久后,轻轻叹道:“便是司空强要出府,你等也不可伤及司空性命,只把人团团围住,第一时间便来报我。” “至于其他人。”荀彧神色转厉,道:“除卞夫人及司空诸子外,但凡强行出府者,能擒则擒,不能擒者,就地格杀!” () 第四十四章 曹冲 受了荀彧之命,亲卫依令而行。 这时曹操府中,众夫人及诸多子女正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曹操。 虽然残冬未消,但屋里火盆之中熊熊燃着松枝,室内一派香暖,有如春日。 曹操安坐主榻上,右手掌心处放着一块奶酪,曹熊趴在一旁,正撅着屁股,两只短小的胳膊费劲的抱着父亲大手,啃得满头是汗。 过了一会儿,曹熊啃得累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把脑袋朝曹操裹着的簇新裘衣上一拱,曹操一件大好裘衣,顿时被沾染的满是奶渍。 “这孩子真是…”卞夫人看在眼里,便起身要将曹熊抱过来。 曹操笑着阻止了卞夫人,把奶酪递给曹熊让他捧着,自己则高高举起曹熊,道:“我觉得熊儿最近健壮了许多,这是好事情。” 曹熊接到奶酪,正待往嘴里送,被曹操忽然一举,顿时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奶酪就这么砸在曹操脸上,把曹操精心修饰的眉毛胡须弄了个一团糟。 丢了食物,曹熊在空中定定看着曹操脸上的奶酪,“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曹操把曹熊放下来,用手在脸上一抹,然后把手指伸进曹熊嘴里,曹熊吮吸着父亲手指,这才破涕为笑起来。 曹操亦哈哈大笑,这时早有侍女在卞夫人的示意下端来清水,送进长巾,曹操这才把曹熊递给卞夫人,自己就了清水洗脸。 曹熊被母亲抱离父亲怀抱,一阵“咿呀”,手脚并用抗议无效后,不由得嘴巴一扁,又要落下泪来。 卞夫人把曹熊翻过身来,对着屁股就是一个巴掌,然后给曹熊清洗满脸满手的奶酪。曹熊挨了打,本已来到眼眶边缘的金豆子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小脸上对母亲露出了讨好的笑。 曹丕在一旁羡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自记事起,天下纷争已起,曹操戎马倥偬,父子往往经年无有交流。 直到那个英武的长兄曹昂为保护父亲曹操战死在淯水之畔前,曹丕对父亲最大的印象,都停留在每每曹操深夜而归,便霸占了母亲,而将自己踢到隔壁房间独自去睡。 宛城的一场大火,余波延续到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曹府。丁夫人知曹操强纳张绣之婶以致儿子曹昂身死,哀恸欲绝之下,遂弃曹操而去。 曹操苦苦挽留未果,曹丕愉快的发现,不独自己母亲成了夫人,自己在曹府中拥有了更多的尊重,父亲曹操也将目光投注在曾经这个被他忽略地儿子身上。 但这时曹丕已经十岁,早过了膝下承欢地年纪,且曹丕性格因幼年经历而颇显阴沉,不为曹操所爱,所以相处下来,曹丕和父亲曹操之间似君臣更甚父子。而随着三个弟弟地接连出生,母亲也不能如往日般把曹丕宠爱,曹丕小小年纪,已经品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曹操净脸之后,注意到曹丕的眼神,乃问道:“丕儿,你在想些什么?” 面对曹操的突然发问,曹丕毫不慌张,收揽心神,把眼中对弟弟曹熊的羡慕深藏眼底,恭敬的回答道:“回父亲的话,儿子看着弟弟一日比一日康健,心里觉得开心。” “你是想学曹熊去父亲身边撒娇吧。”比曹丕小了五岁的曹植毫不留情的在一旁拆穿曹丕。 曹丕回头恶狠狠瞪了弟弟曹植一眼,又惊觉不妥,回过头来,小心翼翼打量着父亲。 看着曹丕小家子气的模样,曹操不由得想起勇武宽和,大方温厚的长子曹昂,心中没来由的一痛。 站在曹操身边的曹冲,向侍女要来长巾,细心为曹操擦拭着裘衣上污渍的同时,对曹操道:“等外间战事休了,儿子陪父亲去看望大哥。” 曹冲这话出口,其母环笑立时看向卞夫人,只见卞夫人为曹熊整理的手微微一滞,轻轻瞥了曹丕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为曹熊清理。 曹操用手在曹冲的头上摸了摸,道:“冲儿如今在读些什么书?” 曹冲道:“在读论语。” 曹操有些不悦,道:“这等腐儒之书,是何人让你读的?” 环笑忙向曹操解释道:“主人,是奴婢让冲儿读此书的。” 曹冲眨着眼看了母亲一眼,向曹操道:“父亲,儿子前几日贪玩,母亲教育儿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故让儿子读论语。” 看着聪明伶俐又粉雕玉琢的曹冲,曹操开怀大笑道:“好,好,好一个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大笑之后,曹操对环笑道:“你日后以夫君称我,莫要再叫主人了,自称时,也莫要再称妾了。至于冲儿,从今以后,一应用度,与丕儿同。不过论语就莫要再读了,我当年曾读过《孙武子十三篇》,在其上颇多备注,稍后我让人送到冲儿房间去。” 环笑震惊之余,欣喜道:“谢过夫君。” 曹冲道:“父亲如我一般大时已经在给书作注释了吗?” 曹操回忆着幼时叔父被自己坑后恼恨的神色,以及与袁绍等一应狐朋狗友浪荡闲逛,被人追的鸡飞狗跳的往事,面上浮现出缅怀温情之色,道:“父亲那时可没有你这般聪明,父亲是直到十余岁才开始读书。” “那时父亲背诵过《子罕篇》,但觉得这等书实不是大丈夫之书,便不再读了。” 曹冲乖巧道:“那日后儿子也不读了。” 敏感的曹丕沉默的低着头,他自然知道方才母亲曾看过自己一眼,虽然母亲不曾说话,可父亲说从此之后,那个庶子与自己同,与自己同… 可以想见母亲失望之色的曹丕袍袖之中的手紧紧握着,掌心几乎被指尖扎出血来,浑身微微颤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嫉妒之色不喷涌而出。 这时门外有侍卫通传道:“司空,郭嘉先生在门外求见。” 曹操牵着曹冲的手,将他递到环笑手里,然后对一众妻妾道:“你等都先下去吧。” 众女牵着子女起身告退,卞夫人令侍女领了曹植、曹熊先走,自己则牵过曹丕的手,站在屋内静静看着曹操。 () 第四十五章 拜师 卞夫人身边侍女随着众姬妾而出,行至垂首立在门前的郭嘉身边时,侍女轻声对郭嘉道:“奉孝先生,夫人还在屋内。” 郭嘉也不抬头,只低声应道:“嘉知道了。” 云朵漫移,屋内只剩下曹操及卞夫人和曹丕。 曹操看了卞夫人一眼,走到曹丕身前,道:“丕儿,你把手伸出来给为父看看。” 曹丕略显慌张的看了曹操一眼,畏惧的朝母亲身后缩了缩身子,曹操上前一步,伸手去抓曹丕的手。 卞夫人挡住曹操的手,蹲下身子,看着不知何时已渐有少年模样的曹丕,温柔道:“丕儿,把手伸给你父亲看。这是你的父亲,是我们母子的依靠,你若连他也不能坦诚,日后又能与谁交心呢?” 曹丕紧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来。 “翻过来。”曹操淡淡道。 曹丕翻转掌心,看着其上的一片殷红,卞夫人失望的闭上了双眼。 良久,卞夫人睁开眼睛,站起身,对曹操道:“由今而后,我不会再过问府中子女。” 曹操牵过卞夫人的手,道:“你让冲儿读论语,本是让他知礼奉节,这其中并无不妥,我亦知你贤淑,只是丕儿…” 曹操叹了一口气,对侍卫道:“去唤奉孝进来吧。” 郭嘉走进屋内,对曹操道:“主公,左近邻人已为荀彧清空。” 曹操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手指曹丕对郭嘉道:“我这儿子与我不近,想请奉孝教导,不知奉孝平日里可有余暇?” 郭嘉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略带苦涩道:“主公…” 曹操道:“如今诸将在外,我等无非静待陛下成败,多想无益呐。” 郭嘉见曹操目有精光,全无颓丧之态,佩服道:“主公气度之静,嘉不及也。” 曹操把目光移向曹丕,道:“袁公路曾言,向使得子如孙伯符,死无恨也。吾诸子中,亦无人可及孙伯符也。” 郭嘉亦看向曹丕,见曹丕掌心有血,再思及方才曹操聚众妻妾在此,立时便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曹操道:“公子到底年幼,主公不必大见苛责。” 曹操怒“哼”一声,道:“孙策如他一般大时,已可保母亲幼弟远赴舒城,以少年之身,得耆老之重,江、淮名士,多有投顺。,你再看看他…” 对着父亲失望的眼神,听着父亲不屑的话语,曹丕长久以来在心里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冲着曹操怒吼道:“那你呢,你十三岁在做什么?” 卞夫人“啪”的一巴掌打在曹丕脸上,怒斥道:“你怎么敢这样与父亲说话?” 曹丕挨了母亲的打,顿时冷静下来,向曹操道歉道:“父亲,是儿子错了。” 曹操看着曹丕,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相比你现在这个虚伪的样子,我倒宁愿看你方才真实的怒火。” “汉家以孝治天下,人亦当以孝立其身。你随母亲下去好生反省反省吧。” 曹操这话,等若在指责曹丕不孝,这在汉世,几乎是从根本上否定一个人,曹丕委屈至极,再也不能克制,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曹操看在眼里,更是大为叹息,道:“男儿十三,竟然落泪,孙文台有子,吾无子矣!” 卞夫人看在眼里,亦在心里叹息,她原本以为曹彰暴躁,曹植肆意,曹熊胆小,每每多庆幸于,尚有长子曹丕知礼有才,聪明懂事,会是三个弟弟日后的依靠。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的注视下,长子竟然成了现在这个嫉妒,短视,又脆弱的模样。 弯下腰,卞夫人轻轻为曹丕擦去泪水,也不去看曹操,而是对着郭嘉微微一福,道:“教子无方,令先生见笑了。” 郭嘉急忙还礼,道:“公子向有才学,嘉如此年纪时,也每每容易因小事而动情落泪,后来长大,自然好了。” “若是蒙夫人及公子不弃,每日公子有闲时,不妨去嘉处,嘉处无有他物,唯书籍甚多,公子不妨取而观之。” 卞夫人道:“如此谢过先生了,拜师之礼,稍后便当送入先生房间。” 说着,卞夫人以手轻抚曹丕之背,道:“奉孝先生大才,今愿屈尊教导于你,是你的幸运,还不向奉孝先生行拜师之礼?” 曹丕先把眼神飞快的看了曹操一眼,见曹操做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不知父亲到底作何打算的他,心中惴惴不安,向郭嘉行跪礼道:“丕见过老师。” 见郭嘉不闪不避,坦然受了曹丕叩首之礼,卞夫人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放下。待郭嘉将曹丕扶起,便拉过曹丕,对曹操道:“夫君当有话与奉孝先生说,我这便带丕儿下去了。” 曹操道:“奉孝仍在修养,不宜过分操劳,你每日申时去读书就好。” 曹丕道:“是,父亲。” 曹操轻轻颔首,曹丕又面向郭嘉施了一礼道:“先生,学生先告退了。” 郭嘉微笑点头,曹丕亦步亦趋随着卞夫人走出门去,曹操在后面见了,不由得又是一声怒哼。 “主公对公子不免苛责了些。”郭嘉劝解道。 曹操看了郭嘉一眼,道:“奉孝这个先生做的倒是合格,刚收下学生,便开始为其张目。” 被曹操这样一怼,郭嘉不由得哑然失笑,假作附和道:“主公教训的是,嘉以后再不敢了。” 郭嘉说的促狭,曹操不由莞尔,二人相视一笑,曹操方正色道:“我非忧丕儿才学不足,实是见其小小年纪,却不知与亲族相近,反而心有嫉妒,以致进退失据,行为不当,如此作为,如何能掌握宗族为己用?” “宗族不能为用,必大用外臣以打压宗族也,但凡有一二头角峥嵘之辈受了贬谪,则宗族之中,众人皆醉心富贵,再无人以功业为念,如此一来,宗族非但不能为助力,反成拖累。宗族尚不能用,其所用外臣或远不如其,令其不忌,或远胜于其,令其自以为不如己而不忌,若如此,则家族基业尽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 第四十六章 伐谋 面对曹操的担忧,郭嘉反而恭喜道:“主公心有外臣之患,说明天下之心未消也,此诚臣等所喜闻乐见也。” 曹操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奉孝对刘备此人怎么看?” 郭嘉道:“谋既不可测,人何能居人下。” 曹操道:“这些日子我在府中,不知为何,总想起刘备此人。” “其人破黄巾而不得赏功,授安喜县尉遇督邮索贿,官高唐又为盗贼所破,迎吕布未几徐州他属,逢乱十五年,一无所得者,天下唯此人耳。” “然而此人势穷来投,仲德力劝我杀之,奉孝屡劝我囚之,诸文武中亦多有人言刘备为心腹之患,众人缘何忌刘备至此?” 郭嘉道:“刘备此人,能抓机会,能守逆势,能藏雄心,能得人心,能屈己甚,能受挫折,能待天时,这等人物,虽一时见困于时势,匍匐浅滩为鱼虾所戏,但只要一丝风起,一片云藏,便能扶摇直上,翻云覆雨。” 曹操道:“奉孝在这其中可是少说了最重要的一条。” 郭嘉一拱手,道:“愿听主公明示。” 曹操眨了眨眼睛,道:“能逃生天。” 郭嘉闻言,一念及刘备屡屡抛妻弃子,落荒而逃的窘态,不由失笑,道:“刘备这一点上倒是深肖高皇帝。” “刘备或能得人和,但终究不据地利,不占天时,故我活之。”曹操微笑道:“未想今日我反要以刘玄德为师矣。” 郭嘉叹道:“如今袁术来侵,荀彧清空邻人,此必是守城之上,游刃有余。” 曹操道:“我未破吕布前,袁术已是众叛亲离,如今却能纠集大军往许都来,必是得了袁绍相助。” 郭嘉道:“定计需要时间,传信各处需要时间,各方做出反应也需要时间,袁术兵到许都不过二十日,但从定计之初到如今,至少当有数月。数月之前,袁绍与公孙瓒于幽州交战正酣,而于当时南顾,全然不类袁绍为人。只不知何人为袁绍占画此策?” 曹操道:“昔日我与文若谈及袁绍军中诸人,文若曾言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智,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无用,此皆无用之辈也。” 郭嘉道:“嘉曾听闻,沮授能谋善断,盛世可用为宰辅,乱世能依其定乱,此计或为沮授所谋?” 说到沮授,曹操略带了一分可惜,道:“沮授之谋,长于务实,且不喜弄险,乃堂皇正策,非人君不能尽其才。袁本初虽得其忠,难展其能,故此策当不为沮授占画。” 郭嘉皱眉沉思,忽然一个人名在脑海中浮现,看向曹操道:“莫非…” 曹操微微颔首,感慨道:“人皆言天意从来高难测,无有文华传三代。荀氏自荀卿起至今五百年矣,代代所出,皆为人杰。只说光武皇帝中兴汉室后,荀氏先有‘神君’荀淑,后有荀爽等荀氏八龙,今又有荀谌、荀彧、荀攸、荀衍、荀悦等五杰。” “这些人若在寻常人家,任一人许便耗尽了家族数代气运,而在荀氏竟如瓜果挂藤,其累累之状,令人羡慕。” 郭嘉道:“荀彧既属意皇帝,缘何荀谌却去助那袁绍?” 曹操笑道:“奉孝亦是颍川郭氏之人,这些大族所为,何需又来问我?” 经了曹操一点,郭嘉亦领悟在心,道:“彼时荀彧归主公后,荀谌便半隐于袁绍军,如今皇帝当政,荀谌反而站了出来,这是相当不看好皇帝能成为中兴之主呐。” 曹操道:“我若是与荀谌易地而处,亦难信任皇帝可中兴汉室。” 郭嘉道:“既是荀谌出手,必不只是将袁术那等废物丢来了许都。战场所在,当在淮南。” 曹操点头,道:“这几日攻城之声渐消,想来是淮南地无有战果所致。” 曹操与郭嘉二人皆是当世最为杰出之人,今在府中,并无外间消息传来,只结合往日种种,便将正常战事面貌推测了个七七八八出来。 郭嘉道:“嘉当尽心教导公子,以待主公天时到来之刻。” 曹操道:“我那犬子,能教则教,不能教则罢,奉孝最要紧事是好生修养。” 顿了顿,曹操走到郭嘉身前,真心道:“若是皇帝果然为天命所钟,又将汉室绵延,奉孝与我,同享盛世,亦是美事。” 曹操静而不发,刘备亦安心读书,满宠、程昱等人虽有心连结,奈何荀彧将曹府与许都隔断,几人不能见曹操之面,又说荀彧不动,一时之间,亦只能雌伏。 唯有吕布,本欲从刘协之征被拒绝后,便颇有黯然之感。在袁术兵临许都之际,荀彧往吕布府前派了一队兵来,名曰为护卫温候安全,但究竟缘何而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这些人因得了荀彧严令,并不曾冲撞吕布及其眷属,但吕布仍觉得内心被深深刺痛了,每每与严氏道:“吾纵横天下以来,未曾受辱至此,异日我必杀荀彧此贼,以报今日之耻。” 严氏对此颇不以为然,劝解道:“那些兵在府外,又不曾入得府来耀武扬威,再说,荀彧能有今日,还不是因为夫君当年没能打下鄄城的缘故。” 吕布被严氏怼的哑口无言,恨恨给了严氏一个巴掌后,便日日只在院中与赤兔为伴,习练武艺,不时骂上一番荀彧。 荀彧把许都内外经营的铁桶一般,张郃领兵到时,望着巍峨而立的许都高墙,亦只能望之兴叹,连一丝攻城的欲望也提不起来。 张郃在看许都,众人则担忧的看着张郃,生怕这姗姗来迟的袁绍大将,如那昏乱狂悖的袁术一般,驱使大家再去碰许都这等雄城。 若果真那般,说不得众人只有作鸟兽般散回江淮之地再说了。 “本将今日来,乃是为接引袁术回河北,诸位有乐于投效大将军者,不妨同行。”张郃骑在马上,从许都城上收回视线,缓缓开口道。 众人一片议论,实力最强的刘勋开口问道:“我等能往河北归于大将军军前自无不可,只是若如此,淮南地岂不平白送给了皇帝?” 张郃有些纳闷的看了刘勋一眼,方才刚刚见到众人时,这些士卒虽然士气低落,但建制尚算齐整,至于众将,脸上略有忧色,但并无绝望之态。 对此张郃还在想,在后路已无,妻子尽没的情况下,还能全军至此,可见袁术袁公路并不如传言中一般无能。 此时听了刘勋一问,张郃才惊觉也许并非是那么回事。 对左右使了个眼色,数队骑兵上前,将众人与所领兵卒分割开后,再层层围住,张郃这才道:“诸位未曾见到前些时日的使者吗?” 张郃骤然发难,刘勋怒斥道:“使者只说令我等继续攻略许都,大将军兵马不日既到,如今我等在许都下泼洒了无数献血,张郃你这是何意?” 刘勋发怒,张郃却不急躁,淡淡道:“未知使者何在?” 刘勋道:“使者来后,在袁术帐中与其密谈之后,便行回返,我等如何知道使者何在?” 张郃四下一望,见刘勋等人所领士卒亦已经被团团围住,这才道:“彼时使者到时,未曾告与各位,江淮之地,已为皇帝所得吗?” “什么!”刘勋震惊之后,随即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袁术,竟敢如此相欺!” 张郃观众人神色,知道必是袁术见了使者之后,却用另外的话欺哄了众人,不由得颇感有些头疼。 刘勋愤怒之后,拍马向前对张郃道:“好叫将军知道,在使者到来之后,袁术声称大将军已破公孙瓒,不日将亲领燕代之众来袭许都,令我等先行强攻。” 张郃再次看了一眼高大坚固的许都城,不禁挑了挑眉毛,他已经可以想见眼前这些人在其上碰的头破血流的样子。 “如今大将军遣将军来此,我等可以唯将军之令是从,只有一条,从今而后,我等奉大将军为主公而不奉袁术。” 张郃对着愤怒满面的刘勋笑了笑,安慰道:“这是自然,大将军遣本将来此,亦不过因与袁术兄弟情分,不忍在难时抛弃。但到了河北之后,以袁术之庸,自然无从掌权典兵,总不过寻一处上佳庭院,令其修养罢了。” 刘勋道:“如此我引将军去见袁术吧。” 张郃笑了笑,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说完,张郃对亲卫示意,让出一条通路,刘勋也不客气,拍马向前而走,张郃等紧随其后。 行到一处大帐前,刘勋下马,以手指帐道:“袁术便在此帐。” 张郃亦下马,左右亲随把大帐围定,另有七八人抢进帐中查看有无风险。 片刻后,七八人中出来一人,向张郃通禀道:“将军,大帐可入。” 张郃轻轻点头,一马当先走进大帐,随即皱了皱眉头。 帐中空气污浊,一披头散发之人身着龙袍坐在榻上,听到张郃入帐之声,那人全无反应,只是对着案前一碗水念念有词。 张郃推开亲卫,上前几步,这才听得清了:“这水,是以金玉为器质,迎辰时初露于其中,再由女子纤纤之手迎奉,置入白瓷之中,以丝绸燃火煮沸。” “再有未经人事之处子沐浴斋戒之后,以唇齿采蜜,口颊含糖,舌尖为筷,搅拌而成。朕称之为,天女奉蜜…” 说到这,袁术突然抬头看向张郃,道:“爱卿,你要不要饮上一杯?” 张郃看那满是蚂蚁昆虫的案几,再看袁术凹陷的脸和血红的眼睛,一阵恶寒由心底涌入,不着痕迹退后一步,道:“末将张郃,奉大将军之名,前来迎接…” 话说一半,已被袁术凄厉的尖叫所打断,其吼道:“朕乃大仲皇帝,天下之主,朕之当面,你竟敢不行三跪九叩之礼,口称奉他人之命,你这…你这乱臣贼子!” 张郃被袁术的反应惊呆在了当场,震惊之余,他细细去瞧袁术,只见随着袁术嘶喊,袁术口中竟有白虫爬出,额前耳边,亦有蚂蚁攀爬。 张郃杀人无算,却只在死人身上见到过这等景象,如今袁术身穿龙袍,状若疯魔,形如死尸,不独张郃,账内这些历战老卒,也看的脚底发寒,遍体生凉。 这时刘勋等人走了进来,甫一见到袁术状态,也不禁纷纷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刘勋便忙向张郃解释道:“自从见了使者,袁术便动辄杀人,吾等出于无奈,方暂令其居于大帐,这几日吃穿用度,可从不曾有所短缺。” 似乎是听到刘勋声音,袁术用手在案上一阵摸索,再摸到碗后,高呼着冲向一旁,却又在半路戛然而止,突然跌坐在地上,然后将碗抱在怀里,不住道:“这是朕的玉玺,你们谁也拿不走,谁也拿不走。” 随着袁术动作,屋内原本若有若无的恶臭顿时强烈了数倍不止,张郃把眼一瞧,不由得呵斥先入帐的这几人道:“你等先入,竟不曾发现吗?” 几人看了一眼暗处的头颅,解释道:“将军,我等只能观帐内是否有所埋伏,如何敢去搜索大帐。” “方女,方女,你在哪里,朕的传国玉玺又在哪里,朕的天下,朕的天下…” 袁术的嚎哭声将帐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伴随袁术口中呼号,眼中却无有一滴眼泪落下,而是一只细细的虫子从眼眶里爬出,张郃这才发现,原来袁术竟然早已瞎了。 空气中短暂的安静之后,不知何人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汉天子降下的报应吗? 帐中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乱臣贼子的众人看着身穿龙袍却惨烈至此的袁术,再听这话,直觉得其彷如是从九幽到此的耳语,心中滋味,不可言表。 其实袁术如此惨状不过是因为自到寿春之后,多喜食田螺,鱼虾,汉世只是求鲜,而不知高温除虫,为虫寄生之下,腹中口腔本有腥气,被软禁后袁术砍杀侍者后众人不敢入帐,只把食物远远放着,袁术不作清洁,为尸上腐蝇烂虫所趁,遂有此状。 () 第四十七章 离去 “朕的天下啊…”袁术踉踉跄跄循着声音向张郃方向扑来,站在张郃前面的一名士卒看了张郃一眼,见张郃面无表情,只得咬着牙上前去拦袁术。 这士卒不敢抽刀出鞘,只是把刀鞘横过,希图阻挡袁术前行。 袁术忽然被阻,情绪再被点燃,一边脚下发力,想要推走阻拦,一边怒吼道:“哪里来的奴才,竟敢阻挡朕的去路?” “是家中那庶子袁本初,还是董卓家奴吕奉先?你们两人,尽都不得好死!” 袁术面容狰狞,手上用力,看着袁术脸上那骇人已极的口中白虫,眼角红线,这兵用尽全力反推了回去,却不想此时袁术早已虚弱到了极点,还能强撑着行走怒吼,不过是心里一点不甘,化作邪火,燃烧着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这种情况,袁术如何能承受这兵士全身力气,兵士一推之下,袁术随即栽倒在地,后脑在地上一碰,袁术发出“啊”地一声,恢复了些许清明。 “着太子袁耀在灵前即皇帝位,皇后冯方女陪葬朕陵,朕应上天之召…” “陛下,太子继位尚需用玺宣圣旨于天下,未知传国玉玺何在?”听着袁术恢复正常的声音,仍然在说着梦话,张郃心中不免唏嘘。但感叹归感叹,张郃却是没有忘记自己所为何来,于是推开兵士,上前问袁术道。 “传国…传国玉玺?”袁术忽又激动不已,口里涌出大量混杂着绦虫的献血,道:“那是朕的,是朕的,谁也不能拿走,太子也不能。” 袁术吐出的鲜血颜色发黑,恶臭已极,细长的绦虫随着献血漫出而在脸上蠕动,有些爬得快的,已然从袁术七窍中重新爬入袁术身体。 张郃强忍着眼前一幕带给自己内心的巨大不适,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当取传国玉玺与陛下同葬。” “对…你做得很对,你叫什么名字,朕要提拔你。”袁术喃喃道:“朕要封你为侯,让你做大将军…” 张郃眼见袁术言语间越来越虚弱,不知袁术还能活多久,忙道:“臣谢陛下隆恩,还请陛下将传国玉玺所在告知于臣,臣即刻便将宝玺取来同陛下同葬。” 张郃话音刚落,袁术忽然翻过身来,用一双已经盲掉眼睛恶狠狠盯着前方,道:“你要葬谁?朕乃天子,岂会身故,朕不会死…朕不会死…” 袁术再次吐出黑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终于,袁术再也支撑不住,头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张郃看向身边的亲兵,亲兵被张郃一瞧,只得表面一派恭敬内心骂骂咧咧的走向袁术,勉为其难的将袁术翻转过来,伸手在袁术鼻息上一谈,对张郃道:“回禀将军,人已死了。” 张郃在心里重重一叹,旋即转首瞪向刘勋等人,刘勋上前对张郃道:“将军,末将知道传国玉玺何在。” “哦?”张郃来了兴趣,道:“未知宝玺如今何在?” 刘勋上前道:“前几日袁术在督战时不慎将玉玺遗落,当时末将军中之人拾捡到之后,悄悄交予了末将,末将将其收藏在了营帐之中,将军不妨遣人与末将一同,将宝玺取来献与将军。” 张郃把目光去在刘勋身上打量,刘勋讨好的冲着张郃一笑,道:“大将军面前,就请将军多多关照了。” 张郃轻轻点头,喊来一队骑兵,随刘勋往刘勋帐中去拿玉玺,自己则留下来处理袁术身后之事。 刘勋领了这队骑兵往自己帐内而去,一路上对这队士兵极尽奉承之能事,这些士兵哪经历过这阵仗,对刘勋观感大好之下,亦有些不好意识起来。 到了营帐之前,刘勋下马挑开营帐,冲此队兵士道:“将军可先入帐查看。” 兵士中领头之人连连摆手道:“当不得将军之称,刘将军且去取了宝玺,我等在当随刘将军之后。” 刘勋走进帐门之后,迅速把帐门勾在帐前立柱之上,然后奔向帐中床榻处。来到榻前,刘勋从案上拿起长剑,拔剑出鞘,走到帐尾,连续数剑砍在其上。 门外这队骑兵在刘勋入帐之后,紧随其后却发现帐门不能挑开,几番拽扯之下,帐门仍不为所动,立时心知不妙,纷纷拔刀,砍入帐内。 然而众人终究迟了一步,待抢入帐中之时,刘勋已然用剑劈开了一处缺口,逃出帐去。 刘勋刚刚出帐,立时高喊道:“卫士何在,速来护我。” 庐江原本丰裕,刘勋自到庐江后,治民理政,总揽兵士都做的不错,因此在军中亦有相当威望。方才不小心为张郃所控,众军士投鼠忌器之下,不能使用。如今眼见刘勋脱困而出,立时便有刘勋亲卫上前,将刘勋团团围在中央。 这时张郃所遣骑兵亦从帐中出来,刘勋手下兵士正欲砍杀了这些人等,却为刘勋所阻止道:“住手。” 众人依言住手,刘勋远远冲这些骑兵拱手道:“本将并无意与张将军冲突,因此不想伤害诸位性命,还请诸位不要做那愚蠢之事,以免逼得本将不得不杀了各位。” 这些骑兵纷纷看向领头之人,领头之人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长枪,恨声道:“依刘将军之言,莫要轻举妄动。” 刘勋笑了笑,道:“还请诸位交了兵刃,与我一同去见张将军,本将还有些话要和张将军一说。” 张郃在袁术帐中,先命人将袁术及侍者的尸体用篷布包裹,拖到帐外,然后命众人将大帐一寸一寸仔细搜索,另吩咐几名有经验的兵卒去取材做上一口棺材来为袁术盛放尸体。 吩咐就绪,张郃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将袁术帐中物事一件件清理出来,这时,有士兵来报说:“将军,刘勋处起了波折,如今正在不远处等待与将军说话。” “蠢货!”张郃怒道:“这么多人看着一个人,竟然还能让他脱了掌控。” 骂归骂,刘勋还是要见的,张郃翻身上马,去见刘勋。 见张郃到了,刘勋先令手下放了这队骑兵,然后对张郃道:“刘勋无意冒犯将军虎威,只盼将军亦不要勉强刘勋往河北去。” 张郃道:“我此来只为带回传国玉玺,刘将军只需将玉玺交给在下,之后无论将军想要留在此地还是去往庐江,张郃都当全力相助。” 刘勋马上微微欠身,道:“刘勋谢将军高义,只是这传国玉玺确实不在刘勋手中,且据我所知,袁术此来许都,并不曾将传国玉玺带在身边。” “不曾带在身边?”张郃道:“难道宝玺仍在寿春?” 刘勋亦不知传国玉玺具体在何处,但不影响他回答张郃所问,道:“袁术向宠爱冯方女,且立下太子,想来传国玉玺当在这二人身上。” 张郃忽然看着刘勋一笑,道:“将军所言或者无差,但若是将军自己匿了这传国玉玺,张郃又如何得知呢?” “如今皇帝人在江淮,想来庐江亦不能保,将军莫不是打算去投效江东孙策吗?” 刘勋哈哈一笑,道:“方才袁术帐中,观袁术惨状,张将军难道不是心有余悸?” “汉家传承至今,或者真有天子神灵也未可知,袁术这等死法,异日本将可不想品尝。” 说到袁术死状,张郃也有些无语,只能在心中感叹:“好个袁术,生前招惹麻烦不断,连死后也能继续给人招惹麻烦。 张郃沉默不语,刘勋则道:“刘勋自领兵去降顺朝廷,还请将军莫要阻挡。” 张郃所部兵马尽为精锐,刘勋所部,亦不太差,如今若是张郃起意想要留下刘勋,亦不免要付出不小代价。 张郃想了想,从刘勋等人迎接自己的阵仗来看,传国玉玺确实不似在刘刘勋之手,而之后刘勋对自己所说的话,更像是为了脱困而在撒谎。 怪只怪自己竟然为袁术帐中情状感染,以至一时不察之下竟为刘勋所骗!张郃心中自责,但终究觉得对着刘勋,不值得付出这等代价。 于是张郃道:“将军可自行领兵离去,本将不会阻拦。” 刘勋与张郃各部缓缓脱离,事已到此,张郃索性把方才控制住的将领及士卒统统放归,带了袁术尸骨,望了一眼许都大城,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否再到这等雄城之下。” 目送张郃领兵离开,刘勋对众人道:“逆贼袁术的死状,诸位也都看见了。如今江淮地被皇帝取了,吾欲往许都城下降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口称愿意,于是刘勋从军中选了一个素日里能言会道的军士钱亭往许都之内向荀彧投降。 钱亭手举白旗,一路小跑向许都城内而去,被吊篮吊上城门后,在数名骑士的押送下,送往荀彧处。 “小人钱亭,拜见侍中。”钱亭到了荀彧所在,二话没说,纳头便拜,口中说着刚从刘勋处听到的荀彧官职。 “因何而来?”荀彧淡淡道。 “回大人”钱亭一边复述着刘勋教给自己的话,一边偷眼去打量荀彧神色。 听完钱亭的话,荀彧有些失神,道:“袁术就这么死了?” 钱亭道:“是的,大人,其尸体已由袁绍军中将领运往河北。” 荀彧对本次大战,本有猜想,又问了几个问题验证心中所想后,便对钱亭道:“诸位降于朝廷之事,我允了,你且回去,令刘勋等将领明日一早,入城请降。 钱亭领命而去,荀彧唤入两名侍卫,令二人一人往穰城去,一人往寿春去,好将许都情况尽快报于两处知晓。 做完这一而其后随即换来身边亲卫荀柏,道:“你令人去请荀攸及钟繇过来。” 荀柏领命而去,约半个时辰后,荀攸及钟繇双双来到。 荀彧延请二人坐下,道:“袁术死于城下,其军遣人求降,陛下全有江淮地,如今二位,可还愿意做个中兴名臣?”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讶之色,钟繇先开口道:“侍中欲我与公达如何行事?” 荀彧道:“如今城外军以刘勋军为主,元常当以朝廷使节之身,安抚其人,直至陛下归来决断。” 钟繇轻轻点头,道:“朝廷早有宛洛,刘勋治民之上颇有佳声,不如下一道旨意,令刘勋领了这些人去宛城屯驻。” 面对钟繇提议,荀彧轻轻摇了摇头,道:“如今各处形势不明,若是刘勋这些人在路上有了他心,不免又是一场波折。” “许都城南五十里,有一小城,元常可领着这些人在其中暂屯,待陛下归来再行封赏。” 钟繇点头称是,随后告退,荀彧又对荀攸道:“公达,我予你两千兵,你巡视兖豫二州,看是否有潜兵残贼,再于各处统计粮秣,整理人口,核查农具,春耕将至,莫要因着这场战事而影响了春耕。” 荀攸称是,荀彧走到荀攸面前,道:“我不知友若前些日子和你通过什么消息,但袁绍其人,毫无人君之象,诸子之中,亦无人可以一枝独秀,以公达的聪明应该知道怎样取舍。” 荀攸道:“我又非稚童,如何看不出袁绍不能托家族,只是族叔本已半隐,今又台前露面,实在令人唏嘘。” 荀彧道:“求仁得仁,有什么需要感慨的?” 荀攸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乃转而问道:“不知陛下何时方能还朝?” 荀彧把眼看了淮南方向一眼,道:“许都之围既撤,江淮战事想是已结束了,陛下还朝,当在这几日了。” 荀攸看着荀彧日显清瘦的脸和隐隐有些弯下来的背,道:“朝廷如今坐拥青徐兖豫四州之地,如今皇帝又平了江淮,再加上袁术一死,汉室威权重光,想来会有越来越多的饱学之士投奔而来,你也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些,不必事事躬亲。” 荀彧道:“陛下若能一场不败的打下去,自然天下无不可用之人,但只有偶有挫折,便需要有忠耿之士稳定局面,这种时候,我如何可以安枕?” () 第四十八章 荀氏 高览眼睁睁张辽亲随带着张辽,与先前突围而出的众人会合而走,心中简直把此刻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颜良恨到了极处! 眼前这军虽是强军,但也早到了崩溃边缘,此刻若有生力军加入一击,不,甚至不用一击,只要再有生力军加入,说不定便已可让这些人失去继续战斗的意志。 至于眼前这个叛徒,高览恨恨的看了这不知名的少年一眼,无论战将武艺如何高强,只要有强军结阵列弓,便足可杀戮,否则,诸侯之间岂不是要由刺客异士来定天下归属? 这人举起长枪,遥遥把高览一指,座下坐骑扬蹄加速,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射向高览所在。 “混账,你竟敢如此小觑我高览。”高览亦催动马儿,挺枪去战这少年,同时喊道:“杀此人者,赏百金,官三级!” 高览既动,一众亲卫同动,重赏之下,士卒也随之而动,一时间少年周身上下尽为刀枪剑影所笼罩。 少年丝毫不见作色,马速丝毫不减,在马上一杆枪舞的如梨花雪落,寒芒漫天,一应攻击无论是攻向少年还是攻向座下马匹,都悉数被这少年挡下,而只要是在少年长枪攻击范围之内的人,必然会在一击不能建功之后,被这少年紧跟一枪收走性命。 “这等武艺,早臻化境,绝非一少年可以拥有。”高览再细细去看来人,果然见其人虽然白面无须,俊逸非常,但神态之中早已不似少年姿态。 这等人物,既在袁军,为何我竟从不曾听说过。莫非… 高览忽然想到军中久久传说的一人,说当年公孙瓒军中有一白马银枪少年将军,一杆枪一个人在界桥之战时杀得数万袁军望桥兴叹。 后来不知为何,这少年将军在公孙瓒军中昙花一现便消失无踪,其后麹义亲督大军,方在界桥之战大破公孙瓒,奠定了袁绍对公孙瓒的优势局面。 而当年那位少年将军…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不想常山赵子龙身负这等武艺,竟乃背主之贼!”高览此时已知赵云身份,开口怒斥道。 赵云仍不答话,年届不惑的他早已万事由心,过了与人争辩的年龄。也正是这份洒脱,令他戴了兜鍪,批了衣甲,银枪在手,竟一如旧日少年模样。 银枪连舞,舞到极处,风随枪起,长枪撕裂空气之处,风卷而过,竟似青龙长吟,令人如观神迹。 当事人的一众亲卫及高览便没有观赏的心思了,明明上一秒那枪方刺破同袍衣甲,下一秒寒光已在眼前亮起,还未等举了兵器招架,颈上一痛,便失了意识。那枪不知在何处,又似乎无处不在,直把高览看的眼皮乱跳,实在想不明白好好一场伏击,缘何先见了精绝天下的强兵,又遇了这等走到了武者极限的能将! 当最后一名亲卫被挑落马下,赵云已于高览贴面而视,高览趁着赵云收枪未及之时,斜斜把枪朝赵云腿上刺去。 赵云一侧马头,让过高览这一枪,同时把自己长枪往回一拽,抖了一个枪花,刺向高览。 枪头颤动,高览一时不知真正的枪身何在,索性不躲不避,就手抽出长剑,一剑劈向赵云。 此时高览显然已是动了真怒,拼着被赵云一枪捅个对穿也要将赵云砍于马下。 赵云枪势不减,只把右手贴在高览剑脊之上,皆其来势,一把扣住高览手腕,微一吐力,虎口用力,高览小臂一麻,再也拿剑不住。 赵云并不夺剑,一枪挑开高览衣甲,然后用手把高览从马上拽过,重重一拳打在高览腹部,将被打的七荤八素的高览擒下。 “高览已被擒下,还不速速住手,莫要再对抗朝廷天兵。”赵云高声喝道。 主帅被擒,士卒自无战心,纷纷放开包围,缓缓向外退去。 有虎贲锐士想要趁机追杀,被赵云取了高览长剑,一剑掷去,阻住攻势。 “集结,回营。”赵云简洁道。 虎贲营聚在一处,其中一人忽然大吼道:“有没死透的动一下,我去把你带回去。”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难言的沉默,方才战事激烈至此,便有虎贲负伤落马,亦握了兵器去把袁军马腿砍去,无一人伏地装死,以求苟活。 这般下来,自然是求仁得仁,换了袁军刀斧加身,死的不能再死。这人见无人回应,对左右道:“我等去取了他们的尸身带回去。” 赵云挟着高览上前,在这人后颈处重重一击,看着这人软软倒下去,对余下的人道:“走。” 余下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理智告诉他们,顺应眼前之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当下将方才大喊之人背了,戒备着向远处而退。 赵云对余下的袁军道:“告诉友若先生,就说云终为汉臣,不能以兵戈向汉天子。先生厚意,云无以为报,来日战场相见,云不会容情。” 说完,赵云执着高览,随虎贲营一道往刘协扎营处而去。 高览军为赵云威势所摄,竟无一人敢答话,更无一人敢上前尝试救回高览。 “赵云,汉天子能给你的,大将军也能给你,你现在杀散了这些兵卒,回头还来得及。”高览被赵云横放在马背上疾行,几乎把五脏六腑都要颠了出来,仍不死心的劝道。 赵云看了高览一眼,怒斥道:“天下便是多了你们这等不忠不义的无耻之贼,才播乱至此,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遍于四野,你有暇说我,不如仔细想想稍后到了天子面前,如何答天子之问吧。” 高览哈哈一笑,道:“当今皇帝乃是与董卓同谋杀害少帝而夺位,以弟杀兄,以臣弑君之人,也配君天下?说到乱臣贼子,刘协小儿可比任何人都要够格。” 赵云重重一掌打在高览脸上,道:“胡言乱语,董卓乱政时,天子不过童稚,身当傀儡为乱臣操纵,尔等不以君辱为耻,反用这等悖逆之言为自己开脱,真令河北蒙羞。” 高览眼睁睁张辽亲随带着张辽,与先前突围而出的众人会合而走,心中简直把此刻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颜良恨到了极处! 眼前这军虽是强军,但也早到了崩溃边缘,此刻若有生力军加入一击,不,甚至不用一击,只要再有生力军加入,说不定便已可让这些人失去继续战斗的意志。 至于眼前这个叛徒,高览恨恨的看了这不知名的少年一眼,无论战将武艺如何高强,只要有强军结阵列弓,便足可杀戮,否则,诸侯之间岂不是要由刺客异士来定天下归属? 这人举起长枪,遥遥把高览一指,座下坐骑扬蹄加速,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射向高览所在。 “混账,你竟敢如此小觑我高览。”高览亦催动马儿,挺枪去战这少年,同时喊道:“杀此人者,赏百金,官三级!” 高览既动,一众亲卫同动,重赏之下,士卒也随之而动,一时间少年周身上下尽为刀枪剑影所笼罩。 少年丝毫不见作色,马速丝毫不减,在马上一杆枪舞的如梨花雪落,寒芒漫天,一应攻击无论是攻向少年还是攻向座下马匹,都悉数被这少年挡下,而只要是在少年长枪攻击范围之内的人,必然会在一击不能建功之后,被这少年紧跟一枪收走性命。 “这等武艺,早臻化境,绝非一少年可以拥有。”高览再细细去看来人,果然见其人虽然白面无须,俊逸非常,但神态之中早已不似少年姿态。 这等人物,既在袁军,为何我竟从不曾听说过。莫非… 高览忽然想到军中久久传说的一人,说当年公孙瓒军中有一白马银枪少年将军,一杆枪一个人在界桥之战时杀得数万袁军望桥兴叹。 后来不知为何,这少年将军在公孙瓒军中昙花一现便消失无踪,其后麹义亲督大军,方在界桥之战大破公孙瓒,奠定了袁绍对公孙瓒的优势局面。 而当年那位少年将军…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不想常山赵子龙身负这等武艺,竟乃背主之贼!”高览此时已知赵云身份,开口怒斥道。 赵云仍不答话,年届不惑的他早已万事由心,过了与人争辩的年龄。也正是这份洒脱,令他戴了兜鍪,批了衣甲,银枪在手,竟一如旧日少年模样。 银枪连舞,舞到极处,风随枪起,长枪撕裂空气之处,风卷而过,竟似青龙长吟,令人如观神迹。 当事人的一众亲卫及高览便没有观赏的心思了,明明上一秒那枪方刺破同袍衣甲,下一秒寒光已在眼前亮起,还未等举了兵器招架,颈上一痛,便失了意识。那枪不知在何处,又似乎无处不在,直把高览看的眼皮乱跳,实在想不明白好好一场伏击,缘何先见了精绝天下的强兵,又遇了这等走到了武者极限的能将! 当最后一名亲卫被挑落马下,赵云已于高览贴面而视,高览趁着赵云收枪未及之时,斜斜把枪朝赵云腿上刺去。 赵云一侧马头,让过高览这一枪,同时把自己长枪往回一拽,抖了一个枪花,刺向高览。 枪头颤动,高览一时不知真正的枪身何在,索性不躲不避,就手抽出长剑,一剑劈向赵云。 此时高览显然已是动了真怒,拼着被赵云一枪捅个对穿也要将赵云砍于马下。 赵云枪势不减,只把右手贴在高览剑脊之上,皆其来势,一把扣住高览手腕,微一吐力,虎口用力,高览小臂一麻,再也拿剑不住。 赵云并不夺剑,一枪挑开高览衣甲,然后用手把高览从马上拽过,重重一拳打在高览腹部,将被打的七荤八素的高览擒下。 “高览已被擒下,还不速速住手,莫要再对抗朝廷天兵。”赵云高声喝道。 主帅被擒,士卒自无战心,纷纷放开包围,缓缓向外退去。 有虎贲锐士想要趁机追杀,被赵云取了高览长剑,一剑掷去,阻住攻势。 “集结,回营。”赵云简洁道。 虎贲营聚在一处,其中一人忽然大吼道:“有没死透的动一下,我去把你带回去。”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难言的沉默,方才战事激烈至此,便有虎贲负伤落马,亦握了兵器去把袁军马腿砍去,无一人伏地装死,以求苟活。 这般下来,自然是求仁得仁,换了袁军刀斧加身,死的不能再死。这人见无人回应,对左右道:“我等去取了他们的尸身带回去。” 赵云挟着高览上前,在这人后颈处重重一击,看着这人软软倒下去,对余下的人道:“走。” 余下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理智告诉他们,顺应眼前之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当下将方才大喊之人背了,戒备着向远处而退。 赵云对余下的袁军道:“告诉友若先生,就说云终为汉臣,不能以兵戈向汉天子。先生厚意,云无以为报,来日战场相见,云不会容情。” 说完,赵云执着高览,随虎贲营一道往刘协扎营处而去。 高览军为赵云威势所摄,竟无一人敢答话,更无一人敢上前尝试救回高览。 “赵云,汉天子能给你的,大将军也能给你,你现在杀散了这些兵卒,回头还来得及。”高览被赵云横放在马背上疾行,几乎把五脏六腑都要颠了出来,仍不死心的劝道。 赵云看了高览一眼,怒斥道:“天下便是多了你们这等不忠不义的无耻之贼,才播乱至此,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遍于四野,你有暇说我,不如仔细想想稍后到了天子面前,如何答天子之问吧。” 高览哈哈一笑,道:“当今皇帝乃是与董卓同谋杀害少帝而夺位,以弟杀兄,以臣弑君之人,也配君天下?说到乱臣贼子,刘协小儿可比任何人都要够格。” 赵云重重一掌打在高览脸上,道:“胡言乱语,董卓乱政时,天子不过童稚,身当傀儡为乱臣操纵,尔等不以君辱为耻,反用这等悖逆之言为自己开脱,真令河北蒙羞。” () 第四十九章 刺猬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亲兵还要说话,魏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中间谁要是因这事犯在关羽手上,他要杀人,本将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魏延说的认真,众人也不再嬉笑,齐称受命。 魏延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如果实在想提也不是不可以,好生用心与战事,为朝廷扫平四方,等你们将主位在关羽之上时,那关羽就是怨气满腹也不过是去陛下面前告一个刁状而已。” 众人露出笑容,气氛又复活跃,直到许久之后,魏延在关羽倾力一刀下,由如镜刀光中看到自己眼底的悔意,才终于理解缘何关云长得以身在大将军之位,为天子署理天下兵马。 以及,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轻佻。 关羽自魏延营中还,张辽已经领着虎贲营备了干粮往北而探,关羽见了刘协,刘协问道:“云长今日巡营,以为魏文长如何?” 关羽道:“陛下得魏文长,虽关外皆反,关中无忧矣!” 刘协有些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魏延才能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竟然会给魏延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笑,道:“文长或有才能,不及美髯公之忠勇绝伦也,今日云长夸赞文长,朕非独喜未有错看文长之才,更喜云长以上将之尊,赞下将之才。” 皇帝话里有话,关羽向喜读左传,亦能领悟皇帝是在表达对自己信任之意的同时,隐含期许,希望自己行为能匹配上将之位。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 () 第五十章 大鱼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第五十一章 得粮 贾诩说完,见张绣仍然紧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乃宽慰道:“将军莫要心忧,皇帝将夫人及少将军放回穰城居住,必是大军要动了。” “大军拔营的同时发还将军旧部,皇帝对此战是有志在必得之意的,张羡本无割据之心,如今朝廷抚有青徐,领有兖豫,将军只需以天使之身,堂皇行事,必无忧矣。” 张绣道:“先生,此去长沙,张羡降与不降,与我如何?” 贾诩看了张绣一眼,道:“将军用武之处,必是天子皇权大炽,朝廷兵将广盛之后,或在凉州,或在朔方,张羡降与不降,均与将军无碍。” “将军此去,只约束部众,待张羡以诚,便无咎矣。” 张绣道:“陛下言若我能说得张羡来降,便让泉儿入宫陪伴皇子读书,我想若如此,则再不复忧于曹孟德矣。” 听得此言,贾诩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劝上一句,话到嘴边却成了:“张羡降与不降,只在朝廷,不在将军,将军切莫起了班定远三十六人之心。” 张绣微微点头,告辞道:“承先生指教,绣这便出发了。” 贾诩送张绣出帐,注视着张绣略显苍凉的在羽林卫的监视下远去,心中叹息:“皇帝年不及冠,又是生逢乱世之君,这时节与皇子早早有所牵连,非独富贵荣华,便连一族生死都悉不可问了。” 张绣背影渐远,贾诩忆及张绣待自己之厚,抬眼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返回了帐中。 长沙路近,只需人人备上数日干粮即可。 张绣方出,便见自己那些亲随兵将皆已擐甲执兵牵着马等候自己,走得近了张绣见众人精神健旺,并无不适之态,显然在两处分囚的这些日子里并不曾遭受拷打折磨。 “将军!”众人见张绣无恙,脸上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齐齐向张绣见礼。 与张绣同行的羽林卫赵楷见此一幕,抱拳对张绣道:“张将军深得军心,令人佩服。” 羽林卫乃天子心腹,深得军心一词由羽林卫口中对一个方降未久,不得信任的降将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赞美。 张绣忙道:“不敢当将军此言,如今但愿能为陛下分忧以赎前过耳。” 赵楷笑了笑,道:“将军不必过谦,且请将军检查马匹、兵器、衣甲,若有何不妥之处,当即刻为就将军更换。” 张绣把眼去瞧,只见兵器锋锐,寒光四射,金戈之气,直冲云霄;甲胄鲜明,裹覆于身 ,森然有仪,唯独马儿,虽然匹匹高壮,顾盼有神,但眼神温和,全无桀骜凶狠之意。 似这等马儿,运送粮秣或者充作仪仗都属上佳,但拿来上阵,便是伯乐亲来,也无从调教使用。 心知这必是皇帝安排,张绣自然不会点破,道:“一应装备,均超所望,只是不知陛下旨意何在?” 赵楷从身旁羽林卫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递到张绣手中,道:“陛下旨意在此,张将军切记小心保管。” “绣省得。”张绣恭敬接过包裹,与赵楷作别,领着从骑近三百人向长沙而去。 张绣离开之日,刘协亦往刘表处派出使者,言天子将讨袁术,如今粮草难以敷用,需要从荆州调度。 同时刘协亦亲笔信一封付刘表,责问其为何领荆州牧之名,却不能全有荆州之境,如今四郡见反,实有伤孝灵皇帝之明。 刘表见了使者书信后,如何不知这是天子再一次确认自己对荆州的治权,如果说之前张羡不受上命,还有一二可以分说,如今有了天子这道旨意,张羡再行抗命,便是逆反。 刘表长笑而起,令大将文聘点起兵马亲自负责粮草事宜,又亲书一封表章回奏天子,言称臣必早令荆州混一,民生安定。, 五日之后,张辽领人返回,回报说确有兵退之迹,只不知为何兵分两路而走,且均无丝毫慌乱之痕。 听了张辽回报,关羽、高顺对视了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二人心中同时升起:“莫非黄汉升谎报欺君?” 毕竟以二人认知来说,即便孙策未死,但主将伤重难行之下,士卒不慌不乱,井然而退,这如何可能? 更何况其还有分兵之举,既然分兵,此兵何在?是埋伏于道徒还是与袁术和兵? 这种情况下,二人均觉得应该劝说皇帝行稳妥之策,先回兵许都,在城下击破袁术后再做他议。此时两人沉默着不说话,乃是因为皇帝对黄忠肉眼可见的看重,二人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伤皇帝自尊。 刘协见了二人表情,自能猜到二人在想些什么。若非早知黄忠一生轨迹,此刻他也会同样想法。 不以为意笑了笑,刘协道:“孙策向能得臣下效死,程普、韩当、黄盖等侍孙氏两代,主将虽伤,老臣能静,军卒未尝不可安也。” 关羽道:“陛下,臣从军至今,未尝有闻主将重创至此,再行分兵之事也。非臣未闻,便是古今兵书,不见此行也。” 高顺亦道:“除非一路兵是背孙策而走,然当此之际,有兵被反,断不能从容至此。” 二将话里话外未提黄忠,但不约而同有劝谏之意,刘协道:“中卫军之精,精绝天下,便是孙策全军都在,又能如何?” “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岂有因草蛇灰线而疑大将之君能治天下者乎?” 没办法告诉心怀疑虑的二人自己缘何如此信任黄忠,刘协只得主动把话挑明,乾纲独断一回。 皇帝说得自信,二将虽仍然不减忧虑,倒也不再继续纠缠此事,转而说起军中细务及寿春左近地理。 见此情景,刘协第一次有了自己切实撬动命运的感觉。 关羽、高顺两人都是宿将,且并非媚上求荣之人,如今与君王意见相左,仍不失配合,实是因为心中对刘协怀有信心,而这信心正是刘协殚精竭虑,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军议完毕,除关羽领走三千人外,中卫军全军,于禁本部军,羽林卫全军,定于明日往寿春而去。 贾诩说完,见张绣仍然紧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乃宽慰道:“将军莫要心忧,皇帝将夫人及少将军放回穰城居住,必是大军要动了。” “大军拔营的同时发还将军旧部,皇帝对此战是有志在必得之意的,张羡本无割据之心,如今朝廷抚有青徐,领有兖豫,将军只需以天使之身,堂皇行事,必无忧矣。” 张绣道:“先生,此去长沙,张羡降与不降,与我如何?” 贾诩看了张绣一眼,道:“将军用武之处,必是天子皇权大炽,朝廷兵将广盛之后,或在凉州,或在朔方,张羡降与不降,均与将军无碍。” “将军此去,只约束部众,待张羡以诚,便无咎矣。” 张绣道:“陛下言若我能说得张羡来降,便让泉儿入宫陪伴皇子读书,我想若如此,则再不复忧于曹孟德矣。” 听得此言,贾诩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劝上一句,话到嘴边却成了:“张羡降与不降,只在朝廷,不在将军,将军切莫起了班定远三十六人之心。” 张绣微微点头,告辞道:“承先生指教,绣这便出发了。” 贾诩送张绣出帐,注视着张绣略显苍凉的在羽林卫的监视下远去,心中叹息:“皇帝年不及冠,又是生逢乱世之君,这时节与皇子早早有所牵连,非独富贵荣华,便连一族生死都悉不可问了。” 张绣背影渐远,贾诩忆及张绣待自己之厚,抬眼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返回了帐中。 长沙路近,只需人人备上数日干粮即可。 张绣方出,便见自己那些亲随兵将皆已擐甲执兵牵着马等候自己,走得近了张绣见众人精神健旺,并无不适之态,显然在两处分囚的这些日子里并不曾遭受拷打折磨。 “将军!”众人见张绣无恙,脸上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齐齐向张绣见礼。 与张绣同行的羽林卫赵楷见此一幕,抱拳对张绣道:“张将军深得军心,令人佩服。” 羽林卫乃天子心腹,深得军心一词由羽林卫口中对一个方降未久,不得信任的降将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赞美。 张绣忙道:“不敢当将军此言,如今但愿能为陛下分忧以赎前过耳。” 赵楷笑了笑,道:“将军不必过谦,且请将军检查马匹、兵器、衣甲,若有何不妥之处,当即刻为就将军更换。” 张绣把眼去瞧,只见兵器锋锐,寒光四射,金戈之气,直冲云霄;甲胄鲜明,裹覆于身 ,森然有仪,唯独马儿,虽然匹匹高壮,顾盼有神,但眼神温和,全无桀骜凶狠之意。 似这等马儿,运送粮秣或者充作仪仗都属上佳,但拿来上阵,便是伯乐亲来,也无从调教使用。 心知这必是皇帝安排,张绣自然不会点破,道:“一应装备,均超所望,只是不知陛下旨意何在?” 赵楷从身旁羽林卫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递到张绣手中,道:“陛下旨意在此,张将军切记小心保管。” “绣省得。”张绣恭敬接过包裹,与赵楷作别,领着从骑近三百人向长沙而去。 张绣离开之日,刘协亦往刘表处派出使者,言天子将讨袁术,如今粮草难以敷用,需要从荆州调度。 同时刘协亦亲笔信一封付刘表,责问其为何领荆州牧之名,却不能全有荆州之境,如今四郡见反,实有伤孝灵皇帝之明。 刘表见了使者书信后,如何不知这是天子再一次确认自己对荆州的治权,如果说之前张羡不受上命,还有一二可以分说,如今有了天子这道旨意,张羡再行抗命,便是逆反。 刘表长笑而起,令大将文聘点起兵马亲自负责粮草事宜,又亲书一封表章回奏天子,言称臣必早令荆州混一,民生安定。, 五日之后,张辽领人返回,回报说确有兵退之迹,只不知为何兵分两路而走,且均无丝毫慌乱之痕。 听了张辽回报,关羽、高顺对视了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二人心中同时升起:“莫非黄汉升谎报欺君?” 毕竟以二人认知来说,即便孙策未死,但主将伤重难行之下,士卒不慌不乱,井然而退,这如何可能? 更何况其还有分兵之举,既然分兵,此兵何在?是埋伏于道徒还是与袁术和兵? 这种情况下,二人均觉得应该劝说皇帝行稳妥之策,先回兵许都,在城下击破袁术后再做他议。此时两人沉默着不说话,乃是因为皇帝对黄忠肉眼可见的看重,二人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伤皇帝自尊。 刘协见了二人表情,自能猜到二人在想些什么。若非早知黄忠一生轨迹,此刻他也会同样想法。 不以为意笑了笑,刘协道:“孙策向能得臣下效死,程普、韩当、黄盖等侍孙氏两代,主将虽伤,老臣能静,军卒未尝不可安也。” 关羽道:“陛下,臣从军至今,未尝有闻主将重创至此,再行分兵之事也。非臣未闻,便是古今兵书,不见此行也。” 高顺亦道:“除非一路兵是背孙策而走,然当此之际,有兵被反,断不能从容至此。” 二将话里话外未提黄忠,但不约而同有劝谏之意,刘协道:“中卫军之精,精绝天下,便是孙策全军都在,又能如何?” “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岂有因草蛇灰线而疑大将之君能治天下者乎?” 没办法告诉心怀疑虑的二人自己缘何如此信任黄忠,刘协只得主动把话挑明,乾纲独断一回。 皇帝说得自信,二将虽仍然不减忧虑,倒也不再继续纠缠此事,转而说起军中细务及寿春左近地理。 见此情景,刘协第一次有了自己切实撬动命运的感觉。 关羽、高顺两人都是宿将,且并非媚上求荣之人,如今与君王意见相左,仍不失配合,实是因为心中对刘协怀有信心,而这信心正是刘协殚精竭虑,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 第五十二章 龙游 徐披沉吟片刻,道:“左将军及陛下驻地左近,有高地乎?” 高盏答道:“陛下扎营处地势本高,左将军扎营处倒是地势颇低,但相邻便有高处,水患虽重,但依卑下想来,左将军与陛下当无忧矣。” 徐披点了点头,道:“稍后本将只与众军言,陛下与左将军无忧,传令我等安守寿春,至于秦宜禄…本将稍后寻访一二,只看他运气怎样了。” 高盏虽觉得徐披行事略有不妥,但眼下这等境况,似乎也只有事急从权,听由徐披做主,于是道:“一切全凭将军做主。” 徐披很满意高盏的回答,他又认真把高盏仔细瞧了瞧,见高盏虽然狼狈异常,但精神健旺出丝毫不减,不由奇道:“中卫军中多不善水性者,你却能在这湍急水中负水而来,虽借由马力,但想来应当深谙水性?” 高盏道:“臣幼时在宛南生活,逢黄巾乱时聚乡人自保,奈何为贼所破,遂流亡关中,恰太师兵到,遂引兵归太师矣。” 徐披听闻,顿时来了精神,道:“如此说来,你熟悉水性之外,复善使舟乎?” 高盏道:“少年时多与玩伴引舟往来江东地,今久不操舟,艺疏久矣。” 徐披有些失望,但仍然问道:“能驱使舟船自寿春至陛下处乎?” 高盏道:“如今水势渐缓,若陛下未曾远离卑下来时驻军处,卑下愿请二人相助,为将军通达消息于御前。” 徐披喜道:“此言大善。” 这时门外有亲卫敲门道:“将军饭食已好,是否送入屋内。” “你先饱食一顿,就在本将屋中好生休息,待明日一早,本将命人与你取木为舟。”徐披对着高盏说了一句,接着对门外喊道:“啰嗦个什么,还不赶紧把肉食送来,再去取一坛酒来,与使者暖暖身子。” 高盏道:“将军,左将军严令,军中不得饮酒…” 徐披豪迈的一挥手,不以为然道:“今日便是左将军在此,说不得也要敬你一杯壮行,怎么,莫非我徐披职低衔微,敬不得兄弟吗?” 话说到此,高盏亦推辞不得,只得向徐披见礼道:“卑下谢将军赏赐。” 酒肉送进屋来,徐披哈哈一笑,亲自接过酒坛为高盏满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碗,接着对门外吼道:“把郭勒这个混球给老子喊过来。” 郭勒就在门外按刀警戒,一听徐披召唤,立刻大步跨了进来,道:“将军。” 高盏看了郭勒一眼,忽然一惊,但见郭勒毫无相认之意,遂沉默不语。 徐披把使者反应看在眼里,却只做不知,指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酒,对郭勒道:“今日使者传左将军将令到此,一路行来大不容易,本将本当亲自敬上使者一杯,奈何军中自有法度,本将既为领军之人,自不可亲身坏法,便由你小子代替本将亲自敬上使者三杯。” 郭勒手按长刀,目不斜视,道:“军有法度,战时饮酒者,问罪,贻误战机者,立斩。” 徐披听了,就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才是个什么鸟职位,还想治本将的罪?” 郭勒道:“将有令,其令昏,军不受。” 徐披被郭勒气乐了,掐着他的脖子问道:“这是哪个说的蠢话,也就是本将脾气好,不然就你这种兵,十个脑袋也掉光了。” 郭勒被徐披掐住,却梗着脑袋道:“谁说的我不能说。” 徐披就手又是一个巴掌,在郭勒耳边道:“知道那栋小楼叫什么吗?” 郭勒露出迷惑神色,徐披继续道:“本将今天问了,叫明月楼,里面住着这家的小姐。你若是再在这里跟本将胡说八道,本将房里正缺个暖脚的丫鬟,明日可就把她招来使唤了。” 郭勒想到那张可爱脸庞,看了徐披一眼,气鼓鼓的坐了下来,端起碗对着使者道:“属下代将军敬使者。” 说完,也不等高盏回答,仰头将满满一大碗酒灌入肚中。 徐披笑眯眯看着这一幕,对高盏道:“便让本将这亲卫代本将替使者壮行,使者在此,万勿客气。” 高盏亦是豪爽汉子,端起酒碗,对着徐披敬道:“卑下谢将军抬爱。” 徐披点点头,留了二人在屋中对饮,自己则背负着双手,转身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见门前一众亲卫一脸羡慕的看着屋内的郭勒,不由笑骂道:“你们这些个没出息的,今日郭勒入水给你们逗了个乐子,怎么,本将让他饮些酒水去去寒气你等也要羡慕到这个份上?” 有亲卫咽了一口口水,觍着脸道:“将军下次再要寻人逗乐子便扔属下吧。” 徐披作势欲打,这亲卫急忙闪在一旁,徐披道:“江左已无战事,陛下又传了使者过来,只要好生待到大军还朝,还能少了你们的酒喝?” 徐披此话一说,亲卫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激动道:“陛下与左将军均无恙吗?” 徐披道:“陛下乃是天子,这等小小水患能耐陛下何?至于左将军,你我都毫发未损,左将军自然是平安无事。” 亲卫几乎欢呼出来,只一人复再开口问道:“那将军所言,此间大宅,一应财物都由全军均分,还作数吗?” 徐披道:“如何能不作数?只是你等若是有人行差就错被本将寻了借口,那他那一份本将可就笑纳了。” 众人哄然而笑,徐披指着屋内道:“等下他二人若是醉倒,你等给二人盖上被褥,这等天气,受了凉可是有的受的。” 众人领命,徐披这才转向另一间屋子,道:“本将去睡上一觉,你等轮番值守,都惊醒些。若是有事,立时便来唤醒本将。” 说完,徐披进到屋中,本待脱衣睡个踏实,但手触铁甲,终究只是取了兜鍪和外甲,就这样和衣而眠。 第二日天色刚亮,徐披便从沉睡中醒来,他来到高盏与郭勒饮酒之屋,见众亲卫体贴的将二人扒了个干净,扔在了被子里,此刻正睡得如死猪一般,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再去看案上酒肉,只见坛空杯净,碟碗锃亮,知道必是执夜之人适逢其会落了些好处,笑骂了一句“这些没出息的”,倒也不以为意,出了门吩咐当值的亲卫擂鼓聚兵。 待众兵都到,刘三石亦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徐披道:“昨日使者到此,言陛下与左将军皆平安无事,令我等暂且屯于寿春,只待水势缓和,便能全军还许,到时再赏各位平定江左之功。” “昨日本将曾言,此宅之中一应财物,由全军均分,如今仍然如此,众军当谨守军纪,莫要身有不世之功,却守军罚之诛。” 说完,徐披等众人议论了片刻,这才继续道:“如今本将将呈战报于陛下,使者无船难行,军中可有能制船或稍谙水性的人,护送使者回返陛下处。” 众军面面相觑,良久方有几人犹犹豫豫站了出来,正待开口,徐披示意几人站到一旁,然后道:“本将亦不通舟事,待稍后使者醒来,由使者询问后自行决定你几人去留。” 做完这一切,徐披留下三百人在宅中守卫,自己走到刘三石面前,道:“今日当去哪几家?” 徐披这里逍遥自在,刘协处却颇为苦恼。当日大水来的虽急,但除了远探而出的斥候以外,倒无几人伤亡。 只是大水遮断道路,上万大军为水所困,虽大部分粮秣均得以保留,但人吃马嚼之下,这些日子也渐渐见了底,若再无粮草送达,大军崩溃,也不过旦夕。 忧心忡忡看着水面,刘协问高顺道:“伯平,文则处今日有消息传来吗?” 高顺道:“军中大部倒是无忧,于禁部将于翔领兵颇有章法,只是于将军仍然下落不明,且该处也当断了粮草了。” 刘协叹息一声,道:“是朕疏忽了,未曾想江淮一行,竟是如此境况。” 高顺劝解道:“陛下莫要自艾,以高皇帝之明,绛侯为之谋,酂侯为之策,留侯为之计,尚不免白登之围,陛下兵到江淮,江淮立平,如今不过是受困于水势,乃大胜之中略有小挫,毋庸挂怀于心。” 刘协道:“文远至今未醒,文则下落不明,此皆朕之过失,朕如何能不自责。” 高顺道:“伏波将军曾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如今张、于二位将军虽非死于边野,但应王事而决死于阵上,岂非为将者必生所求?” “便是微臣与二位将军易地而处,为陛下效死于阵前,亦于愿足矣。” 刘协摇了摇头,道:“朕亦知伯平忠勇,但如今袁术未灭,袁绍又起,蜀中刘璋,汉中张鲁,江东孙策,西凉马腾皆有如割据,西域绝于汉家,象郡复见自立,倭奴不感天恩,欲复汉室盛时,朕一人岂能独支,卿还需善加保重,朕方不至真成了‘孤家寡人’。” 说着,刘协忽然想起一事,问高顺道:“这几日仍船不能行吗?” 高顺面有羞愧之色,道:“臣所部诸军,久在凉州,未经水战,只能造了些简易排筏,然而如今水流甚急,以排筏载人,虽满载兵士,不能向寿春。” 刘协听了,虽然失望,却也知高顺必是尽了力,而希望与马为伍的西凉兵去放下马鞭拿起长篙,也确是有些强人所难。 君臣正相顾无言时,忽然有人来报,道:“陛下,赵将军求见。” 刘协颔首,赵云觐见,拜于刘协面前,道:“陛下,臣已可熟练使用木筏。” 刘协大喜,旋即又关切道:“子龙可有把握?” 如今于禁遇水失踪,张辽重伤不醒,若是再失了赵云,那此番损失,便惨重至极了。 赵云道:“陛下可亲自观之。” 于是有兵士放了木筏入水,赵云也不拿大,只如一般兵士一般,负绳上了木筏,手持长杆轻轻一推,那木筏便离了岸边,缓缓而动。 这时水势流动,木筏顿时飘忽起来,这时赵云站在筏上,左右行走,不时将长杆在水中一点,只见木筏虽然摇晃跌撞,但忽左忽右间,倒是缓缓向上游而去。 赵云在筏上动作越来越快,木筏速度亦越来越快,不一会,竟已在刘协与高顺视野之中消失。 又一会儿,赵云顺流而来,临到岸边时,将筏打了个横,然后轻巧的停在水中,纵深一跃,攀在绳上上了岸。 高顺奇道:“听闻子龙乃是河北人士,不想操纵木筏竟然能够熟练至此。” 赵云道:“赵云此前亦未曾操纵过木筏,只是木筏行走与临阵借力颇有相似之处,说来,相较于战场之上,借敌军之力,于木筏之上,借水势之力反而要容易许多。” 刘协道:“此法可传于军中乎?” 赵云道:“自无不可,此法简单,只需筏上之人感受水流所向,再看准中心所在,再加练习,便可熟练。” 刘协令高顺选了些精悍的兵士,又扯了几只木筏过来,令众人随着赵云学习操纵木筏之术。 然而随着一个又一个中卫军将士趴在木筏上呕吐,刘协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方才不过是观赏了一场汉代的凡尔赛。 摆了摆手,制止了高顺想要继续选人尝试的举动,刘协对赵云道:“子龙可引此筏往许都去吗?” 赵云脸红了一下,道:“臣本不熟悉江淮地,今大水遮没道路,更是无从辨别道路所在,臣应当难以到达许都。” 刘协无语,又问道:“那子龙可引此筏往寿春去吗?” 赵云道:“自寿春到此地,臣走过一次,若是往寿春去,臣当不负陛下所托。” 刘协点点头,对高顺道:“宣冯方女及袁耀、袁廷前来营中见朕。” 刘协刚刚回到御营,冯方女等三人便到了。 “参见陛下。”几人叩拜问安,刘协安坐榻上,待几人见礼完毕后方缓缓道:“朕问尔等一句,寿春既然有兵,其粮何在?” () 第五十三章 通信 冯方女正要说话,袁廷抢答道:“陛下,城内存粮并不丰盈,约略只够一月支用,但…” 刘协看向袁廷,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袁廷道:“袁术临出寿春,几乎刮地三尺,百姓手中,连春耕的种子也不曾留下,城中豪族亦多趁机收纳粮食,若算上他们手中的,城内粮草当足够支用数年。” 听了此话,刘协不由沉默,豪族手中有钱有粮,却不是他这个挣扎求存的皇帝可以强令缴纳的,天下豪族之间,彼此或有竞争不和,但在面对皇权侵逼时毫无疑问是团结一致的,到时燃眉之急或解,但腋肘之患也就此埋下,不久后与袁绍之战,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出来。 当日光武皇帝大权在握,名将云集,挟覆灭新莽,重开汉室之威尚不得不对豪族妥协,更易国策,孝明皇帝,孝章皇帝两代贤君不能稍加限制,及至东汉末年,说是汉天子与世族共治天下,那是看轻了世族而抬举了汉天子。 袁廷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当刘协沉默,他立时上前道:“还请天子屏退左右,臣有一言以上。” 刘协看了袁廷一眼,皱了皱眉头,对冯方女及袁耀二人道:“你二人若无一言以答朕,便可退下了。” 冯方女弱弱道:“若陛下需要粮草,女儿曾听闻父亲言说要积蓄些粮草,只是不知究竟积蓄了多少,陛下解救女儿于水深火热之中,待见了父亲,女儿当为陛下劝说父亲献粮以助朝廷。” 袁耀看了看袁廷,又看了看冯方女,只觉得自己能说得话,都已经被二人说了,只得在原地沉默。 刘协冲冯方女轻轻点头,道:“夫人有心了,如此夫人还请先下去休息。” 恋恋不舍的冯方女和如释重负的袁耀走后,准备倒一倒坏水的袁廷习惯性凑上前一步,还没等开口,两把长戟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惊觉这里乃是天子御营而不是袁术大殿的袁廷,忙退后一步,叩首道:“小人失礼,请陛下降罪。” 刘协看着颈间有血溢出的袁廷,淡淡道:“若是再上前半步,便是朕,也治不到你的罪了。” 袁廷顺着天子目光在颈上一摸,再把手上血迹一看,后怕之余不由得在心中把这些侍卫大骂一通,“若有一朝权在手,定叫你等知道为何杜鹃啼血。” 再次重重叩首,袁廷对刘协道:“陛下有卫士若此,此乃国家之福,倒是罪臣…” 挥了挥手,刘协不耐烦地打断道:“卿请朕屏退左右,不是为了给朕拍这些马匹的吧?” 袁廷神色一滞,忙道:“罪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解释了一句,袁廷不敢再继续挑战刘协耐心,转入正题道:“罪臣见陛下为粮草所恼,思及天子正军以讨贼却无粮草,小人从逆却所得逾万,深以此事为恨,故特向陛下检举,昔日袁术篡逆,寿春城中刘氏、吴氏、冯氏等皆为从贼劝进之逆徒,待不日后大水退去,陛下当可以雷霆之兵,犁庭扫穴,以震慑天下不臣。” 说完,袁廷偷瞄了一眼天子神色,见天子不置可否,只以为天子没有听懂自己言外之意,又补充道:“此三家积蓄极多,陛下得之,可解粮草之急。” 袁廷所谋并不新鲜,这等手段几千年来都不曾翻新,无非是欲求君财,先治君罪,待人拘于牢狱,自是无数种办法炮制逼问,同时亦可以其昭昭之罪告于天下。 这主意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其实不过是袁廷囿于眼界地位,出的一个馊主意罢了。东汉末世,最著名的两个家族,荀氏和诸葛氏:曹操不以荀谌在河北而罪荀彧;袁绍不因荀彧之走脱而狱荀谌。 至于诸葛家,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一门三兄弟,分仕魏蜀吴,还都是大权在握,重兵在手,又岂见三家帝王,因此事而降罪于诸葛一族? 似这等蠢货,刘协本当立刻让人轰了出去,但袁廷所说的一句话引起了刘协的注意。 袁廷见皇帝仍不说话,心中更加惴惴难安,一咬牙,道:“陛下若是不愿如此,将罪臣之降卒发还于罪臣几百人,罪臣领了这些人当为陛下在寿春城中夷灭不臣。” 刘协第一次用正眼去瞧袁廷,对他道:“你可知你若如此做,朕亦保不得你。” 察觉到皇帝语气的变化,袁廷重重一叩首道:“陛下若是念罪臣一点孤忠之心,便在罪臣杀人之后放臣离了寿春,罪臣只找个山头暂驻,罪臣颇通些访幽之术,当可为陛下发掘金银以作军资。” “孤忠之心,访幽之术。”刘协神色玩味的看着袁廷,心中对此人的权势之心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难怪古今帝王无论昏贤,均有佞臣在侧,想来实在是因为这些人太好用了些。而且似这等人杀之不尽,用之不绝,不管有多少前人为平官民之心被帝王所杀,仍有无数后继者飞蛾扑火,丝毫不惧烈焰焚身之痛,只担忧着那火不够旺,不够烈,不能烈火烹油,使权势滔天映日! 笑了笑,刘协道:“不罪而诛,非天子所宜为,至于访幽之术,更不能堂而皇之,否则朕何以治天下?” “你方才说,不日后大水退去,朕想问你,你是信口一言,还是有所凭依?” 毫不凝滞的将话题转换到刘协感兴趣的方面,袁廷道:“臣幼时不为家族所重,生计不免艰难,于是…” 话说到此,袁廷忽然想到皇帝不喜听废话,直接道:“江淮之地其西高,而其东低,陛下由西伐东,本不至为大水所困,如今情势,无非是水势骤然而来,一时不能尽入于海,然以臣观察,水势连日所减,一日更甚一日,此乃上游渐少,又不得降雨补充之故。” “至于降雨,如今冬日将尽,春日当来,便有小雨,亦是微微细细,珍贵如油,不会成灾。因此最多日功夫,道路虽不免泥泞,但大军当可行动了。” 此次出兵,刘协可谓一败涂地,几乎处处受制于敌手。此刻的他,用切身经历明晓了缘何诸葛亮会说,“为将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之因了。 本着这种想法,刘协温和的对袁廷道:“你能知地势天气,在朕这里,便是极大的才能。你且回去,若是水势果如你所言一般无二,此后在朕这里便无须自称罪臣了,留在朕身前备朕咨询。若是能立下功劳,日后朝堂之上,说不得也有你一个位置。” 袁绍未平,天下未靖,只诛首恶,不问胁从,这是刘协率军东行前便定下的策略,非独袁廷,便是袁耀,只要他老老实实,刘协亦会优容以待。 辞别皇帝后,虽然归路仍是在羽林卫的严密监视下往住处走,袁廷却是心中大定,皇帝的态度不像是临时起意,这说明朝廷最开始便不曾想要将自己这些人同袁术归为一类,唉!袁公路还是赶紧去死吧,省得以前做下的那些糟烂事被翻了旧账。 目送袁廷出账,刘协对高顺道:“伯平你以为此人所言,有几分可信?” 高顺道:“春日小雨,水往东流,这只是常识,但其敢在陛下面前夸口日内,可退水行军,若果然如此,臣想此人对于行伍之间亦颇有帮助。” 赵云在一旁道:“陛下,此人或有助益,但心术不正,陛下不可不察。” 高顺看了赵云一眼,只觉得天子或许因为张辽之伤而乱了方寸,这些日子对赵云宠信亲近之处,已大为不妥。以致如今这赵云在天子面前,竟似无不可言之事。 如今看来,这赵云尚算方正,但昔日王莽,也是举家褴褛,待人接物,有若圣人复生。 不过高顺到底持重,虽然心中颇觉不妥,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如平日般静静等待天子说话。 面对赵云的担忧,刘协耐心解释道:“天下乱事至此,百姓不知礼仪,臣工不守忠孝,此难免也。若人人追究,事事清算,天下无罪者几人?只要其人归朕之后,能守法度,能益汉室,便足可为用了。若是其人不知悔改,仍以乱法害民而求一己之利,朕自然究其前罪,一并罚之。” 赵云道:“陛下考虑周详,云不及也。” 刘协道:“子龙亦无需过谦,天下之大,武艺能胜子龙者寥寥。” 赵云这些日子在天子身边,真有了后世鸡汤文中的“半生颠沛,至今流离,不得重用,无以用武,但当遇到陛下之一霎那,这一切遭遇都有了同一个名字——值得”这种感觉。 赵云道:“臣打磨武艺,二十岁可与人战,三十岁自信常胜,四十岁臻于至善,恨无处用武,不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幸得皇天不弃,令陛下识臣,臣如今所愿,不过为陛下赴汤蹈火,讨平天下。” 高顺无奈的看着眼前君臣二人的这波商业互吹,心中不知为何忽然起了个念头,也不知这赵云,比之温候,谁人武艺更胜一筹? 刘协一笑,道:“如今正有一事需要子龙前往。中卫军先锋与大军断绝通讯至今,如今大军粮草告急,以朕想来,先锋所部亦不免为粮草所困。今先锋在寿春左近,朕欲子龙携朕旨意往寿春去一趟,令先锋部保持克制。” 赵云道:“陛下放心,臣即刻出发。” 刘协想了想,斟酌着道:“大军无粮,不知会做何选择,子龙到后,还需见机行事。” 这时高顺上前道:“陛下放心,臣知徐披甚深,大军无粮,就地取些粮草不可避免,但以徐披为将为人,必不使大军横行寿春,杀戮不忌,更不可能陛下旨意到后,不受约束!” 高顺说的认真,刘协道:“伯平如此说,朕便放心了,子龙你这便去吧,可需挑几名兵士随行?” 赵云道:“木筏终究不比大船,多一人则缓一分速,陛下尽管放心,只臣一人去足矣。臣现在出发,一日足可到达寿春,两日后当由寿春而回,将寿春情况告于陛下。” 刘协点头,道:“朕还有一道旨意,子龙可替朕宣于代于禁领军的于翔处。” 赵云受命,早有随军的文臣将拟好的旨意交予赵云,赵云接了旨意,不拿银枪,不骑白马,只取了一根长藁,一方竹筏,向寿春而去。 行不一个时辰,赵云来到于翔所在,只见军中呻吟之声四起,士气低落,见到赵云到来,才有几人晃晃悠悠站起来相迎。 赵云心中叹息:“人常说将为兵之胆,皇帝能用于文则为前驱,可以想见其兵之精,今于文则失踪不过数日,竟然军容败坏至此。” “于翔何在?出来接旨。”赵云手持旨意,高声喊道。 一披挂整齐,满脸憔悴之人分开众人走了过来,跪在赵云面前,道:“于翔接旨。” 赵云展开圣旨,念道:“…军不可一日无将,今以于翔暂掌于禁所部…” 旨意念完,于翔口称谢恩,准备接旨,却在抬头之后忽然停了动作,定定看着赵云,赵云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禁问道:“于将军何以不接旨意?” 于翔闻言,接过圣旨,激动地抓住赵云,问道:“将军是如何到得此处的?” 赵云一指系在一旁的木筏,道:“本将乘此木筏而来,难道往日来到此间的,都不是这般来的吗?” 于翔道:“自将主落水失踪之后,我等与陛下联系均是由军中一善水之士往来两处,并不曾能有人如将军一般驾木筏逆水而来。” 赵云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待本将自寿春归来,若是将军有意,本将可将此控制木筏之法教予将军。” 于翔道:“我方才失态,并非为此。” 赵云奇怪道:“若非为此,不知将军” 赵云话说一半,于翔忽然跪下,重重一叩首道:“还请将军救救将主!” 此时于翔乃是天子旨意所封的一军之主,虽然事急从权,但赵云如何敢受他这般一拜,忙侧过身子,避开于翔这一叩首,然后扶起于翔道:“将军有事,不妨直说。” () 第五十四章 相见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第五十五章 救人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亲兵还要说话,魏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中间谁要是因这事犯在关羽手上,他要杀人,本将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魏延说的认真,众人也不再嬉笑,齐称受命。 魏延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如果实在想提也不是不可以,好生用心与战事,为朝廷扫平四方,等你们将主位在关羽之上时,那关羽就是怨气满腹也不过是去陛下面前告一个刁状而已。” 众人露出笑容,气氛又复活跃,直到许久之后,魏延在关羽倾力一刀下,由如镜刀光中看到自己眼底的悔意,才终于理解缘何关云长得以身在大将军之位,为天子署理天下兵马。 以及,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轻佻。 关羽自魏延营中还,张辽已经领着虎贲营备了干粮往北而探,关羽见了刘协,刘协问道:“云长今日巡营,以为魏文长如何?” 关羽道:“陛下得魏文长,虽关外皆反,关中无忧矣!” 刘协有些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魏延才能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竟然会给魏延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笑,道:“文长或有才能,不及美髯公之忠勇绝伦也,今日云长夸赞文长,朕非独喜未有错看文长之才,更喜云长以上将之尊,赞下将之才。” 皇帝话里有话,关羽向喜读左传,亦能领悟皇帝是在表达对自己信任之意的同时,隐含期许,希望自己行为能匹配上将之位。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 第五十六章 归来 赵云一脚一个把这三小只从脚边踢开,然后撑着木筏向来路返回。 路行一半,一只幼虎忽然靠近昏迷之人,张大了嘴巴,露出细小但尖利的牙齿。 赵云此时长藁尚在水底,不及用长藁去挑开幼虎,一个健步上前把幼虎抓住,正待摔进水里,忽然见到幼虎嘴里咬着一只白壳小虫,冲着自己讨好一笑。 赵云转过头去看木筏之上的昏迷之人,见方才小虎扑咬的地方并无伤口,于是把白壳小虫从幼虎口里拿出,再把幼虎重新放在木筏上,然后伸出手在幼虎头上摸了摸,幼虎眼睛一眯,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赵云见状也是一笑,重新操起木筏,这时其他两只小虎似乎嫌弃这个向人类献媚的兄弟丢了虎族的脸,来到这只眯着眼的幼虎面前,一人一个虎爪,把幼虎打的一个趔趄,“嗷呜”了几声试图还手,尝试了一番终究不是两个兄弟的对手,只好老老实实趴在一旁保持安静。 返程本就比来时要多花上几许时间,再加上木筏上多了个人,赵云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于翔处,木筏刚刚靠岸,于翔已经带人围了上来,他只往木筏上一瞧,顿时大喊一声“将主”,朝木筏上扑了过去。 于翔这反应把赵云吓了一跳,他忙用长藁把于翔拦住,道:“将军且看仔细,看此人是否确是于禁将军。” “衣甲虽然残破,但我何以能不认识!”于翔为赵云一阻,顺势拜倒,道:“将军甘冒奇险,救下将主性命,日后但有驱使,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赵云连忙避开于翔之拜,正色道:“本将去救于将军,非为私谊,乃为国事,将军若果然心有感激,报之于陛下则可。” 顿了顿,赵云手指于禁道:“以本将观来,于将军受伤不轻,还需立刻请了军医前来医治。” 于翔面露难色,道:“随军军医已经没在水中…” 赵云道:“若如此,我带于将军御营医治,于将军既然未没于水患,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必可转为为安。” 于翔满是担忧的看了于禁一眼,对赵云道:“如此将主便拜托将军了。” “将军尽可放心。”赵云道,便打算直接离开,这时案上忽然有一人高喊道:“将军的命是命,难道我等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于翔闻言,转身怒斥道:“甄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名叫甄安的人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过来,众军士自发的为他让出一条通路,有人向帮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道:“我还爬得动,也让这位将军看一看,我等是否有负将主。” 赵云去瞧甄安,只见他面色狰狞,拖着一条肿胀到原本大小两倍的伤腿,带着怨毒之色盯着于翔。 甄安感受到赵云眼光,用力翻身坐起,用手在肿胀的伤腿上一拍,随着甄安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叫,一阵恶臭袭来,甄安腿上流出大量的黏稠的白色脓液。 甄安指着伤腿,道:“我家兄弟三人,都在于将军麾下,自于将军失踪后,我三兄弟因水性最好,数次下水寻找,然每次都不得而归。在最后几次下水时,我不慎被水中浮木刺伤了腿,我那两个兄长为了救我,尽都没在了水中。但我上岸之后,于翔仍逼我带伤下水,后来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说到这里,甄安一方面为腿上疼痛所激,一方面因为心绪激荡,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道:“若是以兄弟三人性命能换了于将军一命,那也值了,然而彼时水势之大,我等入水之后,目不能视,声不能闻,如何能找到于将军?” 赵云一声叹息,却无话可说,这时于翔道:“将军你且送于将军前往御营,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便让他留在此地自生自灭。” 于翔话音刚落,甄安就这么半坐着向赵云不断叩首,哀求道:“我家兄弟三人皆未能成亲,如今老母在家无人奉养,恳请将军救我一命。” 赵云心有所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去管束于翔军中之人,把询问的视线向着于翔一递,于翔摇了摇头,道:“请将军动身。” 在甄安绝望的眼神中,赵云正准备带了于禁离开,这时木筏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却是于禁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于禁缓缓抬手指向甄安,道:“走。” 赵云再度把目光投向于翔,于翔担心赵云带了甄安拖慢速度,把牙一咬,道:“虽然是将主之令,但如今我乃此军之主,将军只带着将主而走即可。” 这话一说,于禁躺在木筏上,朝于翔处冷冷一望。感受着于禁的目光,于翔终于不再坚持,吩咐左右道:“把他抬上去。” 几名军士上前,把嚎啕大哭的甄安抬上木筏,其间挤压到甄安伤腿,又换来甄安野兽般的嚎叫和满地的流脓。 于禁轻轻拍了拍木筏,示意众军士把甄安放在自己身边,众军士把甄安放好之后,木筏之上顿时被恶臭包拢,于禁却恍然未觉,扭过头,轻轻对甄安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这句话,于禁又再度昏迷过去,甄安嚎哭的更加大声起来。 三只幼虎探头探脑的从于禁身边去看甄安,不由得被恶臭熏了个头昏脑涨,纷纷把脑袋扎进水里,然后再拿出来。几次之后,原本脏兮兮的虎脸,顿时又干净了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木筏之上,竟还有三只幼虎存在,待再看时,幼虎已随着赵云一起向着远方渐行渐远。 赵云与甄安一路无话,待回到刘协处,对着军士把情况一说,迅速有御医上前将于禁带走医治。 甄安无助地躺在木筏上,赵云叹息一声,问军士道:“不知何时有医者前来医治此人?” 自赵云归降刘协后,每每与刘协、高顺相伴而行,再加上有些幸存的虎贲锐士,去和同袍们传说着常山赵子龙如何单枪匹马在袁军重重包围中救下张辽,又如何往来冲突救下活着的每一名士卒。 如果说关羽在军中的偌大名声来源于雨夜擒夏侯等一系列战绩的话,如今这些羽林卫及中卫军对赵云观感就尊重之余更多了一分亲近。 毕竟虽然每个人都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死则死矣,若是不慎为敌军围而困之,又有哪个人不希望有这么一个能救自己于危难的主将呢? 这士卒把甄安一看,道:“好叫将军知道,似这等伤势,已经无可挽回了,便是御医来了用药,也不过是多添痛苦罢了。” 正说着,方才那名御医把张辽交托给医官后,重新回到这里,对赵云轻轻摇了摇头,道:“将军,腐败入骨,非药石可以挽回了。” 甄安凶狠的盯着这御医,道:“腐败入骨,那我刮干净骨头后,可能活下去?” 这御医被甄安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后,向着甄安耐心道:“壮士,非在下不愿用药,只是似这刮骨之术,非人所能忍受,怕不是刀未入骨,人已痛死过去了。” 甄安对着赵云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赵云有些不忍的看着甄安,温和道:“赵云。” 甄安道:“赵将军,可否予我一把刀?” 赵云轻轻一叹,捏住三小只的前爪,一跃来到岸上,对兵士道:“给他准备一间帐篷和一桶清水清洗身体。” 兵士略有些为难,道:“如今水势泛滥,只陛下御营左近一处小溪中有清水供全军之需,如今各人连饮水都困难,如何能有多余清水供应。” 赵云在刘协身边时,完全不曾听闻此事,素日取用清水,亦不曾有人问过,乃问道:“此时清水由谁分配。” 士兵道:“全在左将军决断。” 赵云拎着三小只对士兵道:“给他一间干净的帐篷,我去去就来。” 众人坐困洪水,赵云一人一藁把消息传递,于禁下落不明,又是赵云亲自去寻了于禁回来,兵士此时见赵云手拎三虎,直觉得赵云英武背影看起来一如天上星宿一般。 于是赵云话音刚落,自有兵士去把甄安抬进了帐篷之中,便连那位御医也一时未走,站在一旁帮忙。 赵云去寻高顺,被告知高顺正在陛下帐中,于是赵云又带着三只幼虎来到刘协处,刘协见赵云拎着三只幼虎的前爪,而三只小虎竟然无一只敢于龇牙咧嘴,不由啧啧称奇。 刘协对赵云,道:“子龙可先去休息,这三只幼虎可先交由兵士照料。” 赵云把三只小虎放在脚下,道:“此三只幼虎颇通人性,臣特意取来将其献与陛下。” 三只幼虎被放下后,似乎也知道帐中哪个人才是主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围在刘协脚下东嗅西嗅起来。 刘协看三只幼虎虎头虎脑颇为可爱,道:“可惜他们也只能跟在朕身边捱饥受饿了。” 赵云道:“臣还有一事欲求陛下允准。” 赵云说得认真,刘协还以为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等到赵云说了是为一桶清水之时,把刘协听得莞尔不已,乃对赵云道:“子龙需要多少,尽管去取。” 赵云道:“陛下贵为天子,更不能乱军中法度,清水配予众人既有法度,臣亦当依法度而行,臣请左将军取了臣这几日的配量予臣。” 赵云执拗至此,刘协乃转圜道:“子龙所言甚是,朕受教了。然甄安此人,亦是汉家兵士,既为救其性命,便当倾力而行,子龙自去取用了清水予其便可。” 赵云叩谢,乃取了一桶清水回到帐篷,只见有一兵士正取了火把在炙烤尖刀,而御医则取了一根咬棍放进甄安嘴里,以防止他疼痛之下咬断自己舌头。 赵云把清水放在甄安腿边,取了巾帕为其擦拭伤腿,甄安对赵云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由士卒手中接过尖刀,对准自己伤腿正中心一划。 随着伤口划开,甄安猛地抬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口中发出如同蛇行一般的“赫赫”之声,全身不住颤抖,连刀也不能拿稳,直接掉在了腿上。 一时间在帐篷中,皮肉烧焦的焦臭味,伤口脓液散发的腐臭味,直熏得人两眼流泪,不能呼吸。 赵云把刀从甄安腿上拿起,看了一眼御医,御医颤颤巍巍上前来,拿起刀,再横着一划,然后用力按在甄安腿上。 大片的脓液不住喷涌而出,甄安此时再也忍受不能,猛地发力想要推开御医,被赵云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按住。 随着御医动作,脓液不断流出,一旁的兵士都不忍再看甄安扭曲的五官。 甄安两只手狠狠紧攥着拳头,多日未剪的长长指甲已经深深刺进肉里,口涎不住从嘴里滴落,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终于,肿胀的大腿中已经挤不出脓液,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赵云道:“将军等下还需按住这位壮士,是生是死便看稍后片刻之功了。” 赵云一手攥住甄安两只手腕,把甄安夹在自己肋下,一手按住甄安大腿,又让其余几名兵士按住甄安另一条大腿,然后对御医道:“先生,可以动手了。” 这御医手持尖刀,先是一点点割净甄安大腿上外围腐肉,然后看准方向,狠狠一刀刺进在甄安大腿中,然后把刀尖在其中转上一圈,剜挑出一大块肉。 这时甄安已经失去了神智,眼神渐渐涣散,瞳孔逐渐放大,咬棍处亦由于太过用力也溢出鲜血。 赵云在甄安人中处一掐,甄安涣散的意识缓缓回归,又再次因痛苦而浑身颤抖着低吼。 御医把这剜挑处的肉丢弃在地上,只见肉块裂开,其中若隐若现一个淡白色的水滴状物体。 “这便清了脓根了。”御医丢了尖刀,把肉块翻来覆去察看,见并无白色透膜而出,又转往甄安大腿处仔细察看,见只有殷红的献血流出来,乃将甄安伤腿仔细包扎后,再把甄安脉搏一把,疲惫且佩服道:“老夫自一名叫华佗之人处学来此术,本以为天下无人可用,不想今日竟见如此壮士!” () 第五十七章 医者 赵云看了甄安一眼,见他大睁着的双眼之中,毫无生动之态,伸手拽了一下咬棍,咬棍竟然纹丝不动。 赵云知道这是因为疼痛难耐,咬合过紧的缘故,于是把甄安翻转过来,在甄安下巴上微微一捏把甄安卸了下巴,再在背上用力一拍,几颗碎齿和咬棍混着唾液从甄安口中落下。 赵云见状,用手刀在甄安后颈上精准一击,眼见甄安阖上双眼晕了过去,这才在下巴处一托为甄安把下巴安上。 御医有些无语的看着赵云的粗暴但有效的手法,有些无奈道:“若是稍后这壮士醒来,能够恢复神智,性命便当无碍。” 赵云轻轻点头,道:“可要开些药来?” 御医道:“伤口太深,剜去血肉,人体恰如暖炉,用药不免滋生损害,故老朽只在外层浅浅用了几分三七,以取其寒凉之性。但如今天气渐暖,虫草渐生,伤口处尤忌蚊蝇叮咬,最好能有薄荷为粉,薄洒于腿上。” “至于内服,如今壮士气血两亏,枯竭之状明显,上佳之策乃是以多年老参根须,煮了参水以续元气。” 赵云听了,问道:“不知薄荷粉及老参如今军中可有?” 御医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赵云,道:“陛下出许都时,这些都有准备。但数日前张将军身负重创,如今这些都被陛下拨与张将军使用,张将军一条性命,都在几株老参上吊着,恐怕旁人要用,无法得陛下允准。” “倒是薄荷粉,虽然现已渐渐罄囊,但张将军血肉愈合态势颇好,如今已不用寒凉为镇,而转以暖物温养,就是不知道将军方才带回的于将军是否需用。只以老朽匆匆一瞥来看,于将军身上颇多水蛭叮咬痕迹,想是血亏而体寒,应是不适宜用薄荷粉的。” “张文远…”想着连日来,天子几乎日日探望,赵云心知便是自己张口,也难讨来老参,心中叹了口气,道:“你等好好看顾此人,我去去就来。” 赵云出帐,寻到于禁所在,推帐进去,一老年医官正指挥着几名军医为于禁擦拭着身体:“绑好,绑好,取剪刀来,把指甲剪了,再拿刀来,把胡须、头发,全部刮去。” 赵云听得目瞪口呆,只见随着老者吩咐几名军医飞快的将于禁四肢固定在案上,然后飞快的剪去于禁过长的指甲。 老者围绕着于禁转了几转,把于禁二十个指头都仔细瞧了,取了一把三寸尖刀拿在手上,在火上烤热,然后把刀贴近于禁小脚趾处不动,不一会儿,一只饱食的水蛭从脚趾旁钻出,身子微微弯曲,竟眼睁睁向着老者拿刀的手上而去。 老者反应极快,立刻用刀一挡,然而… 眼见老者挡了个空,赵云把手一伸,把这水蛭捏住然后两指微一用力,将水蛭捏爆在指尖。 哪知为赵云所助,老者不但毫不感激赵云反而嫌弃的退后一步,道:“你若想学那陈元龙一般死法自去学即可,可别连累了老夫。” 赵云语塞,老者也不去管赵云,开始小心翼翼为于禁刮去胡须头发。 赵云见状,乃劝阻道:“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先生未得于将军答允,何以剃其须发?” 老者不屑的看了赵云一眼:“这话不过是孔丘那些徒子徒孙编造的,亏得你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相信这些鬼东西。” 说完,老者又低伏身体,开始手中动作。 刮去胡须,老者在于禁下巴细细敲了之后,不做言语,继续为于禁剃去头发。 剃头发时,老者明显更加小心了,每每要看上片刻,再轻轻动上一刀,待将于禁头发剃完,老者已是满头大汗。 其间赵云几次想要说话,奈何见老者神情专注,尖刀锋利,生怕惊扰到老者以致累及于禁受伤,只得按着性子呆在一旁。 头发剃完,只见于禁头上数处鼓包已经紫而近黑,老者道:“取血来。” 有军医端来早已备好的一大盆鲜血,老者伸头用力嗅了嗅,道:“到底不如狗血那般腥气浓烈,不过也勉强够用了。” 说完,老者指挥着他人把这盆血端到于禁头下放着,这才把头转向赵云,道:“我没见过你,你是替何人来找老夫?” 赵云看着于禁头上其中一个鼓包逐渐裂开,流出脓血的同时一只水蛭从中蠕动着爬出,在落向盆中鲜血里时被军医用碗接住拿到一旁。 第一只水蛭爬出后不久,另外几处鼓包也先后开始起伏,于禁原本安宁的面容逐渐扭曲,赵云道:“先生手执之稳,世所罕见,何不以刀划破,将水蛭取出?” 老者看了赵云指上的血迹一眼,道:“我若是你,就去把手洗干净了。” 赵云不解,老者慢悠悠道:“水蛭敏感,触之则走,强扯则断,断则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体内红虫蔓生,有如蛊屋。” “是时虫撕人体,入颅透眼,求生不得,唯一死解脱。你若有把握刀尖入肉一瞬,将水蛭完整取出,老夫倒是可以配合你。” 赵云无言以对,老者道:“你不妨说你受何人差遣,来此处何事,若是无事,便早早退去,莫要耽误老夫诊疗。” 随着一条条水蛭从于禁头上落下,在碗中不住挣扎,见礼后把事情向老者说了,老者听后,道:“原来是近日军中声名鹊起,单枪匹马杀退袁军的常山赵子龙。” 赵云听了,以为老者有夸赞之意,正要说两句自谦之言,不想老者话锋一转,满满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道:“既然是燕赵人士,缘何对江东生物指手画脚,且赵将军一身本领都在战阵之中,却敢妄以建言如何治病救人,莫非赵将军以为天下事,一通则百通吗?还是说赵将军觉得我辈雕虫小技,观之可精?” 说到这,老者有些喘气,歇了歇方才继续道:“赵将军既然知道《孝经》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缘何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第五十八章 妻妾 离了吕布府邸,杨彪、荀彧各受命而去,刘协独自返回皇宫,门前的小黄门张原报说车骑将军董承来寻了陛下两次。 刘协玩味的看了张原一眼,道:“张原,你随朕进来。” 张原心里一惊,却也只能应是,忐忑不已的跟着刘协进殿。 进殿之后,皇帝安坐榻上,并不说话,放下心来的张原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也算生的俊俏,只是不知比那高安侯如何,说来家里还有老母幼弟,若是若是若是陛下能对我能如孝哀皇帝对董贤那般好,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不过皇帝好像不是曹操对手,也不晓得能不能活到孝哀皇帝的年纪,如果皇帝死了,曹操会不会清算于我如果曹操清算我那他不就是王莽吗?” (孝哀皇帝:指刘欣,他好男色,封其男宠董贤为高安侯。驾崩之后,董贤与妻子因王莽弹劾而自杀。) 小黄门张原已经在心中领先了所有历史学家一步,有了操莽的概念,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刘协并不知道小黄门所思所想,他猜想董承此刻当在女儿董嫣处,他心知董承并非纯臣,不愿将国事牵扯进董嫣宫里,索性闭目养神,等待董承到来。 眼睛闭上,刘协发现尽管能做到喜怒不行于色,但离心如止水还差得远。 刘协不可避免的去想即将到来的和曹操的对决。 曹操已然发动在即,城内多半会以夏侯廉为内应,但也不排除有其他暗子,这事自己无从下手,只能交托给荀彧去做。 “陛下,车骑到了。”侍卫通传之后,董承大剌剌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董承施礼,眼神却瞟到了一旁内心戏丰富的张原身上,呵斥道:“我与陛下说话,你在此做甚?” 说完,董承又对刘协道:“陛下与大臣商谈国事而令阉宦在场,莫非是已经忘了十常侍之乱了吗?” 刘协唤张原进来,本意也不过是想观察董承反应,来判断自己引吕布还朝这个蝴蝶的小小翅膀,有没有影响到董承对自己的态度。 见董承如往日一般无二,心中有了答案的刘协也不犟他,道:“张原你先行出去” 张原被董承一吓,忙不迭的领命而退,他退的太过匆忙,以致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哼!阉宦!”董承旗帜鲜明的在皇帝面前表达着自己对宦官群体的不屑,丝毫不顾皇帝渐渐隐去笑意的双眸。 朕真是糊涂,竟然倚此等人为心腹,而此人,竟敢假朕之诏,串联大臣,最终害人害己。若是本着一腔忠心倒也罢了,董承此人,不过是欲与曹操争权罢了。 (笔者注:《三国志》,裴松之注,陈琳《讨曹操檄》都丝毫未提有献帝予董承衣带诏之事,唯一见载的是《三国志·先主传》有一句,先主未出时,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出董承等皆伏诛。这里笔者认为董承矫诏的可能性比较大。) 想到怀有身孕为曹操所杀的董嫣,刘协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刺痛,看向董承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皇帝神色有异,董承毫无所觉,自顾自的说道:“陛下离开许都之后,荀彧便囚禁了贵人,贵人担忧陛下,终日以泪洗面,神思恍惚,以致今天不慎跌倒,割伤了手掌。” “嫣儿受伤了?伤势如何?”刘协急问道。 满意于皇帝的反应,董承叹息一声,道:“血流如注,贵人却不担心身体,只顾问可会留疤,说往日陛下曾赞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董承装腔作势,说明伤势甚微,刘协冷静了下来,作势欲走道:“如此朕当去探望嫣儿,车骑若是无事,可随朕同往。” 董承道:“臣方从贵人处回来,乃是有要事要奏于陛下。” 刘协重新坐会榻上,故作不耐道:“何事如此要紧?” 董承道:“臣与陛下乃是一家,那荀彧是曹操爪牙,陛下若是继续用他来负责宫禁,只怕贵人今日之事,仍有重演,甚至祸及陛下。” 刘协沉吟片刻,故意问道:“车骑有何妙策?” 董承神采飞扬,道:“陛下予臣职权,臣从亲善陛下的大臣家中,征募良仆加以训练,亲自统领,以臣多年统兵之能,必令宫禁稳如泰山。” 刘协称赞道:“如此大善,车骑可多加联络,但只一条,何人何家,出人几何,车骑都需先报朕知。” 董承有些不满皇帝对自己的干涉,但总算皇帝不曾干涉自己练兵,统兵之事,也还勉强可以接受,当下告辞道:“臣知陛下心忧贵人,就先行告退了。” 刘协微微颔首,起身送董承出殿,待董承走后,回返榻上,心中苦涩:“不察形势,不辨强弱,不明敌我,骄横傲慢,行事轻易,难怪在原本的历史上,荀彧直到独自殉了汉室,金祎、吉本、耿纪、韦晃、魏讽等人先后暗结刘备,以致被夷灭三族,牵连者以万人计也不曾与自己这个汉天子为伍。” 叹息一声,刘协站了起来,准备前往董嫣处探望,然而微一思量,决定还是先往皇后伏寿处,再前往董嫣处。 方欲起身,荀藉来报,言荀彧送来了近日奏折文书,请天子过目。 刘协止住脚步,道:“拿进来吧。” 伏寿宫中,大长秋李哲道:“皇后,贵人这次摔了不少东西,还伤了手。” 伏寿不仅性子安静,眉目之中也多有冷意,一双眼睛更是如秋日深潭一般,让人只是对视,便觉得自惭形秽。 如此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烟火气。这些年愈发急躁疑忌的刘协在她面前越来越感到不自在,虽仍能相敬如宾,却 如此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烟火气。这些年愈发急躁疑忌的刘协在她面前越来越感到不自在,虽仍能相敬如宾,却 如此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烟火气。这些年愈发急躁疑忌的刘协在她面前越来越感到不自在,虽仍能相敬如宾,却 () 五十九章 父亲 徐披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被自己带跑偏了,反问郭勒道:“方今天下,你觉得何人可称英雄?” 郭勒认真想了想,道:“温候武艺绝伦,骑射无双,可称英雄。” 徐披道:“那我问你,温候妻妾如何?” 郭勒道:“温候一妻双妾…” 徐披道:“不错,然而温候虽然天下纵横,终不免败于曹孟德之手,至于曹孟德,其人固一世之雄耳,以不得不臣服于陛下也。” “曹孟德妻妾十余人,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大好男儿岂能系所望于一女子之身邪?” 郭勒听在耳中,只觉得平日被母亲所教导的为人处世之道,硬生生被郭勒撕了一个口子出来,且如果仔细想想,似乎确是徐披所言更有道理。 其实弱水三千桃花满还是一封音书守一人,要选择哪种生活,无非是看做出选择的人更倾向于哪一种,毕竟是一种永远相信着对自己有利的正确活下去的生物。 郭勒如今年纪,正是少年方慕少艾之时,又不曾经历过艰难苦恨,在意动之人面前,会作何选择,自然是不问可知。 徐披见郭勒意动,乃拍了拍他的背,留他一人在原地遐思,自己则转身回到屋内,问仍在屋中等候的干儿子刘底,道:“最近你家家主在做些什么?” 刘底道:“每每四方串联,撰写书信,意图联合众人而谋将军。” 徐披闻言,暗忖道:“老匹夫真是不知死活,若是对其不管不问,万一这老匹夫果然掀起偌大风浪,本将亦未必能毫发无损,且郭勒那小子似乎真动了心思,到时郭勒亦因那小娘子而间身其中,本将岂不害了这小子。” 这般一想,徐披眉头一皱,心中歹毒之念顿起,对刘底微微一笑,道:“今日月亮甚好,本将未从军时尝闻月华满盈时常有路边野犬因捞月落水。” 刘底听音知意,小心翼翼的问徐披道:“父亲是指让…?” 徐披道:“本将无有所指,只是想到幼时所居,有些感怀罢了。不过正所所谓将不可一日无帅,家不可一日无主,贵家主年老体衰,又短短时间历有悲喜,若事有万一,就由我家孩儿来做这家主之位,本将是喜闻乐见的。” 刘底听了,对着徐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孩儿不图这家主之位,只求能为父亲分忧即可。” 徐披轻轻点头,刘底告别而出,刘三石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平日里高高在上,“孝”不离口的长房三子,只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徐披看着刘底出外,小心翼翼的将房门缓缓合上,生恐弄出一点声音,惹得徐披不快,微微一笑,并不记挂心上,不换穷而患不均,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改换起门庭来,比之武人也是不遑多让的。 似眼前刘底,乃是刘勓第三子,前日里徐披所阉杀的正是其一母同胞的长兄。只因平日里刘勓倚重老大,不甚重视其人,如今老大死后,又托付老二,刘底吃了几日粗粮后便为了一口吃食在徐披帐下献媚,恰逢徐披欲掌握刘勓动向,便顺水推舟收了这等门前走狗。 房门终于缓缓合上,徐披对刘三石道:“你为本将办事,如今这寿春城中只怕不少人欲杀你而后快,就说本将这孩儿,你看了他这等丑态,他又岂能无感。所谓斩草除根,只待本将一走,莫说留下性命,就是老母幼子,也断不能可能活着。” 徐披说的轻描淡写,刘三石听在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这些日子领着徐披四处“借粮”以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但看着妻儿日渐红润的脸,和母亲一日比一日康健的身体,他心中总是自欺欺人的把徐披走后的问题埋藏起来。如今被徐披主动说破,刘三石福至心灵,道:“小人为将军之事,无不尽心竭力,恳请将军给小人指一条生路。” 徐披道:“本将自然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任事,若非如此,本将看你自生自灭即可,如何会与你说这些?本将且问你,如今城内有粮之人尚有几家?” 刘三石道:“将军已取了七家,如今城内只有两家有粮,其余家族,或昔日不曾见其存粮,或不知其存于城内城外。” 说完,刘三石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家,但…” 徐披摆了摆手,道:“你有话直说,寿春之中莫非还有什么老虎屁股本将摸不得吗?” 刘三石道:“小人倒不是此意,只是冯家乃是昔者伪仲皇后冯氏本家,听闻冯氏早降于将军,故…” 徐披闻言,不住摆动的手或多或少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侧着头想了想,徐披发现这冯家还真不能随便带兵闯将进去把粮借了,军中无女子,天子正值需索之年,冯方女又是那等绝世姿容,风情万种,若是天子一不小心没有把持住,倒时候枕头风日日夜夜吹个不停,可比刘勓这老儿威力大多了。 “你带着本将从另外两家处借出储量即可,至于冯家,你指给本将一观变好。待事情悉数办完后,本将还许都时,携你同走。” 刘三石对徐披感激不已暂且不表,这时刘底连回自己居所也顾不上,而是一路来到刘勓住处,轻轻叩门道:“父亲,儿子刘底求见。” 无人应答,刘底心中暗骂一声,继续敲门道:“父亲,儿子连日与徐披虚与委蛇,今日终于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门内有了动静,刘勓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是什么秘密?” 刘底道:“父亲,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儿子进去,再向您详细禀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一会儿之后,刘勓方才打开房门,道:“进来细说。” 刘底把眼光打量自己这生身父亲,只见往日穿衣饮食皆有奴仆服侍的刘勓近日来饮食不善又事事亲为之下,已明显憔悴于往日,心中忽然泛起一丝不忍。 () 第六十章 弑父 “父亲。”刘底颤抖着声音低低呼喊。 面对三儿子的孺慕之情,刘勓看了刘底一眼,冷冷道:“大仇未报,何以做这等小儿女姿态,若是你大哥与你异地而处,定不会似你这等模样。” 刘勓此话一说,得了训斥的刘底,心中方升腾起的一丝不忍立时烟消云散,“易地而处,怕不是你是盼望着死的是我,而活下来的是大哥吧,可惜的是,你看重的嫡子,蠢笨如猪,这也算苍天有眼。” 刘底垂下头,将心底流露于眼底的恨意掩饰,道:“父亲,儿子只是挂心您的身体,而非怕了那无谋武夫。至于大哥之仇,人说长兄如父,大哥每每带着儿子读书解惑,却似那般屈辱死去,儿子又岂能不深以为恨!” “今儿子蓄意靠近那匹夫,终于被儿子发现了他的死穴。” 刘底说这话时,不免想到幼时与大哥之间兄友弟恭的场景,因此缅怀之意情真意切,刘勓听在耳中,不免老泪纵横,道:“你好,你好的狠,难为你把你大哥这般放在心上。只不知那匹夫死穴为何?” 刘底道:“父亲附耳过来。” 刘勓把左耳贴近儿子,在刘底耳语数句后,双眼露出精光,道:“此话当真?” 刘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父亲稍安勿躁,此事乃儿子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刘勓想了想,道:“此事事关重大,为父还需亲眼一见。” 刘底正等着刘勓这话,却故意露出为难之色,道:“如今儿子虽侥幸取得匹夫信任,自己往来自无问题,若是带上父亲,只怕…” 刘勓道:“无妨,为父此去又不拿回此物,只把眼瞧上一瞧,只要此事为真,定叫这匹夫死无葬身之地,为你大哥报仇雪恨!” “当日若非你耍弄聪明,怎会痛失嫡子,便是一条狗,在挨了打之后也要长些眼色,你却只顾自己心意能平,丝毫不以全族安危为念,今日杀你,乃是为全族考虑。”刘底眼见刘勓上当,想着徐披许自己的族长之位,心中火热,在心中给自己的行为寻了些借口之后,刘底道:“既然如此,父亲且随我来。” 刘勓与刘底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刘底默默在前,刘勓悄悄在后,在走到昔日池塘处的时候,刘底忽然回头,猛地把刘勓朝水中一推,在刘勓惊讶、愤怒、不解等情绪不一而足的复杂眼神中,将刘勓推落池塘。 刘勓虽然会水,但自从年老,已多年不曾沾身,连日以来,又粗食不饱,急火攻心,被冷冷的凉水一激,只觉得手脚皆软,用不出半分力气。 长子诞生的喜悦还在,兄友弟恭的从前已成假象了吗?水中明明污浊,入水则目不能视,但三儿子扭曲的神情,通红的双眼却依然在眼前清晰。 “我这一生…罢了…”冰冷的水浇灭了刘勓的生命之火,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念头,刘底看着水面溅起水花,再看着水面重归平静,这短短的时间里,刘底仿佛经过了数十年的光阴:幼时对父亲的崇敬,少年时努力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成年后以孝悌闻名…… 在这等巨大的混乱里,刘底似乎看见了还不曾为这乱世洪流吞没的府宅,高墙隔断了墙内墙外,墙外的农人劳碌至死,不能得安,难养妻子,墙内的刘底饫甘餍肥,丫鬟仆从。刘底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因水流而生的滞涩感令刘底豁然警醒,看着父亲刘勓落水处,刘底忽然放声大哭,哀恸呼喊道:“人何在,人何在,父亲落水了。” 待徐披领了人前来,刘氏族人早已有多人不顾徐披不得出屋之令而聚集在此。徐披四下一看,心中已知发生了何事,但仍然假模假样道:“本将令尔等不得出屋,何以视本将将令如无物!” 其中一名刘氏族人看了徐披一眼,道:“将军容禀,家主不慎落水,我等闻三公子呼喊,关心之下方才违了将军之令。” 徐披故作不信,道:“一派胡言,若是你等家主落水,这处水势只有你等小腿深浅,如何便能淹的死人?” 这刘氏族人见徐披如此不通情达理心中一时愤愤不已,但却也只能强行忍着,把身体侧开之后道:“此处往日原有一处池塘,如今被水面遮覆,想来家主乃是不慎落于其中,三公子虽第一时间入水相救,奈何救上来时家主已过世了。” 随着这名刘氏族人说话,其余众人也纷纷侧开身子,徐披见到跪在众人中间浑身湿透的刘底,正紧抱着刘勓尸身撕心裂肺的恸哭着。 哭声之凄惨连徐披这等乱世中打磨出了一颗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微微动容,心生悲意,此时再一想刘底跪在自己面前口喊父亲的模样,徐披莫名想起了死不瞑目,脐灯向天的董卓。 摇了摇头,徐披将这等古怪念头驱逐出脑海,对刘底道:“本将不管此处往日是什么池塘,但本将让尔等在屋内莫要外出,何以家主死于此处。” 刘底听了此话,忽然疯狂的扇起自己的耳光,道:“都是我的错,父亲说他在屋内气闷,我便陪着父亲出来走走,谁曾想走到此处的时候,父亲脚下一滑,我抓之未及,竟然累得父亲去了性命。” 徐披见刘底自责之态迫切,凄苦之处甚深,心中冷意也随之重了几分,道:“汉家以孝治天下,你今日虽违本将将令,到底乃是出于纯孝之心,本将便不追究了,至于令尊之死,本将不能夺人之常情,以令尊之高享天年,想来家中早已备下棺木,还是及时入棺,至于发葬,只等大水退去,本将定当予以通融…” 徐披正说着话,忽然一少女奔入场中,边高声喊着“父亲”边扑倒在刘勓的尸体上。 徐披把眼一瞪,却见郭勒正哀求的看着自己,假意叹息一声,道:“你等还是早早为刘公设下灵堂,亲人寄托哀思,本将不会阻拦。” () 第六十一章 水退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第六十二章 死战 对着袁驷愚蠢且残忍的脸,张郃忍无可忍,一把抓住袁驷后颈,把他丢在路边水坑里。 袁驷下意识想要挣扎,张郃从马上跳下,重重一觉踏在袁驷背上,将他整个上半身都踏进水里。 “张郃,你…”袁驷想要出声怒斥,却被泥水灌了满嘴,背上的力道逐渐加大,袁驷的恐惧也不断加深,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张郃贼子,是真想杀了我?” 张郃把袁驷死死踩住,冷眼看着袁驷在脚下不断挣扎,忽然向左右一笑,道:“你们看这厮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一条落水狗。” 袁驷素日里往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陷阵之时每每在阵中指手画脚,待战后争功却又次次当仁不让。便说刚才,城下那支军马精锐处非独张郃一人可以瞧见,军中这些人自平黄巾起,又和公孙瓒前前后后打了这么些年,如何能不知当一支军队骤然临变,却能井然而退必是难啃的精锐。 如此大的水,让众人去与此等军鏖战于水中,袁驷如往常一样,惹得张郃军中众人人人厌恶。正因如此,当听到张郃发问,见袁驷扑腾挣扎于水中,众人纷纷大笑出声,其中一人道:“将军所言无差,只是如袁驷这等人物,还不如那落水狗。至少路边野狗尚能对人龇牙咧嘴,抢夺食物,而袁驷只会无能狂吠,惹人厌恶。” 若在平日袁驷听到这等毫不掩饰的侮辱话语,必然要拔剑作色,对其人不杀不休的。但是此刻,袁驷衣甲为污水所湿,寒意从衣甲中直达五脏六腑,生成恐惧将他紧紧包围,甚至没有余暇去思索这亲兵说了什么。 踩了一会儿,张郃感觉到脚下传来的挣扎力道越来越小,看着袁驷挣扎的滑稽样,心中的怨愤也消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张郃终究不敢就这么杀了袁绍安插在军中的亲族,于是松开了脚,再用脚尖去挑,只一用力,将袁驷翻转到水坑之外躺着,看着不顾满嘴泥水,大口大口进行呼吸的袁驷,张郃笑吟吟道:“将军可还为吾养妻子?” 袁驷侥幸逃得性命,惊恐之下,如何敢再去撩拨张郃,再次贪婪的呼吸了几大口空气后,爬起来跪在地上道:“小人冒犯将军虎威,以后再不敢了。” 张郃抬起脚在袁驷脸上碰了碰,笑着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走吧。” 袁驷连连应是,满身泥水也不去擦,急慌慌爬到马背上,等着张郃动作。 “从什么时候开始,负天下之望,四世三公的袁家,族中所出的都是这等人物了?”张郃同时跳上马来,继续前行,心中一丝迷茫如影随形:“大将军是不知这些亲族的秉性,还是虽然知道,却…” 张郃带着迷茫前进,袁驷在其身后一边催马前进,一边看着张郃背影,眼眸中恨意滔天,怨毒之色几乎无法掩藏。 张郃所部皆为骑兵,虽不曾刻意追赶,军行一日,亦已追上了袁谭大部。 见张郃归来,荀谌骑马来到张郃面前,问道:“隽义回来的这般快,是寿春方向不曾与敌交战吗?” 张郃把情况说明了一番,荀谌皱眉道:“敌军竟这般精锐,隽义以为比公孙瓒之白马义从如何?” 公孙瓒其人武艺不俗,又因为喜爱白马,故于军中拣择善射能战之士,皆配以白马,号曰白马义从。 这些白马义从不但威名震于塞外,一度让乌桓人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 在袁绍与公孙瓒争雄初期,更是让当时的袁绍吃足了苦头,一度打的袁军龟缩挨打而不敢与之争锋,直到界桥一战,白马义从为麹义一战覆灭,这颗在汉末乱世中如流星般划过的军队至此烟消云散。 虽然覆灭,但由公孙瓒建立的这支悍勇敢战的军队给袁绍麾下众人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以至众人竟养成习惯,每每去衡量其他一些强军的战力时,往往拿白马义从作为对比。 面对荀谌的问话,张郃认真思索了片刻,道:“这支兵马本是吕布昔年领之破张燕的那支兵马,那时去看,便每每为其胆气之雄,兵锋之锐而心惊,如今再看,其受主将节制处更甚往日,若是战力不减,只怕远胜白马义从。除非其自蹈死地,列阵围之而歼,否则虽数倍于其,亦难有全胜。” 对于吕布为人,荀谌已然不是不齿可以形容的了,这个作为汉末武艺之极而流传千古的勇将,在过去荀谌的眼中,一直是直如小丑一般,不足挂齿。 可即便是这般看轻吕布,荀彧也不得不承认,当吕布一马当先,领着那支几乎耗尽汉帝国数十年元气而成的西凉军残部余晖,呼啸冲突间,有天地之间,合当此军此人横行的感觉。 吕布无智无德,为世所不容,故兵虽精锐,死亦在早晚。这等兵一时为皇帝偶得,尚不可怕,但据败军回报,皇帝是可以得其效死的! 自己看好的赵云也归了皇帝,想到异日两军阵前,有皇帝秉大义鼓舞军心,有荀彧居中调度用计,有赵云领着这等骑军往来攻击,荀谌看了许都一眼,心道:“只不知曹孟德如今会做何选择。” 张郃见荀谌沉默,亦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往前走。良久之后,荀谌道:“隽义以为高将军会为大将军尽忠吗?” 张郃不知荀谌此话好何意,谨慎道:“高将军当不负大将军之恩。” 荀谌幽幽一叹,道:“人之爱,莫过生,人之难,莫过死,若高览降了皇帝,大将军迁怒之下,只恐满门皆不能免。” 张郃呆了一下,不知道荀谌此话何意。虽然他与高览同被称为河北四廷柱,但是和作为袁绍原从的高览等人不同,他是在韩馥让冀州于袁绍后,方才领军投于袁绍的。 虽然其后因战功而在军中立住了脚,但在袁绍处的信任和高览等人不可同日而语。而如今张郃因兵事和高览多有接触,二者也有了几分交情不假,但若要说高览投降皇帝以至满门被诛,让他冒着危险去做点什么,那他张郃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打了个哈哈,张郃道:“高将军对大将军一向忠心耿耿,便是降顺也是诈降,友若先生…” 荀谌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郃,张郃被他这表情看的有些心里发毛,当初荀谌就是带着如和煦春风般的笑容觐见韩馥,结果竟然忽悠的韩馥拱手把冀州基业让给了袁绍。 其后韩馥为袁绍逼的远走张邈处,即便如此,袁绍亦未曾放过韩馥,在袁绍向张邈处派出使者到达张邈处后不久,传出了韩馥在厕中以小刀自杀的消息。 张郃跟随韩馥甚久,对于韩馥会自杀他是一万个不信。 韩馥乃是一地诸侯,并非不懂三军在侧,权方可安的道理,但仍然被荀谌忽悠到死的不明不白。 此后张郃每次见到荀谌,总感到如芒在背,万幸其后荀谌渐渐淡出众人视线,可近日不知为何,荀谌又重新以第一谋主的姿态,在袁绍身边出现。 张郃平日里对荀谌尊重有加,不敢稍有冒犯,但也不愿亲近。如今被荀谌拿那等眼光一瞧,不自觉气势便弱了几分,转而言道:“高将军举家都在冀州,如何能真心降了皇帝?” 荀谌淡淡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言他道:“若是物资粮秣供应俱全,将军部能如昔日西凉铁骑一般骁勇吗?” 张郃面露难色,道:“河北民风剽悍不错,豪杰亦不让凉州,健马脚力,亦可与其争雄,但河北之士到底不如凉州铁骑般与羌人力战数十年,又辗转中原,大小战役无数,可谓一点兵锋一层血,河北人马便是如何训练,总少了这分死地中打磨出的意气。” “两军相战,尤其骑兵,分秒之间,毫厘之处,便分了高下,定了生死,这非十年血战,全军尽成菁华而不可得。” 张郃口称不能,荀谌反而笑容更盛,道:“人皆言河北四廷柱。以我看来,颜良不过稀松平常、文丑不过匹夫之勇,高览虽能知己,却不能察敌,所以今日颜良身陨,高览被擒。” “唯有隽义,先能知己之力所及,又能明敌之势何所张,可善养士卒,可听令而行,能力战下城,又能长驱破敌,河北名将,袁氏所依,隽义一人而已。” 荀谌这话一说,张郃非但没有丝毫被夸奖的喜悦,几乎被荀谌把心吓得跳出了嗓子眼,忙道:“先生谬赞了,大将军之才,诸公子之才,众将军之才,皆非张郃所能望之向背。张郃所能,不过是勤谨于事,仰赖先生妙计及主公洞察,这才侥幸胜了几场公孙瓒。” 荀谌幽幽一叹,道:“我见那袁驷身上有泥,眼中有恨,乃召了隽义军中兵士相询。” 张郃心里“咯噔”一声,心道:“难道这厮这般快便将状告到了荀谌那里吗?可恨!当时便该杀了这厮。” 荀谌用眼去把张郃瞧了,道:“隽义可是心中在想,当时便该杀了袁驷?” 张郃不知荀谌持何种立场,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荀谌道:“我问隽义一句,便是让隽义再有一次机会,隽义果然敢杀那袁驷吗?” 张郃被这一问,认真想了想,无奈的摇了摇头,苦涩道:“便是重来一次,张郃不敢杀大将军亲族于军中也。” 荀谌淡淡道:“袁驷小人,无能之辈,偏偏占了同族之优,所谓疏不间亲,隽义不能先告其过于大将军,只能任由其搬弄是非而疲于解释。昔日以曾子之贤,其母安坐家中,亦不免三人成虎,惊惶而走,隽义以为大将军能有多少耐心?” 张郃面露难色,道:“河北民风剽悍不错,豪杰亦不让凉州,健马脚力,亦可与其争雄,但河北之士到底不如凉州铁骑般与羌人力战数十年,又辗转中原,大小战役无数,可谓一点兵锋一层血,河北人马便是如何训练,总少了这分死地中打磨出的意气。” “两军相战,尤其骑兵,分秒之间,毫厘之处,便分了高下,定了生死,这非十年血战,全军尽成菁华而不可得。” 张郃口称不能,荀谌反而笑容更盛,道:“人皆言河北四廷柱。以我看来,颜良不过稀松平常、文丑不过匹夫之勇,高览虽能知己,却不能察敌,所以今日颜良身陨,高览被擒。” “唯有隽义,先能知己之力所及,又能明敌之势何所张,可善养士卒,可听令而行,能力战下城,又能长驱破敌,河北名将,袁氏所依,隽义一人而已。” 荀谌这话一说,张郃非但没有丝毫被夸奖的喜悦,几乎被荀谌把心吓得跳出了嗓子眼,忙道:“先生谬赞了,大将军之才,诸公子之才,众将军之才,皆非张郃所能望之向背。张郃所能,不过是勤谨于事,仰赖先生妙计及主公洞察,这才侥幸胜了几场公孙瓒。” 荀谌幽幽一叹,道:“我见那袁驷身上有泥,眼中有恨,乃召了隽义军中兵士相询。” 张郃心里“咯噔”一声,心道:“难道这厮这般快便将状告到了荀谌那里吗?可恨!当时便该杀了这厮。” 荀谌用眼去把张郃瞧了,道:“隽义可是心中在想,当时便该杀了袁驷?” 张郃不知荀谌持何种立场,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荀谌道:“我问隽义一句,便是让隽义再有一次机会,隽义果然敢杀那袁驷吗?” 张郃被这一问,认真想了想,无奈的摇了摇头,苦涩道:“便是重来一次,张郃不敢杀大将军亲族于军中也。” 荀谌淡淡道:“袁驷小人,无能之辈,偏偏占了同族之优,所谓疏不间亲,隽义不能先告其过于大将军,只能任由其搬弄是非而疲于解释。昔日以曾子之贤,其母安坐家中,亦不免三人成虎,惊惶而走,隽义以为大将军能有多少耐心?” () 第六十三章 还朝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第六十四章 玄德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亲兵还要说话,魏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中间谁要是因这事犯在关羽手上,他要杀人,本将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魏延说的认真,众人也不再嬉笑,齐称受命。 魏延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如果实在想提也不是不可以,好生用心与战事,为朝廷扫平四方,等你们将主位在关羽之上时,那关羽就是怨气满腹也不过是去陛下面前告一个刁状而已。” 众人露出笑容,气氛又复活跃,直到许久之后,魏延在关羽倾力一刀下,由如镜刀光中看到自己眼底的悔意,才终于理解缘何关云长得以身在大将军之位,为天子署理天下兵马。 以及,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轻佻。 关羽自魏延营中还,张辽已经领着虎贲营备了干粮往北而探,关羽见了刘协,刘协问道:“云长今日巡营,以为魏文长如何?” 关羽道:“陛下得魏文长,虽关外皆反,关中无忧矣!” 刘协有些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魏延才能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竟然会给魏延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笑,道:“文长或有才能,不及美髯公之忠勇绝伦也,今日云长夸赞文长,朕非独喜未有错看文长之才,更喜云长以上将之尊,赞下将之才。” 皇帝话里有话,关羽向喜读左传,亦能领悟皇帝是在表达对自己信任之意的同时,隐含期许,希望自己行为能匹配上将之位。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 第六十五章 兄弟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第六十六章 仁义 兄弟二人说的高兴,刘备只觉得连日来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负也忽然消失了。 是的,如今圣天子在位,眼见汉室中兴有望,负英雄之气,臣圣明天子,使天下复归太平,令百姓人人安居,此不正是兄弟三人之所以投身于此乱世的初心吗? 刘备心情大好,说话也卖起了关子,道:“翼德你可知此次是何人与为兄一起前往徐州?” 张飞拍了拍胸脯,道:“如今我这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定然是…” 话说一半,张飞只觉得眼前一阵天翻地转,两眼发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不要紧,把叶金和刘备吓得够呛,二人手忙脚乱去扶张飞,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张飞扶回床上躺着,又赶忙去请此前荀彧所派,负责张飞伤势的医官。 医官来后,为张飞切脉望诊之后,头疼道:“此前已再三告诫,将军需卧床静养,缘何又令其发力逞能?” 刘备不解,道:“先生,我观三弟精神健旺,中气也足,缘何至此?” 医官看了刘备一眼,耐着性子解释道:“豫州有所不知,三将军当日身负重创,又在大雨中受了凉,正是外有创患,内存凉寒,这等内外交加之下,若是常人,说不得便就此去了。即便侥幸得存,也必是一场大病旋踵而至,寒气不发,则病不能消,稍有不慎,自此寒气留根于体内,年年侵扰,待一二十年间将阳气耗尽,则命归黄泉。” “张将军血气之旺,意志之坚为我生平仅见,不仅寒气为气血压制,连外创之患也好的比他人略快上一些。但寒气虽经压制,终不能中和,其在体内积蓄,渐侵五脏六腑,待其骤然爆发,则无从挽救了。张将军今日晕厥,便是气力挥洒之下,发汗于外,凉风一吹,勾动体内寒气,内外加攻之下,气血暂不能压制,于是如此。” 这医官说了这么多,把刘备听的一愣一愣的,但其实以后世眼光来看很好理解。比如有些人年年小病不断,但就这么一年一年,他身边走了那么多人,他却还精神饱满的活着。而另一些人,身强体壮,许多年不生一场病,一旦生病往往病发之速,以后世科学昌明的程度也无从挽救。 刘备忧心道:“既如此,不知三弟可有大碍?” 医官道:“原本调理三个月足矣,今日张将军冒寒挥汗,病又重了三分。其后三将军若能遵守医嘱,不再行今日这般逞能之事,内服以温和之药品中和体内寒气,半年之后,当无忧矣。” 刘备道:“竟要这般久吗?” 医官道:“豫州须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张将军此刻虽然不显于外,其实疾病在内。此等病,欲要好的彻底,不留病根,便不能用猛药,只能这般温调慢养。” 刘备向医官施了一礼,道:“先生所言,备记下了,备当监督三弟好生调养。” 医官点头,刘备令人奉上谢仪,医官也不推迟,取了谢仪后告辞而去。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张飞缓缓从昏迷中醒来,见大哥正面上有愁,眼中含泪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惊道:“大哥,难道俺这身子骨治不好了吗?” 刘备哽咽道:“方才医官说了,若你再这般逞能,不遵医嘱,说不得就在这几年了。你我兄弟三人,当日曾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去了,我与你二哥又岂能苟活于这世上?” 张飞听得一呆,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只觉浑身上下除开伤口处生生疼的厉害外,并无丝毫不适,乃怒而起床道:“这庸医先前便在哄俺,如今又用这一套来哄骗哥哥,看俺不打死这等狗才。” 刘备一把把张飞按在床上,道:“为你诊疗的先生乃是朝廷医官,食朝廷俸禄,又不卖药给你,为何要来骗你?你只知逞一时之勇,我且问你,若你果然无事,方才为何晕厥?” 张飞讷讷的说不出话,刘备悲从中来,道:“你往日总说,为兄长我赴汤蹈火,虽死不停,如今让你卧床静养你却都做不到。” 眼见大哥刘备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张飞也是慌了,他知道自家兄长虽然时不时眼中有泪,哭上一把,令周围人心有所感,为其哀戚所动容。 张飞随刘备日久,往往抵足而眠,是知道很多时候自己这位兄长未必便有多么伤心,只是哭的大声而已。但看刘备此刻神态,哀恸之处,沉默深沉,已是难过到了极致,如何还敢分辨,忙道:“大哥你快莫哭了,俺啥都听你的。” 刘备住了眼泪,问张飞道:“此话当真?” 张飞道:“比真金还真,若是有假,令俺明日便烂了舌头,再尝不到美酒滋味。” 一世人三兄弟,张飞知刘备甚深,刘备亦知张飞甚深,知道似这般誓言已是张飞最狠毒的誓言了,乃擦了擦脸,对张飞道:“为兄将要往徐州去,这些天你在家里,要事事皆听叶金的,遵守遗嘱,按时喝药,不得饮酒。待为兄凯旋而归,我等三兄弟再开怀畅饮。” 张飞道:“大哥你一人带兵去徐州,以大哥这等只能添乱的武艺,让俺如何放得下心?大哥你把我带上,我答应你,一路按时喝药,绝不喝酒。” 刘备道:“为兄自然不是一人前往,陈到会与为兄同去。” 张飞仍不放心道:“陈到虽然善守,但破敌制胜还差了点意识,大哥你还是带俺同去。” 刘备道:“陛下另遣了将军与为兄同去,你便在家安心养伤即可。” 张飞看刘备神情,狐疑道:“看大哥神态,那人竟似比俺更强上几分?莫不是陛下将吕布那三姓家奴放出笼子了?” 刘备瞪了张飞一眼,道:“温候乃是陛下亲身自徐州领回,如今陛下所赖士卒军将,大半出于温候旧部,翼德岂可如此口无遮拦称呼朝廷大臣。” 张飞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本想回怼两句,但看着刘备脸上未曾干涸的泪痕,便住了嘴,转而问道:“莫非真是吕布这厮?大哥你被他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同他一起出外吗?” 刘备不再卖关子,道:“并非温候,而是子龙。” “子龙?”张飞脑海中闪过一白马银枪少年将军之英姿,道:“这么多年不见,子龙竟也投了陛下吗?” 说着,张飞又抱怨起来,道:“子龙既然投了朝廷,不会不知兄长在朝,却不来拜会,却是何意?难道是俺老张不小心为张郃所趁,打了败仗,子龙怕连累了自己吗?” 刘备道:“子龙谨慎,又向来奉守法纪,其不来乃是不愿为你我平添麻烦,至于害怕连累,莫非经年不见,翼德便忘了子龙胆魄如何了吗?” 想着往日同战,赵云沉默冲突,连人带马皆为血所染透,却眸光清宁,连变化也欠奉的不世之姿,张飞乃道:“若是子龙随兄长同去,俺自是放心,只是兄长可莫要为了安慰于俺,以此谎言骗俺。” “你这呆子。”刘备笑骂了一句,道:“为兄可曾骗过你一回?你若是手痒,待伤好之后,请了子龙过府,与你再切磋一二。” “算了吧。”张飞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道:“我若伤好了,自去寻那三…温候比试,与子龙交手太累,每一招都打在空处,偶尔一次交兵,还不能尽力施展,要防着被他借力而卸。还是让二哥去与子龙切磋吧。” 刘备想着张飞与赵云第一次相见时,嚷嚷着与赵云交手,却在半个时辰里连赵云衣角也不曾碰到,气得跳出交战圈不愿再打的往事,悠悠道:“自初与子龙相见时已然八个年头了。” 刘备心绪怅惘,张飞亦有些感怀,道:“子龙面嫩,初次见面俺还以为这是哪家方出家门的小郎君,其后一问之下才知子龙竟比大哥还要大上几岁,难怪俺老张与其交战时,其武艺竟然圆融若斯。” 刘备道:“不错,子龙武艺之精,不在温候之下,只是一直未逢明主,才蹉跎至今,如今投效于陛下,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封了个万户侯也未可知。” 张飞道:“汉室式微,能得明君在朝,文臣得展其谋。武人各尽其能,此亦是幸事。” 刘备点头赞同,这时叶金从门外进来,对刘备道:“豫州,药煎好了。” 刘备让叶金把药端了进来,然后放在桌上冷温,然后端起药碗,对张飞温柔道:“翼德,该喝药了。” 张飞被刘备温柔神情弄得心里发毛,道:“这等小事,岂能再劳烦哥哥相喂。” 说着从刘备手中接过药碗,对嘴一饮而尽。刘备见了,从张飞手中拿回药碗,道:“为兄往徐州去后,翼德需记着自己所言,莫要让为兄在战阵之上还要记挂府中。” 张飞道:“兄长放心,俺断不会让兄长失望。” 吃药这件小事,刘备在心里摇了摇头,见张飞服了药后渐渐有些倦意上涌,眼皮不住打架,乃道:“翼德你好生休息,为兄去准备出征之事。” 张飞揉了揉眼睛,长长打了个呵欠,道:“兄长你自去准备,俺定将自己好生照顾。” 刘备看着打算和衣而眠的张飞,喊了叶金进来,让他替张飞脱去衣裳,这才放心离开去寻陈到。 刘备在许都府邸为曹操所赐,面积颇大,足以容纳刘备不多的家人及众多部曲。其后曹操失势,刘协秉政,并未对刘备府邸作出改变,亦不曾缩减刘备私曲规模。 刘备走了片刻,见到了在府中依然披挂完全的陈到和白眊兵,道:“叔至统军严肃至此,有周亚夫之风。” 陈到歪头看了看刘备,道:“主公心情如此之好,是今日面君得了陛下允准领军出外吗?” 刘备摸了摸脸,道:“表现竟然如此明显吗?” 陈到道:“主公郁居府中时,虽面上不显,却有郁气如潮,凝而不散,今日主公意气舒展,显是将要临渊腾跃。” 刘备朗然一笑,道:“今陛下令我为朝廷牧守徐州,以后这世间呐…便无刘豫州了。” 听了刘备所言,陈到瞪大了双眼去看刘备,刘备迎着陈到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叔至仍愿追随于我吗?” 陈到跪地行军礼道:“属下追随主公,乃是为主公性情所感,岂为功名利禄乎?无论主公做何选择,陈到都将誓死相从。” 陈到这一跪,一众白眊兵亦纷纷跪下道:“愿誓死相随主公。” 刘备大笑着扶起陈到,道:“董卓残暴,毁坏神器,以至风云四起,刘备生逢此世,有兄弟如云长、翼德者,有不弃如叔至、子仲者,可谓此生足够。” 陈到道:“臣不过豫州卑鄙小民,蒙主公不弃,乱世同行,安百姓而救天下,臣亦觉不负此生。” 其余白眊兵亦七嘴八舌道:“玄德公济世,我等有幸随玄德公之后,安百姓于乱世,亦是我等之愿!” “当日若非玄德公分粮以救,莫说是我,连我那婆媳和两个崽子,现在也入了土了。” “我亦是如此,那日村庄受野贼袭击,非玄德公星夜奔驰,剿平匪患,安平村上下近百户人家,都要做了乱世之鬼了。” “若没有玄德公,徐州哪有那几年太平光景,那几年我可是积了不少粮食,我老娘老爹入土时,我还给它们一人备了一副薄棺,陪了一套新衣。” “我老娘心心念念让我娶个媳妇承继香火,正逢玄德公招兵,我入了白眊兵,这才依着军饷娶了邻村的寡妇,然后生了个崽子,只可惜头胎是个丫头,第二胎才来了个胖大小子,如今家里两个女人,两个小家伙,虽然辛苦一些,但仗着军饷,总算日子还能过得去。”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间都是对刘备满满的感激之情,陈到看着这一幕,对刘备道:“主公每到一地,总能惠及一地,或者主公此刻尚无有仁义遍施天下,但属下等的毕生所愿,皆在主公仁义之中。” () 第六十七章 将行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其人还在吗? () 第六十八章 三郡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亲兵还要说话,魏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中间谁要是因这事犯在关羽手上,他要杀人,本将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魏延说的认真,众人也不再嬉笑,齐称受命。 魏延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如果实在想提也不是不可以,好生用心与战事,为朝廷扫平四方,等你们将主位在关羽之上时,那关羽就是怨气满腹也不过是去陛下面前告一个刁状而已。” 众人露出笑容,气氛又复活跃,直到许久之后,魏延在关羽倾力一刀下,由如镜刀光中看到自己眼底的悔意,才终于理解缘何关云长得以身在大将军之位,为天子署理天下兵马。 以及,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轻佻。 关羽自魏延营中还,张辽已经领着虎贲营备了干粮往北而探,关羽见了刘协,刘协问道:“云长今日巡营,以为魏文长如何?” 关羽道:“陛下得魏文长,虽关外皆反,关中无忧矣!” 刘协有些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魏延才能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竟然会给魏延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笑,道:“文长或有才能,不及美髯公之忠勇绝伦也,今日云长夸赞文长,朕非独喜未有错看文长之才,更喜云长以上将之尊,赞下将之才。” 皇帝话里有话,关羽向喜读左传,亦能领悟皇帝是在表达对自己信任之意的同时,隐含期许,希望自己行为能匹配上将之位。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 正在写,马上来 赵云一脚一个把这三小只从脚边踢开,然后撑着木筏向来路返回。 路行一半,一只幼虎忽然靠近昏迷之人,张大了嘴巴,露出细小但尖利的牙齿。 赵云此时长藁尚在水底,不及用长藁去挑开幼虎,一个健步上前把幼虎抓住,正待摔进水里,忽然见到幼虎嘴里咬着一只白壳小虫,冲着自己讨好一笑。 赵云转过头去看木筏之上的昏迷之人,见方才小虎扑咬的地方并无伤口,于是把白壳小虫从幼虎口里拿出,再把幼虎重新放在木筏上,然后伸出手在幼虎头上摸了摸,幼虎眼睛一眯,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赵云见状也是一笑,重新操起木筏,这时其他两只小虎似乎嫌弃这个向人类献媚的兄弟丢了虎族的脸,来到这只眯着眼的幼虎面前,一人一个虎爪,把幼虎打的一个趔趄,“嗷呜”了几声试图还手,尝试了一番终究不是两个兄弟的对手,只好老老实实趴在一旁保持安静。 返程本就比来时要多花上几许时间,再加上木筏上多了个人,赵云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于翔处,木筏刚刚靠岸,于翔已经带人围了上来,他只往木筏上一瞧,顿时大喊一声“将主”,朝木筏上扑了过去。 于翔这反应把赵云吓了一跳,他忙用长藁把于翔拦住,道:“将军且看仔细,看此人是否确是于禁将军。” “衣甲虽然残破,但我何以能不认识!”于翔为赵云一阻,顺势拜倒,道:“将军甘冒奇险,救下将主性命,日后但有驱使,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赵云连忙避开于翔之拜,正色道:“本将去救于将军,非为私谊,乃为国事,将军若果然心有感激,报之于陛下则可。” 顿了顿,赵云手指于禁道:“以本将观来,于将军受伤不轻,还需立刻请了军医前来医治。” 于翔面露难色,道:“随军军医已经没在水中…” 赵云道:“若如此,我带于将军御营医治,于将军既然未没于水患,想来吉人自有天相,必可转为为安。” 于翔满是担忧的看了于禁一眼,对赵云道:“如此将主便拜托将军了。” “将军尽可放心。”赵云道,便打算直接离开,这时案上忽然有一人高喊道:“将军的命是命,难道我等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于翔闻言,转身怒斥道:“甄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名叫甄安的人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过来,众军士自发的为他让出一条通路,有人向帮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道:“我还爬得动,也让这位将军看一看,我等是否有负将主。” 赵云去瞧甄安,只见他面色狰狞,拖着一条肿胀到原本大小两倍的伤腿,带着怨毒之色盯着于翔。 甄安感受到赵云眼光,用力翻身坐起,用手在肿胀的伤腿上一拍,随着甄安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叫,一阵恶臭袭来,甄安腿上流出大量的黏稠的白色脓液。 甄安指着伤腿,道:“我家兄弟三人,都在于将军麾下,自于将军失踪后,我三兄弟因水性最好,数次下水寻找,然每次都不得而归。在最后几次下水时,我不慎被水中浮木刺伤了腿,我那两个兄长为了救我,尽都没在了水中。但我上岸之后,于翔仍逼我带伤下水,后来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说到这里,甄安一方面为腿上疼痛所激,一方面因为心绪激荡,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道:“若是以兄弟三人性命能换了于将军一命,那也值了,然而彼时水势之大,我等入水之后,目不能视,声不能闻,如何能找到于将军?” 赵云一声叹息,却无话可说,这时于翔道:“将军你且送于将军前往御营,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便让他留在此地自生自灭。” 于翔话音刚落,甄安就这么半坐着向赵云不断叩首,哀求道:“我家兄弟三人皆未能成亲,如今老母在家无人奉养,恳请将军救我一命。” 赵云心有所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去管束于翔军中之人,把询问的视线向着于翔一递,于翔摇了摇头,道:“请将军动身。” 在甄安绝望的眼神中,赵云正准备带了于禁离开,这时木筏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却是于禁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于禁缓缓抬手指向甄安,道:“走。” 赵云再度把目光投向于翔,于翔担心赵云带了甄安拖慢速度,把牙一咬,道:“虽然是将主之令,但如今我乃此军之主,将军只带着将主而走即可。” 这话一说,于禁躺在木筏上,朝于翔处冷冷一望。感受着于禁的目光,于翔终于不再坚持,吩咐左右道:“把他抬上去。” 几名军士上前,把嚎啕大哭的甄安抬上木筏,其间挤压到甄安伤腿,又换来甄安野兽般的嚎叫和满地的流脓。 于禁轻轻拍了拍木筏,示意众军士把甄安放在自己身边,众军士把甄安放好之后,木筏之上顿时被恶臭包拢,于禁却恍然未觉,扭过头,轻轻对甄安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这句话,于禁又再度昏迷过去,甄安嚎哭的更加大声起来。 三只幼虎探头探脑的从于禁身边去看甄安,不由得被恶臭熏了个头昏脑涨,纷纷把脑袋扎进水里,然后再拿出来。几次之后,原本脏兮兮的虎脸,顿时又干净了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木筏之上,竟还有三只幼虎存在,待再看时,幼虎已随着赵云一起向着远方渐行渐远。 赵云与甄安一路无话,待回到刘协处,对着军士把情况一说,迅速有御医上前将于禁带走医治。 甄安无助地躺在木筏上,赵云叹息一声,问军士道:“不知何时有医者前来医治此人?” 自赵云归降刘协后,每每与刘协、高顺相伴而行,再加上有些幸存的虎贲锐士,去和同袍们传说着常山赵子龙如何单枪匹马在袁军重重包围中救下张辽,又如何往来冲突救下活着的每一名士卒。 如果说关羽在军中的偌大名声来源于雨夜擒夏侯等一系列战绩的话,如今这些羽林卫及中卫军对赵云观感就尊重之余更多了一分亲近。 毕竟虽然每个人都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死则死矣,若是不慎为敌军围而困之,又有哪个人不希望有这么一个能救自己于危难的主将呢? 这士卒把甄安一看,道:“好叫将军知道,似这等伤势,已经无可挽回了,便是御医来了用药,也不过是多添痛苦罢了。” 正说着,方才那名御医把张辽交托给医官后,重新回到这里,对赵云轻轻摇了摇头,道:“将军,腐败入骨,非药石可以挽回了。” 甄安凶狠的盯着这御医,道:“腐败入骨,那我刮干净骨头后,可能活下去?” 这御医被甄安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后,向着甄安耐心道:“壮士,非在下不愿用药,只是似这刮骨之术,非人所能忍受,怕不是刀未入骨,人已痛死过去了。” 甄安对着赵云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赵云有些不忍的看着甄安,温和道:“赵云。” 甄安道:“赵将军,可否予我一把刀?” 赵云轻轻一叹,捏住三小只的前爪,一跃来到岸上,对兵士道:“给他准备一间帐篷和一桶清水清洗身体。” 兵士略有些为难,道:“如今水势泛滥,只陛下御营左近一处小溪中有清水供全军之需,如今各人连饮水都困难,如何能有多余清水供应。” 赵云在刘协身边时,完全不曾听闻此事,素日取用清水,亦不曾有人问过,乃问道:“此时清水由谁分配。” 士兵道:“全在左将军决断。” 赵云拎着三小只对士兵道:“给他一间干净的帐篷,我去去就来。” 众人坐困洪水,赵云一人一藁把消息传递,于禁下落不明,又是赵云亲自去寻了于禁回来,兵士此时见赵云手拎三虎,直觉得赵云英武背影看起来一如天上星宿一般。 于是赵云话音刚落,自有兵士去把甄安抬进了帐篷之中,便连那位御医也一时未走,站在一旁帮忙。 赵云去寻高顺,被告知高顺正在陛下帐中,于是赵云又带着三只幼虎来到刘协处,刘协见赵云拎着三只幼虎的前爪,而三只小虎竟然无一只敢于龇牙咧嘴,不由啧啧称奇。 刘协对赵云,道:“子龙可先去休息,这三只幼虎可先交由兵士照料。” 赵云把三只小虎放在脚下,道:“此三只幼虎颇通人性,臣特意取来将其献与陛下。” 三只幼虎被放下后,似乎也知道帐中哪个人才是主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围在刘协脚下东嗅西嗅起来。 刘协看三只幼虎虎头虎脑颇为可爱,道:“可惜他们也只能跟在朕身边捱饥受饿了。” 赵云道:“臣还有一事欲求陛下允准。” 赵云说得认真,刘协还以为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等到赵云说了是为一桶清水之时,把刘协听得莞尔不已,乃对赵云道:“子龙需要多少,尽管去取。” 赵云道:“陛下贵为天子,更不能乱军中法度,清水配予众人既有法度,臣亦当依法度而行,臣请左将军取了臣这几日的配量予臣。” 赵云执拗至此,刘协乃转圜道:“子龙所言甚是,朕受教了。然甄安此人,亦是汉家兵士,既为救其性命,便当倾力而行,子龙自去取用了清水予其便可。” 赵云叩谢,乃取了一桶清水回到帐篷,只见有一兵士正取了火把在炙烤尖刀,而御医则取了一根咬棍放进甄安嘴里,以防止他疼痛之下咬断自己舌头。 赵云把清水放在甄安腿边,取了巾帕为其擦拭伤腿,甄安对赵云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由士卒手中接过尖刀,对准自己伤腿正中心一划。 随着伤口划开,甄安猛地抬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口中发出如同蛇行一般的“赫赫”之声,全身不住颤抖,连刀也不能拿稳,直接掉在了腿上。 一时间在帐篷中,皮肉烧焦的焦臭味,伤口脓液散发的腐臭味,直熏得人两眼流泪,不能呼吸。 赵云把刀从甄安腿上拿起,看了一眼御医,御医颤颤巍巍上前来,拿起刀,再横着一划,然后用力按在甄安腿上。 大片的脓液不住喷涌而出,甄安此时再也忍受不能,猛地发力想要推开御医,被赵云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按住。 随着御医动作,脓液不断流出,一旁的兵士都不忍再看甄安扭曲的五官。 甄安两只手狠狠紧攥着拳头,多日未剪的长长指甲已经深深刺进肉里,口涎不住从嘴里滴落,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终于,肿胀的大腿中已经挤不出脓液,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赵云道:“将军等下还需按住这位壮士,是生是死便看稍后片刻之功了。” 赵云一手攥住甄安两只手腕,把甄安夹在自己肋下,一手按住甄安大腿,又让其余几名兵士按住甄安另一条大腿,然后对御医道:“先生,可以动手了。” 这御医手持尖刀,先是一点点割净甄安大腿上外围腐肉,然后看准方向,狠狠一刀刺进在甄安大腿中,然后把刀尖在其中转上一圈,剜挑出一大块肉。 这时甄安已经失去了神智,眼神渐渐涣散,瞳孔逐渐放大,咬棍处亦由于太过用力也溢出鲜血。 赵云在甄安人中处一掐,甄安涣散的意识缓缓回归,又再次因痛苦而浑身颤抖着低吼。 御医把这剜挑处的肉丢弃在地上,只见肉块裂开,其中若隐若现一个淡白色的水滴状物体。 “这便清了脓根了。”御医丢了尖刀,把肉块翻来覆去察看,见并无白色透膜而出,又转往甄安大腿处仔细察看,见只有殷红的献血流出来,乃将甄安伤腿仔细包扎后,再把甄安脉搏一把,疲惫且佩服道:“老夫自一名叫华佗之人处学来此术,本以为天下无人可用,不想今日竟见如此壮士!” () 今晚补更,明早到 二女微微抬头,只见峨眉秀目,红唇贝齿,皆是难得的美人。 刘协看着二女,忽然问道:“你二人还是处子吗?” 二女脸上一红,冯方女则脸色微黯,但天子问话不可不答,冯方女勉强笑了一下,道:“回陛下,两人皆还是处子之身。” 刘协点点头,在帐中的羽林卫中点了两名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做事却最为用心的二人,问道:“宋铁,赵思,你二人可曾娶亲?” 宋铁,赵思两人转过头来,有些木木的看向天子,不知天子此话何意,还是同袍中有机灵的代二人回答道:“陛下,他二人皆未娶亲。” 刘协手指这两名羽林卫,对跪在地下的两名侍婢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朕躬能安,功在羽林,宋铁、赵思既在羽林,亦在朕心,你两人若是心甘情愿,朕便亲自做一次媒,令他们娶了你两人回家。” 天子亲自做媒,可谓世之荣耀,只是二女看着英俊非凡的天子,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之感。 然而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且对于二女而言,这亦是最好的归宿。二女虽然貌美,到底曾经从贼,高门世家莫说正妻,便是妾室也不可图,至好的待遇也不过是被一良善主人收留,虽无名分,总算有所依靠。 这些和如今为天子近人正妻,可谓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二女只稍一犹豫,便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得了二女答应,刘协转脸看向宋铁、赵思二人,道:“你二人可愿意?” 二人因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向刘协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又问两女道:“你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左侧圆脸婢女道:“奴婢朱美。” 右侧鹅蛋脸美女道:“奴婢朱丽。” 刘协挑了挑眉,道:“你二人竟是姐妹吗?” 朱美道:“回禀陛下,奴婢二人在入宫…在侍候皇…夫人前并不相识,这两个名字都是夫人赐下的。” 朱美说话间仍不脱旧日习惯,一旁的冯方女连连咳嗽提醒,才磕磕绊绊回答了刘协问题。 刘协一直在观察宋铁及赵思的表情,见宋铁眼光多在朱丽身上逡巡,而赵思则明显更为钟意朱美,刘协和颜悦色对二女道:“你二人以后便用回在家的名姓吧,也算是和这段伪逆生活分割开来。” 顿了顿,刘协继续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无意见,朕便做一回月老,将朱丽赐婚给宋铁,朱美赐婚于赵思,待回返许都后,便行完婚。” 四人各自谢恩,刘协想了想,对二女道:“军营之中,女子诸多不便,你等今晚仍陪在夫人左右,待到了寿春,朕再为你们令择居所。” 二女称是,刘协见冯方女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对她道:“天色晚了,夫人也早些安歇。” 说完,便令帐中侍卫将袁氏众人带走,待众人离开,帐内羽林卫也略微放松了些,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宋铁及赵思。 刘协看在眼里,笑骂道:“你看你们一个个这点出息,朕早早有言在先,卿等随朕左右,身前之事由朕操持,身后之事由刘氏子孙供奉,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想着方才二女的姿容,心中皆是一片火热,刘协又道:“待平了袁术,再取了庐江,朝廷便该准备一场大赏了,羽林卫成军不久,但忠心耿耿,又能任事,赏格当不在众军之下。” 这里并非刘协心有偏私,而是历来赏格皆是如此,即便中央军未曾亲上战阵,但是中央军的强盛与否,直接决定了朝廷能否驱动各路军队征战。 比如本次穰城之战,若无羽林卫及中卫军拥护刘协,于禁及虎豹骑岂会为刘协所用? 若无于禁本部军及虎豹骑的威慑,想让青州军乖乖在穰城下攻坚,更是痴人说梦。 众人欢呼,这时门外通传道:“陛下,左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刘协敛容正色,众人亦纷纷严肃起来,毕竟都是高顺一手练起来的兵,如今虽不为高顺直领,但在不苟言笑,威权日盛的高顺面前丝毫不敢嬉笑放肆。 “臣参见陛下。”高顺进帐后,一丝不苟向刘协见礼后,刘协上前把高顺扶起,道:“伯平总是认真,朕说了多回了,在军中,只以军礼相见便可。” 高顺道:“陛下为汉天子,臣为汉臣,君臣为大,军礼为小,又岂能以军礼代替君臣之礼?” 刘协笑道:“好,朕不与你相争,如今局面大好,只等击破袁术之兵了。” 高顺道:“陛下不将袁氏降人送归穰城吗?” 刘协道:“朕初始亦有此意,只是如今道路未宁,若是路上遭遇袁术大军反而不美。” “方才文远来找过臣。”上前一步,高顺把方才和张辽间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刘协听。 刘协诧异的看了高顺一眼,似这等小事,高顺便是需要禀告自己,也不过两三句话即可,如今这般细致入微去说,刘协一时间不知道高顺想要表达什么。 迎着皇帝诧异的眼神,高顺从怀里取出一快锦布,指着其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道:“陛下且看。” 刘协更疑惑了,高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与锦布放在一起,然后解释道:“这张羊皮是臣旧日在洛阳所得,其上标注了江淮左近山川。” “这块锦布是臣连日行军,每一日辨别方向所绘制的行军路线图。” 刘协把两张图细细去看,终于发现端倪,道:“似乎…” 高顺道:“陛下请随我来。” 刘协与高顺来到帐外,高顺指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道:“陛下觉得此处与穰城有何区别?” 已经隐隐猜测到高顺想要说什么的刘协,紧紧皱着眉头,道:“朕虽不通天文,以知似这般天气,来日必是晴空,伯平所忧,未必便会发生。” 高顺重重跪在地上,道:“陛下身系国家,亲身临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蹊跷,陛下自当远避,臣请陛下明日领中卫军及羽林卫携袁氏降人还穰,臣自领先锋为陛下荡平江淮。” 刘协挥挥手,示意左右退到十步开外,道:“若果如伯平猜测,则中卫军先锋部于此地唯死而已,朕岂能亲陷大将于死地。” 高顺道:“在受第一座城之降时臣已颇觉不妥,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其不妥在何处。” “今日文远来找臣,臣听了文远之言,才忽然惊醒非独臣与陛下,便连文远,关侯亦以为此战必胜,大将尚且如此,士卒更是不问可知。” “兵书有言,骄兵必败,臣回头去想,不由惶恐,一路行来,无一处村庄,连降数城,无一颗粮食,无一名老农。其更诡异之处在于,江淮向为泽国,如今大军行进路线,竟无一水拦路。” “陛下,臣虽无更多证据,但事情至此,已非陛下所宜深入之境,然国家所谋,不当以臣之揣测而废止,故臣请留于江淮,若事无恙,以中卫军三千人,足可破袁术之兵,若事有不谐,三千人亦足以据守寿春,等朝廷大军来救。” 刘协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方才两张图的对比可以看出,此番行军路线,并非古地图上所载路线,而似为人人为引导一般,行走在原本应该蜿蜒曲折,水道密布的地区。 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刘协潜意识里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自己决定往江淮来讨袁术是基于黄忠刀劈孙策之事,若果真有人用计于此,他是如何将黄忠与孙策拨弄在一起,又是如何确定黄忠可在阵上几乎斩了孙策。 即便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那这用计者又是如何确定自己会因为黄忠刀劈孙策而弃许都之围于不顾,而是选择兵到寿春,行釜底抽薪之事。 刘协沉默着不说话,高顺也静静待在皇帝身旁不做打扰,良久,刘协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若果如伯平所言,则此人智计手段,已然通神,朕不以为世有如此之人。” 高顺仍苦劝道:“皇子年幼,若陛下不幸,则汉室不免,如今朝廷坐拥四州,兵甲十万,虽缓缓图之亦可平靖天下,陛下何苦冒险。” 刘协道:“非朕冒险,有中卫军及羽林卫在此,便是有险在此,又能如何?” 高顺道:“若是上流建堤筑坝,蓄养淮水,待陛下再军行一日,忽然纵洪水而来,则中卫军虽精,马不能行泥泞,羽林卫虽勇,兵不能无军粮,其时,敌军后袭粮道,大军无粮,则自乱矣。” 高顺情急之下有话脱口而出,话刚说完,高顺与刘协同时呆住,还是刘协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进了营帐,对着那张破旧的羊皮仔细去看。 “我们在图上哪里?”刘协问。 高顺把手在图上一指,道:“应在此处。” 刘协见羊皮上西北方向的水道标记,立时传令道:“让文远速来见我。” 张辽进帐,见天子和高顺一脸严肃的站在一起,心中不知何事,正要上前见礼,刘协把手一挥,道:“文远免礼,你即刻领了虎贲营,往西北方向去,一路上细细搜索,一旦有蛛丝马迹,莫要再行探查,立即回来见朕。” 天子说得严肃,张辽展现了他作为名将应有的素养,毫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带人出发往西北方向去。 张辽既出,刘协道:“非伯平,朕此番几乎大误矣!” 高顺道:“便是臣不说,依陛下之明,也当很快发现其中蹊跷。” 刘协道:“伯平莫要自谦,此次是朕冒进了,只是朕仍不能解的是,今日袁术军中,仍有人能献出这等毒计吗?” “便是有人能献,以袁术之能,也断不能执行。” 说到这,刘协忽然朝北方看去,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田丰! 明明此时公孙瓒还应该在死守易京望楼,袁绍也还不能彻底消化河北,难道田丰竟能使袁绍目光南移至江淮之地? 不!如果此计果真如此的话,那应当在至少两月之前便开始准备了,也就是说,在朕从徐州回返未久的时候,便有人将江淮地当作了棋局,而将朕当作了棋子。 田丰… 其人果有这般才能吗? 刘协回忆着历史上的田丰,此人的一生荣辱几乎便是袁氏的兴衰史。 在最初之时田丰建议袁绍迎奉天子,袁绍并不采纳,于是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生生让给了曹操,之后袁绍开始重用田丰,于是迎来了袁绍人生里的最高光时刻。 战胜不可一世的公孙瓒,统一河北,虎踞四州之地,成为当时天下最为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其后在官渡之战前夕,曹操弃袁绍于不顾,而转身伐刘备于徐州,田丰苦劝袁绍袭击曹操的后方,但是被袁绍以幼子生病为由拒绝,于是袁绍错过了能轻松战胜曹操的大好机会。 当刘备为曹操所破,来到河北投奔袁绍,这个时候袁绍方才出兵攻打许都,在此弃田丰的建议于不顾,田丰苦谏之下,袁绍非但不听,还将田丰下狱,于是袁曹这两个当世最大的势力交战于官渡。 而听闻田丰不在袁绍军中的曹操,立时便道:“田丰不在,袁氏败矣。” 袁绍在官渡大败,回到河北后恼羞成怒杀了田丰,自此,袁氏一蹶不振,直至袁绍死后被曹操吞并蚕食。 田丰绝对算得上汉末之际一等一的谋士,但以刘协看来,田丰所献计策,更偏向于堂皇之策,也就是说田丰大多选择在充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再以稳妥之态势求胜。 而似眼前这般,虽是全然操弄人与股掌之中的大计划,乃是以洞察人心反应为前提,并不似田丰手笔,但如果不是田丰,那袁绍军中还有谁有这般才能? 难道是… 又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可其人不是已然半隐了吗?难道以他观朕,朕竟不如袁绍吗?! () 已经写完,修改后补发 关羽久在军中,与士卒相近,自然可以看的出魏延择选诸人,已有归心之像。 这些士卒不是懵懂的新兵,也并非魏延宗族,而是那种为将者最为头疼的百战余生却几无战功的油滑老卒。 似这般军兵,不说洞察百态人情,至少已经不为画饼所动。若要让他们信服,为将者的个人魅力几乎是唯一的条件。 微笑着将刘协手书递给魏延,关羽心中对皇帝的识人之明更添了一分佩服:倚重荀彧、杨彪进而一举夺权,尚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运气;任用张辽、高顺、于禁等人顺利将军队纳于君权之下仍属有迹可循… 如今用黄忠,黄忠退江东之兵;封魏延,魏延得士卒之心,当年光武皇帝之得天命于河北,也不过如此了吧。 魏延恭敬接过手书,关羽把他扶起,道:“陛下以我与文长同安关中,我等还需勠力同心,不负陛下重恩。” 魏延有些诧异关羽如此友善的态度,此前关羽对他溢于言表的不喜之意,为人轻贱已久的他虽然不甚在乎,却也在心中将关羽划归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不妨落井下石的一类人里。 “难道陛下在赞黄汉升之时也顺口夸了我魏延几句?”魏延暗暗思忖:“不然关羽这等娘们一般的性格岂会有现在这等转变?” 说来不独关羽不喜魏延,魏延亦对关羽颇不以为然。以为其人不过是刘备账下一弓手,跟着刘备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十来年,侥幸得了当今天子赏识,成一偶然之功罢了。 尤其让魏延觉得好笑的是,关羽竟然还特意做了个锦囊去放胡须,这他娘的简直要笑死魏文长的节奏,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 还有关羽这等骄傲喜欢被人夸奖的性格,更让魏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将者,无论威权名声,只能在两军阵前,以武艺智谋来取。待战功累累,无往不胜,自如云台二十八将一般,画像立于高阁,名声传于千古! 你说你关云长又不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竟然爱听这些惠而不费的好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一派和谐,魏延心中吐槽关羽完毕,又感念了一番天子,诚恳万分道:“但请关将军放心,魏延得陛下殊遇,虽粉身不能报之万一,如何敢稍有疏散懈怠,使皇恩有负!” 若是旁人如此折节礼遇,魏延这等回答,定要招惹不喜,但关羽全无私心,对于魏延只言天子之恩,不提将军之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方才见魏延能得士卒之心,此刻又感天子之恩,心中一时间对魏延观感大好。 “文长如此,关某亦放心矣。”关羽以手把魏延之臂与其一同将鹰扬军军营巡视了一番,见营寨整齐,军容可观,虽偶有些人,面上仍难脱匪气,但以这短短时日来说,能成军若此,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只是… 巡视完毕,离开鹰扬军军营,关羽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唤过身边一名羽林卫问道:“曲东,本将身上可有不妥?” 曲东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有点懵圈,细细把关羽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将军威武雄壮,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关羽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难道魏文长那些亲兵面上隐有笑容其实是本将看错了?” 被关羽暗暗念叨的魏延亲兵,正被魏延拿着兜鍪一个一个在脑袋上敲打着,魏延怒道:“你们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怎么敢带着笑去打量军中上将。” 亲兵们也不去躲,只是委屈道:“我等几时笑了,只是想着将军所言‘未见天下女子遮秀发,独见军中大将包胡须’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关云长几眼。” “混账东西,关云长是你等能叫的吗?”魏延也被自己亲兵逗乐了,有些无奈的将兜鍪扔回案几上,笑着道:“那话是我失言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关羽无论如何,到底是天子爱将,方面重臣,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亲兵还要说话,魏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中间谁要是因这事犯在关羽手上,他要杀人,本将也未必就能拦得住。” 魏延说的认真,众人也不再嬉笑,齐称受命。 魏延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如果实在想提也不是不可以,好生用心与战事,为朝廷扫平四方,等你们将主位在关羽之上时,那关羽就是怨气满腹也不过是去陛下面前告一个刁状而已。” 众人露出笑容,气氛又复活跃,直到许久之后,魏延在关羽倾力一刀下,由如镜刀光中看到自己眼底的悔意,才终于理解缘何关云长得以身在大将军之位,为天子署理天下兵马。 以及,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轻佻。 关羽自魏延营中还,张辽已经领着虎贲营备了干粮往北而探,关羽见了刘协,刘协问道:“云长今日巡营,以为魏文长如何?” 关羽道:“陛下得魏文长,虽关外皆反,关中无忧矣!” 刘协有些诧异的看了关羽一眼,魏延才能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竟然会给魏延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笑,道:“文长或有才能,不及美髯公之忠勇绝伦也,今日云长夸赞文长,朕非独喜未有错看文长之才,更喜云长以上将之尊,赞下将之才。” 皇帝话里有话,关羽向喜读左传,亦能领悟皇帝是在表达对自己信任之意的同时,隐含期许,希望自己行为能匹配上将之位。 想到此前在军议时,自己的一腔傲气,和对高顺的不以为然,关羽忽然有些一丝羞惭,道:“陛下,臣军议之时…” 刘协把关羽的话打断,道:“为将者,勇本可贵,再能用智,便是名将,而名将易得,忠臣难寻。云长智勇双全,又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是丝缕傲气,令朕担心。” “上将者,不骄不妒,不争长短,尽展麾下之才,若其耀武扬威,夸于天下,善战者可无赫赫之功;若其力有不逮,不能决胜,方以雷霆而动,如山压之,大溃敌方之势,引大军凯旋。” “如今云长巡营而回,能见魏文长之才,朕便毫无后顾之忧了。” 关羽道:“陛下圣明天子,臣亦无后顾之忧矣。” 刘协朗声一笑,道:“云长且随朕去见那张绣。” 关羽奇怪道:“陛下何不宣张绣前来?” 刘协道:“朕欲见张绣妻子,观张绣言行,朕有不是那商纣王,岂能宣臣妻私见。” 于是关羽领着羽林卫同刘协往张绣账中去,到得帐前,刘协并不令人通传,直接挑账而入。 账中不大,刘协一眼观之,张绣三人表情反应尽收刘协眼底。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张绣之妻在看了帐门一眼后,随即垂下了眼睑,面上并无多少恐惧在,只是下意识的朝张绣处靠了靠身体。 至于张绣子张泉,表现便远不如母亲,刘秀甫一进账便吓得惊叫了一声,然后一头扎进了父亲张绣怀里。 天子立于帐门,羽林卫士层层涌入,将账内一番搜索后关羽上前站定,刘协这才缓缓向前看着张绣道:“今袁术自淮南而来,未知建忠将军今日尚能建忠乎?” 张绣将张泉递到母亲怀里,下拜道:“臣不敢言可为陛下讨平袁术,只唯陛下诏命是从,任由陛下驱驰。” 妻子均下意识的以张绣为依靠,看来素日里相互之间感情颇为不错,刘协看了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张泉一眼,道:“朕亦有皇子,因连年天下有乱,未暇教其读书。” “你去与贾诩好生商量一番,明日便去张羡处吧,若说得张羡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来降,便让张泉入宫陪伴刘冯读书吧。”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张绣一愣,随即叩首道:“臣领陛下旨意。” 刘协点了点头,对关羽道:“建忠将军宗族之兵一律发还衣甲兵器,移于外营处看管,待建忠将军出发之时,再交予建忠将军统领。” “夫人及张泉也莫要再居于营中了,在城中寻个清净所在,择一信重之人领上二十人护卫。” 关羽称是,刘协对张绣道:“建忠将军这便出发吧,朕让人领建忠将军往贾文和处。” 留下与张绣同出,遣了数人同张绣一起往贾诩处去,刘协便往御帐而回。 张绣见了贾诩,将方才刘协在自己帐中之事说了,贾诩轻轻一叹,道:“两袁言和,淮南有动,江东必是败了。” 张绣错愕道:“陛下仍在,大军未拔,朝廷仍有强兵在外,可往江东破那孙伯符吗?” 贾诩道:“非朝廷有兵往江东而去,而是孙伯符领兵来了兖豫之地。” “虽然如此,仍然奇怪,如今穰城之下,虎豹骑及青州军都在,吕布全军亦在此处,若说朝廷之兵,无非曹操所养精兵及三千虎士不在,以这些兵卒之力,虽然不惧孙策,但也绝无可能这般快迫孙策缩回江东。” () 最后请一天假,调整大纲 张飞自奉天子之令,领了三千北军在小沛驻扎,因念着临行前对皇帝的承诺,张飞倒也确实不曾再有醉酒及鞭笞士卒之举。 对自己是每日勤练武艺,将过往战事一一回忆,再细细体悟;对士卒则是日日操练,夜夜巡查,直将这些依附于世族而生,在这乱世中也不曾吃过多少苦的奴仆们锤锻的苦不堪言。 得益于此,两月下来,三千北军虽不知战力如何,至少令行禁止,阵列行伍已颇有气象;至于张飞自己,他也说不出自己进步在何处,只是隐约感觉到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最初蛇矛在手,张飞只觉得生疏,虽然大开大合颇为痛快,但遇上强敌总有滞涩之感。好在三十六方黄巾中并无几个强手,因此张飞倒也闯出了几分勇名。 及至用得久了,张飞已经能感受到矛身之上的每一处轻重,矛锋上的每一条细纹,再使矛时,招式挥洒,其巧其工,其重其轻,都在张飞一念之间。 再到后来,张飞握矛在手,就像是自己手臂延长开去,其灵活多变处令人防不胜防,此刻张飞自信可以挑战天下任何武将。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张飞大醉之下被吕布袭了徐州。 徐州战后,张飞本以为吕布这厮不过是欺负自己酒醉,直到不久之后的一场交手,张飞被吕布撵的四处逃窜,张飞才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加上二哥,也不是吕布的对手。 张飞对此颇为苦恼,但任凭他如何苦练,也无从再将武艺提高一星半点,想到自己竟然被三姓家奴吃的死死的,张飞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对自己充满了恶意。 不曾想,挨了皇帝一顿训斥,到了小沛之后收敛脾性,沉心静思,无从登极的武艺大门,竟然悄悄展开,张飞再握矛时,这矛已不是矛了,反而是刀,是枪,是戟…… 这一刻张飞终于找到了自己和吕布之间的差距,那就是方天画戟在吕布手中可以当作任何兵器来用,砍、劈、扫、挑、刺,吕布总能以一个最恰到好处的距离,使出最精妙的招式,觉得自己行了的张飞除日日继续打磨以外,迫不及待想要找那三姓家奴一试枪法。 这时袁术大军呼啸而来,思及大哥刘备在许都,汉室的希望也在许都,张飞有心领兵往许都助战,但手下这些兵是什么模样,张飞比谁都更清楚。 莫说是长途奔袭了,就是拉到城下一战估计也就是十骑一轮冲阵就瞬间大溃的结局。心急如焚的张飞也只能龟缩在小沛不出,每日望着许都方向喟叹不已。 及后袁术渐失神智,袁军几乎是成队成队脱离。有那慌不择路的途经小沛被张飞抓了个正着,审问之下,得知袁术军军心士气俱丧,再也按捺不住内心冲动的张飞,把那抓住的袁军士卒们当着全军之面审问后祭了旗,接着给众人打鸡血道:“袁术逆贼久攻许都不下,已濒临溃败,吾等只要打了许都城下,如平日训练里冲杀一番,从此封妻荫子,富贵一世。” 这些世家奴仆倒没有多少封妻荫子的心思,但一来确实有些怕张飞这个黑脸主将,二来各人家人都在许都城内,因此听了那些袁军士卒所说袁军困境,都纷纷对张飞的决定表示赞同。 张飞见军心可用,随即领着三千北军马不停蹄地赶往许都去捏软柿子,却不曾想,他心中的软柿子比他想象中更软,他还没到,已经降了朝廷。 而张飞迎头撞上的,确是张郃所领袁绍军中最精锐的一批士卒。张飞远远张牙舞爪而来,待稍微近些,一见到眼前骑卒沉默肃杀,心里便咯噔一下,心里暗呼不妙。 刘备依公孙瓒时,张飞、关羽均曾与袁绍军交战,张郃认得张飞,面上露出笑容,道:“既然不想活了,那便把命留下吧。” 张郃把手一挥,众军把长枪架起,有天崩地裂之势,向着张飞冲锋而来。 张飞此时也看见了张郃脸上残忍的笑意,他想也没想,连一霎那也不曾犹豫,掉转马头,拔腿就跑,同时还不忘向北军众人呼喊,道:“敌军精锐,结阵!” 数月的训练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成果,眼见敌军呼啸而来,已经有了溃散迹象的北军听到张飞呼喊,竟然纷纷取下大盾,在原地立住。 “挺枪,靠盾,弓箭手,射!”张飞边逃边喊,此刻张飞觉醒了他在后世演义中最有代表性的技能——吼。 张飞乌骓马快,又见机得早,张郃一时之间追之不及,眼见再强追张飞下去便要撞在步军阵上,张郃领着一众骑卒变阵,扯开长弓,抛射出蓬蓬箭雨。 “张郃小贼,敢不敢与燕人张翼德大战三百回合!”头顶箭雨洒落,张飞把一杆长矛舞的如风车一般,仍不能悉数挡下,连人带马,身披数创。 “蠢货。”张郃不理张飞的挑衅,再次扯开长弓射出第二轮的箭雨。 张飞双臂中箭,舞矛之时已是破绽大漏,再看了一眼乌骓马,只见马臀,马背均为箭矢所伤,灵动的马眼中人性化的流露出痛苦之色。 拼了! 张飞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把数十斤重的丈八蛇矛朝地上一丢,身体低伏在马背上,左手护住头颈,右手在乌骓马屁股上用力一拍,落荒而逃。 一根根长箭由空中落下,刺入 张飞自奉天子之令,领了三千北军在小沛驻扎,因念着临行前对皇帝的承诺,张飞倒也确实不曾再有醉酒及鞭笞士卒之举。 对自己是每日勤练武艺,将过往战事一一回忆,再细细体悟;对士卒则是日日操练,夜夜巡查,直将这些依附于世族而生,在这乱世中也不曾吃过多少苦的奴仆们锤锻的苦不堪言。 得益于此,两月下来,三千北军虽不知战力如何,至少令行禁止,阵列行伍已颇有气象;至于张飞自己,他也说不出自己进步在何处,只是隐约感觉到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最初蛇矛在手,张飞只觉得生疏,虽然大开大合颇为痛快,但遇上强敌总有滞涩之感。好在三十六方黄巾中并无几个强手,因此张飞倒也闯出了几分勇名。 及至用得久了,张飞已经能感受到矛身之上的每一处轻重,矛锋上的每一条细纹,再使矛时,招式挥洒,其巧其工,其重其轻,都在张飞一念之间。 再到后来,张飞握矛在手,就像是自己手臂延长开去,其灵活多变处令人防不胜防,此刻张飞自信可以挑战天下任何武将。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张飞大醉之下被吕布袭了徐州。 徐州战后,张飞本以为吕布这厮不过是欺负自己酒醉,直到不久之后的一场交手,张飞被吕布撵的四处逃窜,张飞才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加上二哥,也不是吕布的对手。 张飞对此颇为苦恼,但任凭他如何苦练,也无从再将武艺提高一星半点,想到自己竟然被三姓家奴吃的死死的,张飞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对自己充满了恶意。 不曾想,挨了皇帝一顿训斥,到了小沛之后收敛脾性,沉心静思,无从登极的武艺大门,竟然悄悄展开,张飞再握矛时,这矛已不是矛了,反而是刀,是枪,是戟…… 这一刻张飞终于找到了自己和吕布之间的差距,那就是方天画戟在吕布手中可以当作任何兵器来用,砍、劈、扫、挑、刺,吕布总能以一个最恰到好处的距离,使出最精妙的招式,觉得自己行了的张飞除日日继续打磨以外,迫不及待想要找那三姓家奴一试枪法。 这时袁术大军呼啸而来,思及大哥刘备在许都,汉室的希望也在许都,张飞有心领兵往许都助战,但手下这些兵是什么模样,张飞比谁都更清楚。 莫说是长途奔袭了,就是拉到城下一战估计也就是十骑一轮冲阵就瞬间大溃的结局。心急如焚的张飞也只能龟缩在小沛不出,每日望着许都方向喟叹不已。 及后袁术渐失神智,袁军几乎是成队成队脱离。有那慌不择路的途经小沛被张飞抓了个正着,审问之下,得知袁术军军心士气俱丧,再也按捺不住内心冲动的张飞,把那抓住的袁军士卒们当着全军之面审问后祭了旗,接着给众人打鸡血道:“袁术逆贼久攻许都不下,已濒临溃败,吾等只要打了许都城下,如平日训练里冲杀一番,从此封妻荫子,富贵一世。” 这些世家奴仆倒没有多少封妻荫子的心思,但一来确实有些怕张飞这个黑脸主将,二来各人家人都在许都城内,因此听了那些袁军士卒所说袁军困境,都纷纷对张飞的决定表示赞同。 张飞见军心可用,随即领着三千北军马不停蹄地赶往许都去捏软柿子,却不曾想,他心中的软柿子比他想象中更软,他还没到,已经降了朝廷。 而张飞迎头撞上的,确是张郃所领袁绍军中最精锐的一批士卒。张飞远远张牙舞爪而来,待稍微近些,一见到眼前骑卒沉默肃杀,心里便咯噔一下,心里暗呼不妙。 刘备依公孙瓒时,张飞、关羽均曾与袁绍军交战,张郃认得张飞,面上露出笑容,道:“既然不想活了,那便把命留下吧。” 张郃把手一挥,众军把长枪架起,有天崩地裂之势,向着张飞冲锋而来。 张飞此时也看见了张郃脸上残忍的笑意,他想也没想,连一霎那也不曾犹豫,掉转马头,拔腿就跑,同时还不忘向北军众人呼喊,道:“敌军精锐,结阵!” 数月的训练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成果,眼见敌军呼啸而来,已经有了溃散迹象的北军听到张飞呼喊,竟然纷纷取下大盾,在原地立住。 “挺枪,靠盾,弓箭手,射!”张飞边逃边喊,此刻张飞觉醒了他在后世演义中最有代表性的技能——吼。 张飞乌骓马快,又见机得早,张郃一时之间追之不及,眼见再强追张飞下去便要撞在步军阵上,张郃领着一众骑卒变阵,扯开长弓,抛射出蓬蓬箭雨。 “张郃小贼,敢不敢与燕人张翼德大战三百回合!”头顶箭雨洒落,张飞把一杆长矛舞的如风车一般,仍不能悉数挡下,连人带马,身披数创。 “蠢货。”张郃不理张飞的挑衅,再次扯开长弓射出第二轮的箭雨。 张飞双臂中箭,舞矛之时已是破绽大漏,再看了一眼乌骓马,只见马臀,马背均为箭矢所伤,灵动的马眼中人性化的流露出痛苦之色。 拼了! 张飞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把数十斤重的丈八蛇矛朝地上一丢,身体低伏在马背上,左手护住头颈,右手在乌骓马屁股上用力一拍,落荒而逃。 一根根长箭由空中落下,刺入 张郃把手一挥,众军把长枪架起,有天崩地裂之势,向着张飞冲锋而来。 张飞此时也看见了张郃脸上残忍的笑意,他想也没想,连一霎那也不曾犹豫,掉转马头,拔腿就跑,同时还不忘向北军众人呼喊,道:“敌军精锐,结阵!” 数月的训练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成果,眼见敌军呼啸而来,已经有了溃散迹象的北军听到张飞呼喊,竟然纷纷取下大盾,在原地立住。 “挺枪,靠盾,弓箭手,射!”张飞边逃边喊,此刻张飞觉醒了他在后世演义中最有代表性的技能——吼。 张飞乌骓马快,又见机得早,张郃一时之间追之不及,眼见再强追张飞下去便要撞在步军阵上,张郃领着一众骑卒变阵,扯开长弓,抛射出蓬蓬箭雨。 “张郃小贼,敢不敢与燕人张翼德大战三百回合!”头顶箭雨洒落,张飞把一杆长矛舞的如风车一般,仍不能悉数挡下,连人带马,身披数创。 “蠢货。”张郃不理张飞的挑衅,再次扯开长弓射出第二轮的箭雨。 张飞双臂中箭,舞矛之时已是破绽大漏,再看了一眼乌骓马,只见马臀,马背均为箭矢所伤,灵动的马眼中人性化的流露出痛苦之色。 拼了! 张飞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把数十斤重的丈八蛇矛朝地上一丢,身体低伏在马背上,左手护住头颈,右手在乌骓马屁股上用力一拍,落荒而逃。 一根根长箭由空中落下,刺入 ()